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首发晋江

    池翊音自认不是一个情绪过多的人。

    事实上, 无论是他曾经的同学还是老师们,都一致给过他“内向”、“冷漠”的评语。

    比起自己的情绪,他更习惯于与笔下的鬼怪共情,以此来将鬼怪写进书中。

    即便是很多年前他冷眼看着那人在斜阳下渐渐远行, 或是在无光的孤儿院眼见着罪恶的黑暗, 他也从未感受到过如此深刻极端的情绪。

    可当他遇到黎司君,才知道或许自己前二十三年的自我判断都出了错。

    他并非不会愤怒, 只是除黎司君之外, 再无人能够挑起他深重的情感。

    池翊音慢慢从两个场景疾速切换的眩晕中镇定,眸光沉沉, 注视着黎司君时能够感受到杀意在胸臆间涌动。

    他想要扯掉黎司君微笑的假面,亲手触摸黎司君心脏的温度, 就如同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心脏跳动。

    他想要让黎司君痛至濒临死亡, 让这个永远微笑却遥远到不可看透的人,展露所有的真实。

    黎司君……

    池翊音从未如此关心过一个人, 哪怕是想要杀了对方, 看对方露出真实的痛色。

    ——他倒是承认, 自己会有很多异于常人的极端想法,想要在探究的真相中, 见识人性究竟能恶到什么地步。

    那些危险的想法,或许被人们称之为疯狂。

    但池翊音将它称之为真实。

    他背对着落满灰尘的窗户与夕阳,金红色的光芒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恍然如神祇初次睁开双眸看向人间。

    隔着浮浮沉沉的灰尘,池翊音与黎司君对视,随即大跨步走向黎司君。

    他伸手拽住黎司君的领带, 手掌抵住对方结实温热的胸膛, 不由分说不容拒绝将他一直推向后, 直到“砰!”的一声抵在墙壁上。

    黎司君摊了摊手,笑吟吟的垂眸看向身前的池翊音,没有任何反抗推拒的动作。

    但池翊音看得清楚,这并不是黎司君脾气有多好,反而是对方的轻视,就像是人在看着柔弱无力的小动物,没有力量的愤怒只剩下可爱。

    池翊音冷笑一声,他迅速将黎司君的领带在手上绕了几圈,却是反手将一直扣在手掌中的无脚鸟胸针弹出刀片,抵在了黎司君的脖颈下。

    黎司君微微仰首,因为身高的缘故,他半垂下看向池翊音的眼眸反倒有慵懒的美感,即便锋利的刀片就抵着他的大动脉,每一次脉搏跳动都靠近刀片一分,他也依旧没有任何惊慌。

    反而在看清池翊音因愤怒而明亮熠熠的眼眸时,轻声笑了出来。

    “你让我看另一个未来,为什么,只是想向我揭示他们有多恶劣不堪一击,不值得一救吗?”

    池翊音冷声询问,长腿一伸便抵.进.黎司君的一双长腿之间,将他钳制在自己与墙壁中,不让他挪动分毫。

    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贴近到几乎没有缝隙,池翊音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心脏带起的跳动与胸膛温热的体温,当他仰头看向黎司君时,对方的喉结轻轻滚动,刀片在那脖颈上留下浅浅一道划痕。

    黎司君一米九三的身高,足足比池翊音高出了十厘米,二人近距离对峙时,本就是池翊音略占了下风。

    再加上池翊音对黎司君极为忌惮,接连数次接触让他清楚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强敌,因此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即便自己手中有刀,也依旧以自己的身躯作为锁链,牢牢绑住对方所有的行动,不让对方有机会挣脱反击。

    可黎司君却表现得依旧轻松,浑不在意自己被刀抵着动脉,好像在看一只跳到胸口上冲自己喵喵叫的小奶猫,甚至那双金棕色的眼眸中也满是笑意。

    “你在生气吗,池翊音?”

    黎司君微微垂下头,低低笑着向怀中人询问:“因为我在那里杀了你?还是那个未来?”

    “我以为你知道,死的不过是个贪婪的玩家,并不是你。现在杀你……还为时尚早。”

    “正如我所对你说的,音音,我从来不会主动杀人——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贪婪和不知节制将他们推向了死路。就算我有罪,也不过是袖手旁观之罪。”

    黎司君的气息落在池翊音的耳边,让他微蹙眉头,不自在的偏了偏头。

    “你可以试试再这么叫我一次,看我会做出什么事情。”

    池翊音冷笑一声,手中刀片用力,顿时,一道细细的血线出现在黎司君线条分明的脖颈上,有血珠缓缓渗出。

    “回答我的问题,或者,我毁了这个副本,自己寻找答案。”

    池翊音微笑,却没有丝毫温度:“你既然想要知道我对于真相究竟执着到什么地步,那现在我便可以回答你——毁掉副本杀了你,也要探个究竟。这个回答,你喜欢吗,黎司君?”

    “不必质疑我,黎司君,我们都很清楚,我在观察你的时候,你也在观察我。”

    池翊音一字一句的询问黎司君,道:“告诉我,你觉得我现在是威胁你,还是有能力说到做到?”

    黎司君的眼眸里倒映出池翊音郑重认真的神色,他很清楚,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以他对池翊音的了解,这位以温和伪装自己的绅士,其实是最高明的欺骗者,任何从池翊音口中说出的话,都足以令他人信服。

    但现在,池翊音并没有说谎。如果他想要破釜沉舟……就算劫持整个副本乃至游戏场,来威胁黎司君说出真相,他也做得到。

    黎司君的视线下移,落在了无脚鸟胸针上,他的眸光暗了暗。

    在他看来,世上两种人最为真实。

    一种是疯狂的,一种是真正有实力的。

    而巧的是——池翊音两者皆是。

    黎司君本以为,会“心软”救马玉泽的,不过是个误打误撞的良善人,甚至在看到池翊音倒在古树镇的浓雾中时,他只觉得无聊,像是刚刚开幕便演砸了的戏剧。

    可……池翊音给了他一个惊喜。

    被西装和绅士温柔的外表束缚的野兽,当他拥有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他会做什么?

    黎司君不由得有些期待,想要看到池翊音为他上演更有趣的戏剧,让他无聊的时间重新拥有意义。

    为此,他甚至略微沉吟——要不然,故意激怒池翊音,让他毁掉副本和游戏场怎么样?好像更有趣一些。

    “我怎么会怀疑你,池翊音……”

    黎司君的声线中包裹着蜂蜜般甜蜜的笑意,语气旖旎,好像现在架在他脖颈上的不是一柄刀,而是一束鲜红的玫瑰。

    “事实上,我很期待你会为我带来的惊喜。”

    他注视着池翊音,轻声道:“威胁?不。”

    那才是……你爱着神明的证明啊。

    池翊音不适的皱了皱眉,本能的觉得黎司君似乎有那些不对的地方,像是照进冰川的夏日烈阳,融化的蜂蜜黏腻腻令他厌恶,甚至想要清理干净。

    “从马家大宅到现在,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池翊音低沉的声线透露着认真之意,足以让任何听到他声音的人意识到,他绝非开玩笑:“你确认我对于真相的态度之前,有没有想过对于我来说,你也在被探究的范围内?你到底是谁,黎司君。”

    曾经池翊音可以足够冷静,一步步试探黎司君。

    从名字开始,不动声色的观察他,做出对他的侧写,试图书写他。

    但黎司君在虚假雪山中的作为,彻底激怒了池翊音,也让他露出了一直以来被西装所束缚的疯狂。

    用绅士和温柔伪装自己的凶兽,终于咧开獠牙,冰冷的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黎司君定定的看着池翊音,金棕色眼眸中闪过惊艳。他甚至不自觉伸出手去,想要去触摸池翊音那双如有星河万千的漂亮眼眸。

    但最后,他只是垂下眼睫,微笑着开口:“我是旧日的衰败,是堆积的罪孽,是将要坠落的烈日。池翊音,你问我是谁?”

    “不,我是谁也不是——我可以是任何人,更可以是任何人的过去与未来,我曾是牙牙学语的懵懂孩童,也是天真恶意的稚子,是满怀雄心壮志的少年,也是日暮绝望的青年。而最终,我都会走向死亡的归宿,说这人生不过一遭污泥。”

    “我是罄竹难书的凶神恶煞,是仓皇逃窜的亡国之君,是路乞骸骨的落难重臣,也是意气风发的奸妄小人。坟墓的棺材中埋的每一具都是我,神殿上众人朝拜的每一位神也是我……”

    “池翊音。”

    黎司君难得敛了笑意,眼眸中满是郑重,他轻声唤道:“你来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池翊音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的眼眸微微睁大,眸光晃动如海面波浪滔天。

    可最让他惊愕的,却是以他对黎司君的了解和对众生的观察,他能够看得出来,这一次,黎司君并未说谎。

    也正因为这样,才更加诡异。

    池翊音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脑海中被庞大的信息量塞满,即便再宽阔和迅速的思维也被拥堵到无法运转。

    愣神中,他也不自觉微微放松了手中刀锋。

    但黎司君并未趁机挣脱,反而耐心的留给他反应的时间,认真的等待一个答案。

    走廊中安静了下来。

    夕阳透过尘埃模糊的窗户招了进来,投射在木制的地板上,在池翊音脚下一寸寸偏移。

    喧闹声从不远处的厨房传来,却无法惊扰走廊上的宁静。

    好像这里陷入了神的领域,凡人没有踏足的资格。

    一旁的顾希朝惊讶的看着两人的对峙,他调转轮椅,伸手重新掖好了毛毯,好整以暇的看向两人——尤其是被抵在墙上的黎司君。

    顾希朝习惯性的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吟吟的欣赏着黎司君此时的模样,忽然觉得“舞台剧”确实不错。

    尤其是台上的演员,变成了绝不可能作为演员的幕后之人时。

    池翊音沉默片刻,却是缓缓收回了刀片。

    他重新站直了修长身躯,将无脚鸟胸针别在西装领子上,又抬手抚平衬衫的皱褶,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本来应该有十一人的副本,现在却有十二人——不,在我看来,应该是十四人。”

    池翊音看向黎司君,眸光沉静:“我之所以会在这个副本中,与你有关,对吗?黎司君,你想要的,只是看到我的存在,或者说由我而生发的表演吗?”

    他虽是疑问,可语气却满是确定。

    即便池翊音骗过了几乎所有人,但他自己却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个新人,在游戏场中唯一有交集的,恐怕只有上一次副本中遇到的那些人,以及当时直播前的观众。

    但从副本中成功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童姚和楚越离暂时站在他这边的立场上,并且差一点在副本中死掉,也证明了他们没有能力坑他越过暂居区,直接进入副本。

    京茶倒是可能有这个能力,但是他亲口告诉池翊音,他是在确定了池翊音进入这个副本之后,才跟着来的。

    这样的话……可能性最大的,就只剩下了黎司君。

    虽然也有可能是当时看到了直播的观众,或许他们有自己的理由,确有实力之人隐没其中,背后操纵。

    但池翊音记得很清楚,自己以新人的身份开播,粉丝从零起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免费直播。按照从童姚那里得知的情报,会看免费直播的,大多数都是没什么积分更没能力的玩家。

    几轮筛选下来,只剩下黎司君一人。

    池翊音眸光沉沉的看着黎司君,耐心的等待着一个答案。

    黎司君抬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脖颈,指腹上沾染了鲜红血液。

    他勾唇轻笑,却没有丝毫怒意,反而目露赞叹之色。

    “你向我要一个答案,但是池翊音……所有的答案,其实都在你的举止言行之间。”

    黎司君踏前一步,靠近池翊音:“我所在探求的,是你——难道你并未发觉吗?”

    “并不在于我想要什么,而是在于你……能给我什么样的喜悦与愉快。”

    明明池翊音刚刚才伤到了他,但黎司君却恍然没有在意,反而一步步重新逼近池翊音。

    他微垂下眼眸,投射下来的高大影子将池翊音整个笼罩在内。比身高更加具有压迫感的,是他周身的气势,好像整片海水铺天盖地压来,冲压一切。

    池翊音皱了皱眉,轻微的洁癖让他不喜欢与他人离得太近,尤其是具有危险性的黎司君。

    他一步一步向后,黎司君却逐渐向前。

    直到池翊音感觉到身后抵在冷硬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而黎司君的手掌也“嘭!”的一声直拍向池翊音旁边的墙壁,以身为牢笼,将池翊音严密的囚.困其中。

    他的身姿看似悠闲,但当池翊音想要离开时就会发现,实则每一个角度都被防范得密不透风,挣脱不得。

    黎司君低下头,慢慢贴近池翊音耳边,低沉的嗓音略带磁性的沙哑,混杂着蜂蜜酒一般的醇厚甜蜜,带起一片酥麻的混响。

    “音音,你能得到怎样的真相,取决于你能给我何等的惊喜。想要探知我与这个世界的真相?那就……更靠近我吧,我亲爱的探寻者。”

    他在笑。

    压下的阴影中,唯有那双金棕色的眼眸流转光华,好像全世界最终燃烧的烈日都坠入了他的眼眸中,美不胜收。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正待抬手,却见黎司君从善如流的退开了一步,放松了对他的桎.梏。

    黎司君笑得云淡风轻,他单手插兜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见池翊音看着自己,他还朝他眨了眨眼眸,好像达成了你知我知的默契。

    ——当然,是单方面的。

    池翊音眉头一跳,忍了忍,才没有遵循自己心底的愤怒,冲上去打死这家伙。

    他并不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即便他有多余的情感,也都随着被书写进笔下而从他自己身上消失了。

    除了他对黎司君的愤怒是真,其他都是虚假,不过是一张张扣在脸上的面具,为了达成他的目的而恰到好处的发挥着作用。

    在池翊音向黎司君问出那个问题之前,他就没想过会从黎司君口中得到准确的答案——况且,就算黎司君亲口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

    世人多谎言,相信言语,不如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但只要让黎司君开口,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池翊音分析他的材料,使得池翊音更加靠近真相。

    而今天……今天他拿到的素材,已经足够多了。

    池翊音勾唇,笑意微不可察。

    在黎司君意识到之前,他便已经收敛了笑意,重新变得平静,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外泄,依旧是那个看起来温和良善的绅士。

    倒是一直在一旁注视着两人的顾希朝皱了皱眉,他狐疑的看着池翊音,总觉得就在刚刚,池翊音好像拿到了什么东西。

    凉意顺着顾希朝的脊背向上蔓延,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失去掌控,危险在悄悄逼近,可他连那是什么也不知道。

    这种无力感,让顾希朝一瞬间被拉进了曾经的记忆里,他的心中翻起惊涛骇浪,眸光阴沉,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掌瞬间攥紧了轮椅,用力到青筋暴起。

    池翊音敏锐的察觉到了来自顾希朝的浓烈情感,他侧眸看去,目光冷静得像是一把无情精准的手术刀,好像直直刺进顾希朝的灵魂中,将顾希朝的一切都剖析在眼前。

    童年,记忆,家庭。

    性格的成形与发展,经历导致留下的习惯,过去的阴影带来的潜意识反应……在人的一举一动中,隐藏着他全部的人生,甚至是连他自己都遗忘的记忆。

    只要你能够读得懂,那你眼前的人不需要说话,就已经把真相尽数奉到你的眼前。

    作为职业小说家,池翊音足够优秀。

    不仅是惊悚恐怖的剧情,更是他不断向更深处挖掘的人性与真相——那才是他被奉为顶级恐怖小说家,令读者毛骨悚然的重要原因。

    因为他所书写的人物,恍然于纸上复活,走进读者的生活,藏匿于读者家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扇反光的玻璃与镜子。

    那些探究鬼怪真相的经历,使得池翊音对人性的挖掘极为擅长。

    他的视线迅速从顾希朝身上滑过,就已经大致看出了顾希朝以往的经历。

    顾希朝并非是先天残疾,他盖在毛毯下的腿偶尔还会有抽动,那是神经下意识以为自己还活着的表现,但他本人却并不依赖于双腿。

    看来他双腿的伤,已经有了不少年头。

    习惯是足够可怕的东西,它会让人在失去之后,依旧本能的想要按照曾经的习惯去行事。

    ——曾经行走过的人,如何才会忘记行走的记忆?

    可顾希朝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行走的习惯,只是在偶尔视线略过自己的双腿时,才会流露出厌恶。

    可那厌恶却不像是对残缺肢体不便利的憎恶,倒像是这双腿对顾希朝而言,代表着一段不愿去回想的痛苦记忆。

    是幼年时出过什么意外吗?

    池翊音顿了顿,对顾希朝下了第一个判断。

    似乎是因为池翊音与黎司君的争锋相对,出乎了顾希朝的意料,他对此显得格外不适应,甚至隐隐有些暴躁。

    可池翊音看到的,却并不是暴戾的性格,而是对于无力的深恶痛绝。

    顾希朝在讨厌他自己,好像只要失去对局面的掌控,就会激起他隐藏在温文尔雅下的另一面,他在恐惧失去掌控后会发生的事情。

    池翊音沉吟。

    这样的情绪也常见于身体有缺陷之人……但顾希朝看起来却并不是这样。所以,源头还是曾经导致了顾希朝双腿残废的那起事故吗?

    池翊音一向对阿德勒“人用一生去治愈童年”的观点深以为然,他曾经近乎冷酷的剖析自己,以自己的童年为例去揣摩自己,向内探索自己的存在与来处,也因此更加清楚,很多人即便耄耋老年,也依旧在重复着他的童年。

    在他看来,此时眼前的顾希朝,正是如此。

    之前顾希朝一直维持着冷静,好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失去平静,一切尽在掌握。

    直到现在,当黎司君的立场更改,力量的天平开始倾斜,池翊音也展现出了属于他自己的不可为人所掌控的强大。

    意料之外的种种,终于令顾希朝失去了冷静,在浓烈的情绪下,被池翊音看到了部分真相。

    池翊音走向顾希朝,他轻轻弯下腰靠近对方,正待引导顾希朝主动说些什么,却听到一声忐忑而关切的声音,从顾希朝身后不远处传来。

    “池,池先生?你还好吗,刚刚这边走廊突然无法通行,你也不见了踪影。”

    在那声音响起的刹那间,就像是结束的重锤敲下,也让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顾希朝恍然回神。

    而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直播前的观众们爆发出惊喜的声音。

    [恢复了,恢复了!感天动地,直播终于恢复正常了!]

    [太诡异了,游戏场这种地方竟然还会有信号干扰吗?刚刚主播的直播间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片雪花点。]

    [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问题啊,主播这直播间到底什么鬼。]

    [……嗯?我怎么觉得,好像和之前直播断掉时的画面接不上?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可能是“静默”。]

    高级别玩家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转而去联络同伴:“‘静默’出现了。”

    而顾希朝坐在轮椅中的身形僵了僵。

    当他重新抬起头,看向身前的池翊音时,已经重新挂上了微笑的假面,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精英人物。

    “池先生。”

    顾希朝一副惊讶的模样:“你有什么事吗?”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却没有再过多探索,而是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不过几秒的时间,但现在顾希朝恢复了冷静,就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探索时机,只能下次再另寻机会。

    这样想着,池翊音露出关切的笑容,抬手帮顾希朝整理了下坠在地面的毛毯。

    “看顾先生似乎在想事情,需要帮助吗?”

    顾希朝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反着光,看不清他眼眸中的神色。

    当他抬起头与池翊音对视时,只剩下一片沉静。

    两人彼此之间都很清楚,对方已经看出了些许自己的意图,但谁都没有明说。在无声无息之间,刀剑交锋,空气中都隐隐有硝烟气味蔓延。

    最后,顾希朝率先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转头向后看去。

    拄着拐杖的楚越离站在走廊转弯处,戒备的看着顾希朝和黎司君。

    任是谁,都能一眼看出来他对池翊音发自内心的关切。

    倒是黎司君,他挑了挑眉抬眸看去,从进入这个副本开始,第一次正眼看待除了池翊音以外的人。

    就连顾希朝都有些惊讶。

    有一件事,是对雪山旅馆和游戏场并不了解的池翊音,所不知道的。

    当池翊音陷入虚假雪山的场景,甚至是与黎司君硝烟对峙的时候,这整段走廊,都陷入了不可触摸的虚空。

    除了在场的三人之外,其他玩家无法踏足于此,都会被无形的力量排斥出去,无声无息之间更改他们要去往的方向。

    或者,可以称它为神祇之境。

    凡人没有资格得见神明,尤其是神明令下明确拒绝的时候。

    但这个忽然出现在转角的玩家,楚越离……

    顾希朝推了推金丝眼镜,看向楚越离的眼神带上了探究。

    但当他的眼角余光扫过一旁的池翊音时,却重新想起了刚刚被打断时的事情,顿时心中了然。

    虽然楚越离能够踏足此时的走廊有些古怪,但却阴差阳错打断了池翊音对他的试探……现在最不高兴的那个,或许是池翊音才对。

    顾希朝重新微笑了起来,刚刚的糟糕心情一扫而空。

    “池先生,你的同伴在找你。”

    池翊音并未如顾希朝所想那样生气或失落,他只是环顾一圈,便立刻判断出了现在的局势,然后果断撤退。

    他迈开长腿走向楚越离:“发生什么了?具体和我说说。”

    池翊音站在楚越离身边回首,向黎司君两人点头致意:“我的同伴找我,下次见,顾先生。”

    楚越离担忧的看了看池翊音,又戒备的扫了眼顾希朝,然后才一瘸一拐的拄着拐杖,跟在池翊音身边渐行渐远。

    而顾希朝坐在轮椅上,冷眼看着池翊音的背景远离,他侧眸看了眼旁边房间里老板娘的尸体,冷笑了一声。

    池翊音……真是,理智到近乎冷酷。

    雪山虚景之后,池翊音恐怕已经意识到了,他在烧火工房间里是找不到更多线索的,有用的线索反倒更可能集中在自己和黎司君身上,于是便转而冲他们而来。

    当他们警觉时,池翊音又果断撤离,不给事态继续恶劣发展的可能性……

    如果真是这样,那池翊音刚刚对黎司君的愤怒,恐怕也是演出来的一张面具。

    为的,也不过是试探黎司君——或者他。

    脱离记忆的顾希朝迅速恢复冷静,但重新运转的大脑,却让他立刻意识到了方才当局者迷没有看清的事实,随即便是一瞬间彻骨的冷意。

    池翊音……

    顾希朝轻念着他的名字,唇齿间细细咀嚼,仿佛要看清这个名字之下隐藏的秘密。

    “看来,我要先说声抱歉了。”

    顾希朝无奈的摊了摊手,笑道:“方才我否定了你的新爱好,现在看,倒是我没有发觉这个小爱好里的趣味了。”

    “如果这是一出舞台剧的话。”

    他敛眸轻笑,看着自己被毛毯遮盖住的双腿,低低笑着喃喃自语:“恐怕,这是我看过最精彩的一出戏剧了,真是,令人期待啊,池翊音。”

    “嗯?”

    黎司君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却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你要去找新的舞台剧了。”

    顾希朝无辜的耸了耸肩:“戏剧,不就是谁都可以看的吗?怎么还分你的我的?”

    黎司君唇边的笑容慢慢收敛,垂眸看向顾希朝的视线冰冷而漠然,好像在为他的冒犯而隐隐发怒。

    那张即便是造物主本身也无法塑造出来的俊美容颜,一直都带着轻浅懒怠的笑意,仿佛万物不入他眼,更无法激起他更多的情绪。

    但直到此时,他的面容上失去了笑意,旁观者才会再一次恍然记起,那是怎样可怖而不可冒犯的存在。

    顾希朝投降般摊了摊手,率先笑起来打破了僵局。

    “你说,池翊音会猜到雪山里死亡未来的幕后操控者是谁吗?”

    他转动着轮椅,背对池翊音离开的方向,慢悠悠的远去。

    黎司君却站在原地,抬眸看向池翊音消失的走廊转角,眸光如流动的蜜浆,浓烈华美。

    “他怎会不知道。”

    他轻笑了一声,仿佛在自言自语:“满口谎言,就连情绪也不过是假面的小骗子,天生的舞台剧演员……”

    黎司君抬手,看向自己指腹上沾染的鲜血,眸光阴晴不定。

    他修长的手指再一次抚摸向自己的脖颈,手掌拂过,那道鲜红的划痕恍然变为金色,就连滴落的鲜血也化为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中。

    夕阳的光斜照进来,慢慢移动,延长,像是阳光在努力伸向黎司君,如同信徒虔诚而恭敬的跪倒在神像脚下,亲吻地面。

    黎司君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内,无形的力量也随之荡然无存。

    而在烧火工落满了灰尘的房间里,老板娘不曾腐败的尸体安睡在躺椅中,随着不知何处吹进来的风轻轻晃动。

    “吱嘎!”

    “吱嘎……”

    老板娘浑浊空洞的眼珠突然间剧烈转动,像是转盘里滚动的玻璃珠,而她早已经僵硬冰冷的手臂也艰难的抬起,努力的想要伸向前方,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可下一刻,她整个人就像是沙子塑造的雕像般,猛然溃散,身躯化作无数细沙向地面上流淌而去,发出细微的声响。

    当夕阳移动斜照在地板上时,那些散落下来的沙土,已经被风轻柔吹散,不知去向。

    ……

    “你是说,刚刚你们无法进入走廊?”

    池翊音脚步一顿,皱眉看向身边的楚越离。

    楚越离点点头,将池翊音进入烧火工房间之后的事说了出来。

    本来在池翊音意识到烧火工房间事有蹊跷之后,不管是京茶还是楚越离,他们都本能的想要跟着池翊音进入房间。

    但是莫名其妙的,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化为屏障,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让他们无法向前。

    更诡异的是,走廊里失去了池翊音和顾希朝的身影。

    京茶接连向走廊里扔了两次兔子,但兔子全都同样消失在了走廊内。

    同一时刻,京茶黑着脸说,他感觉到兔子死了——就在进入走廊的一瞬间。

    听到这话,池翊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黎司君,以及他方才看到的雪山幻觉。

    黎司君将那称呼为未来。

    或许,是因为“未来”与“现实”共存,才使得走廊附近发生了异变。

    “池先生想到了什么吗?”

    楚越离担忧的看向池翊音。

    池翊音缓缓摇了摇头,并没有将全部事情告诉楚越离,只做出遗憾的神情,说自己也不清楚。

    “不过,既然是这样,你是怎么进到走廊的?”

    楚越离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就想着,我不想让池先生出事,一定要进去看看,然后我就直觉应该走过去,结果还真的走过去了。”

    楚越离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池翊音却微讶的挑了挑眉,对楚越离的评价后面打上了一个问号。

    他不觉得楚越离在欺骗他——他既然能够用谎言和假象完美欺瞒过他人,就能看出其他人是否在欺骗他。

    但,楚越离忽然间就能走进走廊……怎么回事?

    “其他人呢?”

    池翊音左右看了一眼,发现之前还热闹的厨房现在空无一人。

    想到刚刚在雪山看到的未来,池翊音发现,失去踪迹的,竟刚好是那几人。

    他心中一惊,暗道该不会就在黎司君将未来展现给他看的同时,将那些人全都诱导去了雪山?

    “他们去了老板娘的房间。”

    好在楚越离的回答让池翊音松了口气。

    楚越离指了指老板娘房间的方向,道:“池先生你去了走廊那边之后,他们顺着池先生的思路去继续找,结果没想到,在老板娘的房间……”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本应该死在柴房的老板娘,竟然同时死在了她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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