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会像冰淇淋那样融化吗?
所有看着池翊音直播的观众们, 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言语,看着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人, 现在却惨叫着化成一滩肉色的粘液。
甘思痛苦惊惧到了极点的嘶吼声穿透屏幕和大雨,凄厉的回荡在空荡荡的校园内,层层叠叠堆积的回音直达人的灵魂。
童姚颤抖起来,摇着头连连后退, 试图远离窗口。
但失去了阻挡之后,雨丝可以飘散到任何地方,防不胜防。
甘思撞破了窗户不仅害了他自己,还使得楚越离重伤,最重要的,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让大雨中的怪物有机可乘。
即便是池翊音也想不通,甘思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没有理由……没错,他没有理由。
池翊音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如厉电直看向甘思。
与大雨接触最多的地方,是最先开始融化的,不过转眼之间, 甘思的半个头颅已经变成黏腻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又沾了他满手。
他颤抖着迟缓转过身, 剧痛之中依旧还有求生的意志, 他伸手向池翊音, 似乎是想要池翊音救自己。
即便眼珠已经脱离眼眶滚落在地, 只剩下两个黑黢黢坍塌的眼窝, 但他依旧试图看向池翊音的位置,用支离破碎的声音发出求救的信号。
“救,救,池,我……”
可大雨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时间。
当甘思终于艰难的从喉咙中挤出几个破碎的单音时,他整个人也像是曝晒在烈日下的冰淇淋,轰然垮塌摔在地面上。
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一个人了。
四肢折断,头颅破碎,内脏流淌了满地。
但这些全都混合成了一团,固体的肉块融化在大雨和血水中,骨头也像是被烧软了的白蜡烛,逐渐软绵绵的落在这一滩黏腻液体中,分辨不出你我。
只有两颗滚落在地面上的眼珠,依旧死死的盯着池翊音,满是不甘心的仇恨和恐惧。
不过半分钟时间,一个人就已经变成了一滩水。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或许很多人都会觉得天方夜谭,可……
童姚忍不住捂住了嘴巴,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怎么说也是相处过的临时同伴,就算交情不深却也还是同类,死得还如此凄惨痛苦,她又怎么会铁石心肠的无动于衷。
池翊音却在最初的震惊后迅速让自己平静下来,有一瞬间停滞了的思维重新开始运转,像是清理掉了障碍物的齿轮,将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迅速开始捋顺清楚。
而甘思临死前的求助,也让池翊音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甘思当然没有动机这样做。
因为他根本就没做。
而是另外一股力量,来自外界的力量,在操纵甘思,让他变成了工具,打破了窗户。
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他的目的恐怕不仅是甘思,更是池翊音等人。
借刀杀人。
——即便那人不露面,依旧可以借由甘思和人形怪物之手,除掉所有人。
可……怎么做到的?
没有时间留给池翊音思考。
就在甘思彻底倒地不动了的下一秒,那滩粘稠的肉色液体忽然开始流动,顺着积水缓缓向四面八方涌动,混入雨水中变成丝丝缕缕的肉色杂质。
如果池翊音不是一直都盯着那滩液体,恐怕也会误以为那些杂质是水面的反光,一不留神就会忽略。
然后,就在池翊音眼前,混合了那杂质的雨水像是忽然间获得了某种生命力,丝丝缕缕的肉色就是它的神经,它们散发着微光,从积水中逐渐伸出一道道抽象的线条,柔柔的飘摇着。
就像是海洋里飘动的水草,银色的微光在大雨中反复折射,如繁星破碎落了下来。
池翊音缓缓睁大眼眸,直到这一刻,之前一直没有被彻底理顺清楚的事件,终于因为缺失的关键一环被补足,而形成了闭环。
“先生……”
楚越离的手逐渐拽紧了池翊音的衣服,他抬起头,在血液流失的冰冷和剧痛中努力睁开眼眸,让池翊音在他模糊的视野中清晰。
“走,快走。”
他吃力的想要拨开池翊音,推着池翊音向大门的方向:“它们要进来了,不能,被它们的憎恨缠上,那是人类所有情绪交织的地狱……”
但楚越离并没有推动池翊音,反而被池翊音伸手,稳稳的架住臂膀抱在了怀里。
池翊音垂眸看向怀里虚弱的楚越离,他修长的手掌搭在楚越离的后背,就沾染了一手血,令他眸光幽深,隐隐愤怒。
开启了困难模式之后,在副本中的任何受伤,都会导致玩家被判定等同“死亡”,只能留在这里。
楚越离在冲过来之前,就已经清楚这一点,他知道如果受伤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却在真的受伤之后没有提及这件事一个字,反而在从剧痛中回神的第一时间就想要让池翊音离开……
池翊音很清楚他在想什么。
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性命,打定主意要用自己挡在池翊音面前,掩护他离开,自己却做好了被留在副本里的准备。
池翊音抬眸向窗外看去,那些人形的怪物已经逐渐意识到了之前拦住它们的窗户消失,它们可以进来了。
它们缓缓迈开抽象的线条纠结缠绕而成的腿,踩踏过大雨和飘摇的光条,像是从旷野的远处赶来,一脚迈进了办公室。
在它们出现在办公室的窗台上的一瞬间,整个房间的温度都迅速下降到了零度,冷得人直发抖。
童姚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惧,用颤抖得停不下来的手抽出兑换的道具,和池翊音站在一条线上。
如果有可能,她也想活着,但如果这条命要用同伴的性命来换……那她宁可不要!
池翊音却出言制止了童姚,让她暂且按兵不动,不要攻击那些人形怪物。
随即,他转身将办公室大门用力拉开,示意童姚先出去。
可就在楚越离想要将他推出办公室的时候,他却向楚越离微微一笑。
然后,池翊音反手将楚越离扔出了大门,甩向童姚。
童姚下意识伸手接住了楚越离,两人同时愕然抬头,却见池翊音的俊容在逐渐闭合的大门后,逐渐消失。
“不,不!先生——!”
楚越离错愕瞪大了眼睛,随即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赶忙扑向大门。
但是却只撞到了坚硬的门板上,没有池翊音的温度。
“越离,你的能力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不应该结束在这种地方。况且。”
池翊音轻笑着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战局还没有开始,你就已经在考虑死亡的事情了吗?但是越离,我从不在乎死亡。”
“我只会想如何去赢。”
“所以,越离,赢给我看。我们一起,把这个世界搅个天翻地覆——我不喜欢系统制定的所谓规矩,帮我一起,将它毁掉。”
随即响起的,就是重重落锁的声音。
池翊音将自己一个人闭锁在了办公室内,用大门代替破碎的窗户,将密闭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但楚越离却并没有任何得救的喜悦,在漫长的呆愣后,他只有失魂落魄的愤怒。
“先生……不要我了。”
楚越离愣愣远离门板,却在转身看向旁边走廊的时候,清秀的俊容闪现出一抹真实狰狞的怒意。
“因为这些东西,先生不要我了。”
他眼圈赤红,每一个字都好像从骨髓中硬生生挤出来,令人闻之胆寒。
事情变化太快,童姚好不容易跟上思维后,还不等表露出对楚越离的担忧,就先被楚越离的神情吓了一跳。
她没有想到,一向在独处时看起来安静甚至腼腆,只有在提及池翊音的时候才有鲜明情绪波动的楚越离,竟然会有这样一面。
“越离……”
童姚既是担心池翊音,又是担忧楚越离的伤势,连忙上前伸手欲扶:“你的伤不能拖,玻璃如果不处理干净很有可能后续会发炎,甚至玻璃碴伤及心脏。你必须赶紧先把伤口处理好。”
“池先生让我们出来,我们绝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说着,童姚就扶着楚越离想要尽快离开这里,令找一处密闭的安全之地。
之前在走廊中出现的那半只怪物已经消失不见,但不知道何时何地又会突然出现,童姚不能冒着在走廊里成为靶子被攻击的风险。
这种时候,失去的任何一秒钟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楚越离一开始还想要挣扎,但在童姚提及池翊音之后,他就忽然安静了下来,任由童姚扶着他离开。
只是在离开之前,他回身深深的看了那房门一眼,眼神仇恨而深刻。
昏暗的走廊上极为安静,只有两人的足音,以及不知从何处响起的轻微声响。
滴答,滴答……
水滴砸在地面上,令童姚更加慌乱,边搀扶着楚越离向前走,边警惕的不断向四周看去,草木皆兵。
“办公室有可能有医药箱,我们去看看……”
童姚的提议却被楚越离打断。
“那门锁,先生开了一重,还有两重,没有钥匙也没有先生的开锁技能,对我们现在来说太难。”
楚越离一指楼梯:“上楼,上面有没有锁的房间。”
童姚觉得这样更加冒险,毕竟他们没有去过楼上,在这种危急时刻探索新地点并不是明智之举。
但她转念便想到了楚越离觉醒的力量,猜测他应该是看到了所有人都看不到的东西,于是也只好咬了咬牙,搀扶着楚越离上楼。
倒吊人。
因为痛苦所以清醒,永远不会懈怠于安逸,时刻准备穿行过死神的镰刀,走向新世界……
童姚苦笑,只能豪赌一把,赌楚越离“看到”的东西不会出错。
鲜血淋漓在木质的楼梯上,像是洒下的面包屑,为某些阴暗处的东西指引了方向。
楚越离伤得不轻。
在危机来临的时候,人会本能的蜷缩成一团,尽可能避免自己与外界的接触面积,以这种方法来躲避可能的伤害。但是楚越离却反其道而行。
他对池翊音的信仰和执着甚至超越了他的意志力,压住了他身体的求生本能,将他自己尽可能的展开,护在池翊音面前。
这让池翊音毫发无损的同时,也让更多溅落下来的玻璃深深刺进了楚越离的后背,比原本被预估的伤势还要严重。
鲜血在从伤口涌出来。
童姚随便一挪动手掌,就能感受到鲜血温热的温度。她心中焦急,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能在这种时候把玻璃□□,那只会像拔出了瓶塞的香槟,让血液流失得更快。
“越离,你……”
童姚声音颤抖,有太多问题想要问。
她不知道一个人如何能在那种时候果断作出这样的选择,即便她也一样感激于池翊音之前的相救,却愧疚于楚越离的果决。
她自问做不到,甚至本能的想要逃跑。
可楚越离……
但楚越离却在抬眼向二楼看去时,神情逐渐严肃冰冷。
童姚觉得奇怪,顺着看去时却发现,正对着楼梯的那间办公室,竟然大剌剌开着门,并且台灯亮着。
即便灯光温馨柔和,但在这种时刻,童姚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安心感,只觉得是请君入瓮的陷阱。
但楚越离却果断迈开腿,走向那房间。
只不过,他身周的气场好像比刚刚还要冰冷恐怖,好像看到的不是安全的房间,而是需要被杀死的敌人。
与整座教堂式办公楼长久无人的沉沉死寂不同,这间富丽堂皇的办公室看起来像是主人刚刚离开。
台灯亮着,办公桌上零散放着两三本摊开的文件,旁边甚至还有剩下的半杯水。
似乎就在他们与怪物战斗的时候,另外有人坐在这里,悠闲的看一份报告。
但最令童姚心惊的,却是旁边放在显眼处的医药箱。
就好像有人知道他们会到这里来,知道他们会发生什么事,更清楚他们需要什么,所以预先将东西准备好了放在这里。
可比起贴心的关怀,这更像是无声的示威,向敌人展露自己的强大。
会是谁?其他的玩家吗?
童姚皱眉,一时间踌躇不前,警惕有可能的陷阱。
楚越离却只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就重新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如果忽略他绷紧了的下颔线和咬紧了的牙关之外,他还算是平静。
奢华的办公室内,隐隐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浮动,白檀香与木质香交织,轻柔的奶香味中甚至带着点蜂蜜的甜味,却沉静于厚重古老的木香中,让人仿佛穿越过了时空,一瞬间回到了久远之前神明的教堂。
童姚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先一步像是被这香味安抚了情绪一般,紧皱的眉眼缓缓舒展,气息也跟着平和了下来。
好像她现在不是身处于副本,而是焚香袅袅的教堂,管风琴圣歌轻柔圣洁,神明的庇护之下,一切归于平静……
“看来遇到了一名熟人。”
楚越离却在环顾了一圈办公室之后,反而冷笑出声,比刚刚的童姚还要警惕数倍。
不,那应该叫做……厌恶。
他眉头紧皱,像是看到了一生之敌,甚至连本来因为疼痛而下意识缩起来的脊背,都硬生生挺直了,绝不让自己在敌人面前显露半点颓势。
楚越离松开童姚的手臂,咬牙撑着自己冰冷虚弱的身体,走向高高花窗下的办公桌。
旁边还放着两块叠好的白毛巾,像是主人预先知道会有人前来拜访,于是准备好了所有的所需,却也在无声中展示了他的力量。
——他不需要在这里,也知道来者的全部情况,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楚越离死死盯着毛巾,半晌才抬起手,抓住了那毛巾。
恨不得手掌下抓住的是那人的咽喉。
那人想要从他身边抢走先生……那人很清楚他的存在,甚至知道他的所有想法,更知道甘思会被人当做工具操纵,而他会为了保护先生受伤,紧接着上楼,出现在这里……
每一个节点,对方都全盘掌握。
这种恐惧的掌控力并没有让楚越离畏惧,只让他的愤怒更加熊熊燃烧。
但是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却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只垂眸看了两眼办公桌上诱惑着他的文件,就狠狠拿起了毛巾,擦拭去手掌上的鲜血。
先生说,要他一起摧毁眼前的一切,那他就绝不能让先生失望。
即便是在敌人的地盘上憋屈的低头。
不能任性的转身离开。
如果这份力量能够帮助先生完成计划,那即便它来自于敌人,他也会坦然接受。
楚越离绕到办公桌前,抬手拿起了那几份文件。
但最上方那份文件的封皮,却足够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大脑一片空白。
硕大鲜红的标题撞进楚越离的视野中。
那上面写着的,分明是“鹿川大学爆炸火灾重大事件调查报告。”
而出具的时间,是二十年前。
楚越离翻开第一页,满是焦炭与浓烟的照片触目惊心。
整个鹿川大学占地广阔的校园……不,整座山脉都在燃烧,连同附近的所有树木。
浓黑的烟雾冲天而上,将整座校园覆盖其中,看不清具体情况。
但楚越离很清楚,火势大到这种程度,并且范围如此之广,根本不可能是有人蓄意点火,放火导致的。
要比那严重得太多,太多。
只有一种可能。
如果是人做的,那就是高危武器引发的剧烈爆炸。
能波及到这种程度,很可能整个校园里所有人都无法逃脱。
而如果是非人的力量……
楚越离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同时也是想要夺走池翊音的敌人。
——黎司君。
他拿着文件的手逐渐收紧,眼眸沉沉危险。
“哗啦……”
玻璃碎片忽然间从楚越离后背脱落,摔在地面上。
先是第一片,然后是第二,第三……
那些色彩斑斓的花窗碎片,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从血肉中脱落。
同时,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楚越离脚下的地毯。
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摇了摇,痛哼一声,连忙撑住办公桌支撑站立。
童姚惊呼一声,也顾不上办公室的事情,赶紧锁好了大门,然后拎着医药箱冲向楚越离,想要帮他止血。
楚越离却捂住了眼睛。
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淌出来,蜿蜒在手掌上。
就在他意识到黎司君这个名字的瞬间,无数片段冲进他的大脑,像是高频次不断连播的幻灯片,一幕幕闪过。
楚越离看到自己走在宿舍楼的走廊上,林云雨的寝室门大开,她们在吵架。
舍友哭泣着苦苦哀求林云雨,林云雨却一把甩开她的手,转身欲走。
可舍友的表情却瞬间狰狞,她拎起的重物,狠狠砸向林云雨。一下,两下……
楚越离想要走过去看清楚,却忽然间天旋地转,他出现在了另外一条走廊上,眼前也没有了林云雨,而是王莺焦急的脸从寝室门后探出来。
她不断的张望,像是等待的人迟迟不来。
楚越离顺着王莺的视线回身看去,看到的却是被林云雨捂住伤口拼命挣扎跑出寝室的身影。
而当他回身,他看到,王莺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像是狂风中不断摇晃的残烛,最后还是熄灭了。
等待也是另一种期待——对未来的期待,支撑着人可以活下去,再难熬也咬牙想要活着。
可现在,那一抹坚持,从王莺眼睛里消失了。
她变得麻木,低沉,好像行尸走肉。
楚越离想要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他刚向前迈出一步,就像是一脚踩进了泥潭中,整个人猛然向下跌落,突然袭来的失重感令他的大脑“嗡!”的一声,然后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睛,他却坐在办公室中。
依旧是那间装潢奢华古典的办公室,只不过没有童姚,他也不在办公桌前。
而是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像是来访的客人。
楚越离抬眼看向办公桌,即便他早有猜测,却还是在看到黎司君那张脸的时候瞬间气场危险凛冽。
黎司君对办公室内多出一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半支着头,神情悠闲甚至带笑,在与旁边的空气交谈,金棕色眼眸里有笑意流转。
眼前的一切像是隔着一层纱,好像是一个过分真实的梦境,似假还真。
这让楚越离颇废了些时间,才模糊听清黎司君的声音。
他只听清的两个字——音音。
楚越离瞬间像是被激怒的兽,从沙发上站起身时家具划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也引起了黎司君的注意力。
黎司君这才抬了抬眼,给了楚越离一个眼神。
“你是为了先生而来的?”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低沉的声音像是猛兽进攻前压低身躯的前奏,随时可以猛冲出去扑向敌人。
黎司君并未在意楚越离的威胁。
或者说,无论楚越离做什么,都对他没有影响,他对自己的掌控和力量没有丝毫怀疑。
黎司君只是挑了挑眉,反问道:“眼睛疼吗?”
这个问题出现,楚越离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像是被火焰灼烧一样疼痛难忍,甚至在向神经深处蔓延。
只不过刚才对于池翊音的注意,让他一时间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直到黎司君的提醒,让所有被忽略的感受都海啸一般席卷而来。
楚越离咬紧牙关不想在黎司君面前丢脸,却还是身躯晃了晃,剧痛之下踉跄几步,摔在了沙发中。
“普通人一生所能看到的东西很少,即便是智者,也看不尽八千年时光。”
黎司君悠闲道:“是你觉醒的力量,与音音之间的联系,让你有了一丝机会,能够看到在这间办公室中残留的景象。只是,你看到的太多了,远超过你身为人所能承受的东西,就像是被塞爆开的瓶子。”
“作为你跟在音音身边的礼貌回馈,我劝你在拥有相对应的力量之前,最好不要无忌惮的到处窥视。”
“——进入别人的幻象却不敲门的是你,倒吊人。”
黎司君毫不在意的轻笑:“虽然我并不在乎你,觉醒者再来一千一万个也对我没有威胁,‘规则’背后的‘意识’错估了我的力量,天真的以为觉醒者能够救它……但我并不想看到因为你的死亡,让音音一直记住你。”
“所以,就当做善意的建议吧。”
黎司君缓缓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迈开长腿走向大门。
在与楚越离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道:“还有。”
黎司君声音轻柔,却危险锋利如长剑出鞘:“分清你的感情,如果你想要信仰你的神,那你最好将你的小心思湮灭于初始。你的神不会接受任何情感,只会觉得那厌烦累赘。”
楚越离愕然回身,拼命睁开还流淌着鲜血的眼睛,却并没有看到黎司君,甚至没有了办公室。
他看到的是池翊音。
——被留在那道门之后的池翊音。
楚越离感觉自己就像是飘在高空的魂魄,以第三人的诡异视角去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池翊音果断将大门落了锁,不让怪物有离开这间办公室的可能,也不让外面那两人能够再冲进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迅速转身看向洞开的窗户。
那人形怪物伸出来的线条像是无数触角,水母一般漂浮在空中,也在试图靠近着池翊音。
池翊音却没有躲避,反而迎面走了过去。
“王莺。”
他呼唤着对方的名字,从容温和的笑容看起来好像课堂上的教授,可靠而值得信任。
“王莺”却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只按照自己想要做什么事情的本能在行动。
甘思就是下场。
池翊音的视线穿透半透明的人形怪物,看向窗外地面上逐渐消失的肉色杂质。
那不是消失了,而是变成了同样越来越多的人形怪物。
它们一个接一个的走向破开的窗户,好像群狼捕食,凶恶不可控。
可池翊音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如果那四名男生最开始显露端倪是在两年前,可王莺受到侵害的时间,却在两年后。
在这两年期间,那四名男生不可能安分,否则也不会有闹鬼传闻流出来。
只有一种可能。
——雨夜的侵害,从两年前就开始了。
王莺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在两年的时间内,会有多少场大雨?又会有多少被大雨掩盖的哭泣级和呼救?
而一件恶事持续了两年,却真的能做到完美犯罪,不留一点线索吗?
甚至在校方严肃调查的时候,都被糊弄了过去。
不可能的。
除非……
所有本可以作证和指责的人,都闭口不言。
他们或是成为了利益相关的共犯,与最开始那四名男生一起行动,享受侵害他人的快乐。
或者,是畏惧这个团体的“威严”,害怕自己在说出口之后被报复,被记恨,然后受伤。所以,他们选择了闭口不言,袖手旁观。
刚刚甘思的死亡,让池翊音意识到稍早之前自己看到的王主任,也是如此死亡的。
而这些大雨中的怪物……之所以数量众多,并且那一张张脸,似乎并不是王莺,是因为被伤害的,本就不止是王莺一人。
所有受害者的怨恨都被大雨保留了下来,然后跟随着大雨一起重新席卷整个校园,每一个走进大雨中的人,都成为了“怪物们”的复仇目标。
而在加害者的血肉之上,受害者的仇恨和执念得以流传。
在想通这一切的瞬间,池翊音感觉自己像是一脚踩进了黑暗沼泽,揭开了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真相残酷而赤.裸.裸.的被呈现在池翊音的眼前。
“王莺。”
池翊音并没有畏惧于怪物,反而主动走向她,向她伸出了手掌。
他声音轻柔的道:“我是你的老师,还有印象吗?我是青汌学院的数学教授,你的老师,无论你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向老师求助。”
“我会帮你。”
他说:“毫无保留的。”
池翊音展开双臂,微笑着向怪物展露胸膛,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怪物们的眼前。
却只是为了等待给怪物一个拥抱。
直播前一片惊愕,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疯了吧!]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圣光普照了是不是?他这么做只会害死自己!]
[我靠,那都不是人啊,都是怪物,大哥你是真的敢啊!]
[虽然危险,但这一步险棋如果走好了……如果主播这次副本能活下来,那游戏场会有他的姓名。]
[胆子太大了,疯子!不过我喜欢哈哈哈哈!]
在面对池翊音如此举动的时候,即便是看起来无知无觉的怪物,也不由得微微一愣。
它似乎是没有想到,会有人毫无保留的向它展露怀抱。
就像,就像是……
当年那个女生。
“王莺”缓缓抬起头,空洞没有眼珠的眼眶看向池翊音。
可它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那个叫林云雨的女生。
好像有过那样一个温暖的怀抱,有过那样的纤细但坚毅的肩膀,她支撑着自己走下去,说一定不会有事,一定可以得到帮助。
那个说要帮她的……是青汌学院的数学教授吗?
“王莺”停住了脚步。
它身后的人形怪物也紧跟着停了下来,一双双空洞的眼眶看向池翊音,密密麻麻交织的目光带着恐怖的压力,足够令人崩溃。
就连观众们透过一层屏幕看着这上百双眼睛,也觉得头皮发麻。
池翊音却没有显露出半点不对劲的地方,他完美克制住了自己所有的本能反应,好像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会暴起杀人的怪物。
而是当年绝望哭泣,期待着有谁能来救自己的女孩。
“无论何种情况,我都不会伤害你,我会带你远离伤害,没有人再能伤害你,或是林云雨。”
池翊音刻意压低的声线像是恶魔的低语,蛊惑人心,带着奇异的安抚感。
“王莺,试着相信老师一次。”
他说:“你不用担心任何事情,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到那时,没有人会知道你曾经的伤疤,而你可以像正常的学生一样,继续上学,毕业,然后……离开鹿川大学,回到山外的世界。”
池翊音一步一步缓缓走向“王莺”,笑容柔和。
好像有他在,天就不会踏。
“王莺”迟缓的抬起头,看向池翊音,漫长的沉默中,它张了张嘴巴,那张被线条虚构出来的脸上,似乎在一瞬间流露出了真切的情感,痛苦与绝望交织,麻木到不得不封闭自己全部的感知。
只有这样,似乎才能活下去。
“老……师。”
破碎的音节从它的喉咙中被挤出来。
在第一句话出口后,“王莺”立刻发生了某种变化。
它半透明的身躯渐渐凝实,原本抽象的脸上也出现了具体的五官,越来越像是池翊音之前在宿舍楼见过的王莺。
当年那个麻木的缩在角落里无望等待的女孩,重新出现在了池翊音面前。
她神情痛苦而癫狂,捂住自己的头,发出痛苦的嘶吼。
“不,不——没有任何人能救我!”
“你们都是骗子,魔鬼!你们杀了林云雨!也杀了我!”
王莺现身,却情绪暴走,整个办公室中瞬间吹刮起狂风,将一切吹得猎猎作响如末日。
而站在王莺不远处的池翊音,也瞬间被狂风卷入其中,整个人向后倒去,跌入不可预知的深渊。
池翊音的视野逐渐拉高。
可他看到,王莺在哭。
所有的“怪物”,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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