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看到方国珍的献策时, 才恍然自己最近太忙,把两个俘虏丢到脑后了。
他真不是故意的。
若按后世地域划分,长江以南广西还在打,长江三角洲在张士诚控制下, 川蜀自立, 云南归服元朝, 贵州有部分地区还未降服, 其他已经尽数落入朱元璋手中;长江以北,朱元璋拥有河南, 以及山东部分地区。
只以中原论,朱元璋已经占据了大半壁江山;以元朝疆土全域论, 最富饶的地方除了长江三角洲和川蜀, 已经全在朱元璋控制下。
而川蜀明明行路这么难,居然快被常遇春打崩了。
更让占领川蜀的“大夏”皇帝明玉珍愤怒的是,常遇春打他,还没有朱元璋的命令。
朱元璋只说, “常遇春你实在是憋不住的话,就带劳动改造营去练练兵, 随便打哪。你管着后勤,军费自己算, 不耽误我的事, 也不准压榨百姓,其他随意”。
常遇春缴纳了赋税后, 扒拉了一下军屯收入,带着兵就上了, 钱粮打完就停下来, 打下的地盘立刻分田屯田。
明玉珍的臣子皆禀报, 咱们大夏也得分田了。再不分田,人都要往常遇春那里跑光了。
得益于秦朝都江堰工程,以及季汉诸葛亮时的经营,成都平原沃土千里,本来十分富饶。
但经过多年兵荒马乱,明夏朝廷又不懂治国,只是一群军阀“过家家”,川蜀平原千里沃土无人耕种,百姓皆逃窜。
常遇春这里能安稳分田种地,百姓就出川逃到了常遇春这里。
明玉珍虽称帝,但即便川蜀小小的一块,他麾下将领都各自为政,彼此征伐不断。
原本除了明玉珍看到了危机之外,其他人都仗着川蜀天堑,没把常遇春当回事,反正常遇春打的是明玉珍控制的地方,和自己没关系。
这群人打来打去发现,征(抢)不到兵了,这才开始重视常遇春的“小打小闹”。
不过这群人着急后,只提议让明玉珍分他占领地盘的田,自己领地的田不分。
毕竟川蜀平原沃土千里,大家分一分后各自手中的土地并不多。为了满足自身奢侈需求和军队屯田需要,哪有那么多田分给老百姓?明玉珍是皇帝,百姓的事该明玉珍来管。
明玉珍身体好不容易好转了一点,再次气病。
常遇春趁他病要他命,兵不够他打硬仗,就领着小部队纵深入川,专打屯田的地方,领着一众被约束在屯田地打白工的老百姓出川分田。
当时川中老百姓民谣传唱,常元帅神兵天降,带着他们前往能吃饱肚子的仙境。大家要努力地活下去,等常元帅一来日子就好过了。
常遇春后来纵深入川的时候,旗帜飘过的地方,就有百姓揭竿而起,闻风来投。
投奔的人多了,常遇春就一点一点扩充地盘,就地分田屯田,稳扎稳打蚕食明夏的地盘。
反正朱元璋没让常遇春打明夏,常遇春没有业绩负担,打的很悠闲。
悠闲的常遇春试图引诱明夏主动出兵,给重病的明玉珍写信,说大家曾经都是因元朝暴|政活不下去才揭竿而起的红巾军,现在你割据了一小块地方称帝,实际上就是占山为王的土匪,治下百姓的生活还不如红巾军。红巾军有你这样的元帅,真是颜面无光。以后你别说和我家主公明王殿下都出自红巾军,你不配。
明玉珍气得吐了一口血,精神好多了,仿佛回光返照,写信给朱元璋骂常遇春。
朱元璋把信放在一旁,叹了口气,把川蜀振兴计划提上议程。
看来地盘马上又要多上很大一块了。
朱元璋回顾往昔,前年他还是逐鹿中原众多势力中地盘最小的一个。就两年时间,他的势力和滚雪球似的急速扩大,眼见着不但不担心元朝来打他,他甚至都可以整合兵力北伐了。
势力发展太快,朱元璋连官制都还没制定好。为了夯实根基,朱元璋现在连带兵打仗都没空,每天案牍劳形,提前体验了皇帝生活。
每天这么多事,忘记两个被俘虏的败将,这不是很正常吗?
朱元璋有点心虚,又不是很心虚。
方国珍他本来就准备放出来。虽然方国珍反复无常,但他胆子太小,基本避战,和朱元璋没有过太大的冲突。
千金买马骨,朱元璋厚待方国珍,也能让其他势力的军阀放心投降。
至于陈友定,若他能降,朱元璋还是会给他一个官做;若不降,杀了就杀了。朱元璋有方国珍这个马骨,(划掉)再加上陈友定骂他(划掉),并不在意陈友定的死活。
朱元璋万万没想到,一个“不小心忙忘记了”,居然把方国珍一家子吓得献策,要当大明能臣了?
他拍了拍脑袋,“嘿嘿”一声,给自己放了一日假,揣着方国珍一家子的献策,去找儿子玩。
出海是标儿的执念,标儿一定会对方国珍的献策感兴趣。
朱元璋也不是什么魔鬼,他放假的时候给下属们也放了一日假。
张昶走出明王府的时候仰头看天空,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没被围墙框住的广阔天空了。
在明王手下当官,怎么跟坐牢似的?
张昶想起自己在元朝当户部尚书的事。元朝皇帝昏庸,很少早朝。他每日睡到自然醒,起床打一套养生拳,读一会儿书,慢吞吞去官署,一边喝茶一边看当日的文书,然后去酒楼食肆寻找街坊美食,吃饱后回官署看看有没有新的工作,没有就回家或者去应酬。
那才是当官的生活啊!
张昶背着手,摇摇头。
之前朱元璋派朱升和季仁寿两个老成持重之人监视他。现在朱元璋已经对他放下心,遣走了监视的人呢。但他居然累得完全没有办法做间谍应该做的事?
更让张昶郁闷的是,他做了那么多事,怎么都没见到成果?朱元璋为何收了他的奏折,就和此事已经完成似的,搁置不提了?
张昶决定振作起来,趁着今日难得的假期,与同僚增进友谊,潜移默化地将其拉到自己阵营。
但他刚决定振作,就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脑袋一阵眩晕,身体也随之晃了晃。
张昶按住额角缓了缓,转身上马车,决定回去补觉。
命没了,什么筹划都没了。今日先休息,明日再去当间谍。
张昶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就脑袋一耷拉,靠在马车厢睡着了。
朱元璋兴高采烈地揣着方国珍一家的献策回到家,陈标正在院子里垒了烧炉做烧鹅。
朱文正回到应天后,把陈标的弟弟们烦得嘴角都冒出了泡。
为了降火,弟弟们最近吃得都很清淡。
十月刚起头,朱元璋就把朱文正赶去了广东。陈标的弟弟们嘴边的泡立刻就消了。
马秀英笑得直不起腰。
陈标的弟弟们不上火后,立刻围着陈标蹦蹦跳跳,要吃大餐。
正好汤和知道陈标爱吃,给陈标送来了几个广东厨子当礼物。
陈标询问了他们的拿手菜,又和他们切磋了一下,弄出了一道“陈氏秘方”烧鹅。
烧鹅据说源于烤鹅,是文天祥等南下抗元的时候,将北边的烤鸭厨师带到了福建广东,用当地的鹅替代了鸭子,变成了当地的特色菜。
比起烤鸭,陈标个人更喜欢吃烧鹅。特别是沾了青梅酱的烧鹅,陈标一人能吃一整只。
新厨子先去陈家酒楼拿食客们当小白鼠,调整了配方和火候。陈家又都要陪着哭闹不止的陈家小公子们饮食清淡,除了陈标之外的陈家人还是第一次吃烧鹅。
陈樉和陈棡中间牵着个陈狗儿蹦蹦跳跳,哈哈大笑着“吃烧鹅,不带爹”,陈猫儿的小手拽着马秀英的衣角,时不时小幅度点头。
烧鹅已经在庭院中烤了大半日,散发出浓郁的香味。陈标一边指挥人调整火候,一边道:“烧鹅这么多,你们吃不完。等会儿烧鹅好了,我给爹送一只去,就说是你们一起送的。”
陈标的二弟三弟四弟齐齐发出高分贝噪声尖叫:“不送!不给他吃!”
陈猫儿小声附和。
陈标无奈转头:“爹怎么了你们?为什么不给爹吃……啊?爹?你在啊。”
朱元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家,正背倚着一棵大树,双手抱在胸前,面色不善地用刺人的目光不断打量几个不孝子。
朱元璋板着脸冷笑道:“我也想知道。”
陈猫儿立刻藏到了马秀英身后。剩下三个弟弟飞速跑到陈标身后,就像是玩老鹰捉小鸡一样,最小的陈狗儿抓着陈标的衣服后摆,老三陈棡抓着陈狗儿,老二陈樉自觉断后。
陈标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弟弟们,深深叹了口气。
你们就算藏在我背后,爹想揍你们,我也救不了你们啊。
朱元璋板着脸继续冷哼:“我问你们话呢!”
老二陈樉最先探头:“爹你让堂兄到家里欺负我们!”
老三陈棡抱怨:“爹你回来也只知道欺负我们。”
老四陈狗儿勇敢道:“爹坏!只知道吼我!”
老五陈猫儿小声道:“对,爹坏。”
马秀英笑骂道:“听到没有,你这个坏爹自己反省一下!每次回来不是板着脸训人,就是把你儿子们当玩具玩。活该儿子们不欢迎你回家!”
陈标叹气:“爹,你改改吧,至少别故意抢狗儿和猫儿的玩具,然后把他们的玩具放在柜子顶。”
朱元璋脸皮使劲哆嗦了一下,板不住脸了:“我就逗逗他们。我是他们爹!”
陈标道:“爹也不可以欺负儿子。好了,爹是要先换身衣服,还是在这里等?估计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朱元璋道:“回来的时候就换了衣服,我在这里等。”
陈标拿着火钳在火堆里刨了刨,刨出个黑黝黝的芋头:“爹,先吃着这个垫肚子。好了,别藏在我后面了。樉儿,去拿蘸料;棡儿,去找李叔,问李叔要点新酿造的葡萄酒;狗儿,回娘身边去,别摸,小心烫着。”
陈狗儿收回手,仰着大脑袋,向哥哥撒娇:“大哥!我也要吃芋头!”
陈标拍了拍陈狗儿那小孩特有的鼓鼓小肚子,道:“你们食量小,现在吃了芋头,等会儿吃不下烧鹅。先让爹多吃点芋头,爹才不会抢你们的烧鹅。”
陈狗儿瞪大眼睛:“嗷!爹,赶紧多吃芋头!”
朱元璋想一脚把陈狗儿踹进烧炉里去,把陈狗儿变成烤狗肉。
他怎么会有这么糟心的儿子?
更糟心的是,这么糟心的儿子,他有三个半——陈猫儿因为不爱说话,被朱元璋勉强划为半个糟心儿子。
陈标笑着把陈狗儿往马秀英身边推:“别气爹,小心挨揍,我可救不了你。”
陈狗儿朝着马秀英扑过去:“娘救我!”
马秀英笑着接住陈狗儿:“好,娘救你。”
朱元璋一边吹着滚烫的芋头,一边抱怨:“夫人,不要太溺爱他们,小心把他们溺爱成纨绔。”
马秀英笑着摇摇头,道:“孩子们对外人都很礼貌,从不欺负弱小。标儿教得好。”
朱元璋满脸不信:“真的?他们连爹都不尊敬!”
陈标道:“他们挺尊重你,就是和你撒娇。蘸碟来了,尝尝?”
陈樉已经九周岁,虽还是爱腻在陈标身边撒娇,但继承了朱元璋的高大身材,现在已经是个健壮的大孩子。
他捧着蘸碟过来,朱元璋不需要弯腰就能蘸到调料。
朱元璋打量了一下被自己忽视的二儿子,道:“老二长大了啊。”
陈标笑道:“是啊,我总觉得昨天樉儿还会抱着我大腿呜呜哭,现在已经是个很厉害的大孩子。学校里骑射和武艺课,樉儿能压着十几岁的人打,真厉害。”
朱元璋用掰去了焦黑皮的芋头蘸了调料粉末,轻咬了一口:“好吃!标儿的手艺还是这么好。老二这么厉害?不愧是我儿子!是不是该送到军营中适应一段时间?”
听了朱元璋的夸奖,陈樉眼睛一亮,脸上不由浮现开心的笑容。
陈标拍了拍陈樉的肩膀。他知道,就算有自己照顾,弟弟们还是很需要父亲。可惜这个父亲一面对弟弟们,就只知道当严父,嘴里难得夸奖一句,才让弟弟们疏远他。
“明年开春,我会选择最优秀的一批学员去兵营服役。”陈标叹气,“我还没想好他们是只跟着训练,还是如士兵一样得去打仗。”
身体素质优秀的人将来恐怕会成为新的将领。若现在不在尽可能安全的情况下让他们熟悉战场,之后他们上了战场,恐怕会误人误己。
但就算再周全的保护,上了战场刀枪无眼,这群学生们都有可能受伤甚至死亡。陈标不知道自己负不负得起这个责任。
朱元璋想了想,道:“先训练,不上战场。需要上战场的人,我……会禀报给主公,让主公安排他们去各自长辈军中。”
陈标长舒了一口气,道:“姜还是老的辣,爹一下子就解决了我的难题。”
朱元璋得意。
陈标问道:“那弟弟们去爹麾下?”
朱元璋得意表情一僵:“啊这……”
陈标见朱元璋为难的模样,道:“爹的军队不适合弟弟们去?那拜托徐叔叔?但徐叔叔恐怕不敢让弟弟们上战场。”
朱元璋想了想,道:“让他们跟着文正。”
朱元璋知道自己很护短,如果儿子出事,就算是徐达他都会迁怒。
思来想去,只有唯一的侄子朱文正能带他的儿子们上战场。只要朱文正不造反,朱元璋就不会动他。
陈樉开心的笑容僵在脸上:“我不去!”
陈标道:“不想去就不去。我们家的孩子,也不一定要上战场。”
陈樉低下头,十分为难。
他想当大将军,但又很讨厌堂兄,太为难了。
朱元璋淡淡道:“你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想,慢慢想。不想当将军,就跟着你哥继续读书,以后当个大文官。”
陈樉嘴一瘪。他才不想当文官,看着字多的书他就头疼。
李贞和陈棡抱着酒坛子过来时,朱元璋也将此事告知了陈棡。
陈棡没有犹豫:“比起读书,给堂兄当小兵都能忍受了。”
朱元璋和陈标父子二人交换了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有陈标变着花样教导,陈樉和陈棡的文化课成绩都不错,但仍旧没有让两人爱上读书。这两人大概除了长大后自己醒悟,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喜欢读书了。
比起陈樉和陈棡,陈狗儿和陈猫儿这对孪生兄弟倒是对书本挺喜爱。哪怕是陈狗儿也能安安静静听陈标给他们念诗歌。
陈标只能把教出个厉害读书人的希望寄托在两个幼弟的身上了。
两个弟弟当将军,两个弟弟当文臣,正好对半分。
烧鹅出炉,厨子拿着刀把烧鹅片成薄片。
朱元璋看着耍刀的独臂厨子,道:“你刀法倒是不错。”
陈标道:“汤叔叔说,他送来的人曾经都是抗元好汉。厨子上了战场刀法也能派上用场,下了战场刀法更精湛。”
朱元璋看着碟子里的烧鹅肉。
削人练出来的削烧鹅肉?怪不得刀法如此熟练。
陈标催促道:“别关注刀法了,快尝尝味道。”
朱元璋蘸了陈标强推的青梅酱,赞不绝口,然后用烧鹅蘸刚才蘸芋头的烧烤粉料蘸碟吃。
陈标小脸一垮。爹真敷衍。
他再看看弟弟们,除了陈猫儿真心喜欢青梅酱,其他弟弟们口味和爹一样。
还好娘也喜欢青梅酱。看来只有自己和猫儿像娘。
陈标问道:“姑父,你喜欢哪种调料?”
李贞微笑:“我也喜欢青梅酱。”
陈标松了一口气。三比三打平!
不过为什么我要为这种事松一口气?陈标咬着筷子,疑惑地眨了眨眼,然后继续吃烧鹅。
吃了几个芋头垫肚子后,朱元璋吃得更多了。
他还把吃完的烧鹅骨头装好,让人送给周德兴。
“月考不及格,他只能吃鹅骨头。”朱元璋一边剔牙,一边跷着二郎腿,恶趣味道。
陈标让送鹅骨头的人顺道去酒楼取一只烧鹅,和鹅骨头一起送过去。
既要满足老爹的恶趣味,又要不让周叔叔太尴尬。陈标真是操碎了心。
送烧鹅的人实话告诉周德兴,鹅骨头是“陈国瑞”送的,烧鹅是大公子送的。
周德兴一边吃着烧鹅,一边对着鹅骨头骂骂咧咧,指鹅骨头骂陈国瑞。
在他身后,他曾经很溺爱儿子的妻子和父母正指着他骂。
不及格!丢脸!害得儿子/孙儿助教成绩垫底!
周骥在后面频频点头。对对对,爹就是又笨又懒,该骂!
周德兴啃着烧鹅,心里流着泪,感觉只有标儿的体贴能稍稍治愈他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了。
陈家,一家人吃完烧鹅后,朱元璋考校了儿子们的功课,然后在陈标的瞪视中,不情不愿把敲打的话换成了夸奖的话。
看着儿子们开心的模样,朱元璋心里别提有多难受。
他就喜欢看儿子们被他打击得哭唧唧的模样,多有趣。
可惜标儿管得严,秀英也越来越不赞同他的“打击教育”,朱元璋只能遗憾放弃自己的爱好。
“爹,今天这么早回来,有什么事吗?”陈标道,“我可不相信是主公那个工作狂人良心发现,给你们放一日假。”
朱元璋:“……主公其实也不喜欢工作。”
“哦。”陈标伸出手,“主公有什么要让我做的工作吗?”
朱元璋:“……”突然感觉怀里的书信有点烫。
陈标催促:“快给我,别耽误。”
朱元璋叹气,将书信交给陈标:“不急不急,主公只是给你看看,你不是喜欢海外的事吗?”
陈标拆开书信:“出海?我看看……哇哦,方国珍他们想通了?我就知道,他们当初想往海外跑,一定很了解海外。”
朱元璋道:“天色晚了,明日再看,小心伤眼睛。”
陈标道:“那爹你也不准熬夜看书。”
父子二人对峙,然后就变成一二三,看谁先眨眼睛的比赛。
陈标意志力没有朱元璋强,再次输了比赛,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朱元璋哈哈大笑,试图把儿子抱起来一丢,然后发现儿子已经长高了,虽然能抱起来,但不好丢了。
朱元璋立刻就难过了起来。
儿子怎么长得这么快?我软绵绵圆乎乎的儿子,现在已经长成一个俊秀的少年郎了。
陈标疑惑:“爹,你怎么脸突然垮了?我输了又不是你输了。”
朱元璋摇摇头:“没什么。”
标儿长大了所以心里怅然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和标儿说?
朱元璋道:“我不看书,你也不准看。一起睡。”
陈标推了一把朱元璋:“不和你一起睡,你去和娘睡。娘也等了你很久,你没有话和娘说吗?”
把朱元璋推给娘后,陈标到陈樉房间。
陈棡果然待在陈樉房间,兄弟俩正在讨论以后去哪从军的事。
“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加大哥我一个?”陈标掀开鼓鼓的被子包,和两个弟弟六目相对。
两个弟弟往旁边蠕动,在中间让出了好大一个空。
陈标躺在中间,左一个弟弟,右一个弟弟,人生赢家。
“哥,你上过战场,快和我们说说战场的事!”
“嗯……从哪说起?”
“哥!在战场上受伤会疼吗!”
“你在问什么废话?”
陈标和弟弟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闹到半宿。
不熬夜看书信,但可以熬夜陪弟弟,陈标可没有骗老爹。
第二日,朱元璋陪马秀英算账;陈标让人送陈樉和陈棡上学后,将陈狗儿和陈猫儿接到自己屋内,不让陈狗儿和陈猫儿打扰老爹娘亲难得的温存。
陈狗儿和陈猫儿很听陈标的话,两人坐在地毯上,很老实的玩玩具。
只是一旦陈猫儿的积木堆得比陈狗儿高,陈狗儿这只狗就会把弟弟的积木打塌。
陈猫儿面对兄弟的时候脾气特别好,被打塌了积木也不哭不闹,继续乖巧堆积木。
后来陈狗儿不堆积木了,专注等着猫儿弟弟堆好积木,然后把猫儿弟弟堆的积木推倒。
陈标本想训斥陈狗儿,但他见到猫儿的积木被推倒的时候,猫儿脸上带着开心的笑,便叹了口气,任由两人去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大概就是小四小五兄弟俩玩乐的方式吧。既然小五很开心,他就不插手了。
陈标将信纸展开,认真看方国珍的献策,和自己搜集的信息做印证。
方国珍的书信很有意思。他为了想朱元璋全面展现自己家人的能耐,让家里每一个人都单独写了献策。
他的几个侄子也不例外。
陈标看完厚厚一叠书信后,从中选出了三个人的献策。
第一个人是方国珍的幼子方行,字明敏。
明敏原来是方行的名字,他原为方国珍二兄方国璋的次子。方国璋死后,因他年幼,方国珍做主将其过继到自己名下抚养,所以他现在是方国珍幼子。
方行的书信字迹很漂亮,文辞很清丽,一看就是个很有学问的人。
同时方行对海外见识很广,看得出他读了很多海外的书籍。他还在信中说,自己精通多门外语。
第二个人是方国珍的长兄方国鑫之子,方明善。
方明善不仅是方国珍侄子,也是方国珍的义子。他是方国珍集团中和朱元璋军队交战最多的将领。
方国珍投降的时候,曾把这个义子的名字点出来,推脱是方明善性格暴躁,不服从朱元璋,自己才多次反复。
不过朱元璋没有杀方明善,方明善也在应天被软禁。
虽然方国珍卖了方明善一手,但这次也给了方明善献策的机会。
方明善的字迹和他暴躁的性格完全不同,非常的中正平和。他所献的策是关于治民安民的经济之策。
方明善认为,琉球和琼州都是对外重要的门户,应当好好经营。他经过多年经营温州的经验,提出了如何基于商业,将当地经济盘活,让当地百姓归心。
陈标听自家爹提过方明善。
方明善虽然打仗不怎么样,但却是方国珍麾下唯一一个懂治民、懂水利的人才,具法度、有善政。
主公麾下很缺懂治民的人才。方明善能看到琉球和琼州的重要性,这战略眼光也不错。
以上两个人都能成为主公急需的文臣人才,陈标决定为他俩写推荐信。
第三个人的献策,陈标很喜欢,但陈标认为他的主公可能不喜欢。
第三个人叫方明谦,方国珍弟弟方国珉的儿子。
这人听说是个存在感挺低的闷葫芦,性格非常好,还没上过战场。
但这人字迹刚正锋利,献的策更是锋芒毕露。
方明谦在信中只说了一件事,那就是“隔壁倭岛一岛宵小,倭寇肯定为患,一定要在沿海多修筑工事抵御倭寇”。
方明谦还暗示,给他时间,他要训练一支海军,跑去倭岛端掉倭寇大本营。
陈标合掌。这个我喜欢!
但陈标又知道,目前大明做不到打到倭岛去。
若非必要,若没有足够的好处,大明不应该对外大规模征战。
打战略游戏的时候,陈标会尽可能压榨本地经济,一波推平周围,然后慢慢休养生息,整个国家会逐渐转好。
但在现实中,战死的人是真的,饿死的人是真的,人命不是数字,是一个个鲜活的人,是另一个人的父亲、儿子、兄弟。
不提战争巨大的损耗,打完周边之后,能不能把这巨大的损耗补回来。就这一条条人命,就让执政者必须慎之又慎。
无论什么时候,战争都是最后的选项。
为何后世经常夸奖的开疆扩土的皇帝,当时百姓恨不得噬其血肉?因为开疆扩土是由这些百姓的尸骨铺就而成。
就算将来经济好转了,但战死的人饿死的人呢?他们的命不是命吗?
作为执政者,心里会有一杆秤,如何在功绩和当下中取舍,都是执政者必修的课。
陈标不是执政者,但他很了解朱元璋这个执政者。
朱元璋如今真的将贫苦老百姓放在心上。他北伐南征是为了巩固这个新生的王朝,结束乱世。
但倭岛远离大陆,土地狭小,又难啃又没用。且现在没有进入工业革命,海军耗费比陆军大许多,朱元璋打不起海仗。
在沿岸修筑攻势抵御倭寇是必须要做的事,但打到倭岛去,朱元璋绝对不会同意。
陈标倒是很想推平倭岛。
他那个时代的华国人,大多都想推平倭岛。
但他算了一笔账,也知道大明打不起。就算打下来,治理的费用也远远高于好处。
要对付倭岛,还是只能用武力威慑加经济手段了。陈标学着他爹,捏了捏他肉已经不多的下巴,把这个人的书信揣进怀里。
方行和方明善交给主公,我想要这个叫方明谦的人。不知道主公肯不肯给我。
陈标捏了捏下巴,又捏了捏下巴,跳下椅子,跑去找和娘温存的老爹。
姜还是老的辣,遇事不决找老爹。老爹一定有办法!
陈狗儿见大哥跑了,疑惑道:“大哥去哪?”
陈猫儿道:“内急?”
陈狗儿点头,继续鼓着眼睛等陈猫儿搭积木。
陈标跑到父母房间,先询问里面有没有少儿不宜的事,在知道父母只是单纯在一起算账后,推门进去:“爹!快帮帮我!”
朱元璋放下算盘:“什么事?”
陈标道:“我想找主公要一个人,但不知道怎么向主公要。”
陈标把怀里书信递给朱元璋:“我讨厌倭岛,他也讨厌倭岛。虽然咱们不能打倭岛,打了也没好处,但也不能放任不管。我想让这个人来帮我,我和他一定很合拍!”
朱元璋已经看过信,扫了一眼,发现是一个不认识的小辈的献策:“讨厌倭岛?为什么?”
陈标道:“从理智上来说,现在倭岛南北分裂,战败的势力组织海船来我们这劫掠,特别讨人厌。”
朱元璋好奇:“不理智呢?”
陈标抱着手臂,缩着下巴,鼻子喷着气:“我对倭岛的厌恶深入灵魂。或许我上辈子和倭岛有血海深仇!”
朱元璋愣了愣,道:“知道了。方明谦是战败将领,主公不信任他,恐怕很难让他跟着你。”
陈标不顾自己已经十周岁,如幼年一样撒娇道:“爹,我就知道爹最厉害!什么事到了爹这里都能迎刃而解!”
朱元璋得意。
夸,继续夸。我最喜欢听标儿夸我!
陈标拍马屁的甜言蜜语不重样,拍得朱元璋每一根胡子都要翘了起来。
马秀英拧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才忍住了大笑。
给标儿当下属,肯定得知道标儿的真实身份。方明谦仅凭着一纸献策就想跟着标儿显然不可能。
但标儿都发话了,老朱都被夸得飘飘然了,这事再难,老朱都得把事办妥当了。
陈标拍完马屁就跑,回去继续看护弟弟。
马秀英这才笑出声:“国瑞,你要怎么把方明谦给标儿?就算你同意,你那些护标儿护得和眼珠子似的臣子们会同意?”
朱元璋从飘飘然中“啪嗒”一声摔到地上,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答应了此事。
他双手抱头:“我现在和标儿说,主公不同意,我没办法,行不行?”
马秀英笑道:“好啊,你可以说。但以后标儿不相信你,不来找你帮忙怎么办?”
朱元璋狠狠道:“都是主公的错!全部推给主公!”
马秀英继续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朱元璋继续抱着脑袋自闭。
可恶,这个叫方明谦的人究竟有什么妖法,居然勾得标儿非要收他当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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