朱元璋此战的对手是张士诚麾下大将吕珍。
吕珍是张士诚麾下战功最卓越、资历最老的大将。朱元璋手下的水军大将廖永安, 现在朱元璋一号水军大将廖永忠的哥哥,就被吕珍所俘虏,现在还在平江城的牢狱中。
张士诚麾下将领已经大多骄纵,每当出外作战时都会先向张士诚讨价还价, 讨要到赏赐后, 才会拔营出发。唯独吕珍是张士诚心腹, 对张士诚的命令较为服从。因此张士诚派自己弟弟张士信出外作战时, 很多时候帮着吕珍一起, 让张士信给吕珍做副将。
张士信虽然骄奢淫逸,但对吕珍很是信服。与吕珍共同作战的时候, 他只负责在后方营中吃喝玩乐,打仗的事都交给吕珍, 从来不给吕珍添麻烦。
去年, 张士诚趁着朱元璋麾下多员将领反叛,终于肯动了动, 遣吕珍和张士信带着号称十万兵众攻打朱元璋的诸全州。
原本历史中, 胡大海等将领被叛徒所杀,诸全州为谢再兴所镇守。
谢再兴鏖战百日, 先败逃镇守定州的李文忠处,李文忠与朱元璋派来的援军击退吕珍;谢再兴之后叛逃张士诚, 李文忠再次出兵, 平定叛乱, 收复诸全州。
在这个世界里, 历史早早拐弯。
谢再兴早就叛逃;李文忠没有镇守定州, 回应天等着成亲, 现在跑到了洪都。
吕珍和张士信攻打诸全州的时候, 遇到的是没被叛徒所害的胡大海父子俩, 以及一个正在搞后勤搞得一肚子火的常遇春。
常遇春带着他的劳动改造军一路冲杀,差点冲到正在欣赏歌舞的张士信的大帐中,把张士信吓得高烧几日不退,吕珍只能匆匆退兵。
吕珍和张士信回张士诚领地休整了一段时日,年底再次兵分两路,吕珍带着主要兵力再次攻打诸全州;张士信跟着另一员大将徐义,在左君弼的帮助下攻打安丰。
安丰是韩宋实际掌权人刘福通与红巾军名义上的“皇帝”韩林儿的都城。韩宋自从征讨元朝失败后,就退守安丰顽抗。张士诚此刻还是大元忠臣,为表对元朝的忠心,下令进攻安丰。
左君弼同样是打着白莲教的名号起义,所以也算是红巾军。他居然帮着投降元朝的张士诚攻打韩宋,可见红巾军们自己早已经各自为政,乱成一锅粥了。
原本历史中,诸全州的战役在年初就已经结束。李文忠虽打跑了吕珍,但吕珍并未有兵力上的损失,只是战略撤退。
年末吕珍和张士信率领十万大军攻伐安丰时,刘福通四处求援,红巾军将领们皆不理睬。
刘基等谋士也献策朱元璋,让朱元璋别去救韩林儿,韩宋干净利落地灭亡,朱元璋才好光明正大地称王称帝。
朱元璋却力排众议,甘愿冒着之后会亲手为韩宋送葬的小小污点,也要亲征安丰。
朱元璋的目的是给小动作不断的张士诚一个狠的,让张士诚在自己与陈友谅决战时老实点。
此战中,朱元璋击败吕珍,让吕珍所率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之后朱元璋回援洪都、与陈友谅决战时,张士诚果然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任由谋士们说破了嘴皮子也不敢出兵。
从此战就可以看出,朱元璋在全局上的战略眼光,是略高于他麾下谋士的。
现在的历史中,朱元璋亲率大军解诸全州的围,目的和原本历史中一样,准备给张士诚一个狠的,让张士诚不要在自己与陈友谅决战的时候捅自己的后腰子。
在途中得知安丰被袭击时,朱元璋本想着要不要去安丰解刘福通的围。
哪知道因为徐义威望比吕珍浅一些,张士信和吕珍合作的时候只负责当吉祥物,与徐义一同出兵,对付的又是穷途末路的韩宋,便想炫耀一下自己的能耐。再加上带的兵力不够多,徐义和张士信被刘福通击败。
之后刘福通在阵前高喊,质问左君弼是不是要和元朝廷走狗张士诚一样去当元朝廷的狗。左君弼默默退军。徐义和刘福通僵持,各待援军,等候诸全州朱元璋和吕珍的大战情况。
朱元璋便没必要去趟韩宋的浑水,专心致志与吕珍决战便能达成战略目的。
朱元璋招来知道陈标身份的心腹将领们,告知他们陈标正在守洪都城,给他们击败张士诚争取时间,激励将领们勇敢作战,不要辜负标儿为他们争取来的时间。
汤和都快疯了:“主公!老大!你在逗我吗?!标儿才几岁?你说标儿才几岁?!”
朱元璋平静道:“九岁。”
汤和恨不得抓着他家老大的肩膀摇晃:“九岁!九岁啊!九岁的标儿守城?老大你认真的?!”
朱元璋握紧拳头,表情仍旧很平静:“标儿给我写信,说他会为我争取四个月的时间。我们要争取一个月就回去!”
汤和肩膀一垮,表情颓然:“标儿……标儿……我……”
周德兴脑袋嗡嗡响了许久,才回过神:“主公,守城的不是文正和文英吗?怎么会是标儿?”
朱元璋道:“标儿一去,就自然而然地接管了洪都,我还想问是怎么回事呢!”
朱元璋把陈标的信丢到桌子上。
几位同乡兄弟脑袋挤一起看,看完后,都默然无语。
他们应该说恭喜主公的麒麟子是天生帅才,还是该说……不要啊老大,诸全州咱们不要了,先回去救标儿!
朱元璋斩钉截铁道:“我相信标儿。一个月!一个月不仅要打败吕珍,还要把他号称十万的兵众全吃了!”
诸将领纷纷单膝跪地,右手握拳,猛地锤击胸口:“诺!”
朱元璋站起来,亲挂盔甲,身先士卒,率领着一群疯狗似的朱家军将领,抛弃朱家军的远程军火优势,竟然兵分三路,另两路由徐达和常遇春带领,直接插入吕珍军中近身厮杀。
吕珍听到报告时都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是打一个诸全州而已,朱元璋和其将领怎么拿出了比穷途末路的刘福通更可怕的拼命姿态?搞得好像我把他逼入了绝路,他不砍死我,他自己就要死了似的?!
朱元璋在与吕珍拼命时,马秀英在应天接到了朱元璋的来信,直接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马秀英秉性坚韧,遇到再困难的事都没有心生绝望过。
现在她看到朱元璋的信,居然一整日六神无主,只知道哭泣。
直到陈樉和陈棡不明白自家娘亲为什么哭,也嘴一瘪哭出来后,马秀英才勉强找回了心神。
她先哄好了孩子,然后穿上了朱元璋特意找人给她定制的皮甲头盔,让李贞暂时帮她照看孩子,她去大帅府坐镇。
为了与马秀英配合,朱元璋力排众议,让麾下两员女子大将,许淑桢和陈火星为主副将,镇守应天。
许淑桢和陈火星见马秀英到来,立刻意识到有严重的事发生。
“秀英夫人!有何吩咐!末将定赴汤蹈火!”主将许淑桢立刻道。
马秀英道:“陈友谅围攻洪都,大帅与吕珍决战,正是最关键时刻。我命你扼守应天要道,不准任何人随意进出,以防应天生变。军中亲眷皆在应天,决不可出事。”
许淑桢想了想,道:“可否让应天小学暂时停课,让重要将领女眷带着子嗣前往应天小学同住。大家可以互相照看彼此孩子,也能分出更多人手巡逻。”
马秀英点头:“好。此事我会去做。你点好兵马,驱逐城中商队。”
许淑桢领命离去。
马秀英又道:“陈将军,我给你一个名单。你把这些人的府宅全围了,用封条封了他们的门,这段时间不准他们家中任何人进出家门。若需要补充粮食,由我们运送。谁擅自出入,格杀勿论!”
陈火星没有问原因,立刻领命离去。
马秀英吩咐完之后,先让人在城中放出风声,用了陈标的计谋,继续替邓愈的夫人曹氏刷烈女的名声,说曹家如何想悔婚,如何折辱邓愈,差点把曹氏逼死。
在曹家老夫人亲往大帅府求助,希望抓捕传播谣言的人后,马秀英在大帅府设宴邀请曹家人,以安曹家人的心。
曹家人赴宴,马秀英立刻令人将曹家赴宴之人全部软禁,悄无声息地控制住了曹家当事人。
之后马秀英故技重施,将张家所提供名单上的人家,没有名望的富户直接软禁在家中,有声望的“名门”则邀请入宴,然后恭恭敬敬请他们留在大帅府做客。
一时间,应天城内欢声笑语变成了一片肃穆,人人闭门自危。
朱元璋得到张家名单后,因为牵涉过多,没有立刻抓人,只是放长线钓大鱼,等他们下次有所动作时抓个人赃俱获。
但因曹家的通敌,陈标、朱文正、李文忠、陈英四人皆陷在洪都府,马秀英性子一急,可不管什么长线什么大鱼,先把人抓了再说。
之后没鱼就没鱼,名声她也不要了。只求赶紧抓了这些人,让他们别在自家孩子被包围时又做出什么坏事。
马秀英拼着名声受损的代价,没有证据就出手抓人。洪都城中,陈标也在不计名声地整治洪都城内部秩序。
乱世每逢攻城战时,百姓们大多会逃出城外。
别说乱世时地广人稀,就是在盛世中,若苛捐杂税过多时,百姓们都会逃往山中躲避。
在封建时代,城与城之间除了官道连接,基本都是荒山野岭。百姓们为了活命,早就练就了一身逃命的本事。
古代城池规模大多不算大,城中百姓有四种。
第一种白日出城耕种,晚上回到城中自己家中歇息。若农闲时会在城中找活干;
第二种家中人在城外耕种,自己在城中找活干;
第三种是富贵之人,无数田庄都由管事和佃户打理,自己只偶尔巡视;
第四种乱世中罕见,盛世中才会出现,即抛弃了家中土地,纯粹来城中讨生活的商贩、流民等。
在古时候,人口和土地绑定,城中居民也是有田的。
洪都刚推行井田制,几乎人人手中都有田地。田地旁自然也有供农忙时居住的屋子。
洪都被围,城中无法供应太多百姓吃喝。陈标让哥哥们把城中百姓主动遣散出城,回到自己田地中。
离洪都城池较远的百姓可以躲在自家地窖中,离洪都城池较近的百姓则收拾家中粮食,结伴去山中躲避。
有朱家军组织,在新任命的里正和团练们的带领下,城中普通人家的老弱妇孺依次有序地撤离。
或许乱世中很少有军队在守城前还管老百姓死活的,百姓们离开时都颇为不舍。有些人走了一半,又折返回来,往维持秩序的朱家军脚下放一小袋粮食、几个鸡蛋、一小段布头……然后再匆匆跑走。
朱家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陈标借朱文正之口下令,朱家军继续站岗,无视百姓的举措,让东西就堆在他们脚下身前。
最好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百姓这种举措不仅代表了朱家军所获得的民心,也为洪都城离开或留下的百姓打了一剂强心剂。
当百姓和将士心中为即将到来的恶战担忧时,看到这一幕,他们一定都会坚定信念。
这个时代不懂军民一条心,但陈标懂。
洪都百姓想要朱家军留下,朱家军想着洪都百姓希望他们留下。他们看到了这件事,守城再困难,也不会动摇城中留守将士和百姓的意志。
普通老百姓的遣散非常迅速,但在遇到富户、特别是拥有较高名声的士族时,朱家军遇到了麻烦。
富户家中财富众多,让他们留下来,他们怕死;若让他们离开,他们又带不走所有财富,担心被抢。
人善被人欺。
若是寻常时候,这些富户都会自己想办法。若遇到损失,那也就只能认了。难道他们还指望这些军阀们给他们赔偿?
但朱家军是好人啊。于是他们就开始闹了。
他们推举了德高望重之人来和朱家军主事者商议,说要让朱家军清点家中财产,如果他们回来时家中有缺漏,就让朱家军赔偿。
如果朱家军不肯,他们就说留在城中,朱家军保证不征他们的粮和人,还要在他们生活困难时伸出援手。
他们头头是道,说已经认可朱家军是朝廷,所以朱家军就要担负起朝廷的责任。
洪都管辖的地方不止府城。洪都府类似于后世地级市一样的行政编制。
洪都知府章存道为了井田制和重建税赋体系,一直在县里乡间跑来跑去,很少回府城。
在得知陈友谅可能会来攻打洪都府后,章存道才回来主持疏散百姓的工作。
章存道是大儒章溢之子。这些德高望重的人见到章存道来安抚他们,便更加引经据典,大帽子一套又一套,要让朱家军保障他们的生活。
章存道正为难时,陈标领军前来,漠然道:“都抓了。”
德高望重的老人们惊恐:“你要干什么……”
他们话未说完,嘴已经被兵卒堵住,人也被捆绑起来。
章存道皱眉:“标儿,这样做是不是过分了?”
陈标道:“根据我得到的消息,陈友谅已经在点兵点将了,我们没空和他们耗。”
他冷笑一声,拱手弯腰高声道:“既然认可我们为正统朝廷,朝廷已经张榜下令,违抗者便都是抗令不遵的刁民,合该被抓。大战之前,延误军机者,更是当斩。请知府下令,严惩闹事之人!”
章存道表情挣扎了一瞬,深吸一口,冷酷道:“是该严惩。闹事者打二十军棍,直接逐出洪都府城!责令所有人家一日内必须准备妥当!若再有闹事,家财一律充公!”
陈标见章存道主动承担起责任,松了一口气,站直身体道:“下官领命!走,跟我去……哎哟,干嘛呢章大哥!”
章存道像拎小鸡一样,把虚岁九岁,实岁到今年十月才满八岁的陈标单手拎了起来。
他一身文人衣衫,看上去瘦削儒雅,力气却好像有些过分大了。
“什么下官不下官,你什么时候当官了?抓人的事我会派人做,你跑这么积极干什么!”章存道把陈标抱进怀里,捋了捋陈标头上的两个小总角,“得罪人的事,你不可去做。”
陈标瘪着嘴道:“我刚帅气了一会儿,现在整段垮掉。我已经长大了,不要把我拎来拎去抱来抱去,我不要面子吗?”
章存道板着脸道:“你还是小孩,头上还扎着两个小揪揪呢,什么长大?好好在家里待着,不要乱跑。”
陈标使劲摇头:“那可不行。将士们都在加紧修补城墙、挖壕沟、在河中设栅栏。文吏们要疏散百姓、整理后勤。章大哥你也有很多事要忙。这些人人数不多,但嗓门特别大,还特别能惹事。就交给我了。”
陈标从怀里掏出一个官牌:“我哥给我的,现在我真的是官。”
陈标继续从怀里窸窸窣窣掏啊掏,掏出一大堆,文臣武将的官牌和小印都有。
章存道甚至从中看到了“将军”“佐领”“知府”“参政”“指挥使”甚至“大元帅”“平章”的牌子,眼皮子直跳。
这么多东西,标儿藏哪了?难道标儿会袖里乾坤之类的法术?
而且这些官牌和官印……朱文正那混球就仗着是主公的亲侄子,随便乱刻是吧?
看那些不同的字迹,章存道不敢置信,说不准连一向理智冷静的陈英也掺和其中。至于那个叫李文忠的,他不熟,不知道是什么性格。但有个不熟悉的字迹,恐怕就是李文忠刻的。
除了这三个人,其他人没胆子。
你们三个傻哥哥这么乱来真的没问题吗?你们干脆刻个“如朕亲临”或者太子金印好了!
陈标东掏掏,西摸摸,然后高高举着一个金牌子。
“如朱大帅亲临”!
章存道:“……”
他双手举起陈标使劲抖,把陈标怀里的官牌和官印都抖掉,道:“别和他们一样乱来,官印官牌不能乱刻。”
陈标被抖得晃手晃脚晃脑袋:“我知道。但我还小,大帅不会和我计较这个。别晃了,我要赶紧去干活,延误军机打军棍!我不要被打军棍!”
章存道见陈标坚持,无奈把陈标放地上,然后从地上挑挑选选,捡了一块自己和朱文正能任命的文官武将牌子各一块,塞到陈标手中:“你确定这么做吗?就算你想做事,也不用做得罪人的事。”
陈标严肃道:“这些人嘴皮子很利索,十分狡猾。咱们将领心眼大多实诚,很容易被他们套进去,到时候若被他们抓住了把柄,恐怕会影响我们在洪都经营的好名声。虽然以大帅手中的兵力,或许不用在乎这个。但我们好不容易打造的名声,因为一二无赖折损,我忍不了。”
陈标拍着小胸脯,道:“知府大人放心,下官虽然个头小,脑子却非常灵活。这种事,交给我最放心。”
陈标用了一个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懂的柯南梗,成功打消了章存道的疑虑。
章存道叮嘱了陈标几句,面带忧虑地目送陈标离开。
章存道的副手文吏问道:“以标儿的才华,做成此事确实不难。但大人真的让陈家年幼的孩子做这等得罪人的事吗?陈国瑞将军会不会怪罪?”
章存道沉声道:“不会。走吧,做我们自己的事。”
朱元璋为了帮陈家商队出海,早早攻取了福建沿海的一些地区。这些地区,对朱元璋而言,算是一块一块的“飞地”。章溢被朱元璋委以重任,辅佐大将朱亮祖镇守福建飞地。
临走前,章溢在询问朱元璋后,将陈标身份正式告知了长子,让长子代替自己守护好陈标。
章存道没想到,陈标居然会来洪都,他还真的要担负起守护好陈标的重担了。
既然知道陈标是主公的继承人,章存道即使心中不忍,也没有理由阻止陈标。
陈标未来要当太子、当皇帝,手中不会少做这等“得罪人”的事。
一个道德君子,无法成为好的帝王。
为帝之道,就是王霸之道。标儿虽然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已经显示出这样的特质了吗?
章存道又喜又忧。他喜的是标儿的天赋才能,忧的是担心标儿过慧易折。
希望主公有所考量吧。
陈标虽然是一个现代人,但他或许本性就不算太善良的缘故,也可能是听多了他爹和他叔叔们口中的“光辉往事”的缘故,处置起这些人,并没有任何不适。
陈标拿着联名信,挨个找人敲门,询问他们究竟肯不肯按照朱家军的要求离开。
若不肯,就立刻把人捆了,无论老弱妇孺和仆从,统统丢出城门,只留给他们一车粮食,其他东西全部充公。
陈标每丢出一户人家,就堵着这群人的嘴,当着正在疏散的百姓的面,说这些人在大战将至时既不肯离开,又不肯守城,还要朱家军派人去帮他们保护府宅财产,丢了东西还让朱家军赔。
“这等刁民,我就丢在这里示众了。洪都如此危急,还有人要当土皇帝,人上人。大家看好这些人的嘴脸,记住他们的相貌和名字,将来绕着他们走。”
陈标留下一个客串过说书先生的陈家下人(朱家亲兵),让他拿着惊堂木,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不断和离去的百姓们诉说这些人的丑恶嘴脸。
添油加醋?
那肯定是要有的。艺术加工嘛。
陈标要的是民心,不是这群不肯给钱也不肯干活的人的“士心”“富商心”。
“士心”和“富商心”那是当皇帝的朱大帅要考虑的事。他现在只想着怎么守城。
陈标才丢两户人家出去,走到第三户人家时,他还没下马,对方已经开门磕头迎接,说已经在准备,立刻走,马上走,并留下一半粮食供奉劳军。
陈标阴阳怪气地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何苦呢?像我们朱家军这样守城全靠自己,不抢粮抢人的好人,倒是被欺辱到头上了。不过你悔悟得快,我们是好人,也不多责怪了。你自己派人把粮送到粮仓去,然后乖乖离开。”
一身富贵气却穿着文人衣衫的中年人不断磕头,感谢陈标的放过。
但陈标没有忽视他眼底的怨毒。
陈标并没有理睬他的怨恨。
自己做得这么绝,不招人怨恨不可能。故意做一些招人怨恨的事,也好冲淡自己在洪都府刷得过高的名声。
陈标深知为臣之道。名声太好了,可不是好事。
至于这些怨恨自己的人会不会惹事,陈标一点都不担心。
自己将来是将门,是勋贵,是太子身边第一近臣。只要他地位够高,怨恨他的人只会天天担惊受怕,想着怎么讨好他。
而且,洪都府中这群连豪强都算不上的人,无论将来是怨恨还是讨好,连他的面都不一定见得到。
至于自己落魄后,这群人会不会像疯狗一样扑咬……那时候,陈标要担心的多了去,这些人也排不上号。
有第一个人献粮之后,陈标并没有讨要赔偿,后面的人不仅都十分老实的遵守朱家军之前下的命令,还都不约而同献上了钱粮。
有的甚至想要献上自己的女儿给才九岁的陈标暖床,陈标大为震撼,用厌恶的眼神打量对方,打量得对方满头大汗,两股战战。
“我爹娘要是在这,有人给他们年幼的孩子送女人,他们怕不是要打断你的腿。”陈标鄙视道,“再说了,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卖女儿的事都做得出来。你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陈标跟避开脏东西似的飞速离开,离开时还不忘和身后人说,把这件事也记下来,陈家酒楼茶楼的评书先生,又有新素材了。
那人立刻瘫软在地,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去世。
“不能……别……”
这些事怎么能拿到外面说呢?还让评书先生说?这是要逼死我啊!
这人是不是被逼死了先不说,之后没人敢再试探陈标,给陈标进献美女了。
倒是有人不想给粮,想给些金银字画古董抵扣粮食,并暗示可以给陈标折扣。
读书人怎么会不喜欢古代书籍和名家字画呢?他以为,这是投陈标所好了。
陈标很生气。
他确实很喜欢这些东西。古董啊,名家字画啊,谁不喜欢!
可恶啊!你怎么能用我喜欢的东西来诱惑我!
陈标当然非常坚决的只要粮不要古董字画金银财宝,但割舍的时候他的心好痛!
古董和名家字画在融合了现代记忆的陈标眼中,就是国之瑰宝,该放进博物馆里的那种。
现在他让这个人带着古董和名家字画离开,这些东西可能就会散轶,到不了现代人的博物馆手中。
陈标都想捶胸顿足了!
你怎么能让我突然背上这么沉重的罪过!这不比逼死一两个富户严重多了?!
陈标冷着脸道:“希望你好好保护好这些名家字画。这些是应当流传百世的民族和文化的财富,而不是你用来讨好人的铜臭之物。”
陈标直接指挥人搬粮,连个眼神都不给试探他的人。
好气哦!让我做出取舍的都是坏人!这次我要搬走他粮仓里真正一半存粮,而不是他们自己嘴上说的一半存粮!
陈标气鼓鼓地策马离开,留下那人在原地若有所思。
而后,他对着陈标长长一作揖,浑浊的眼底浮现出一丝丝清明和了悟。
陈标花了两日时间,把城中富户和“名门”全部送出城门,为军营讨来了能吃半月的粮食。
朱文正心痒痒:“没想到那群人这么富裕。早知道我就……”
陈标道:“你难道还想抢不成?我名声就已经够坏了,你还想比我名声更坏?求你保持个好名声,好罩着我这个可怜的弟弟?”
朱文正双手放在陈标脑袋上:“这么罩?”
陈标转身击打朱文正的肚子:“滚蛋!”
朱文正捂着肚子笑道:“放心,你的名声坏不了。别说出城躲避的百姓,就是被你赶出城门的富户们,都有不少在传颂你的贤名和德名。”
陈标瞠目结舌:“他们有病吧?”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
章存道已经剃掉了自己的文人三缕胡须,换上了武将的战甲,免得胡须碍事:“是标儿太过善良,处事过于隐忍,才占得了道德上风。”
陈标瞪大着眼睛指着自己。
我,太过善良,过于隐忍?
你们说的是我吗?我还不够凶吗?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章存道,而是自己的三个哥哥,陈标肯定认为三个哥哥又在尬吹自己。
但章大哥……应该不至于吧?
陈标很不明白,大为震撼。
他再次感到,自己和这个世道或许有很深的隔阂。
陈标双手揉着脑袋,疑惑极了。
……
陈标自以为很凶残地处置好城中乱象时,陈友谅终于得到了洪都府“陈家标儿”的消息。
据说有个叫“陈标”的神童预料到陈友谅想要攻打应天府,献策洪都守将和知府疏散百姓、修补城墙、囤积粮食,并提前求援。
陈标还放言,说已经预测到陈友谅的军事行动,狂妄地问陈友谅还敢不敢来。
陈友谅勃然大怒,差点抽刀把信使砍死。
那信使傲然背手站立,直视着陈友谅。
他自称是朱元璋派来。在出使前,他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并不畏惧。
陈友谅脸上阴晴不定地看着那个信使,冷笑一声:“你想找死?我偏不让你死!把这个人关起来!好好养着!等我破了洪都城,就拿他口中的那个神童陈标做成一顿好肉,请他吃席!”
信使眼皮子跳了跳,冷笑道:“如此针对一个稚童,陈汉的皇帝不愧为外界所传言的那样胸量极小!”
信使拱手,在陈友谅的暴怒的视线中,转身跟着卫兵离开。
陈友谅咬牙切齿,想直接砍死这个信使,但又觉得这样太便宜他。
“那个神童陈标究竟是什么来历?!怎么突然冒出个神童来?!”陈友谅怒道。
陈友谅麾下将领们大多不知道陈标,但幕僚们多为文人商人,自然知道陈家那个非常有名气的标儿。
光是陈标在应天府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小学校长,又主持安抚应天流民以工代赈,就足以让他们对其聪慧感叹不已。
虽然史书中如此神童并不罕见,但现实中遇到一个,还是让他们感慨许久。
一幕僚献策道:“陈标确实是难得人才呃,而且他还是朱元璋的钱袋子陈家嫡长子。陛下万不可置气。留下陈标,可辅佐陛下的太子,还可招降陈家为陛下所用!”
陈友谅此刻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嚷着一定要把陈标杀了片肉下酒,幕僚们都十分无奈。
他们想,等攻占洪都之后,说不定陛下的气就消了,他们再劝劝。
若劝不动,真是可惜这样一个举世罕见的神童了。
陈友谅被陈标看破了军事计划,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倒是有人提议陈友谅绕开洪都,直接进取应天城。
据说应天城是朱元璋的夫人和两位女将军镇守。妇孺之辈,不足为惧。若把朱元璋的夫人和两位女将军纳入房中,对朱元璋的欺辱不是更大吗?
若按照常理,陈友谅确实应该绕开洪都,占领其他地方,甚至直接收复陈汉都城。
陈友谅之前选择洪都,第一是洪都有朱文正这个朱元璋唯一赐姓的侄子,第二是有内应,他知道洪都城墙薄弱处。
现在陈标已经在修补城墙,洪都做好了据守的准备,甚至朱元璋都提前得到了消息。他已经失去了战略主动性。
但是,陈友谅之所以称帝后,就被看不起的朱元璋打得节节败退,丢掉了陈汉将近半壁江山,他的性格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
自从输给朱元璋后,陈友谅每日连做梦都梦见被自己杀掉的徐寿辉等人嘲笑自己没用,根本不配称帝!
他急需一场大胜来激励军心,也是激励自己。
洪都在陈友谅眼中,已经和什么战略要地没关系。他就是要在朱元璋和洪都都做好准备的时候,把洪都攻克,把洪都里的人都杀光。
他要亲手把朱元璋的三个义子和陈家那个不可一世的神童都做成肉脯,给朱元璋送过去!
陈友谅视洪都为复仇战,把对朱元璋的仇恨,都迁怒在了那个胆敢挑衅他的陈标身上。
于是,陈友谅率领文武百官,坐上高高的楼船,亲率号称六十万兵众,出征洪都。
朱元璋在陈友谅手下的探子得到消息,并得到了自己派出使臣激将陈友谅的事。
朱元璋气得起身回头把自己坐的椅子砍了个稀巴烂。
“是谁!究竟是谁?!”朱元璋虽然做好了陈友谅因为自己的性格弱点死磕洪都的心理准备,但有人居然用激将法刺激陈友谅前往洪都,这就是另外一回事。
有人要害他的标儿!究竟是谁?!
“肯定是张士诚那边的谋士。”就连不擅长军谋的李善长都猜到了,“他们想逼迫主公回援。”
刘基声音颤抖:“不仅如此。他们故意把标儿提到明面上,让陈友谅的仇恨转移到标儿身上,可能存了逼反陈国瑞的心。他们想故意害死标儿!”
本来以陈标年纪,就算他声名在外,若洪都城破,其他人被俘虏,陈友谅大概率不会对一个小孩子动手。
陈友谅若理智的话,就会好好照顾陈标。哪怕陈家不因为陈标投向他,陈标只是个聪明的孩子,陈友谅完全可以把陈标收做义子,为自己出谋划策,也离间陈国瑞和朱元璋。
可现在,陈友谅已经放言要蒸了陈标。洪都城破,即使有众人保护,陈标活下去的概率也降低了。
“这确实是离间计。离间的是陈国瑞和主公。”宋濂闭上眼,深深喘了一口气,然后勉强挤出笑容,“可惜他们不知道,陈国瑞就是主公。他们更不知道,标儿有多大的能耐!”
朱元璋丢掉刀,双目赤红:“他不该说要蒸了标儿。若我擒获他,定要亲手蒸了他,让他知道就算是用嘴说,也绝不可以动我的标儿!”
众位幕僚拱手,虽沉默,却用沉默表示对朱元璋这项残暴举措的纵容。
此刻,就算他们心中认为不应该如此,但谁也知道,朱元璋的逆鳞碰不得。
在几方关注下,陈友谅的大军终于包围了洪都城。
洪都保卫战,正式吹响了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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