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批改作业的工作交给了三位“大助教”, 三位“大助教”将每个学生的薄弱处统计出来,陈标只需要看统计后的表格就行,能把更多的时间用在授课上。
宋璲、刘琏、朱同三人跟着陈标当了一月的将领老师, 身上浮躁和锐气被磨平了不少,看上去更加成熟了。
陈标总觉得,这不叫成熟,叫被批改功课折磨得心如死灰。
身在应天的宋濂看到儿子的变化,十分欣慰,也十分感慨。
太子伴读都会选择聪明伶俐且博学的孩子, 以带动太子勤奋学习。大明的太子伴读怕不是都成为太子学生?
宋濂笑了笑,对未来更有希望了。
快到年末的时候,将领第一期扫盲班马上结业。朱元璋趁着陈标受季仁寿所托去城郊军营讲学, 偷偷潜入了将领扫盲班中, 查看老伙计们的学习情况,顺便考核一下三位太子伴读的能耐。
朱元璋粘了一脸大胡子,往衣服里塞了点棉花,以比平时壮实一圈的姿态进入詹事府时,三位太子伴读正在批改期末考试试卷。
见朱元璋到来,他们都很紧张。
朱元璋摆摆手让他们起身坐下,自己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道:“你们可有什么收获, 可有什么困难?别紧张,一个个说。宋璲,你先说。”
宋璲是侄子的小舅子, 朱元璋当然要优待。
宋璲斟酌了一下语言,道:“晚生本以为为将军们扫盲, 不过是教些识字识数。扫盲班一期只有三个月, 也只能教这么多。没想到陈先生会教这么多内容。许多内容我并不了解, 只能一边教书一边自学。这是困难,也是收获。”
其他两人纷纷点头。
朱元璋失笑:“居然是这个困难和收获吗?我还以为你们遭遇的困难是批改他们的功课。”
三人皆苦笑。
刘琏胆子很大,拱手主动开口道:“最开始确实很痛苦,但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地进步,就不痛苦了。”
他们最初批改功课的时候,恨不得拿剑把这些功课劈成碎片。
三人非常疑惑,这些人真的有认真学吗?陈标这么努力地教导真的有意义吗?他们甚至怀疑,这些人是不是不服从陈标的教导,故意学这么差。
陈标没有为他们解惑,只是将批改作业的事都交给了他们,并让他们给每个将军都列出学习进度表格,以检验他们的学习情况。
第二次、第三次……十几次,他们看着自己列出的表格恍然发现,最初列出的问题基本消失了。
虽然这些将军们的功课仍旧很差,但确实每一次功课都有进步。他们真的很努力,只是底子太差了。
三人看着自己列出的表格,心中对这群扫盲班的将军们的轻视消失,变成了敬佩。
“他们真的很努力”——当看到这些人有切实的进步的时候再说这句话,就不是后世用来挽尊的调侃和讽刺,而是实实在在的敬佩甚至感动。
朱同反省:“陈先生没有告诉我们答案,而是让我们自己寻找,让我们自己发现自己的短见。”
朱元璋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标儿就是这样的人。他学识渊博,眼界高远,视线却放得很低很低,看得到周围人任何微小的进步和长处。”
我的儿就是这么厉害!朱元璋心中的小人叉腰得意大笑。
宋璲道:“我们教导将军们的时候,将军们也在教导我们。陈先生每日给将军们教导的识字识数‘课文’,都结合了行军打仗、经世济民、律令法规的实际内容。除了‘课文’中需要学习的文字和算术,‘课文’本身的内容也是陈先生想要教给将军们的内容。说到将军们擅长的内容时,陈先生会让将军们上台讲课。”
宋璲苦笑:“我真的没想到短短几月,陈先生居然如此贪心。他仿佛想将将军们现在和今后能用到的知识一股脑全塞给他们,不管他们是否能理解。”
刘琏叹气:“陈先生说,现在不理解没关系。只要他们把自己要教导的知识背下来,将来遇到需要用到这些知识的情形时,总能派上一些用处。”
朱同好奇:“主公看过陈先生编写的课文吗?”
朱元璋点头:“看过。”
自家宝贝儿子教导别人的内容最先肯定会先交给他,一些用在课文中的明王军中的事例,还是朱元璋提供的材料。
这三个人不敢说,朱元璋却知道,陈标不仅教导这些人军事、治民、缉盗等知识,还教给他们“政治”。
如果上峰索要好处怎么办?如果朝中有权相从中作梗要求他们投靠怎么办?如果亲戚宗族打着自己的名义做了很多坏事怎么办?如果自己被朝中污蔑怎么办?……
陈标对他说,许多底层出身的将军会打仗,但不会“政治”。
他们成为朝廷高官,自己的命运就不仅仅是打仗能不能打赢决定,甚至也不是对主公的忠诚而决定。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陈标不认为几月的课程能让他们懂“政治”,但他至少要提点这些人,让他们将来遇到这些事的时候不要慌,要相信主公。
“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做,就写信询问主公吧。”
这是陈标给他们的最终答案。
陈标亲眼看到的现在的主公是一个对下属很好很宽容的人。每次见到主公,主公总是很不注重形象地哈哈大笑,好像心胸非常开阔。
陈标不知道如今的主公是怎么变成那个历史中暴虐的洪武皇帝。但人的变化,总该是有原因的。将军们如果自己不改变,仍旧“遇事不决问主公”,给朱元璋以足够的安全感,朱元璋或许就不会举起屠刀。
这是最后的也是最无奈的答案,如果这样做都没用,那陈标也无计可施了。
那谁都无计可施了。
陈标对着自家老爹感慨。朱元璋频频点头,然后轻轻揉着儿子的脑袋,夸赞儿子说得对。
朱元璋看着三个曾经自恃才高,对陈标还有些不服气的年轻人,如今一口一个“陈先生”,提起陈标的时候眼中都有光。
朱元璋又想起自己的心腹们在累得动弹不得的时候,趴在桌子上提起标儿,提着提着脸上就忍不住浮现笑容,眼中也有光。
他不由笑了笑,眼中仿佛也闪烁着点点星辉:“你们有收获就是好事,我就能和你们的父亲交代了。”
三人不知道为何,稍稍有些羞赧。
这羞赧或许是他们曾经看不起那些文盲将军们,也或许是他们曾经试图向陈标“挑衅”。
刘琏道:“听了将军们讲解的治兵之法,至少在带兵打仗上,他们都是我的老师。”
朱元璋脸一黑。
什么叫“至少”?你这个毛头小子还认为自己说得很谦虚了是不是?怪不得刘基会把你压在家里不让你出仕!
朱元璋忍不住苦口婆心道:“你们不仅要学习标儿的学识,更要学习标儿的为人处世。以后你们做官,与人打交道的本事比你们做事的本事更重要。标儿能获得文臣武将交口称赞,连守城的士兵和与陈家打交道的行商都对他赞不绝口。你们能学到标儿的一两成,和同僚就能和睦相处。”
刘琏皱眉,似乎对朱元璋所说的话不太赞同。
宋璲打圆场道:“陈先生也这么提点过我们。就说这批改功课,自己一个人闷头做和三个人一同做,效率完全不同。以后做官后,不仅同僚,还有上峰和下属需要联络。人际交往就像是水道,只要堵塞了一处,就可能造成决堤。”
刘琏也想起陈标的话,眉头舒展开来,瓮声瓮气道:“主公教训的是。”
朱同也拱手听教。
朱元璋见三人听从教诲,心里却不是特别高兴。
他突然发现,自己给标儿找了三个助手,怎么仿佛又加重了标儿的负担,给标儿多加了三个学生?
应该是错觉。我今天晚上回家问问标儿!
朱元璋又和三位太子伴读聊了一会儿,勉励了他们之后,“卸妆”等陈标回家。
陈标当晚却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陈家郊外的工坊看火器。
蒸汽机做了出来,但仍旧不知道怎么用于实际,倒是火器改良有了新突破。
这次火器改良和枪支性质没关系,改良的是子弹。
现在的火铳所用的“子弹”就是铅丸。黑火|药爆炸的时候,把铅丸从枪口“喷出去”。这样的枪威力可想而知,当然破不了重甲,还不如重|弩。
陈英现在手中的新式火铳所用的铅丸改成了圆锥形,为陈标依照后世子弹的模样改造,发射速度和打击力度都高不少,但还是破不了重甲。
陈英的新式火铳队比以往先进的地方,在于他将子弹和火|药分包装进了一个纸包里,要用的时候将火|药和子弹一同送入火铳中,精度和速度都得到很大提升。
若要比这个更先进,就要把火|药放入子弹中。
黑火|药燃烧后的杂质太多,只有使用无烟火|药才能达到这个目标。
陈标已经做出了无烟火|药,却找不到如何安全地批量将无烟火|药塞进子弹里的办法。
朱元璋已经将军中火|药工坊交给陈标管理。陈标提出了需求,工匠们群策群力,也一筹莫展。
现在工匠们虽然没有将无烟火|药塞进子弹里,但找到了把黑火|药塞进了铁管里,从后膛发射的办法。
以前不用铁子弹用铅子弹,是因为铸造工艺的问题,火铳内部凹凸不平,铁的硬度太高,与火铳内部摩擦很容易炸膛。
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工匠脑袋一拍,在火铳内点燃炸药,铁子弹容易炸膛。那把火药装进小铁管里不就好了吗?正好陈公子说要在子弹内部放火药,咱们试试。
这一试验,就试验出问题。
黑火|药果然杂质过多,打几枪铁子弹就容易堵塞,需要清一清,效率非常慢,综合杀伤力还不如铅丸喷豆子。
效率不够威力来凑,咱们放多一点黑火|药?
但这样又容易炸膛。
把子弹做小一点?在火铳内部刻一根膛线,尾部用活木塞撑着?
工匠们改来改去,改出一根很长的金属棍子。
这根金属棍子的后上方开了个门,把小门打开之后把装有火|药的铁管放进去,再把小门关上,用燧石击发。
陈标看着怪模怪样的成品,心中一阵无语。
后膛放入铁管的枪最有名的是施耐德步|枪,有膛线的最早的枪是来|复|枪,都是十九世纪发明。
自家工匠把两者魔改到一起,弄出个不伦不类的大长棍。
陈标不是军火专家,只是为了陪客户聊天勉强了解了一点点枪械的历史用于吹牛逼。他是真不知道自己手中的枪大概在他前世的历史中,已经发展到了哪一步。
不过无论发展到哪一步,这枪都不能量产啊。
陈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安慰自己,实验品是工业品的第一步,至少自己跨出一步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这个要怎么用,直接按动扳机就可以了吗?”陈标问道。
工匠们使劲点头。
陈标实验了一番,威力比起装着铅弹的火铳……也就半斤八两吧。不过这枪不用点火,方便许多,也不需要装火药,培养火铳手更方便。
如果能量产,或许能替代现有的火铳。
“这个威力不行,我们有一个威力很厉害的火铳,就是不方便使用。”工匠们又扛了一个金属管子过来。
这个金属管子更长,上面还立着两个铁环。
陈标问道:“这个铁环是干什么的?”
工匠们拿了两个水晶片安装上,两个铁环就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望远镜。
陈标额头突突突跳。
光是这两个水晶片,这枪就不可能量产。
他自我安慰,实验室出品不计成本,正常正常,以后慢慢改。
然后工匠们开始装弹药,居然是把枪立起来,把子弹从枪口塞进去。
这么高的枪,从枪口塞子弹,这是给对面的人当靶子吗?陈标无语极了。
但当工匠们用这把滑稽的枪打靶后,陈标不无语了。
这把枪的射程高达两百米,且精准射到了靶子上,射程堪比强|弩,且比强|弩威力更大,射击精度更高。
这个时代的狙击|枪?
不过这个后坐力和填弹速度……陈标惊喜之后,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两种新式火器都很厉害,但前者设计太过精巧,以现在的科技水平无法量产;后者倒是可以量产,但在战场上用就是找死。
陈标赏赐了金钱后,道:“方向正确,朝着这个方向继续努力。”
工匠们纷纷举手:“还有还有!我们还有新发明!”
陈标嘴角抽搐:“好,我一个个看。”
不知道今天我还能看到多少奇葩的发明,但大概没法回家睡觉了。
陈标心里叹了一口气,让人回家报信,自己宿在了火|药工坊附近。
说是附近,但他严格控制了距离,就算发生安全事故也炸不到他。
朱元璋在家里等了一晚上没等到陈标回来,第二日也去了火|药工坊,逮夜不归宿的陈标。
他观看了新的火器发明展览后,略有所思:“标儿,不能批量生产的火铳确实没什么用,但如果是火|炮,就算数量少,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陈标一拍脑门:“对哦,我钻牛角尖了。先试试改造炮弹。唉,精度还不够,不知道研究车床的人什么时候能研究出东西。”
朱元璋疑惑:“什么是车床?”
陈标道:“就是利用齿轮差分原理高精度加工零件的工具。燕龙图的手稿中有图纸。”
车床在工业革命之前就有了,只是工业革命之前用脚踏或者手拉作为动力,有时候可以用水力。工业革命之后换上了热动力。
指南车和记里鼓车所要求的齿轮精度非常苛刻,靠工匠目测不可能。这两种高精度机械所用的零部件,就用了车床。
其实批量制造火铳的时候,也用了简易车床,才能批量生产制式较为统一的火铳。
陈标让人研究的车床精度更高,且试图用上蒸汽机替代人力。若靠人力,加工金属零件的时候就很困难,需要多人协同,大大增加了成本。
朱元璋跟着陈标一起学习,勉强能听懂陈标的话。
他点了点头,道:“如果人手不够,你向主公多申请些。”
陈标叹气:“我缺的人手是数学人才。我现在要做的事靠工匠一点一点尝试非常困难,要用到理论研究。可惜女校那边刚起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培养出几个数学人才。我要求不高,祖冲之那样就行。”
朱元璋脸一黑。标儿,你这个要求真的太不高了,估计就和日月星辰肩并肩吧。
朱元璋道:“可以让主公颁布招贤令,招揽你所说的数学人才。宋时有许多官宦都在钻研算术,这一百年总不会所有人都不肯研究了。”
陈标叹气:“好吧,希望老天爷能给我天降一个数学家。我可不想最后变成没人做理论研究,我去顶上。”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理科生啊。学金融经济的理科生和数学系中隔着一道银河好吗?我真的做不到!
朱元璋失笑。他拍了拍陈标的肩膀,道:“放心,不会让你为难。”
陈标嘀咕:“爹你失信多少次了?我根本不信你,你是乌鸦嘴,好的不准坏的准!”
朱元璋:“……”心虚。
不过这次朱元璋没有乌鸦嘴。
经朱元璋提议之后,陈标在车床技术发展之前,将技术攻坚从火铳改到了火炮,居然在除夕夜传来了好消息。
这群工匠们连年都不肯过,终于肝出了能用于战场的新式火炮——后装膛重炮。
这个重炮,如果陈标没有先把混凝土拿出来,就完全没法用。因为它在使用的时候,得用混凝土把后面“焊”住。否则大炮一响,它就会以炮口为起点,往后做高速运动。
炮弹砸敌人,炮身砸自己,干脆改名叫同归于尽炮吧。
有了混凝土,炮身才能被固定住,不会变成同归于尽。
如果换作石块之类当然也能用,但这样大炮就只能固定在城墙上无法移动,说不准还会震碎城墙。
有了只需要几个时辰就能凝固的混凝土,才让这种后装膛重炮有了实用价值。
只要提前半日时间将重炮扛到战场上,用混凝土“焊”住,就能参与攻城。移动的时候,只要敲碎混凝土就行。
只用在攻城上,那么这提前半日的时间,军队等得起。
有了之前国瑞炮和小国瑞炮的经验,工匠们又做了一款技术差不多,但威力减小了不少的“小炮”。
大炮精准度不行的最主要原因是后坐力,每次大炮发射都必须复原。所以现在的大炮都是闭着眼睛往前砸,不追求落点。
他们通过自己发明的火铳膛线进行思维发散,把大炮当做子弹,弄了个滑膛。大炮每次发射的时候就会沿着滑膛退后,再推回去就能回到原本的位置,大大提高了大炮的精度。
他们在滑膛后和两侧还放了缓冲装置,比如加入了弹簧。
弹簧装置其实很早就开始运用,大型弩|车上就运用到了类似弹簧的装置。只是这时候弹簧就只是个蓄能和缓冲装置,且需要手工制作,没办法精确运用,自然也不能成为精密仪器中的零件。
直到胡克定律发明后,“弹簧”才作为机械中的零件出现。
陈标知道胡克定律,但现在只给大炮做缓冲,用不上胡克定律,只需要将钢铁浇筑成螺旋形,作为缓冲部件即可。
工匠们说这种带滑膛的炮叫“小炮”,但加上滑膛装置,那个头也非常大了,只能作为守城定点炮台使用。
不过工匠们又提出了一个新构想,可以将小炮安装在船上,咱们就有较为精确的船载火器了。
陈标眼睛“噌”的一亮:“对啊!咱们的船上安装了火炮,出海就完全不怕危险了!”
朱元璋赶紧道:“打住,先打住,现在我们没水战打,船上安装火炮的事先放一边。”
陈标:“爹!”
朱元璋干咳一声,道:“主公现在肯定不会让咱们在船上安装火炮,我们陈家自己出钱!我和主公说,我们先在船上试验,以后主公为了防备海对面的倭寇,肯定会组建更厉害的水军,到时候就用得上!”
陈标装出星星眼,双手合十:“爹,我相信你!爹你只要承诺的事,就一定能办到!”
朱元璋哭笑不得。之前谁说我说话不算数,还说我是乌鸦嘴?
不过朱元璋可不会揭穿陈标的前后不一致。难得儿子崇拜自己一次,他怎么也要办妥当了。
朱元璋给工匠们放了半月的假,一直放到正月十六过完元宵节再回来。
应天的官员们都没有这么长的假。
他们只过了除夕和正月初一,就回到明王府,商量北伐的事。
南方已经扫荡得差不多,虽说没有完全平定,但能给朱元璋造成麻烦的势力已经没有了。
朱元璋原本还有点犹豫,心想要不要再发展一段时间,积攒了更多的力量再去打元朝。
但现在元朝的皇帝和太子打出了狗脑子,他唯一比较看重的王保保,又和同在甘肃、投靠了元朝的军阀李思齐、张良弼打了起来。元朝内乱,正是北伐的好时机。
两种新式火炮敢在除夕夜被工匠们发明了出来,朱元璋认为,这是老天爷在催促他北伐。
于是朱元璋在正月初二拍板决定,二月收拢所有兵线,三月北伐!
众人有些震惊,又不是很震惊。
朱元璋这心血来潮,确实挺让人震惊的。在除夕放假的时候,朱元璋还说再看看情况呢。
不过听闻工匠在除夕夜发明出可以移动的重型火炮时,他们又不震惊了。
这个时代的人都信天命。他们都知道工匠们在陈标的带领下一直在研究新式火器,一直进展缓慢。
这次赶在除夕夜发明出来,不是天意是什么?
“不先打张士诚吗?”张昶快吓死了。
他在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内,就凭借着惊人的才华和毅力成为了朱元璋麾下重臣,能参与这次军事会议。
但怎么第一次参加军事会议就是北伐?而且时间还这么赶!
他就算给大都递消息,等消息到大都的时候,朱元璋这里都出发了!
而以大都现在的混乱,恐怕朱元璋都打到了大都,他们还没有握手言和,统一力量对抗朱元璋。
张昶待在应天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大元比朱元璋厉害。现在朱元璋嚣张,只是大元腾不出手。等内乱平定,皇帝和太子分出个高下,再调转兵锋攻打朱元璋,朱元璋绝对抵挡不住。
但他现在在会议中听了众人的讨论,才恍然朱元璋好像真的有力量反叛大元了。
张昶心中骇然无比,惶惶不安。
他努力伪装着平静,竖起耳朵听众人讨论,然后从这些人的口中听到一个频率非常高的名字——陈标。
陈标?那个自称小军师小先生的黄口小儿?这次北伐怎么又有他的事?!
张昶想,他必须找机会接触陈标。或许拯救大元,这个叫陈标的人就是突破口。
张昶心思浮动的时候,朱元璋和他的心腹们一边讨论,一边都在偷偷打量他。
李善长的位置正好和张昶相对,他将张昶的神色收入眼中,目光越来越冰冷,就像是在看死人。
张昶在他们提起标儿的时候,眼神波动最大,这人绝对想要对标儿做什么。
李善长收敛心神,继续在会上讨论后勤,并不避讳张昶。
张昶得到了重要军事情报也递不出去。而他们能利用张昶对北方的了解,选定攻打大都的路线。
当然,他们不会完全相信张昶。经过这些时日的共处,他们已经学会如何分辨张昶献策中的利与弊。
张昶虽然很有学问,但因为一直在大都做官,所以狡猾程度上比不过李善长等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他的思维有定式,又很轻视朱元璋这边的人。只要拆穿他一次,再拆穿他第二次、第三次就十分容易。
张昶并不知道自己看不起的这群人已经看穿了自己,他积极参与北伐的讨论中,仿佛对大元恨之入骨,要亲手斩落大元皇帝的脑袋似的,演得逼真极了。
朱元璋捻须微笑,对张昶夸了又夸,许诺以后一定让张昶当丞相。
众位心腹想起朱元璋曾经说过“丞相的位置还是别安排了”的话,心里不由笑着叹气。
主公这句话就是告诉张昶,他可以去死了吧?
朱元璋决定北伐,首先就要下达讨贼诏书。
此诏书由宋濂经手,文采飞扬,但百姓们听了后都没什么反应。
那些文绉绉的话,说实话,百姓听不懂。他们只知道要打仗了。
陈标倒是仔细研读了一番。
诏书中肯定了元朝是正统王朝,朱元璋讨伐元朝是因为元朝连出了几个坏皇帝,导致民不聊生。
朱元璋认为,百姓过得不好,就证明这个王朝腐朽了,该被取代了。民心即天意。
陈标不知道自己前世的历史中朱元璋的北伐诏书中写了什么,但现在这诏书挺符合他的心意。
至少朱元璋点出了民心。
有这个思想,朱元璋对百姓一定不会太差。
陈标打点行装,叮嘱弟弟和学生,也准备跟着北伐。
饭桌子上,马秀英被茶水呛到;朱元璋差点喷了一桌子,浪费了一桌子好菜。
“什么?你要去北伐!我怎么不知道!”朱元璋擦了擦嘴,惊诧道。
我他妈就是明王朱元璋,我怎么不知道我下令让你跟着北伐!
陈标道:“我肯定要去。我不去,那些炮怎么办?”
朱元璋皱眉:“主公肯定会让工匠随行。”
陈标摇头:“没有一个管理的人,工匠们把大炮运到前线,炮弹先把我们的人炸死几个。”
陈标也不想去啊。
洪都之战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名声,但残酷的战争也成了他心中抹不去的阴影。
谁喜欢战争?谁想参与战争?
战场上的尸山血海,有谁想去目睹?
但陈标不能不去。
只有他最懂得这些火炮有多危险,懂得必须执行安全规章制度。而也只有他的声望和名声能压得住前线的将士,让他们不怕麻烦,严格按照规定来。
必须要有一个单独管理炮火的军需官。这个军需官除了他,还有谁能做?
如果因为大炮和新式火|药保管和使用不当炸了,导致朱元璋北伐失败,乱世再来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这个罪谁背?
“爹,我必须去。”陈标平静道,“结束乱世需要用我,我就要去。”
朱元璋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哪有那么严重?我……我会和主公说,严格按照你写的安全规章执行,我让你徒弟燕乾去监督好不好?燕乾不够,我把廖永安也叫去。他声望总够!廖永安身体不适合打仗,管个炮弹总没问题!”
陈标摇头:“规矩是死的,情况随时都可能变。不懂得其中原理的人,怎么能随机应变?工匠们可能懂,但工匠们无法与官员们沟通。只有我能与他们沟通。”
这不是陈标给自己脸上贴金,就算是燕乾也听不懂工匠们的话。而且工匠们也只会在他面前“没大没小”,有什么话就敢说什么话,不隐瞒任何事。
换作其他官员,工匠们担心被惩罚,当事情没暴露之前,肯定会想先瞒着,自己寻找解决方法。
陈标道:“而且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只有我会计算射程,能精密操作大炮。而且那种可以超远距离射击的火铳,恐怕也只有我能用。”
陈标苦笑一下,继续道:“真的只有我能用。爹,你知道的。”
当陈标注意力足够集中的时候,他能“看”到远处的东西。这一点朱元璋当然知道。
但是陈标臂力太弱,拉不开强弓,所以他有这个本事也没用。
有了这种超远距离射击火铳之后,陈标的本事就能用的。只要敌军将领暴露在射程中,陈标就有很大概率对对方执行斩首行动。
朱元璋开始犹豫。
他并不是犹豫陈标参加北伐会给自己的北伐带来的好处,而是思索陈标参加北伐给陈标自己带来的好处。
如果陈标能参与北伐并且立下大功劳,陈标的太子之位就能稳固到哪怕自己突然发疯,陈标也能成为第二个“唐太宗”。
马秀英见朱元璋意动,拉住朱元璋的衣袖,用眼神恳求道:“国瑞……”
朱元璋深呼吸了几下,缓缓拍了拍马秀英的手背,下定了决心:“去就去吧。我们陈家的男儿,不惧怕上战场。”
马秀英瞪大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
陈标跳下椅子,走到马秀英身边,抱住自己落泪的母亲:“娘,放心,我一直在最后方,不会有危险。你相信我。”
马秀英想回答,但她张了几次嘴,都没能发出声音。
最终,马秀英抱住陈标,将脸埋在陈标的发顶,呜咽痛哭。
陈标轻轻拍着自家娘亲的背,想起几年前自家娘亲跟随秀英夫人出征的时候,自己好像也这么哭过。
恍若隔世。
那时候自己不理解娘亲,心里甚至有些埋怨。现在自己长大了,却做出了和娘亲一样的事。
刀枪无情,刀剑无眼。他就算再拍着胸脯承诺,谁也不会相信他上了战场就能万无一失。陈标怕死,但偶尔热血上头,大概是叛逆期到了吧。
陈标在心里自嘲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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