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钟塔最顶层的路, 并不好走。
每向上一层,都是多一层的阻力,即便看起来不过是小小一级台阶, 但却吃力得令人连抬腿这样的动作都艰难。
不仅是身体上所感知到的阻力, 更是精神上残酷的攻击。
池翊音的眼前闪现过的一幕幕场景, 都并非他自己的记忆,而是来自于汤珈城里每一个生命。
拖着疲惫的身躯下工回家的年轻女工, 工作二十小时还要点头哈腰满脸赔笑才能领到的微薄薪水, 被工厂管理人轻蔑扔到脚下沾了马粪却也要捡起的黑面包, 繁重劳累的工作,酸涩到睁不开的眼睛, 逐渐麻木的灵魂。
有关于一个十三岁工作, 十四岁死亡的女工的一生, 塞满了池翊音的脑海。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觉得自己就是那女工。
“池翊音”只是虚构出来不切实际的美梦, 女工疲惫而暗无天日的生活, 才是他的真实。
昏暗狭小的家,昼夜不休的工作依旧无法养活孩子们的父母, 病倒在床上咳血的妹妹, 窗外河道飘进来的难闻腥臭
年轻的女工第一天离开家,随母亲到工厂上班的时候, 要有多兴奋
她觉得她可以撑起这个家, 一定能赚到为妹妹买药的钱, 换一套新的能看得见阳光的房子, 让劳累衰老的父母得以喘息。
可这样天真的梦想, 仅仅几个月, 就已经被消磨殆尽。
无休止的工作压垮了所有热情, 曾经的美好幻想全都被机器的共鸣声,主管的辱骂声,经常被克扣的微薄薪水,吃不饱又难以下咽的硬面包全都被这样的东西挤压得粉碎。
她曾经不喜欢母亲的麻木暮气,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大有作为。
可当几个月后,当她看着河面倒映出的自己的脸,却猛然惊觉,原来自己,也已经变成了和母亲一样的模样。
麻木,疲惫,眼神无光,看不到未来的无力。
更糟糕的是,她开始咳血,年轻漂亮的脸也总是不自觉抽搐。
身体的煎熬痛苦让她无法专注工作,被机器划开了大口子,主管却并没有担忧她的伤势,而是谩骂她低贱不值钱,搞坏了机器怎么办。
以这个理由,主管扣下了她所有的薪水,任由她如何哀求也只是一脚踹开了她,警告她再胡搅蛮缠就不让她到工厂工作。
她只能擦干了眼泪,忍着疼痛回家,为妹妹掖了被角后还是忍不住痛哭,抱怨自己为什么不是生在富人家的孩子,为什么不是城主的女儿。
可哭过之后,她只能向神祈祷,希望自己不要病倒,明天可以平安无事。
但她的病症在加重,原本漂亮的脸也开始扭曲,眼凸嘴歪,被街上的孩童惊恐尖叫着用石头砸中,工厂里的人也都议论纷纷说她被恶魔上身,不愿意靠近她。
好在,工厂的老爷心善,说要帮她驱魔。
女工从主管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高兴得不得了,还哀求带上自己的妹妹一起驱魔,说不定妹妹的病也会治好。
可她没有看懂主管的眼神。
怜悯,轻蔑,冷漠的麻木。
她不是这个工厂里第一个被恶魔上身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主管并非第一次做这种事,很清楚这些人的下场,不过是河道中又多出的焦黑尸骸。
池翊音想要劝告女工,让她赶紧带着妹妹离开,离工厂远远的。
那些权贵们连多一块的黑面包都不肯分给工人,又怎么会替坏掉的螺丝付账单
但池翊音被困在女工的身份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期盼着驱魔。
过往的故事再一次上演,不会有任何更改。
池翊音看着在狭小房子里分食少得可怜的黑面包的一家人,他想让女工离开工厂,带着一家人离开。
可同时他也清楚,这并不可能。
在工厂的工作,已经是这一家人能找到的最好活计了。
虽然黑面包又硬又干,糊在嗓子里需要用水才能冲下去,里面混杂的稻草沙砾还经常划破嗓子,硌碎牙齿,但毕竟还能吃个半饱,饿不死。
一家人生活虽然艰难,但总有一个屋顶可以避雨,要比睡大街最后死在垃圾堆里要好得多。
生活很难,可也勉强能活。
他们不想打破现状,于是就算是施舍般扔到脚边的黑面包,也会珍惜的捡起来,连连道谢。
年长些的父母很清楚女儿的想法有多天真,他们知道,工厂里有一些事情在发生变化。
但是他们同样不会放弃工厂的工作。
家里的小女儿还需要买药看病,一家人的生活还要继续。
幻想或许很美好,但现实不允许他们任性,即便在谩骂中,也只能将腰弯下去。
弯得更低。
让这样的一家人离开就算将所有预知的死亡告知他们,他们也依旧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贵族老爷们不会那样坏,然后继续每一日在工厂的上下班。
他们勤勤恳恳的工作,即便一天二十个小时的劳累工作,让他们连睡觉时间都没有,但依旧让他们幻想着未来。
或许,会有漂亮的房子,好吃的白面包,还有从屋外洒进来的阳光
只是这些,都葬于火海。
池翊音在女工的身份中,第一次知道了活活被烧死是怎样的感受。
钻心的疼痛直抵灵魂,想要挣脱却又无法逃离。
池翊音只能咬紧牙关,一遍遍在心中重述自己的身份,不让自己忘记自己的本名与来历,让自己能分辨开现实与幻想。
他用这种方式,撑下了幻觉。
当他慢慢从幻觉中回神时,已经满头是汗,甚至皮肤上还残留着被灼烧的痛苦。
“音音,你还好吗”
黎司君的手掌从旁边伸来,稳稳的架住他的手臂,让他依靠在自己身上借力。
“我可以抱你上去。”
池翊音喘了两口气,堪堪稳住心神,颤抖着却依旧坚定的推开了黎司君伸过来的手。
“不必,我可以继续。”
他垂眸看去,却只踏过了一级台阶。
那样的痛苦,换来的却只是向上的一步。而想要走上钟楼,还需要走过的台阶成千上万,虚虚漂浮在半空中,直抵看不到尽头的天空。
汤珈城从建立到现在所有死去的人们,都化为了通往毁灭的台阶。
每一步,都是一个人死后的灵魂,一生痛苦的回忆。
不仅是池翊音,京茶等人同样在备受煎熬。
池翊音甚至看到京茶精致的五官都痛到扭曲,兔子不断的死在他的脚边,代替他承受过精神上的伤害与崩溃。
反反复复愈合又被撕裂开的伤口,汇集成京茶所走过的一路上淋漓的血色。
从来都用拳头说话的“教皇”,却第一次的被其他人的人生压得喘不过气,痛苦却又无法改变,只能无力的看着幻觉中的自己凄惨死亡。
像是游戏场满怀恶意开的玩笑。
本应该指引所有人精神所向,保存信徒们精神纯粹的教皇,却反过来要一次次的被指引,被压垮,重新坚定,再压垮
摔倒后的人可以站起来一次,两次。
可如果每一次站起来之后,都会毫无悬念的再次摔倒,如同受刑的普罗米修斯,一次次的摔下山崖又重新攀爬,永无止境。
那人,还会选择再站起来吗
或许,是否是躺倒更加开心
池翊音看着京茶和红鸟大汗淋漓的脸,知道他们所有人都在向着心中那个目标,在努力的向前走,拼尽全力想要完成理想。
这是踏上钟楼的最后一段路,看起来如此近,一步登天便可获得最后的成功。却又如此遥远,远得伸出手也无法触摸,每一步抬起脚都重如千钧。
可他们,不曾想要放弃。
池翊音微微笑了一下,也转回视线,继续自己的路程。
只有一直伸手虚虚护在池翊音身后的黎司君,看起来如此轻松,根本没有负担一般。
池翊音讶然“你什么都没看到吗”
黎司君缓缓摇头“每一级台阶都代表着同一个灵魂,音音看到什么,我看到的就是什么。只不过”
“我早已习惯这样的重量。”
黎司君说得轻描淡写,眉眼不惊,却让池翊音在错愕之后,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早已经被习惯的是生命的重量,黎司君无时无刻不在看着这样的痛苦上演,他就像是负重而行,对于常人难以忍受的重量,对他来说却是平常。
池翊音和其他两人咬牙坚持并穿行的痛苦,是黎司君日复一日的寻常。
他抿了抿唇,看向黎司君的眼神微微变了。
“你与系统身处同一个阵营,你没有否定我先前的猜测,现在又主动将线索递到我的面前。”
池翊音问“你就不担心,我会找出你背后的所有秘密”
真的有人愿意把与自己有关的所有真相,全都告诉他人吗
那意味着所有底牌都被翻开,每一个生命中痛苦和不堪的时刻,都会被展露在他人面前,再无秘密可言。
即便是现实中从未经受过危险的人,大多都不会做到这种程度吧那黎司君,又是为何
黎司君却只是微微垂首,代替池翊音注视着他的脚下,虚扶着的手臂不让他绊住脚步。
“我没有什么不可以告诉你的,音音。”
他平静的道“我曾经许诺过你,只要你能找出真相,我就会如实告知。这个承诺,始终有效,我不会欺瞒于你。”
池翊音脚步微顿,眼神复杂,看着黎司君时像是在思考什么,却又在下一秒若无其事的迈开长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两人之间风平浪静,甚至隐隐有更进一步向对方靠拢的架势。
但旁听者的系统却战战兢兢,黎司君说的话让它眼前一黑,唯恐对方直接撕毁协议。
以前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也没有任何应急预案。
但是现在多了池翊音这个变量,系统可就不确定了。
见池翊音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系统几乎喜极而泣,跪地喊爸爸的心都有了。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的任务“丧钟为谁而鸣”目前进度99100,请再接再厉
要不是场合不对,系统就差没亲自上场,为池翊音摇旗呐喊了。
池翊音唇边笑意加深你很害怕我继续问下去你在害怕什么发生,游戏场的毁灭,还是制约平衡两个存在,两个系统的协议
系统开心的笑声戛然而止。
草忘了池翊音本质还是个怪物了
它开始装死,不敢再多说任何额外的话,让池翊音从它这里获得情报。
请幸存者不要调戏系统,注意脚下。
但对池翊音而言,系统的躲避已经足够说明答案。
协议吗
他的眼眸暗了暗,若无其事的继续向上攀登,每走一步都要漫长的时间,精神上的压力一层层累加,那是足够令山岳崩塌的重量。
一张张陌生的人脸从池翊音眼前闪过。
那是所有死去灵魂中的记忆,都在池翊音身上一一重现,将他带进自己的人生,以自己的视角去体验这座城市。
你喜欢这座城市的繁华与耀眼吗
这是所有贸易最为频繁,声名远播的汤珈城。这里能养育出伊莎莉雅那样美丽的花,也能建起神迹般的万国水晶宫。
可是,你有见过在阳光背后的小巷里,多少人忍饥挨饿,无家可归吗
垃圾桶里堆积着我们的尸骸,河道里漂浮着我们的腐尸,没有人为外我们收尸骨。
最开始的时候,那些死去的人只会在街头巷尾的闲谈中出现,偶尔会刊登在报纸的夹缝中,一笔带过死亡的数量。我以为,那离我太遥远。
女工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池翊音面前,半透明的身躯挡住了他的去路,距离钟塔最高处的铜钟,不过一步之遥。
她平静的看着池翊音,眼泪无声的流淌。
我以为死亡离我和我的家人是遥远到不切实际的事情,即便世界上所有人死亡,我们也会存活下来。我曾经觉得,我们是特殊的,不会被死亡选中。
但是后来,我才知道,死亡它是平等的,任何人都有被选中的可能
另一道身影缓缓在女工身边凝实,同样半透明的身躯漂浮在半空我们所有人,都会像坏掉的螺丝钉那样被抛弃。
另一个声音幽幽应和失去劳作能力的时候,就是我们的死期。
我们认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是死亡之后。已经,太晚了,什么都挽救不回来。
我们曾经有机会救回其他人,也拯救我们自己。但是,是我们自己放弃了。
后悔,却不再有机会。
我们不曾在乎其他人的死亡,觉得自己是最特殊的。可因为我们的冷眼旁观,其他人也对我们的死亡同样置之不理。呼救,却得不到帮助。
绝望,生命最后的印象,只有刻骨的绝望。
我放弃了与死神离开的机会,留在汤珈城里,只想要亲眼看一看,这座城市的未来所有人,能够挣脱锁链,获得自己生活的可能。
一道接一道的身影出现在池翊音前方,将他通往钟楼最高处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一双双无神空洞的眼睛无声注视着池翊音,像是在审视,与乞求。
但你还活着,你还有改变一切的机会。
当你走上那座钟塔,你是站在我们的骸骨尸山之上。
救救我们,不要犯和我们曾经一样的错误。
不要让自己后悔。
无数幽灵絮絮低语,他们的声音空洞回荡着交织,在诺大的水晶宫中回响,像是墓地阴冷的风穿林而过,树叶瑟瑟作响。
池翊音一路走过上万个台阶,眼见了上万个生命的死亡和一生的痛苦,身心双重的耗费让他疲惫不堪,却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即便他的肌肉已经在脱力颤抖,但他依旧咬牙坚持,目光坚定的注视着眼前的幽灵。
他认出了这些灵魂的模样。
这些人,都是钟楼台阶的组成者,每一级台阶,都是由他们的尸骨铸造,印刻着他们的痛苦悔恨。
而在最后一步
池翊音缓缓迈开颤抖的长腿,依旧坚定且郑重的落在了平台上。
他站直身躯,与所有幽灵毫无畏惧的对视。
“你们的生命建造了这座城池,让汤珈城有了繁华与富饶之命。而你们的死亡堆积成了钟塔,让死亡的钟声敲响,向生人示警。”
池翊音眉眼肃穆,轻轻道“你们所执念与怨恨的一切,应该有个了结了。”
“现在汤珈城城主和重要权贵们已经死亡,长久以来操控着这座城市的力量被涤荡一空,剩余的空间,已经给了人们足够的发挥空间。”
“维克托和其他那些从高塔中被放出去的人们,以及酒馆和街头上所有心系这座城市,有所抱负的人们,请相信,他们会利用好这难得的间隙,为他们自己,为你们所有人,挣得应有的人生与生活。”
一直以来的循环被斩断,被压缩的时间与空间被破坏,一盘散沙的汤珈城,甚至挑不出能够意志坚定作战的卫兵。
面对维克托和汉克大叔等人,卫兵们和治安官们只会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而到那时,一切将重新洗牌。
改变的机遇已然降临。
剩下的,就要交给时间,以及那些生活的主人。
他们自己的人生和家人,自然当由他们自己捍卫。
池翊音微笑,向幽灵们道“你们可以安心的离开了。一直以来向生人们示警的钟声,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而你们,也已经弥补了生前的缺憾,可以安然长眠了。”
“别担心,你们的孩子,会做得比你们更好,过上你们曾经梦想中的美好生活。”
随着池翊音的话语,幽灵们逐渐被动摇。
他们半透明的身躯慢慢消散,最后一个个哭着笑着流泪消失,将通向钟塔尖顶的路,让开还给了池翊音。
池翊音一一颔首,向离开的幽灵们点头致谢。
当他真正走向那口巨大的铜钟时,上万个台阶对于体力的严重消耗,已经使他脱力严重,只能扶着黎司君的手臂,咬牙撑着自己颤抖脱力的身躯,每向前走一步都是酷刑。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向黎司君开过一句口,寻求过一声帮助。
就连系统看着池翊音,心中都犯嘀咕,越发的觉得这位对自己都如此狠,绝对不能招惹。
明明池翊音很清楚,只要他开口,黎司君就可以为他代劳,将钟楼毁掉。走上钟楼到现在的每一步,池翊音都有可以寻求帮助的对象,可他一次,一次都没有。
系统背后发凉,看向池翊音的眼神越发惊悚。
黎司君却心下叹息,深感自己为池翊音做的还不够。
他的小信徒,还没有习惯完全依赖于他,还不曾向他要求任何但也正因为此,才让他更加无法移开眼。
当池翊音走向巨大的铜钟时,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静静注视着池翊音。
黎司君也在池翊音的拒绝下停住了脚步,停在了尖顶之外,与京茶红鸟两人站在一起,眼含笑意的看着他的音音,一步,一步,走向铜钟。
在池翊音的手掌放在铜钟上的一瞬间,他忽然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手上,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也一并出现,与他合二为一,一齐推向铜钟。
当池翊音讶然转身看去时,就见到刚刚消散在他面前的幽灵,竟然再一次出现在他身边。
一个,两个所有幽灵都来了。
他们沉默的将手放在池翊音手上,成千上万灵魂的力量拧成一股,千万人如一人,共同推动这沉重的铜钟。
我们曾经逃避,于是我们换来了悔恨。所以现在,我们要为了自己所深爱的城池,我们曾经熟悉的街道和河流,最后做一件事。
幽灵的声音一声叠一声,絮絮低语空洞回响。
就让我们帮助你一起,毁掉这敲响的丧钟吧。
而明天
明天会有新的太阳升起。
当黎明来临后的第一缕曙光初现,照耀在大地上,请让这座城市重新焕发生机,河道重新清澈,街道重新整洁,处处充满阳光与欢声笑语。
在我们已经失去的那个世界,请,好好生活下去。
代替我们,享受那个我们不曾拥有的美好未来。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将不必昼夜操劳工作,而我们的工作将换来足够我们生活的食物,让我们可以有与家人相处的时间,有自己漂亮能洒满阳光的家,不必忍饥挨饿,不必跪下来屈辱的捡起黑面包
我们期许着那样的未来。
请,务必到来。
即便是在我们的尸骨上。
所有的力量都向同一个方向发力,成千上万的幽灵齐齐怒吼,他们的期许落在池翊音的肩膀上,成为了新的力量。
沉重的铜钟被缓缓推动,然后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咔嚓,咔嚓龟裂纹路在铜钟上迅速蔓延,很快就遍布整个铜钟。
然后,原本坚实沉重得连推动都是妄想的铜钟,就在所有幽灵的齐心协力之下,化作纷纷扬扬的碎屑,随风飘散。
而整座拔地而起高高俯视汤珈城的钟楼,也发出轰隆巨响,在颤动声中逐渐坍塌。
池翊音再抬起头时,眼前已经没有了那铜钟的痕迹,只有一张红纸,飘然落下。
刮起的狂风缭乱了池翊音的眼眸,他眯了眯眼,伸出手接过那红纸。
正是本来应该在副本最初交给玩家却失踪的红信封。
虽然迟了些,但它总是到来了,不是吗
池翊音微微笑了起来,缓缓拆开了信封。
里面的红纸上,属于这一次副本的提示,终于在一切结束之后,出现在他的眼前。
丧钟为谁而鸣丧钟为我而鸣。
世界的丧钟已经敲响,毁灭的进程正式开启,游戏场的真面目,已经在所有幸存者的努力之下,逐渐被揭开。
恭喜您,幸存者,您的努力使得十二年一轮之后,游戏场进程再度向前。衷心的希望您能够享受接下来的旅程,与游戏场一起毁灭,或是,一起观看世界的灭亡。
一行行字句就在池翊音眼前出现在红信封上,然后又消失不见,重新变成空荡荡的红纸。
随即,烫金的图案缓缓出现,世界树的脉络在红纸上蔓延,微光璀璨,红纸被金色吞没。
池翊音只觉得手中一阵灼热,当红纸重新出现时,已经变成了一张标有大阿卡纳称号的邀请函。
画面上,高塔失火,人们在坠落,惊慌失措中哀鸣声四起,看着画面也仿佛能听到那些人的尖叫与求助声。
而在邀请函上,金色的文字缓缓出现。
尊敬的觉醒者池翊音阁下,您已触发新一级副本的现世,恭喜您,您已经获得登上列车的车票,可以入座包厢席位。作为新一级触发者,您享有新一级最高特权。
但特权总会伴随着实力您在获得新一级副本的帮助时,也将获得更高的死亡率。
所有的文字悬停几秒,然后便如沙画一般,被抹除干净。
而金色的卡片再度变形。
池翊音只觉手中一空,就见什么东西从半空中落下。
他身体本能的下意识伸手接过,却见到手中握住的,是一张烫金的墨绿色车票。
上面写着池翊音的名字与身份编码,所的信息与现实中的车票相似。
只是上面,赫然印着几个大字。
云海列车。
始发地毁灭日终点云巅之国
在这张车票出现的瞬间,池翊音的脑海中也响起系统的提示声。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成功通过a级副本丧钟之城,因您已完成任务“高塔坠落”、任务“丧钟为谁而鸣”、任务“最重要的事”。所有主线任务通关,达成新成就s级副本现世
游戏场从十二年前第一次开启副本至今,s级副本一直封存于游戏场最高处,从未有幸存者能够成功触发并进入。而您的到来,使得新一级副本全部解封现世。
从此刻开始,游戏场向所有a级幸存者发出邀请所有成功通关过九个及以上a级副本的a级幸存者,都将获得进入s级副本的资格。当然,s级副本仍需要幸存者们自行寻找和触发。
但您,您不需要。
系统偷偷向池翊音讨好的笑了下。
如果它有尾巴,现在一定摇成螺旋桨。
幸存者池翊音,您已触发s级副本云海列车,持车票就可率先进入副本,恭喜您
鉴于s级副本从未现世,因此特向级别触发者池翊音发放特别说明,稍后您可自行查看,说明中包括了s级副本的基础规则。
并且作为触发者,您在高死亡率的加持下,拥有另一重特权您可自行决定自己的队伍。即便是不曾拥有车票的幸存者,也可以通过您的邀请与您一同组队,进入s级副本云海列车,一张车票最多可携带五名亲眷,请您谨慎选择。
虽然系统对池翊音会获得进入s级副本这件事并不意外,但那是因为它曾以为黎司君会帮助池翊音完成这一切。
毕竟黎司君几次三番的推拒,使得池翊音拥有了所有人都不曾拥有的特殊资格,而黎司君对他的关注,令系统心惊。
可没想到,池翊音虽然是成功通关a级副本,并且触发了s级副本,却并不是因为黎司君的帮助。
而是他自己带队,完成了这一切。
这使得系统刷新了对于池翊音的评价,同时也更加不敢轻视于他,甚至衷心的为黎司君感到高兴。
虽然神明会被凡人迷惑很令人郁闷,但如果对方是怪物大魔王池翊音系统忽然就觉得合理了起来呢。
它甚至很期待,以后池翊音和黎司君互相消磨对方的时间精力,就不会顾得上伤害它了。
系统美滋滋,计划通
这让它连祝贺都真心实意了起来,不是按照标准应对说明手册,用冷冰冰的声音提示通关,而是带着真实感情,颇有些感慨。
恭喜你,池翊音。
期待以后与你的再次相遇。
说不定以后就摆脱不掉池翊音了,毕竟神明对池翊音的关注过于特殊,甚至有可能以后要与池翊音长时间共事了。
不过最起码,它可以梦想一下自己的自由oo
池翊音垂眸看着手中的车票,良久,他轻轻笑了起来。
“看来,要准备下一次的旅行了。”
他侧身看向黎司君,挑了挑眉问道“我没有进入暂居区休息的习惯,在前往下一次副本之前,我打算在这个副本里休息几天,你要一起吗”
黎司君微笑颔首“不需要询问我的意见,你也知道我的答案,音音。你在的地方,就是我会出现的地方。”
“我们”
他顿了一下,将本来要出口的身份咽了下去,重新换了一个,才若无其事的开口道“是同伴,不是吗”
池翊音笑了“是。”
“虽然你将你的身份告诉了我,让我看到了属于你的一部分真实,也用事实向我证明了你的诺言。但是。”
他轻声道“对我而言,你的危险性并不会因此消失。”
“这应该是我的问题,而不是你的,音音。”
黎司君道“应该我来担忧如何让你信任我,如何让你习惯于依靠我这是我要思考的事情,你没有必要为此耗费心神。”
他向前一步,弯下腰低声向池翊音道“剩下的路,我来向你走,音音。”
“你所要做的,只是不要后退,不要逃避。”
“你可以随意审视我,度量我,利用我,直到你认为,我足以被你信任,可以成为你的依靠这样就够了。”
池翊音微微睁大了眼眸,没想到黎司君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样危险神秘的人物,竟然也有这样一面吗
而且,为什么黎司君说的是剩下的路
池翊音有些迷茫。
为什么听起来像是,之前是他在向黎司君走的意思
他一时想不明白,陷入了思考,也因此没有在意黎司君轻轻揽住他肩膀的手。
在逐渐坍塌的钟楼之上,黎司君缓缓将池翊音拥入怀中,他高大结实的身姿足够将池翊音整个嵌在手臂与胸膛间,不留一丝缝隙的亲近。
黎司君微微垂眼,唇边勾起笑意,而手臂慢慢的,慢慢的收拢。
轻盈得仿佛在拥抱一片羽毛,唯恐动作太大会惊扰到他。
黎司君为脱力的池翊音了强有力的依靠,也将他牢牢护在怀中,没有让砸下来的砖石伤到他分毫。
“音音准备去哪里休息整个汤珈城都在崩塌,到处都是火焰与尸体,这里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陷入混乱的重组。人们需要适应新的环境,并制定新的规则他们已经进入了新纪元。”
“已经计划好了,就去城外。集市上的点心味道还不错,再去试试怎么样山野田园,现在倒正是好风光,最适合在那里度假。听集市上的人说,城外的农庄还有很大一片花海。”
“好,那就去那里。音音想要休息多久,我就陪音音一起待过久。”
黎司君轻笑着低喃“二人世界,说起来还是我赚到了。”
池翊音挑了挑眉,在飞扬缭乱的发丝间仰头看向黎司君“看来我对你还不够了解,竟然不知道你还能说出这种话。”
“那我们接下来就有很长的时间,足够了解彼此了。”
黎司君垂眸向怀中的池翊音看去,那双金棕色的眼眸中流光溢彩“更多的了解我吧,音音。”
池翊音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他有察觉,黎司君所说的了解,并不是寻常探知情报的那种了解。而是
情感上更进一步的回应。
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且真挚坚定的情感的池翊音,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应当如何回答。
拒绝或接受,似乎都不太对。
不论他看过多少他人的情感,了解多少理论和逻辑,当情感出现在他身上时,当局者都看不清这条路。
“我会尝试。”
良久,池翊音终于轻声给出的自己的回答。
黎司君并不失望,反而笑意渐浓。
最关键的第一步,已经迈开了。
他的音音
在习惯于有他在身边的时光。
黎司君的羽翼之下,池翊音没有受到更多的伤害,所有坠落的砖石都纷纷避开。
但不远处的红鸟京茶就没有这种好待遇了。
两人连一口气都没有喘匀,就眼睁睁的看着铜钟碎裂,钟塌,又赶紧重新提起力气,几乎是手脚并用的从钟楼上爬下来。
好在现在已经脱离了镜宫回到了地上,京茶的觉醒力量也已经恢复。
他随手抛出一只黑兔子,原本娇娇小小一团的兔子就在半空猛地抻长,变成了骷髅巨兔,将两人驼在背上。
摔在巨兔硬邦邦的背上时,红鸟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但还是松了口气,累瘫的把自己摊开成了大字型。
京茶倒是看着半路被黎司君抱走的池翊音,觉得哪里不太对。
“别看了,再看大佬也不会管你死活。”
红鸟虚得像快要断气了一样,但依旧看得分明“人家只会救池哥一个,至于我们大佬眼里,我们都是空气。”
京茶撇了撇嘴,但心中却是高兴的。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就连副本失败都已经是条足够好的路。”
他出神的低声喃喃道“但我没想到,池翊音不光真的成功通过了副本,还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
触发s级副本。
甚至这次副本刚一结束,就拿到了s级的通行证。
虽然他们一直以来的目的就是四个s级副本,但失败太多次,漫长的时间中,即便京茶并未动摇自己的信念,却也在真正被触发的现在,只觉得满是不真实感。
怎么就这么快,真的出现了
京茶有些愣神。
但红鸟却“咦”了一声。
“怎么回事,副本都结束了,为什么万国水晶宫的一部分还在”
他错愕的指着下方,连嘴唇都哆嗦了“整个万国水晶宫都塌了,只有最顶层还在”
“这合理吗”
没有一层二层,反倒有最顶层
这难道是什么神迹重现空中花园吗
但就在惊诧中,红鸟却发现,水晶穹顶之下,还有另外一道身影。
那人悠闲坐在高背椅上,膝上摊开一本书,晚霞的余晖下美得不似真人。
所有崩塌如毁灭末日的景象都没有惊动她,反倒成为了她的背景,而在这样的声与光中,她依旧在混乱之中平静丝毫不在意战火纷飞。
红鸟心中不对劲的感觉升起,是从他看到那人身后恭敬站得笔直的男人开始的。
他不认识悠闲安坐的女人,却认识站在女人身后的男人。
那个一直以来流传于游戏场中的神秘组织。
那个男人,就是曾经红鸟追查到的,隶属于那个神秘组织的人物。
可那样手握大权实力深不可测的人物,竟然恭敬如仆从,跟在那女人的身边。
难不成那位就是会长
红鸟心中大惊。
而与此同时,池翊音也发现了下方的异常。
只不过他一眼就认出了女人的身份。
“池旒”
池翊音瞳孔一缩“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池旒勾了勾唇,似笑非笑。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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