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翊音的话一出口, 不论直播内外,皆是一片哗然。
【亲爱的家】存在了十二年之久,就算有人触发过隐藏剧情, 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异变。
不少直播大厅里的老玩家顿时炸开了锅, 忙着联络熟人或搭档。
在真正有实力并且了解一部分游戏场真相的玩家群体中,没有人敢忽略这件事, 把它当做小事对待。
他们都很清楚,系统绝非善友,它或许不会说谎,却也绝不会将真相简单的摆在他们面前, 他们必须从系统恶意的隐瞒和引导中自己找出真相。
而副本的名称,很大程度上是副本真相的重要提示, 更有可能关乎游戏场本身。
副本名称变更……闻所未闻!
直播间里,有人在怒骂着池翊音, 认为他在说谎耍滑头。
[副本名称怎么可能变更!副本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和泥巴玩呢!老子从十二年前进入游戏场到现在, 就没听说过副本名称有问题!]
[主播到底想干什么?他要毁了这个副本不成?]
[他是不是同情马玉泽,不想完成副本任务, 知道自己通关不了,就想带着所有人一起死啊?]
[卧,槽……从我关注主播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他疯, 但我没想到他这么疯!]
但是随着更多经验丰富的老玩家闻讯赶来,涌入直播间,在展开分析之后,他们立刻发现了这次副本和之前十二年来的不同之处。
——不仅一直被认为是副本BOSS的马老爷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并且, 女鬼竟始终跟随在池翊音身边!
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没有人在乎过女鬼。
很多玩家都触发过闺房里的女鬼剧情, 也知道她心怀怨恨, 但是他们并没有当回事。
涉游戏场未深的玩家或许会劝一劝女鬼,让她想开点,毕竟那怎么说也是她的家人,有血缘关系没必要闹得这么僵硬。
但更多有经验的玩家,却要么会使用特殊道具让女鬼改变心意,接受这个家,完成马老爷一家和睦的心愿。
要么,干脆杀了女鬼,由玩家自己扮演的“姐姐”来完成马玉泽在马家的角色行动,规避家破人亡的结局。
可从未有人想过问一问马玉泽自己,到底愿不愿意留在这个家里。
或者……她想要的,根本就是逃离这片地狱。
老玩家们看着直播下池翊音娓娓道来的画面,渐渐沉默了。
如池翊音所说,明明副本给过他们最重要的提示,让他们从一开始就以“姐姐”的身份进入副本,却还是没有人注意过这个可怜的年轻女孩。
他们想要让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满意,想要副本丰厚的通关奖励,却从未想过要帮一把马玉泽,让她达成心愿。
不。
就连马玉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她只是迷茫的游荡在大宅里,日复一日的守着副本迎来玩家,一次次试图将自己的惘然悔恨说过其他人听,可却从未有人驻足在她身前,安静的听完她的人生。
直到池翊音进入副本。
在一切虚妄中,他在镜子中发现了真实,甚至找出了马玉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悔恨愧疚。
他向她伸出了手,告诉她——“我来带你离开。”
马家大宅的客厅里,玩家们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失语慢慢回过神来。
李粒神色复杂的仰头看着池翊音,他努力想要笑一下,却比哭还要难看。
昨夜他刚指责过池翊音无用的同情,觉得为了利益的自己才是正确的。可最终截然不同的结局却向他证明了,池翊音才是正确的,而池翊音的同情,也并非毫无理由。
他和同伴昨天在探查马夫人的房间时,因为搬动了马夫人的尸体,使得嫁衣女子出现并将他们扔进了噩梦中。
喜堂上婆子压着同伴走进喜轿,同伴再也没有回来。
他只是因为晚去了一步,才侥幸逃脱,挣回了一条命。
可笑他还以为那是池翊音在故意害他们,指给他们错误的方向……这分明就是池翊音对他们的嘲讽!
嘲笑他们与真相擦肩而过,认不清近在眼前的东西。
池翊音语气沉静的向系统说明他所看到的一切真相,而随着他的讲述,马家大宅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切鲜亮的颜色褪色成了古旧的荒凉,富丽堂皇的大宅迅速变成了一地尸骸的残破,名贵摆件摔碎在地面上,家具翻倒,殷红天鹅绒窗帘撕扯半垂到地面上,随风轻轻飘动。
马老爷,几个弟妹,还有仆从和宾客……所有人都眼睛睁得大大的,死在了这里,就连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
刚刚还肉眼可见的富贵,转眼间就变成了人间炼狱一般的骸骨之地。
正如池翊音所看到的当年真相。
直播前的观众们猝不及防看到这种场面,甚至和死尸浑浊无神的眼睛对视,不少人顿时恶心得直呕。
就在现场的玩家更是要迎来除了视觉之外的感官冲击,尸臭味直窜进鼻子。
童姚熏得眼睛都红了,不断的干呕。
断脚的楚越离更是在场景变化后,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一具死尸的身上,察觉到臭味和黏腻触感后一回头,就对上了死尸流淌着脓水的腐烂眼眶,吓得他大喊出声几乎丢了魂。
只有京茶还维持着镇定,注意到了“马老爷”的异常。
男人单手支着头坐在高背椅上,整个大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却唯独在他所坐的那一方天地,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奢靡。
他脚下踩着的依旧是柔软厚实的羊绒地毯,高背椅的木质闪闪发亮。好像毁掉马家的悲剧到了他面前,就无法再寸进一步。
池翊音也注意到了男人看向他的视线,却毫无动容,暂时只把他视为“马老爷”,一项项列出马老爷所犯下的错事,毫不留情的指责。
马玉泽无法说的,他来说,马玉泽不敢骂的,他来骂。
而马玉泽无法冲破的束缚……他要将她从那牢笼中,拽出来。
男人不仅没有反驳池翊音对自己的指责,反而随着他的话语而慢慢点头,很是赞同池翊音所说。
这个小细节让池翊音皱了皱眉,心中浮现出一丝怪异感。
什么人会在其他人骂自己的时候,觉得别人骂的好骂的对,自己就该死?就算对方是扮演的“马老爷”,但对正常人而言,最起码的自尊心也会让人本能的维护自己。
可眼前这人却并未表现出这一点。
反而……像是他本来就知道马家的真相,并且对马老爷的罪行一清二楚。
池翊音将这一丝怪异暂时存放在心中,最后向系统确认了自己的意愿。
“这是我看到的有关副本和马家的全部真相,我的结论是。”
池翊音顿了顿,看向楼梯上虚无的空气。
下一秒,空气波动,女鬼的身影缓缓显露。
她就站在当年误推下弟弟的地方,深深注视着池翊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先红了眼圈。
而池翊音缓缓向她伸出了手,语气坚定的对系统道:“我将完成马玉泽的心愿,带她逃离这个根本不应该继续忍受的家。这里不是家,是地狱。”
话音落下,系统立刻上线。
【恭喜幸存者!完成剧情“她的嫁衣”,剧情完成度100/100。解开诅咒“女鬼的仇恨”,得到“马玉泽的感激”,完成“马玉泽的心愿”。】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通关副本【无法逃离的家】!童姚、楚越离跟随通关副本。】
【积分结算中,请稍后——】
一连串的恭喜声中,池翊音伸向女鬼的手却一直摊平在她面前,并没有因通关副本而收回。
他确实是看到了副本的真相,却并不全是因此才帮助马玉泽。他不会放任自己败落而死,不是无缘无故对马玉泽释放善意,却也不是全然的利用。
“玉泽。”
池翊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到的声音向马玉泽道:“和我走,我来为你书写一个本应该属于你的故事,你有翅膀,没有了马家的束缚,你本应该飞得更高。”
“就如……你母亲曾期许的那样。”
马玉泽的眼睛缓缓睁大,她眼中带泪,注视着池翊音片刻,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握住了伸向她的手。
池翊音的手掌修长微凉,却足够令人安心,当马玉泽注视着那双湛蓝如海的眼眸,就好像落入了一片深不可测的海域。
但她能够感觉得到,他并没有骗自己,他会给她……一个另外的故事。
非人之物形成的起因,真相,以及最后的渴望。
曾经无法被书写的女鬼,已经具备了被池翊音写进书中的一切前提条件,从这一刻开始,他随时可以将马玉泽写进自己的书中。不仅是为了她的力量,也是为了给她另外一个结局。
【警告!幸存者池翊音,您已通关副本,可选定通关奖励。但如您执意带走副本关键BOSS马玉泽,将等同于带走整个副本本身。按照规定,您将失去对十二年间滚动堆积的马家财富的获得权。请您慎重行事!】
二选一。
——是为了你无用的同情心,带走一个没有用处的鬼魂,还是选择十万亿的财富?
那是一笔足够令魔鬼也动心的巨额财富,可以让一个普通人瞬间登顶,几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富,可以带来的幸福是可想而知的。而在游戏场这样的地方,拥有这样的丰厚积蓄,足够让玩家永远呆在暂居区,不用再冒着生命风险进入副本。
连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直播间里的观众们看着池翊音,嫉妒得眼睛都快滴出血来,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替池翊音享受这样的幸福。
但在系统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池翊音却连犹豫都没有,就立刻选择了马玉泽。
就连马玉泽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惊讶。
可池翊音却依旧在微笑,好像根本不知道他损失的是怎样一笔财富。
钱财和现世的幸福对他而言无关紧要,在进入游戏场之前,他所追求的就从来都是非人之物与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在修道院亲眼见证了对钱财无限制的追求,会带来的罪孽,从此意识到世间唯有真理不灭,又怎么会执着于那样的虚妄之物。
对池翊音而言,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
而在他做出决定的那一瞬间,马玉泽的形象也发生了变化。
她不再是红裙长发的厉鬼模样,小洋裙的裙摆翻飞在她身后,上面绣着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正如她曾经挂在闺房里的油画,灿烂而晴朗。
好像时光倒流,她依旧是那个在沪都接受教育的年轻学生,对未来和自由充满着热烈的期盼。
正如她在古树镇刚下火车,还没有经历过这些悲剧愧疚之前的模样。
马玉泽终于笑了。
但其他人却发了疯。
“怎么,怎么会这样!”
被随机进来的中年男人仓皇后退,不可置信的看着四周,被死尸吓得方寸大乱,惨叫连连想要逃避。
可系统根本不在乎他的崩溃,依旧冷酷而一板一眼的向他宣告,他通关失败的事实。
“不可能!不是你问我要不要接受实现马老爷心愿的任务吗?就是因为你问的,我才会接受。你现在说这是错误的?开什么玩笑!”
中年男人眼睛紧缩成点,心脏跳得迅速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依旧在拼命的想要解释,想要以此来逃避事实。
可系统的回答依旧机械而无情:【系统只是依例询问,从未说过这就是副本真相,是幸存者自己误解了意思,一切后果应由幸存者自行承担。】
中年男人连连摇头后退,甚至试图向大厅外跑去。
他被脚下的尸体绊倒在地,刚好和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脸贴脸,沾了一身的腥臭尸水,他被吓得疯狂大喊,最后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击垮,彻底的发了疯。
而在他的衣服里,掉下了几个纸叠的金元宝。
其他人都了然,中年男人必定是昨夜在闺房看到箱子里的金锭,动了贪念想要偷走几个。
可那金锭,却反而成了为他自己送行的金元宝。
中年男人惨叫着,整个人像是被充了气的气球一样迅速膨大,他的五官向外激凸,皮肤很快就被撑到了极限,细密的青紫纹路开始在他身上蔓延,皮肤已经被撑出了裂痕。
下一刻——
“嘭!”
中年男人整个炸开成了一朵血花,断肢残骸乱飞。
厌恶肮脏的池翊音早就发觉了这件事,巧妙的向旁边一躲,就避开了所有喷溅的血肉。
而自称“马老爷”的男人依旧坐在高背椅上,连躲都未躲,那些喷溅的血液就被无形的屏障挡在了空气中,连落在他脚边的资格都没有。
他俊美的容颜依旧带笑,却一丝温度都没有,好像死了个人对他而言,没有半分触动。
——不。
是那些人,连被他看在眼里的资格都没有。
高傲得理所当然。
看到中年男人的死亡,童姚沉默了。
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对池翊音的信任,救了她一命。
是池翊音告诉了她有关马玉泽的事,让她不要去实现马老爷的愿望。也因此,当系统询问童姚时,她虽然犹豫,却还是咬牙拒绝了系统。
她对马玉泽没有恶意,没有对女鬼做出过出格的行为招致仇恨,更没有同意实现马老爷的愿望,站在马玉泽的对立面,把马玉泽关在这个地狱的家里。
因此,当池翊音率先通关副本后,系统也将童姚算作了成功。
同样情况的,还有楚越离。
他今天清晨才刚回到马家大宅,还没有时间招致女鬼的仇恨,又因为被童姚所救,因此有样学样的跟着她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还迷迷糊糊没有搞清楚这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已经通关了副本。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断了一只脚,却也得以活命。
可李粒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他和同伴自信满满的进入副本,以为自己提前做的那些准备工作,就代表着他们已经稳操胜券,傲慢的决定那就是全部的真相。
即便是同伴的死亡,也没有敲醒李粒。
当系统询问时,他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同意,接下了实现马老爷心愿的任务。
他自己斩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直到池翊音成功通关,李粒才恍然大悟,却已经太晚了。
看到中年男人就死在自己眼前,李粒闭了闭眼,心如死灰,却意外的平静,没有像中年男人那样狼狈的垂死挣扎。
他只是抬头看向池翊音,神情似哭又似笑,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最后化为苦笑摇了摇头。
系统的倒计时结束,李粒在通关失败的提示中,也同样炸成了一片模糊的血肉。
直播前有人在狂欢大笑,雀跃于这血腥的盛宴,享受着死亡对感官的刺激,高呼着再死一个再死更多。
也有人物伤其类,沉默的注视李粒等人的死亡,知道自己或许有一天也会步李粒的后尘,死在某一次副本中。
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同样选择了接受马老爷任务的京茶,却没有半点慌张。
他依旧穿着那身带血的兔子卫衣,双手插兜,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池翊音。
对他来说,所有人的死亡也比不上自己输给了池翊音的憋屈感。
他还没能通关的副本,却被池翊音抢先成功。他本想要杀死的人,不仅还活的好好的,并且还重伤了他,险些让他在这个E级副本里翻了船。
这足够给京茶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池翊音回望京茶,也发现了什么而慢慢皱紧了眉头。
昨晚他在京茶的心脏上扎了两刀,就算藏在无脚鸟胸针下的小刀不足以贯.穿心脏,却也足够让京茶重伤失去行动力了。
可现在,京茶的卫衣上虽然还流着刀口划痕,血液也已经干涸,可从衣服的破洞看去,他胸口的伤却已经愈合,留下了浅粉的刀疤。
只一夜……这个愈合速度太快了,完全违背物理法则。
要么是京茶以前获得的特殊道具,要么就是京茶自己觉醒的力量在作祟。而且面对马上就要到来的死亡,京茶也显得过于平静了。
或许,他昨夜看到的那些怪物兔子,能产生的作用远远不止于此?
池翊音心中有了猜测,看向京茶的视线也戒备了起来。
他还没有忘记,对方是打算杀了自己的。
他本想借助马玉泽和副本的力量绞杀京茶,但现在看来,对方敢进入副本,就有他自己的依仗。
京茶的底气,来源于他觉醒的力量。
晨星榜……池翊音忽然有些好奇,这个榜单上的人,到底都是怎样的人物。
“没能杀了你,真是个遗憾,池翊音。”
京茶带着戒备的扫了眼高背椅上的男人,昨夜差一点被男人徒手捏碎颈骨的疼痛依旧令他心有余悸,但更令他戒备的,是他的力量对男人根本无法生效,这让他在震惊的同时更加猜忌男人的身份。
池翊音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样的帮手?和童姚那种废物绝不是一个等级上的人物。
京茶的眼神沉了沉,在心里对池翊音的评估结果也翻了一番。
“京先生,快要死了,就没有遗言留下吗?”
池翊音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试探京茶。
对方却只是冷笑一声。
“池翊音,我承认这一次是我看走了眼,低估了你。但是下次……”
京茶语调轻柔,像是年轻人耳.鬓.厮.磨的爱.语:“下次一定,杀了你。”
系统的倒计时应声结束。
京茶在原地炸开,喷溅了满墙满地的碎肉鲜血。
但是池翊音还记得京茶看着自己的眼神,他依旧皱着眉看向京茶刚刚站立之地,没有半点松懈。
下一刻,惊人的事情出现了。
那些血液碎肉像是有自己的思想一样,它们蠕动着向中间聚拢,好像想要重新拼出一个人形,但是慢慢的,碎肉却发生了变化。
京茶炸成碎片的五官逐渐变形,拉长,扭曲,定型。
最后出现的却并不是一张人脸,而是……一只兔子的模样。
池翊音在从模糊的血肉中辨认出那兔子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个惊人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形。
或许,京茶觉醒的能力不仅是饲养兔子,而是那些兔子,也可以作为他本身,替他承受伤害。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清,为什么京茶心脏上的伤好得那么快。
而借死脱身的京茶,或许现在已经逃到了副本外。
池翊音的眼神阴沉了下来,真正被京茶勾起了胜负欲,将京茶的死亡记在了心中的待办事项单上。
但直播前另一个一直揪着心脏的人,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这小祖宗……吓死我了。”
那人注视着直播下的池翊音,沉思半晌,将池翊音的形象截图保留了下来,放进了自己的特别关注列表里。
“对上这祖宗还能做到这种程度,并且通关了【亲爱的家】。不管这个叫池翊音的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的目光闪了闪:“或许,这以后都会是天榜乃至晨星榜的竞争者。”
看来,京茶那个小祖宗要有得头疼了。
想到这,那人低低的笑了起来。
而随着池翊音的宣告通过成功,直播间的关注人数也迎来了一波疯涨,很快就进入人气排行前二十,被直播大厅置顶滚动,吸引来了越来越多的玩家进入直播间。
后进来的人在得知了池翊音都做了什么之后,无一例外全都目瞪口呆,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作为十二年来第一个成功通关该副本的玩家,“池翊音”这个名字,真正进入了游戏场玩家的视野里,开始被人关注和讨论。
观众们热切讨论着池翊音的真实身份,之前那些唱衰的声音几乎是一瞬间变成了赞扬声。还有人吹嘘自己早就知道主播能成功,他早就看出来了池翊音绝非常人,但反而引来了其他人的嘲讽,将他之前的唱衰言论摔在他脸上。
却没有人知道,这个做到了根本不可能之事的人,根本还是个新人玩家。别说天榜排名,就连游戏场的规则都还一知半解。
而在副本完成之后,马家大宅也开始剧烈震动,浓雾开始从大宅外向里蔓延,迅速吞噬着一切建筑物和无脸仆从。
在最后一次运行后,副本结束了它十二年来的使命,开始进入了自动销毁程序。
而还幸存的玩家们,也是时候离开副本了。
直播结束。
童姚和楚越离都是老玩家,他们熟练的通过自己的终端操作,定位到了自己在暂居区的住所位置,准备离开副本。
在离开之前,楚越离面色苍白的单腿走到楼梯前,深深的向他鞠了一躬:“谢谢您,如果不是您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也不会跟着躺赢这次副本。”
他看着旁边满地模糊的血肉,苦笑道:“如果不是您,我现在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楚越离执着的递上自己的联系方式,郑重的向池翊音承诺,他欠池翊音一条命,任何时候找他,他都义无反顾的帮池翊音。
哪怕是生死大关。
池翊音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童姚也向池翊音致意,表示离开副本之后可以随时联系她。
大宅狼藉的客厅里,最后只剩下了池翊音和男人。
他们一个高高站在楼梯上,冷漠向下望去。
一个坐在高背椅上,抬眸时悠闲带笑。
男人的眼眸中隐隐有金光流转,如同太阳融化在他眸中。
他本来想要亲眼见证副本的毁灭,真实的世界坍塌一角。却没想到,池翊音向他展示的,却是绝地反杀的奇迹。
这令他在惊讶的同时,更多却是对池翊音的好奇和期待。
就像喜爱舞台剧的观众,在绝佳的位置近距离欣赏了一场可以载入艺术史的演出,从此就对舞台上光芒璀璨的表演者上了心,再也抹除不掉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只想要看下一场,下下场……直到表演者光芒黯淡,身死于舞台之上。
男人低低笑出声,缓缓从高背椅上起身。
“我该说些什么,来恭喜你成功通关?池翊音。”
男人笑着仰头看向池翊音,大雾在他站立之地的边缘停止蔓延,似乎在畏惧着他的威严。
池翊音只是平静回望,然后道:“用一个问题来为我庆贺吧。”
他的答案出乎男人的意料,让男人惊讶的挑了挑眉,眼中兴味更浓,却欣然点头同意:“你只有一次问题的机会,询问吧,池翊音——不论你的问题是什么。”
“财富,地位,名声,甚至是……有关这个世界的真相。”
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神性的蛊惑,足以令任何人沉沦:“只要你询问,我就会回答。”
但池翊音的眼神依旧沉静剔透,没有半分被对方蛊惑的痕迹,反而更为理智的分析。
“你不是马老爷,你和我一样,只是副本角色的扮演者,却只是在这出戏演到快要收场时才出现……现在尚不是询问你真实目的的时候,即便我询问,你也不会告诉我。”
太过贪婪急于求成,反而什么都得不到。
池翊音顿了顿,继续道:“我的问题是——你真正的名字。”
男人勾了勾唇,昳丽俊美的面容瞬间鲜活了起来,好像神明垂下眼眸,在神殿之上看向祂的信徒。
“一个聪明的问题,池翊音。”
被止住的大雾重新开始涌动,将最后站立之地也吞没其中。
而男人转身,悠闲的迈开长腿,逐渐走进浓雾深处。
“我名,黎司君。”
“这当为汝主之名,而神将以膏油涂抹于汝额头,授汝以君权王位……至大地尽头,都当为汝之国。”①
男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池翊音耳边。
浓雾彻底覆盖了池翊音的视野,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
他忽然觉得脚下一空,失重感传来,迅速坠落向深渊。
而马玉泽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池翊音的意识坠入黑暗。
当他猛地恢复神智睁开眼眸时,最先感知到的,就是耳边传来的规律噪音。
那是古老型号火车的机械声。
而鲜花和煤炭燃烧的味道混合,缭绕在他鼻尖。
池翊音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模糊的视野慢慢变得清晰。
随即他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马家大宅,重新出现在了他来时的火车上。
但是这一次,火车上并无其他人,车厢里静悄悄的。
只有他……以及坐在对面,向他笑得灿烂的马玉泽。
“池先生,你醒了。”
马玉泽带着一顶草帽,漂亮的小洋裙铺散在座椅上,像是盛开的向日葵花田,美不胜收。而她坐姿挺拔而优雅,一如那个年代的淑女。
“玉泽?”
池翊音有些惊讶的轻唤了一声。
“谢谢池先生愿意用自己的奖励交换我,将我带离了马家,从此我是自由的了。”
马玉泽笑着向池翊音道谢,清秀年轻的面容上毫无阴霾:“但我更感谢的是,池先生的愿望,并不是让我继续作为鬼活着,而是真真正正作为学生马玉泽,再活一次。”
“为什么?池先生,您明知道,如果是死在成亲当夜的我,会对您助力更大。”
池翊音静静注视着马玉泽,随即轻笑了起来,平静柔和的道:“因为这是你更喜欢的模样。玉泽,你要的从来不是嫁人为妇,更不是伤人厉鬼。你想做的,只是拥有无限未来的学生马玉泽。”
在马玉泽惊讶的目光下,池翊音抽出了自己的笔记本,从容的摊开在自己面前。
“所有的起因,经过,结局,我都已经知晓,有关于你的真相都在我心中。玉泽,这一次,我能给你一个更好的故事。”
他轻轻抬眼,看向对面的少女:“一个,以你为主角的故事。”
钢笔在笔记本上郑重落笔,瘦金体铁画银钩,撕裂所有的束缚和悔恨,破开牢笼。
一个新的名字,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成形。
《她心向阳》。
马玉泽好奇的看着池翊音迅速在笔记本上落笔,描写的每一句,都与她有关,却是她不曾经历过的美好。
“我似乎没有向你介绍过我。”
池翊音轻笑起来:“我是一名小说家,笔下所描写的,都是非人之物冤屈和愤怒的真相。”
“很多人不喜欢我,认为我笔下的故事太过血腥令人不适。他们喜欢美好,喜欢勃勃生机,却拒绝承认悲惨人生的存在,不肯让人打破他们幻象中的世界。”
“但也更多人喜欢我笔下的故事,认为它恐怖,栩栩如生,如同真实存在。”
“没错。”
他顿了顿,笑道:“读者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读到的故事,确实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无论是恐怖的鬼魂还是愤怒的冤屈,一字一句里,是他们并不曾看到过的、别人的人生。”
“但是玉泽。”
池翊音定定注视着马玉泽,轻声道:“我不会如实写明你曾经历过的死亡和阴婚,在这个故事里,你会选择另外一种人生,看到马家之外的世界。悔恨不应该成为束缚你的锁链,它应该成为你的助力。”
“而从我笔下写明的故事,会成为你的真实。”
凶宅一行,本就是为了池翊音的新书。虽然中间兜兜转转,但最终,池翊音还是达成了他最开始的目的。
在马玉泽的注视下,池翊音将有关于她的人生,重新编写。
按照他所了解的马玉泽的性格和处境,衍生出最为合理的剧情,她在人生的岔路口,会选择截然不同的方向。
【即便过去很多年,马家的大女儿也依旧会记得,当她第一次提着箱子走下火车,仰头看到的沪都是怎样的五光十色,与古树镇截然不同的繁华震撼了她的心灵。
沪都的风吹起她的帽子,她慌忙去追赶,却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街道吸引了目光。
这会是属于她的,更广阔的天地。
马玉泽如此对自己说。】
【……母亲的尸体很冷,即便马玉泽握紧了她的手,慌张想要把自己的温度分给母亲,她也不会再睁眼看一看女儿了。
父亲要她留下,可马玉泽想起的,却是母亲为自己梳着头发,慈爱的告诉她,她是凤凰,注定要飞出古树镇。
母亲渴望自由,渴望了一辈子,幼年时也躲在学堂外偷听先生教书,却被人发现赶了去。那些少年们最厌烦的功课经籍,却是母亲一生向往而不得的东西。
她没能得到的,她希望自己的女儿不会如她一般遗憾。
马玉泽抱着母亲的尸体痛哭彻夜,然后在天亮之前,她终于擦干眼泪,郑重拜别了母亲。她要连同母亲的那份渴望,一起飞出古树镇。】
【逃离古树镇之前,马玉泽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家的方向。
但她很清楚,那不会再是自己的家——这个时代的女儿,到死都没有自己的家。
于是她做了决定,从此,要为千千万万如她一般的女儿而奋斗。她的后人不会再经历她的痛苦,以后的母亲不会再像她母亲那样渴望念书而不得。
为了这个理想,她立下誓言,志不成,誓不嫁。
从那天起,古树镇没有了马家大女儿,沪都少了一个女学生。
却多了一位满怀理想抱负的志士。】
【很多年后,马玉泽已经耄耋年老,躺在摇椅上头发花白,却还会慈爱的拉着年轻女孩的手,给她们讲自己年轻时数次与死亡黑暗搏斗的故事。
她一生未嫁,没有孩子。
但天下所有女儿,都会是她的孩子。
她们不会再像她和她母亲一样悲惨,也不必再担忧自己年轻的生命会因阴婚而凋零。她们走在阳光下,笑容明媚。
向阳而生。】
最后一个句号落下,池翊音重新抬起头。
火车开了很久,时间和空间变得不再清晰。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多久,火车便行驶了多久,仿佛轨道永远没有尽头。
池翊音微笑着合上钢笔,将笔记本推向对面的马玉泽。
“世界或许不在乎你,后世之人不会知道你的名字,将你的故事遗忘。但我不会。”
池翊音轻声道:“我以我的故事来铭记你,铭记所有的马玉泽,所有的马家和古树镇。”
马玉泽翻开笔记本,眼眸缓缓睁大。
泪花闪烁在她眼眸中,顺着她年轻稚嫩的脸颊流淌。
她捧着笔记本的手,微微颤抖,却小心得像是捧着稀世之宝,胡乱擦掉了自己的眼泪,不想让自己的泪水晕开墨痕。
当她翻到最后一页,哭得泣不成声。
“谢谢,谢谢你,池先生。”
马玉泽带着泪光的眼眸明亮而真挚,动人心切:“愿世间再无马玉泽,从此,再无古树镇。”
然后,她泪中带笑,终于安心的阖了眼眸。
笔记本跌回桌面,马玉泽的身影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她的执念和悔恨,终于在这个全然不同的故事中,尽数消散。
池翊音恍若未见,只偏过头去,看向窗外的景色。
列车驶过,浓重的黑烟在阳光下消散。而窗外破败的车展上,“古树镇”的站牌早已腐朽。
不远处,古树镇已经坍塌,化为一片无人的废墟。
池翊音微微垂下眼,车窗映出他平静温柔的笑意。
再见,然后——
你好,马玉泽。
……
最先涌进池翊音耳中的,就是嘈杂的音乐声。
摇滚乐的重音鼓点一声声敲在人的心上,让沉睡中的池翊音还未睁开眼,就先皱起了眉。
就算是在没有起床气的人,也不会喜欢这种糟糕的睡眠环境。
——尤其是放音乐的那个人还五音不全,鬼哭狼嚎的跟着唱。
池翊音颤了颤眼睫,目光阴沉的缓缓睁开了眼眸,向声源处看去。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是坐在一辆行驶中的吉普车上,一路的颠簸几乎能让人把胃吐出来,不适宜的音乐声更令人心烦气躁。
最起码前面的花臂大哥,就没有池翊音这样的好定性。
“别他妈唱了!叫魂啊,你妈死了是不是?”
花臂大哥暴躁的一脚踹向那个摇滚青年的座位,紧身黑色半袖被他健硕的肌肉撑得鼓鼓的。
摇滚青年本来不高兴的想要怼回来,脏话都出口一半了,但他看清后座的花臂大哥时,又悻悻的闭了嘴。
“不懂音乐,俗,太俗!”他小声嘟囔着。
但池翊音对花臂大哥倒是颇有好感。
——没人喜欢在乘坐交通工具的时候,被旁边人的鬼哭狼嚎吵醒。
池翊音紧皱的眉头终于缓和了下来,他偏过头,向车窗外望去。
他记得很清楚,在睡着之前,他还在离开古树镇的老式火车上。但现在,车窗外却是一片白雪皑皑的苍茫。
刺骨的冷风从门缝里窜进来,很快就打透了池翊音的西装,刚刚睡醒时的温度迅速退去。
另外一个副本?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池翊音感觉到胸膛发烫。
他伸手去摸,果然,又是眼熟的红信封。
池翊音取下无脚鸟胸针,随即用小刀熟练的裁开鲜红如血的火漆印。
红卡片被他修长的手指拿出来,红色映衬得他的肌肤更加雪白。
【期待已久的旅行,父母许诺的奖励,你喜欢雪,想要亲眼见证雪的纯粹与磅礴,这将会是一家人愉快的雪山之行。】
雪山?
池翊音抬眸,车窗外寒冷的白雾后,果然有皑皑雪山的轮廓隐约显现。
而吉普车正驶向雪山,在纯白安静的天地间,显得如此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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