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翊音瞪大了眼眸看了列车员好半响,都没有办法回神。
理智告诉他,列车员说的某些话确实有发生的可能。
毕竟无论是黎司君还是他自己的个人研究,都在他的脑海中鲜活,只要根据过去行为性格的推测,就能得到可能的未来。
但是情感上,他却本能的在否认。
像是第一次见到大海与星空的孩子,试图用否认来逃避自己的震撼动容。
黎司君他真的是对他不,应该不会的。
那只是危险的敌人,暂时的同伴,同行一路的人。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身份。
但另一个声音却在池翊音的心底深处问他真的是这样吗
池翊音的心脏跳动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让他不由得抬手,轻轻按住了心脏的位置,想要压下它怦怦直跳的声音。
列车员莫名其妙的看了池翊音两眼,似乎在疑惑这位尊贵的客人为什么要站在走廊里。
他按照行为规范,彬彬有礼的提示池翊音,按照早已经被制定好的流程向他询问是否需要任何帮助。
池翊音轻轻眨了下眼眸,半晌才回过神。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半敞开着的包厢门,并没有看到黎司君的身影,似乎对方还在忙于准备今晚睡觉的地方。
不过,这倒是让池翊音松了口气。
黎司君没有发现他这样失态的模样还好,还好。
池翊音勉强将刚刚所有古怪的感受和情绪,全都压进心底,然后整肃了情绪,恢复成以往平静温和的模样,这才走进了红鸟的包厢。
但是他没有看到,就在他离开了走廊之后,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包厢门后。
黎司君双臂环抱,悠闲的斜倚在门后的墙壁上,巧妙的将自己的身形与影子全都藏匿了起来,没有让池翊音发现他的存在。
他自己却从车窗反复折射的倒影中,一直注视着池翊音,唇边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来。
他的小信徒,害羞了吗
因为对神明表述了爱意。
列车员发现了黎司君的存在,刚想要出声称呼,就见黎司君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不要让池翊音意识到自己看到了所有。
害羞的小信徒如果知道自己的模样都被神明看到,会不会恼羞成怒,反而疏远他
黎司君才不想看到那种局面。
逗一逗音音很可爱,但要是过头了,可就不好了。
黎司君眉眼含笑,看向池翊音所在的方向。
这么可爱的音音,要让他如何不动心
池翊音并不知道走廊上发生的事情。
他走进红鸟的包厢后,就顺手将房门带上,不准备让站在走廊里的列车员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对于这些列车上的工作人员,池翊音始终抱持着戒备态度,尤其是这些面容相同且无孔不入的列车员。
与红鸟之间商议的接下来的计划,池翊音没有泄露给敌人的打算。
红鸟的包厢与池翊音的风格并不相同,但却是一致的奢华精致,处处布置得妥帖,仿佛他们真的是乘坐豪华旅游列车出行的客人。
即便是戒备心再强的人,也无法拒绝在漫长的疲惫后,扑向一张松软的床。
池翊音进来时,就看到红鸟趴在软乎乎的床垫里,一脸幸福,他几乎都要陷进松软的鹅绒被子了。
见到池翊音,红鸟才恋恋不舍的爬起来。
但他看着
床铺的眼神,简直像是看着难舍难分的情人,每一秒钟都不想与之分开。
“你应该试试床垫的。”
红鸟在池翊音面前坐下时,还频频回头,简直想要
不顾仪态的就这么躺在床上和池翊音商谈。
“虽然列车上别的不行,但这些布置,它确实下了大功夫。”
池翊音哭笑不得“暂居区都没有瓦解你的意志,结果在这里就因为一张床垫,就准备投降了吗”
红鸟耸了耸肩,陷在软绵绵的沙发里,神态轻松。
“那是因为在暂居区的时候,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我知道所有的情报,所以没有必要有任何危机感。”
“但是在这里不同。”
汤珈城和地下城池里遇险的经历,对红鸟影响不小,即便他努力适应和改变,但还是有些感慨。
“只有饿过的人,才知道饥饿的滋味有多难受,天天都能吃到食物的人是无法理解那种煎熬的。”
“遭遇危险,才知道安全有多难得。”
“况且”
红鸟沉默了一下,眉眼耷拉了下来。
他还没有忘记在餐厅里的那几人,失去同伴后的孤独落寞,让他哪怕只是看着,都深感恐惧。
精神上的摧残,比身体上的艰难消耗,更让红鸟吃不消。
但他仍旧努力打起精神,很快振作起来,重新笑着与池翊音商讨接下来的应对方案。
无论是列车长还是列车员们,都在反复提醒夜晚的注意事项,这样不寻常的关注让红鸟警惕。
他几乎可以断定,夜间一定会出事。
“他们嘴上说要遵守规则,但问题在于,他们自己本身给出来的规则,就是自相矛盾的。又说不允许出门,又说列车员查房时间,还故意强调了一下是五点整,前面后面都不是。”
红鸟皱眉“难道还会有其他东西来敲门吗冒充列车员”
“最重要的是,如果夜晚还有之前那些尸体伤害在内部,防不胜防。”
一想到十点之后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红鸟就头疼得直按太阳穴,不想面对。
“其他的玩家也不能掉以轻心。”
池翊音淡淡的道“系统对所有人的提示都是独立的,不是同一个团体里的人,无法得知其他人的提示内容。我们无法断定其他人目前对情报的获取程度。”
造神场这个信息,除了他们之外,是否还有别的人知道
甚至单单是“候选人”这个称呼,就足够很多玩家分析出有用的信息了。
新神只会有一位。
如果那些玩家知道了造神场这件事,极有可能会发现,这场大型的考验到最后,只会有一位玩家,一支队伍胜出。
而其他人的命运,却是一片未知的迷茫。
并且以游戏场一贯的作风,并不排除死亡的选项。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那些玩家会做出什么,是否会提前清算其他人以此来降低自己被选中的难度
不好说。
池翊音并不吝啬于以最糟糕的事态来做计划,他必须考虑到夜袭的可能性。
这样一来,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两面夹击,腹背受敌。
包厢内的死尸怪物。
以及包厢外准备减少竞争者的玩家们。
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情况,那无论是跑出去,还是乖乖留在包厢内,都要面临可怕的危机。
京茶和池翊音自己还好,毕竟京茶本身就是
武斗派,池翊音则是身边有黎司君,遇到的任何危险在黎司君面前,都不过挥手便可化解的轻松。
但问题就在于,列车上的另一个规则包厢必须对应编码。
在入夜之后,最危险的十点之后,包厢门闭锁,他们彼此之间便无法照应。
如果到那时,红鸟或者童姚遭遇危险,其他人无法帮忙。
听到池翊音的
担忧,红鸟摆了摆手,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自保,但还是反过来安慰起了池翊音不要过度担心。
“兵来将挡,到时候再说。”
红鸟一脸淡然“就像池哥你之前说的,游戏场是准备进行考核选拔,而不是屠杀。既然它设定出了这么一个两难的局面,那肯定还留有能够逃出危险的方法,不会把所有的路都堵死。”
他甚至笑着为池翊音端来了一杯热茶,放在池翊音手边,还笑着拍了拍他,安稳道“如果到那时真的出现了这种状况,我会自己看着办的,别担心。”
池翊音垂眸,恰好看到红鸟手腕上的划痕。
红鸟自己不太在意“可能是在地下城池时,在哪里划到的吧。”
他捂住了伤口,继续说起晚间的事情。
池翊音也自然而然的被带跑了话题,随即将红鸟手上的这道小伤口,放在了一旁。
所有包厢里,最焦虑的却是京茶。
不管包厢内的布置有多奢华精美,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从回到自己的包厢之后,他就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愁眉不展,简直快要把羊毛地毯踩出了破洞。
池翊音所担心的,也是京茶所担心的。
汤珈城时,红鸟在高塔监狱里遭受了五天五夜的拷问,严苛的折磨差点使得他身心崩溃,并且直到现在也没有摆脱精神上的阴影。
作为同伴的京茶看得分明。
红鸟的一些行为举止,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本来是最理智行事的人,不论发生什么都会理智的搜集情报,缜密思考应对方法。
但从汤珈城离开之后,红鸟却总是容易被吓到。
哪怕身后的树叶声,或是有风吹过,红鸟都会立刻转身。
眼底埋藏着惊恐。
他就像是应激的兔子,周围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那样危险,再也不会有安全的地方了。
再也不会安全了。
京茶将这些看在眼里,心疼不已。
他是武斗派,总是大大咧咧。但作为自己的同伴,他对红鸟的观察与关心,自然远远超过对其他人。
但是,他无能为力。
京茶曾经暗暗发誓,绝不会让红鸟再次孤身一人,陷入监狱折磨那样的境地。
可是,就算包厢装潢如此奢华漂亮,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监狱
一旦包厢门关闭,午夜降临,无论红鸟在包厢里遭遇了什么,他都没办法帮助红鸟。
这个认知让京茶满心烦乱,不知要如何才能解决红鸟的困境。
也正因为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红鸟身上,所以,他忘记了池翊音对他的叮嘱。
检查房间。
就在京茶满心烦乱无法发泄的时候,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的衣橱,柜门之间留下了一条极细的缝隙。
稍不留神,就会错过。
在那缝隙之后,一双眼睛无声无息的向外看去,透过零星的光亮,直愣愣的注视着京茶的每一个举动。
那一线亮光也照亮了衣柜里的情形。
零散挂着几件浴袍和客供换洗衣物的衣柜里,本来应该宽敞到空旷的空间,现在却显得过分拥挤,全都被盘亘于此的怪物占据。
细细的肉色藤蔓穿过每一个柜子的缝隙,哪怕只能容蚂蚁通行的夹缝中,也都塞满了藤蔓,并且继续向下,向更深处蔓延。
直到悄无声息的占据整个包厢。
至于童姚
被所有人担忧着身心状况的童姚,她刚一回到自己的包厢,看到了看起来如此温暖柔软的床铺,一股难以言喻的疲倦和睡意就涌了上来,占据了她的脑海。
她扶着门框,却
连站都站不稳,上下眼皮不住的打架,随时都会闭眼睛直接一仰头睡过去。
睡觉,睡觉
童姚就像是连续数日没有休息过的人,身体和大脑都已经到了承受限度的极端,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其他的所有事情好像都已经与她无关。
不管是现实,游戏场,楚越离或是云海列车
即便是下一秒世界毁灭,她现在也无法克制自己对于睡眠的渴望。
童姚踉踉跄跄的走向床铺,光是这短短不到两米的距离,她就已经左摇右晃的崴了七八次脚,站都站不稳。
而当她一头摔进柔软的床垫时,更是一秒都不到,就立刻闭眼陷入了深度沉睡。
轻柔平稳的呼吸声响起。
就算现在在她耳边响起惊雷,也无法将她从梦乡里拽回。
但是,童姚获得了渴望的睡眠,却无法得到休息。
那并不是黑沉放松的意识之海,也无法让人得到回归母亲怀抱般的安全感。
童姚在闭眼之后,却看到了另外的光亮,正一点,一点从黑暗的远处亮起。
在她的脚下,铺成了一条光的道路。
好像是在指引她,无声的告诉他向这里向我走来。
明明没有声音,但童姚却觉得自己的耳边传来的呼唤声如此熟悉,似乎在那里听到过。
她疑惑的努力回想,然后恍然。
那不是斯凯的声音吗
不是后来在列车上时发疯的斯凯。
而是最开始,斯凯在游戏场内还有着“圣人sky”外号的时候,她曾经在某次偶然遇见他时,所听到的那样。
温柔,坚定,强大。
好像不论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都会被斯凯包容。无论是怎样的人,都会得到他全心全意的善良帮助。
斯凯,后来发生了什么
在游戏场里失踪了三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又发生了什么。
直到池翊音告诉她,进入新世界的同伴中,有一位新同伴,名叫斯凯。
可当童姚再次与斯凯见面,却愕然的发现,他已经变了。
眼睛里不再有光亮,脸上也没有了笑意,像是太阳从天空上消失,再也没有希望和亮光。
即便斯凯还是一样的彬彬有礼,但握手时的冰冷温度,却还是冻得童姚一哆嗦。
她有种感觉。
曾经她所熟悉并钦佩的那位圣人,已经死了。
sky向往天空的人,最终死在了天空之下。
现在剩下的,只是一个失去了所有理想和坚持,浑噩迷茫的躯壳。
童姚没有把自己的难过告诉池翊音。
眼泪无法帮助通关游戏场。
只是,她还是多留神了一些斯凯,总是会
确认他的情况和状态。
然而,就在吧台车厢里,当她试图为同伴们找出一条路的时候,楚越离却伤害了斯凯。
即便神智依旧浑噩,但童姚的呼吸还是急促了起来,显得有些愤怒。
愧疚与愤怒在她脑海中反复斗争,理智摧枯拉朽。
黑暗中她没有发现,自己的一双眼睛,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像是无机质的红色玻璃珠,却在照过来的光芒下,如同燃烧着的火焰。
童姚丝毫没有察觉眼前的这片黑暗有什么问题,也没有意识到,一个已经始终的人重新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是多诡异的一件事。
她摇摇晃晃的走向那条铺满着光点的道路,走向那呼唤声传来的方向。
然后,她看到了此生难以磨灭的场景。
在黑暗的最
深处,无数的尸骸堆积成山,每一具尸体上都浸透血液,青白的面容上神情狰狞痛苦,定格在了死亡的最后一刻。
而他们的眼睛都瞪得老大,仿佛死不瞑目。
那些脸
童姚是认识的。
曾经因为同盟四分五裂而死亡的玩家们。
在冲击游戏场核心却失败后消失匿迹的人们。
传说中,建造了通向神明与天空的巴别塔的玩家们。
以及
曾经与童姚有过短暂相遇的人。
那些在过往副本中死亡,以为再也不会遇到的玩家,此时都以这样的方式再一次出现在童姚面前。
无声无息注视着她的一双双眼睛,仿佛是在向她诘问。
为什么,不救我
“你想要救他们吗我的同伴。”
就在童姚神情恍惚的低头看向那尸山尸海时,忽然听到了从上方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是如此柔和,仿佛是可以包容一切的父与神。
所有的愿望都会被实现,所有的错误都可以被谅解。在这里,满心伤痛的灵魂可以得到真切的安眠。
童姚抬起头看去,就见在那尸山之上,模糊站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背光而立,在童姚的视野中只留下了一个剪影,让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但莫名的,童姚就是觉得,那是斯凯。
本应该和楚越离一起,走散在车厢里的斯凯。
在想起楚越离的时候,童姚也回忆起了池翊音的面容与他的嘱咐。
她迟缓眨了下眼眸,似乎想起了什么,茫然的向身边看去。
眼睛里却是第一次恢复了清明。
童姚隐约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一个走失的人,不想办法回到同伴身边,为什么会在梦里出现
尤其是这样可怖的背景。
童姚在看清那些尸体的死状之后,抖了抖肩膀,有些犹豫。
也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那似乎是斯凯的人的问题。
那人耐心的又问了一次。
童姚却顿了一下,本来的理智重新上线,反问对方的身份和名字。
那人却轻笑着问“我们曾经有过相遇,也互换过彼此的名字,甚至最后作为同伴”
“我来再次见你,询问你的心愿,给予所有帮助。你却,忘记了你的同伴吗”
童姚没有同伴。
作为苟命派,她多么远大的志向和理想,对危险能避就避。她自知如此,自然也不想耽误其他人。
但是当那人这样说起时,童姚的记
忆却随之发生了改变。
她有一个同伴,正是有着圣人之名的斯凯。他们一起出生入死,共同经历过所有危机,并且通过了考验,进入新世界。
童姚的记忆在被改写和替换,本来应该是池翊音的事件,却被一一替换成了斯凯。
记忆中池翊音的身影消散,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俊容,也如同水纹波动,逐渐变成了斯凯的模样。
明明是池翊音邀请她进入新世界,现在在她的认知中,却是斯凯邀请她,并且,他们一起进入了这满是尸骸的黑暗中。
没什么可以怀疑的。
她的脑海中响起这样的声音向前走吧,你的同伴在等你,不要让他等太久。
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他可是圣人sky,还是在古树镇救过你的人,给了你进入新世界资格的恩人,没有理由不信任他。
童姚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血红色的眼珠直愣愣的看向那人的方向,然后一步,一步的踏过满地的血河,踩着层层尸骸,走向那人。
她伸出手,身体在本能的等待谁
来拉住她。
就像过去,某人在古树镇救下她时所做的那样。
可是这一次,却没有人握住她的手。
不属于那人的记忆,终究不是他的东西。
童姚的灵魂深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的潜意识在挣扎,大脑向她发出警告,试图让她分辨清楚眼前的一切。
已经踏上了尸山,眼看着就要主动走进尸山最顶端绞刑架的童姚,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一直温柔笑着注视着童姚的人,也慢慢失去了笑容。
“你为什么不向前走了”
那人问“你还在等什么”
童姚睁着一双无神双眼,动了动唇瓣,却嘶哑着嗓音,问出了她最关心、也是导致了她如今混乱疲惫的那个问题。
“楚越离呢”
“我看到他伤了你。但是,他呢”
“为什么他不在这里你对他做了什么”
那人猛地失去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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