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离的出现, 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但他的到来,也为包厢中一直在副本里的三人,带来了副本之外的消息。
那六名玩家的死亡, 是池翊音早就已经预料到的,并不惊讶。
反倒是除了他们几人之外另一个活下来的玩家,才令他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我仔细比对过了,与京茶起冲突的那位玩家,他在后续直播里的肢体活动比其他人要灵活, 全程都与池先生你们不同。”
楚越离回忆了一下,才继续道:“我记得……他是叫白蓝。”
“白蓝?!”
一听到这个名字, 刚刚还趴在地板上半天起不来的京茶,瞬间弹射起身,怒气冲冲的冲向楚越离:“你是说,白蓝那个家伙……”
京茶的话还没说完, 猛地被扑中了的楚越离就失去了平衡,倒向后面。
还是池翊音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拽住楚越离的手腕, 一用力将他拽了回来,撞进他的怀里。
随即, 他不赞同的看向京茶。
听到仇人名字有些激动的京茶也意识到了自己用力过猛,不好意思的道了歉。
“没事,我还不太能适应只有一只脚。”
楚越离微笑, 然后立刻从京茶身上收回视线, 看向池翊音, 严肃道:“所有副本中玩家的直播都被造假, 外界根本无法知道这里发生什么。别说包厢, 就连咖啡馆内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我在外面也看不到。”
“我联系上了童姚,在我们进入副本的期间,她会负责在外面协助我们。如果真有紧急情况发生。”
楚越离抿了抿唇,道:“童姚也能帮我们一把。”
就算所有人都掉进了兔子洞,被留在洞外的童姚也能扔下绳子,成为他们最后的希望。
“但,你是怎么进入包厢的?”
第一次与楚越离见面的红鸟并没有全然相信他,还保持着警惕:“随机只能确保你进入副本,但却无法确定降落的地点,你既然冒着风险进来,又怎么能确定你一定能和池翊音汇合?”
池翊音没有阻拦红鸟对楚越离的怀疑,虽然他心中已有猜测,但更愿意旁观楚越离的反应和答案。
黎司君对于池翊音的判断是正确的。
——就算池翊音表现得再温和又平易近人,可靠得令人想要向他倾诉,但事实上,他才是最难被触碰的存在,冷酷的观察和分析,在得到真相之前,对一切合理怀疑。
楚越离并没有因红鸟的质疑而慌乱,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你或许不会相信,但我确实是看到了你们看不到的东西。”
在和其他三名“幸运”玩家被分别投放进副本之后,楚越离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咖啡馆,而是再一次触发了随机事件,不像其他三名玩家一样出现在了城市里。
而是直接进入了他的记忆。
但是对于楚越离,副本效果失败了。
咖啡馆是将人最美好且无法留住的记忆重新呈现,即便再冷酷无情的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痛点。只要找准薄弱点,没有不可战胜之人。
池翊音是因为他早已经不再需要池旒,孤儿院与成长过程的经历,已经领他千锤百炼,足够坚定。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来不曾动摇。
而楚越离……
他从来没有过美好记忆。
不,应该说,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美好”。
就如他曾经平静向池翊音说过的,从他还是个胎儿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多次尝试着杀死他,只是以失败告终。
他侥幸命大,活到了被外人发现身上一层覆盖一层的伤疤,救了他出去。
但对于楚越离而言,他已经错过了一个年幼孩童最佳人格塑造的年龄。
正如池翊音所知,孩童人格的形成,最关键在三岁之前。
虽然人长大之后不会记得婴孩时期的记忆,但那些记忆,甚至是声音、吵架、气味、情感、环境……都会潜移默化的影响孩童,成为万丈高楼的坚实地基。
地基是什么样,以后的楼就是什么样子的。
即便在之后的岁月里付出千倍万倍的时间,也无法再更改。
就像是楚越离,憎恨他甚至从没有放弃杀了他的母亲,从未教过他什么是温暖,没有带着他认识世界,又怎么会教他善恶喜怒?
就算后来楚越离接受了正常的教育,开始和同龄的孩子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但在他的灵魂基底,他是空洞的。
没有美好,也没有恐惧。
所以,副本效果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楚越离无效。
——所呈现出来的,只有白茫茫一片白雾。
楚越离从容沿着大雾向深处走去,就轻松而平静的穿过了记忆,进入了包厢。
“我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我的视角虽然古怪奇特,但它总是生效的。”
楚越离看向池翊音,认真问道:“池先生相信我吗?”
他并不在乎红鸟或者京茶会怎么看他,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池翊音的态度。
池翊音微笑,毫不犹豫的点了头:“当然。”
因为你所说的,和我观察猜测到的,是一致的。
在连平雪山的时候,池翊音就发现了楚越离的不同之处。
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从众,久而久之,他们的思想和判断都变成了随大流,但“众”,不一定等于正确。
楚越离却不同。
他一直坚持着自己看问题的角度,不论那与其他人是否一致,而这也常常让他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某种程度上,池翊音并不是相信楚越离,他是相信真相。
以及相信一个暂时不会背叛的盟友。
这番话对寻常人来说,怎么听都像是在推诿和狡辩,但是红鸟却不仅没有怀疑,反而严肃了神情,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楚越离。
“你有没有觉得身体不适,或者精神疲惫?”
红鸟难得没有眼力见,打断了池翊音和楚越离的说笑谈话,认真询问的模样像是看到病患的医生:“过去一段时间里,你有没有发生非常重大的转折?”
“思想上的转变啊,精神上的升华啊,或者是刚经过死亡之类的。”
红鸟掰着手指头一一罗列,神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楚越离转头惊讶的看着红鸟,随即笑着指了指自己的残腿。
“这位先生,你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
红鸟下意识的低头,还没等仔细看呢,就听楚越离继续道:“如果是池先生的话,一定已经能看得出来,我的腿是最近才断的吧?怎么,你看不出来?”
楚越离疑惑得理所当然:“这是基础观察吧?”
红鸟:“…………”
我觉得你在嘲笑我,但我没有证据。
楚越离转头看向池翊音,寻求他的认可。
池翊音点点头,道:“确实很容易看出来,毕竟越离刚断腿时间不长,他还没有适应突然改变的自身情况,大脑还会下意识的去使用断腿,这就让他的拐杖落点经常轻一下重一下,并且腰部和大腿的发力也会显得别扭。”
“在越离重新适应自己的情况之前,这些问题都会存在,只需要基础观察就能看得出来。”
池翊音神色轻松,俊容上带着轻浅微笑,为红鸟解惑时,带着与楚越离相似的习以为常,好像他说出来的这些,都是人人应该会的基础技能。
红鸟却沉默了。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挤出一个假笑:“你们……别把这种特殊技能当做常识啊!!!”
“给普通人一点活路吧,好吗!!!对你们自己的认知清晰一点!你们这样的存在在普通人看来才是怪物和天才,我这样看不出来的才是普通人!!!”
“怎么会有人在看见陌生人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他具体都发生过什么啊!!!”
红鸟咆哮。
但他一激动之下忘了……他其实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毕竟没有普通人能在浩如烟海的信息中,准确找出最重要的情报并且梳理清楚,光凭一张照片几句话,就能看透事物背后的真相。
红鸟,是被誉为游戏场顶级情报专家的存在。
他与池翊音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只不过池翊音更加注重战斗一线的实践,而红鸟常常处于后勤的位置,偏向理论,无法在活体上迅速应用。
普通人:谢谢,请不要代表我们。
红鸟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包厢中也沉默了。
楚越离惊讶的看着红鸟良久,才点点头,同情的看着他:“好的,我知道了,你是普通人。”
红鸟:“…………”
虽然是自己说出来的话吧,但怎么从楚越离嘴里说出来之后,就显得好像在嘲讽他一样呢?
红鸟怀疑人生中。
而池翊音也放开了手,让刚刚被他扶在手臂间的楚越离自己站在一旁。
“还是要尽快适应断腿,毕竟是在游戏场里,不可预测的危机太多,我无法时刻和你在一起保护你,你要自己保护自己才行。”
池翊音低沉的嗓音磁性而蛊惑,他望着楚越离的眼眸带着担忧:“楚越离,你的命非常重要,不可以忽视。”
楚越离回望那双湛蓝的眼眸,只觉得自己看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深不可测的黑洞一般,足以吸引自己的所有注意力。
他愣了下,才重新笑起来,郑重的点了头:“好。”
而池翊音抬眸,看向红鸟:“你刚刚问的那些问题……红鸟,你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红鸟:不要喊我,勿cue,自闭中……
就算红鸟对虚名并不在意,但多年来他毕竟已经对旁人尊崇的目光习以为常,清晰的认识到其他玩家与自己的差距。
从来只有别人仰望他,被他说的心服口服。这样被人打击到快要刷新“常识”的情况,还是从与京茶搭档后的第一次。
“我看不出来,我没常识。”
红鸟蹲在沙发角里,闷闷道:“你问这个叫楚越离的,他有常识,他一定知道。”
不等池翊音说什么解救当前尴尬的局面,楚越离就先疑惑的歪了歪头,“咦?”了一声。
“奇怪,池先生这样的人物尚且没有生气,你怎么就先在那里阴阳怪气起来了?”
楚越离上下打量了红鸟几眼,然后迟疑着道:“你这样……很像小学生。”
Double Kill——!
红鸟会心一击,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他确定了,楚越离就是来克他的。
但为了证明自己的专业性,红鸟也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从阴郁自闭中走出来,从没常识还脾气差的“小学生”重新变成情报专家。
红鸟已经注意到了,池翊音虽然还是笑得温和绅士,但他并没有阻拦楚越离的质疑。或许池翊音也赞同楚越离的说法,对自己的专业性有了怀疑。
——费尽心思进这个副本,就是为了与池翊音商谈,寻找新的盟友。
还没等谈呢,盟友就先被自己吓跑了可还行?
于是,就算红鸟磨牙,他也只能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摆出端正体面的笑容,向池翊音伸出了手。
“正式介绍一下吧,池先生,我是红鸟,称号RED,京茶的搭档,晨星榜第十一位。”
红鸟正经起来的时候,确实看起来可靠又有底气,成竹在胸信心十足,好像没什么能难得倒他。
池翊音垂眸瞥过红鸟的手掌,没有第一时间握上。
从一开始,他和这对搭档之间的关系就是不平等,甚至是对立的。
京茶并不是一开始就乖巧没有危险性,而是从想要杀了他,被他生生揍到乖巧的。
这对搭档在晨星榜久居高位,池翊音相信,他们之间优势互补,足够在游戏场横着走。即便有白蓝这样的存在,还能因为旧事而在气势上压过京茶,但能对他们产生实际威胁的人,太少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这对搭档就算本身没有直接看不起谁的意思,但能被他们看在眼里的人,依旧太少了。
心高气傲是有实力之人的必然,尤其是他们面对实力过低之人,并不会从一开始就把对方摆在和自己同等公平的位置上。
红鸟本身的性格并不张扬,但他也有自己的骄傲。
而池翊音要做的,就是磨平这份骄傲,迫使红鸟认清新的局面,从正式接触的这一刻开始,就让红鸟对自己怀抱公平的态度——甚至于敬畏。
就像在雪山时,池翊音反复数次,从心理到身体碾压京茶,用实力说话,让京茶认可自己。
世间关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①
如果从最开始没有建立起良好的对话态度,那就后患无穷,甚至盟友背叛,反目成仇。
而现在,池翊音要做的,就是无声的向红鸟声明自己的立场。
——是你们打输了,京茶是失败的那一方,不过是我“善良”放过他一条命,甚至现在好心给你们一个合作的机会。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逾越。
红鸟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半天,无声而僵硬的气氛在包厢中蔓延。谁都没有率先说话,明暗交锋隐没在空气中,楚越离是唯一的旁观者。
红鸟嘴边的笑容也慢慢消失,最后抿着唇,全无刚刚嬉笑轻松的模样。
他并不常出现在战斗一线,体力不要说京茶或者池翊音,根本就是寻常玩家的体力。现在一直伸着手,也让他的肌肉开始无力颤抖。
但即便如此,红鸟依旧执着的伸着手,没有收回来。
下马威。
但他更清楚,现在池翊音要看的,还有他们结为盟友的诚意和决心。
如果他现在收回手,再想要与池翊音接触,就难了。
红鸟与京茶搭档数年,京茶在此之前更是与其他众多高级别玩家一起,试图冲破过游戏场回到现实,却一直都遭遇失败。
这让红鸟不得不开始反思,是否是他们做错或是忽略了什么?
当局者迷,他迫切的需要除他和京茶之外的视角和看法。
但是到他们这个高度,再想向外寻求帮助或者建议,就已经太难了。
大部分人的眼界高度不及他们,就算给出建议也毫无意义。而有价值的那些高级别玩家,要么顾虑自己说错会导致糟糕后果,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要么就心怀鬼胎,想要用错误的信息害他们。
游戏场不是过家家,尤其是能走到高级别的玩家,心性,智慧,实力,运气,缺一不可。
他们不是现实中友善的邻居,说帮忙就不吝啬举手之劳。他们其中更多人更像是地狱中的恶魔,看到有人攀爬想要逃出地狱,就会嫉妒恶意的伸手将别人拽下来。
红鸟卡在这个位置上太久了,却毫无办法。
直到池翊音出现。
红鸟观察了他两个副本,在池翊音毫不留手的揍到京茶心服口服的时候,他就惊叹于池翊音超绝的观察和行动力,意识到池翊音就是他一直想要寻找的外力。
新的盟友,带来新的观点,或许,能突破他们一直以来的困境。
一百步已经走了九十九步,红鸟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放弃?
他执着的注视着池翊音,试图向对方传递自己的诚意。在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地位关系已经开始了变化,从最开始由红鸟选定场地邀请池翊音的“主导”关系,变成了由池翊音牵扯着事态走向的主导。
现在不是池翊音在求着红鸟合作。
而是红鸟在恳求池翊音帮助他们,成为他们的盟友。
这两种关系所带来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而红鸟原本的傲气,也在漫长的等待中被磨平,与池翊音放在了同一水平面上。
甚至是更低。
池翊音的神色看起来漫不经心,却一直都在仔细观察着红鸟的微表情,心中无声数着节奏,等待自己想要的结果到来。
然后,他才扯开一抹笑意,不急不缓的伸出手,握住了红鸟主动等待的手。
“抱歉,我这个人有洁癖,所以刚才犹豫了。”
之前有多冷酷漠然,在确认关系之后,池翊音就有多温和。
只要自己的目的达成,他就没有了继续为难红鸟的必要。之前是需要警惕的陌生人,但从握手的这一刻开始,他们就是盟友,同伴,可以开始培养对彼此的信任关系。
又何必再为难对方?
池翊音修长白皙的手掌漂亮而有力,常年握笔使得他的指腹有薄薄的茧,但却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一类文人。
从手掌力度上传递过去的坚定,也被红鸟所感知。
他暗自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就算是过关了,暂时得到了池翊音的认可。
红鸟此时只有高兴之情,没有丝毫不满。他很清楚,有实力之人的举手之劳,就是很多普通人一生也追寻不到的高度,甚至可以在危急关头救人一命。
真正强大的存在,就算对方的脾气炸天炸地,旁人也只有忍着的份,愿意帮忙或者合作,都要感恩戴德。
这也曾经是别人对红鸟和京茶的态度。
实力为王,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平等可言。
要说有,那也是实力带来的平等对话机会。
红鸟之前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次进入副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这也让他在高兴的同时感觉自己像是跑了个马拉松一样,软绵绵的。
之前在虚假记忆中遭遇到的事情和逃亡,再加上池翊音施加给他的精神上的压力,两者遇到一起,让红鸟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像是打了一场苦仗,手脚都提不起来了。
他隐蔽的看了池翊音几眼,心中感叹,京茶虽然在智力派玩家中显得蠢了点,但是京茶本身的实力和观察力确实是敏锐的,有一句话,京茶绝对没有说错。
——“不要做池翊音的敌人,那是最恐怖的折磨,从肉.体到精神。惹上池翊音的话,不如赶快想办法死一死还能轻松一点。”
一直安静旁观的楚越离注意到了红鸟的眼神和后怕,见两人之间没有硝烟的战斗已经结束,他也拄着拐杖上前,像是最后的裁判一样,请两人一同到沙发上落座,可以开始正事的讨论了。
楚越离虽然能气得红鸟半死,但是当他做“和事老”的时候,也很快让包厢里的气氛活泛了起来,不像刚刚那样僵硬可怖。
“池先生放心,不论二位在这里讨论什么,外界的观众都不会探听到一字一句,我已经替池先生试过了。”
楚越离笑道:“任何不适合在外面说的话,在这里都可以畅所欲言……哪怕是弑神。”
红鸟虽然不记仇,但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刚刚在气势上彻底压过他,令他心服口服的人是池翊音,可不是楚越离。
这个时候听到楚越离说这种像是抢了自己台词的话,也激起了红鸟的好胜心,绝不肯在情报方面,被一个门外汉压了自己一头。
红鸟冷哼了一声,然后笑着道:“池先生从一开始就没有担心的必要,这个副本可是我选出来的,私密性可以得到绝对的保证,别说直播观众,就算是系统和游戏场,甚至副本本身,都没有办法干扰到包厢内发生的事。”
“毕竟我要和池先生谈论的,可是赌上性命,与游戏场存亡有关的重要事情。”
话是冲着池翊音说的,但眼睛却紧紧盯着楚越离。
红鸟的想法,被两人看得一清二楚。
楚越离挑了挑眉,本想说什么,但在看到池翊音的微笑时,还是退了回来,像空气一样存在于包厢一角,好像其他人说什么都再与他无关。
红鸟顿时有种一拳打到空气上的憋屈感,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的,难受极了。
红鸟:如果我有罪,你可以让池翊音镇压我,让京茶气死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楚越离折磨我……
甚至于忽然间,红鸟觉得京茶都可爱多了。
最起码这小祖宗的脑子比不上自己,不会在自己背后使坏,比楚越离让他安心多了。
红鸟有些顿悟,原来神创造笨蛋的理由在这里!
笨蛋也有笨蛋的好啊~
他感慨着,在就坐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副严肃表情,咳了一声轻轻嗓子,准备开始向池翊音说明情况。
但就在他刚张开嘴,才发出一个单音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声颤巍巍的呻.吟声在自己脚边不远处响起。
“就是说……”
“还有没有人记得,我还在地上躺着……?”
众人:“…………”
红鸟:“!!!”
卧槽!和池翊音对峙得太紧张又被楚越离气到,他连这个小祖宗都忘了!
池翊音摩挲着下颔,似笑非笑的点点头:“我就说好像忘记了什么,原来是兔子。”
京茶半趴在地面上,含泪回头。
需要人家的时候就说人家是兔兔,不需要的时候就扔在一旁喊兔砸,池翊音……心狠啊!
被连续两次重创,其中一次还是红鸟和地板两面夹击,扭了腰的京茶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看到阎王了。
他本来想要喊红鸟把他扶起来的,但看红鸟和池翊音的话语你来我往暗含机锋,京茶就猜到红鸟应该是在精神层面与池翊音过招。
那是智力派的游戏,他这种武力派不能理解,但也不给同伴捣乱,就乖乖在一旁等着红鸟结束之后来救他。
结果……
一屋子人!愣是没有一个想起他的!
这合理吗!!!
京茶:Q皿Q!
自知错误的红鸟赶紧走过去就想要拉京茶起来,但刚一发力,就听“嘎嘣!”一声。
瞬间,红鸟和京茶都僵在了原地。
京茶眼眶红红的,那一瞬间痛得眼泪都冲出来了。
他吸了吸鼻子,颤抖着问:“红鸟,你是不是对我早有不满,趁机报复?”
“绝对没有!”
因为京茶一直都有兔子可以帮他顶伤,就连他自己对待自己也大大咧咧的粗糙,从来没想过照顾伤势的事情。
但问题是,包厢能够屏蔽所有外界的力量,就连京茶的兔子也没办法出现在这里,更不用说替伤了。
两人谁都没反应过来这件事,红鸟还用以前粗糙的手法对待京茶,结果力气角度不对的情况下,竟然不小心让京茶伤上加伤。
腰,又扭了一下。
京茶痛得疯狂挠地,觉得自己胸口以下都消失了,脊椎都快断成两截了。
红鸟还没细致料理过伤口,一时间手足无措,小心翼翼。
最后还是池翊音看不下去,弯腰在京茶身边单膝跪地,双手抄起京茶,细心的捂住了他的伤处,没有让已经拉伤的肌肉再次因发力而受伤。
京茶的体型纤细,与池翊音少年时差不多,对现在青年体态的池翊音来说,抱起京茶就像是抱起一团空气那样轻松,就算要顾忌他的伤口而更加耗费力气,但也从容毫无负担。
他虽然是小说家,常年伏案写作,但也从来没有落下对自身的锤炼,该有的肌肉和力量一点不少。
京茶痛成一团蜷缩在池翊音怀里,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可靠的安心感。
这从未有过的感受令京茶毛骨悚然,怀疑人生:“?? ”
池翊音轻柔的将京茶一点点放置在沙发上,没有让他的扭伤再次加重。
在这个距离极近的姿势下,池翊音修长身躯投射下来的阴影将纤细的京茶全然笼罩其中,京茶甚至能够数清他的睫毛。
红鸟本来在忐忑的等待京茶开始骂人,毕竟以他对这小祖宗这些年的了解,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纯良少年,暴躁得可以称得上一声暴力兔子。
结果京茶躺在沙发上后的第一举动,竟然是抬手遮住了他自己的眼睛,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红鸟:“……?”
他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这难道,是池翊音造成的效果?
这小祖宗,就知道欺负他和其他人,怎么在池翊音面前就乖得和个兔子似的?
红鸟目瞪口呆。
池翊音温和微笑:“剩下的交给红鸟,兔子休息就好,知道吗?”
京茶闷声闷气的“嗯”了一声,死活都不肯再看池翊音一眼。
池翊音也不在意,转身再看向另外两人时,神情已经严肃。
“红鸟,你既然能把地点定在这里,那对你而言,你要说出来的情报恐怕也和弑神没有区别了。”
池翊音正色,道:“未眠夜长梦多,请不要按照时间顺序,而是按照重要优先级顺序将你的情报告诉我。”
红鸟点了点头,三人在远离京茶的另一边沙发落座。
“池先生……”
红鸟刚起了个头,就见池翊音摆了摆手。
“不用这么客气,请随意称呼。”
池翊音微笑,不由得想到了某个毫无自知之明的男人:“当然,如果过于随意,称呼了某些不应该有的称呼的话……”
比如“音音”这类的。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冷笑一声。
敢称呼,就要做好被他一根一根掰断骨头的准备。
因为之前专注于写作,以致于现在池翊音猜慢慢反应过来,在黄金神殿的时候……黎司君似乎无视他的警告,喊了很多声啊。
池翊音决定,等离开包厢之后,一定让黎司君为此支付相应的价格。
他也不是什么凶恶之人,黎司君喊了几次,就掰断黎司君几根手指吧。
池翊音漫不经心的想着,湛蓝眼眸泛起刀锋一般的色泽。
红鸟抖了抖,觉得池翊音这语气怎么这么阴森危险呢?
他感觉这话不像是对他说的,反倒像是透过他在说别人?
嘶……
红鸟左右为难,斟酌片刻,才重新开了口:“池神……?”
他之前调查池翊音背景的时候,听说在现实中,池翊音的读者都是这么称呼他的——这总应该没错了吧!
然而池翊音:“……算了,你还是喊先生吧。”
红鸟立刻意识到自己过头了,于是果断修正错误:“池哥!”
“现在几乎所有看过你直播的人,都认为你是“教皇”,或是其他高级别玩家掩饰过的马甲。但是我们都很清楚,池哥毕竟是刚进入游戏场第三个副本的新人。”
红鸟抿了抿唇,道:“不可否认,池哥你的观察分析能力确实是我平生仅见的优秀,但是关于游戏场……还有太多真相,你尚未触及到。”
就算是红鸟,也是花费了数年,用尽了无数精力心血,甚至很多高级别的盟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探得一星半点的真相。
这也是红鸟拒绝在外界直接向池翊音说明,而一定要选在副本包厢中见面的原因。
不仅是为了躲避过系统和游戏场的私密性,也是为了当面验证,看看池翊音到底有没有资格成为他们的盟友,获得这份真相。
——不是所有人都有承担真相的勇气和力量。
比起残酷的清醒,更多人更喜欢幸福的浑噩,甚至会怨恨叫醒他让他看清真相的人。
“对于那些选择了暂居区安全幸福的人,我虽然看不起,但也从不置喙,人对自己的命运有处置权。”
说着,红鸟的眼眸蒙上一层阴影,周身的气场瞬间沉重了下来。
“池翊音,我必须要再一次向你确认——”
“你真的想要探寻真相吗?即便真相的代价,是你余生所有的快乐和幸福?”
红鸟的声音低沉却郑重:“请一定要考虑好,一旦我正式开口,池翊音,你就回不了头了。”
“如果在听到了真相之后,却又后悔,那为了不让你有向系统和游戏场泄露真相,毁掉我们所有人这些年努力的可能性,我唯一的选择,就是。”
红鸟顿了顿,才继续道:“杀了你,保护真相。”
池翊音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他只是抬手向红鸟做出了“请”的手势。
“幸福,快乐?不好意思,那是我从十二年前就舍弃了的东西,已经消失的东西,要怎么再次失去?”
池翊音微笑:“不必为我担忧,红鸟,生命从来不是最重要的,灵魂才是。”
“或许当你我走出这间包厢时,就会死亡。所以,把这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刻吧——将你所有知道的情报,都告诉我。而我将帮助你,在真相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红鸟定定的看着池翊音,随即重新开怀的笑了起来。
他有预感,这会是他一生中做过第二次明智的决定,这将成为他人生旅程新的转折点。
——第一次是从死人堆里捡走了坏脾气的兔子。
与池翊音做盟友,会是一段足够愉快且刺激的记忆。
红鸟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既然如此,池哥,那么。”
红鸟哈哈大笑了起来:“欢迎你正式进入游戏场,开始逃亡幸存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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