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没有人知道, 那日在落日余晖中的车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连世界意识也仓皇逃离,系统慌乱切断了认知, 游戏场闭紧了眼睛。

    时间和空间都被凝固,仿佛琥珀中永久保留的美,被神明永远珍藏,不允许任何人窥视。

    但在最柔软的玫瑰中, 最锋利不可抵挡的宝剑刺破花瓣显露锋芒, 挥向世界,剑指一切的根源与核心。

    可世界意识对此却一无所知。

    它在向云海列车的更深处逃离,试图以死亡的黑色来覆盖自己的存在。

    但高跟鞋落下。

    清脆的声响, 仿佛断头铡砍下的声音。

    池旒居高临下的看着世界意识,嗤笑出声, 眼带轻蔑“似乎总有东西自不量力,认为世界已经在你的掌控之下”

    “不要忘了,你不是世界, 你只是自称为万物灵长的人类所有潜意识的集合,你高于人类,却与人类无异。”

    “人类闪烁的光芒你曾得见,但人类的软弱和劣根性, 你也同样存在。”

    她不紧不慢的加重了脚下的力道, 像在碾过一只狗,让已经被池翊音重伤的世界意识, 疼痛到几乎眩晕。

    “你有什么资格敢称呼你自己为世界本身还妄想杀死神明,取而代之, 让所有的人类都成为花朵的养分, 变成在你操控之下的奴隶”

    池旒冷呵一声, 钢蓝色的眼眸中空无一物。

    从世界意识不知死活的找上池翊音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被池旒判定了死刑,剥夺了作为她敌人的资格。

    这并不是对于池翊音的爱。

    而是她在嘲笑世界意识的痴傻,看不清它的敌人究竟有着怎样庞大可怖的身躯。

    池翊音,那是池旒亲手教导塑造的怪物,青出于蓝的强大。

    即便池旒将他如工具利用,也要相应付出代价,从不会轻视池翊音所拥有的力量与恐怖影响。

    可世界意识却看不清这一点,骄傲自大的以为它可以掌控一切,明明在觊觎池翊音的力量,却还因他的年轻与显露出来的温和假面,而轻视于他。

    而现在,世界意识为它的傲慢付出了惨烈代价。

    它不是人类或动物,受了伤无法医治。

    即便它不老不死,严格来说甚至不曾拥有实体,不会有生死,甚至只要人类存在一天,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类,它也算得上是存活。

    但相对应的,世界意识所有的重伤,都无法愈合,裂痕永远存在,令它痛苦挣扎翻滚,却无法逃离。

    “你不该去招惹池翊音的,那样,你还能多活一阵。但现在”

    池旒歪了歪头,被她踩在脚下的世界意识卑微涌动如蛆虫。

    “你看,我正好需要一个能够杀死黎司君的资格,如果不能与他身处同一层级,那就无从说起。而与神明同样的存在,只有你一个,世界意识。”

    她笑得残酷冰冷,眼神却悲悯。

    仿佛高高立于神台上的雕塑,垂眼看向世人惨痛,却丝毫不受影响。

    “可否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趁你病,要你命。

    被池翊音重伤的世界意识,正处于最虚弱的时段,没有任何比这更好的时机。

    池旒勾了勾唇,想起池翊音时很是满意。

    看来,她这个工具,没有白白准备。

    竟然送了她这样一份大礼

    车厢内的地面逐渐软化,凹陷,四周的墙壁和车窗都仿佛融化的岩浆,地面变成了黑色的沼泽,不断的奔涌扩大,惊涛骇浪。

    仿佛怪物于深海之中怒吼。

    列车长缩在沙发角落里瑟瑟发抖,几乎要将眼前的布料盯

    出花来,死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唯恐触怒魔王。

    直到他背后的一切都在逐渐平息,所有的声音消失,锋利如刀的风也慢慢柔和下来,那样被毒蛇阴冷紧盯着的冷肃感也逐渐消散了。

    列车长才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试探着慢慢转回身体,偷瞄向后看去。

    无论池旒还是世界意识,抑或是本来被世界意识占据了躯壳的斯凯,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车厢内一片纯白的空荡,连同所有的装饰品和家具,甚至是吧台和酒保,都像是被硫酸腐蚀带走,什么也没剩下。

    这片空间回归了它最原始的模样,只有一望无尽的空白。

    车厢,列车,酒保,旅客,玩家什么都不存在的初始。

    直到列车长重新注目于它,这片白色才像是第一次被泼洒色彩,列车的轮廓和所有的物品逐步被勾画,与其他车厢重新连接,成为云海列车的一部分。

    而酒保也像是田埂里生长的麦子,画笔下成型的人物,迅速从车厢里从脚到头的长了出来,站在依旧被重新构建中的吧台后面,从容的低头擦拭着不存在的酒杯。

    列车长长松了一口气,软软的瘫倒在沙发上,像是紧绷过后缺水的鱼,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刚刚真的以为,那位大魔王要在这里动手杀了世界意识。”

    列车长哭丧着脸,垂头丧气“要是她真动手了的话,我的地盘也不复存在了。好不容易不再当被两面夹击受气的系统了,刚调职就遇到这种事姓池的是都和我有仇吗”

    酒保的脸上依旧是模板化的微笑,标准,却连一点角度的变化也没有。

    他从容向列车长弯了弯腰,笑道“就像人不会丧心病狂的去算计一条蚯蚓一样,那位自然也不会对您做什么,自信一点。”

    列车长“”

    “”

    他慢了半拍,后知后觉的一脸震惊“你在说我是蚯蚓吗”

    池翊音都好歹喊他是猴子,怎么到了他自己人这里,他反倒退化了呢

    酒保笑容不变“怎么会呢您不要这样自信。”

    简直是在说不要自作多情了。

    列车长“是重构程序出问题了吧绝对是吧云海列车的nc什么时候这么毒舌了”

    酒保虽然脸上没有变化,但列车长莫名就是觉得他在明晃晃的讽刺自己。

    他气得半死,撸袖子想要检查系统运行日志。

    但刚起身,他就猛然僵直,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系统了。

    新系统小云海还在被池旒劫持着,所有权限都在大魔王那里,反而是系统自己没有权限查阅系统。

    更要命的是,就连世界意识都在池旒那里。

    列车长猛地梗住,神情复杂的转头看向池翊音和黎司君所在的方向,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一节节车厢,直直看到那两人的所在。

    “你觉得是池翊音会先毁灭世界,还是池旒先弑神”

    列车长声音飘忽,带着一种不真实感,气势弱得像是风中残烛“好像不管如何,对我们来说都没个好下场呢”

    可恶

    为什么偏偏他的上司只想着谈恋爱满脑子都是池翊音啊

    就不能像池旒那样,带领下属走向人生巅峰吗

    或者像池翊音那样一呼百应也很爽啊

    虽然它是个系统,但它也很想享受一把纵横世界的快乐统生啊

    呜呜

    列车长哭得呜呜咽咽,就差没咬手绢了。

    酒保倒了一杯不存在的酒,将不存在的酒杯放到列车长手边,同情的拍了拍他的头,像是在拍一只

    路边流浪的呜咽小狗。

    “别伤心了,反正怎么都是死。要不然你就想想,自己是更喜欢做蚯蚓,还是做猴子”

    列车长“”

    他被梗了一下,无语的抬头看向酒保,但酒保依旧笑得天然又无辜,好像什么坏事都没做。

    酒保歪了歪头,笑眯眯反问“怎么了尊敬的列车长,您需要什么吗在这里,您的所有需求都会被满足,您想要许愿”

    “停停停”

    列车长崩溃“你当我是那些愚蠢旅客吗还许愿”

    酒保笑眯眯点头“嗯”

    而在包厢列车内,池翊音踉跄推开了黎司君,颇有些狼狈的转头看向一边,试图躲避黎司君看过来的炙热视线。

    他长呼一口气,让自己温度过高的脸颊降温,那双水波潋滟的湛蓝色眼眸如同春日的大海,明媚柔软,泛着涟漪。

    半晌,池翊音才勉强让自己恢复成镇定的模样。

    但他一转身,在看到黎司君的那一刹那间,脸颊上的温度又重新上升,眼眶都不自觉红热起来。

    池翊音没想到会这样,对从未出现过的身体反应颇有些狼狈,手足无措的尝试处理。

    黎司君的喉咙间挤出低低笑声,被可爱得简直想再一次上前索吻,心痒痒得像是被池翊音纤长的眼睫扫过,想要让他的音音永远注视着他。

    但他还是用最强大的意志力勉强克制自己,没有贸然吓到池翊音,让他受惊跑走。

    黎司君主动向后退开一步,让新鲜空气涌入他们二人之间,池翊音得以松了口气,觉得好受了不少。

    而微凉的风带走了池翊音脸颊过高的温度,让他逐渐恢复正常。

    当他再一次转身看向刚刚被斯凯或者说世界意识占据的包厢时,已经是往日里再寻常不过的冷静温和,俊颜上看不出丝毫不对劲。

    这间包厢本来是楚越离的,却被斯凯占据,令整座包厢都陷入了黑暗中,甚至就连京茶都在此遭到斯凯的重击,被世界意识重重踩在脚下。

    仿佛连尊严和骄傲都被踩碎。

    即便池翊音重创了世界意识,将世界意识高高在上的骄傲踩下,但他回想起刚刚所见到的京茶屈辱一幕,依旧会觉得难以言喻的难过。

    京茶是骄傲的,明媚的。

    却独独不应该是那样那样为了自己的同伴们,忍受折辱,尊严被践踏。

    在斯凯消散后,包厢内的黑暗也渐渐消失,露出了它本来的模样。

    京茶的身影也重新出现在池翊音的面前。

    他倒在地面上,已经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池翊音快步走进包厢,弯腰想要将京茶抱起来,却在伸出手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满手血液,一时不由得沉默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落在池翊音的肩膀上,源源不断传来暖意。

    那是足以支撑灵魂的力量。

    “我来吧。”

    黎司君不由分说的让池翊音站在一旁,而他自己难得对池翊音以外的人伸出手,接触其他人类。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低头阴冷的看了京茶两眼,对他的存在破坏了自己和音音二人世界的事颇为不满,皱了皱眉,有些嫌弃。

    不过池翊音就在一旁看着,如果黎司君不做,就要由池翊音自己用那双受了伤的手去抱住京茶

    黎司君想了下那个画面,即便不情愿,但还是伸出手,拎住了京茶后脖颈的衣服,将他在地面上拖行向包厢外面。

    池翊音愕然,随即哭笑不得“你是要弄死他吗还是他是水泥袋子”

    他有些无奈的上前,伸手示意黎司君将京茶放过来,

    他自己来。

    池翊音倒是没说黎司君对京茶态度的问题,并不强求他对自己的同伴同样抱有善意。

    在这一方面,他很理解黎司君的感受。

    毕竟他与黎司君如此相似,黎司君对于世界的厌恶,也是他的厌恶。

    他就像尊重自己那样尊重黎司君。

    尤其是他已经将黎司君视为同伴甚至是比同伴更高存在的现在。

    黎司君垂眸看了眼池翊音伸过来的手掌。

    被无脚鸟胸针割破的伤口横在池翊音的手掌上,将原本光洁如玉的漂亮手掌染红,掌纹断开。

    光是看着,就足够令黎司君心疼,甚至因此而迁怒于世界意识,将池翊音的伤口归结于世界意识对于世界的贪心上,也列为了世界应该毁灭的罪孽之一。

    即便心中难掩疼惜,但黎司君并没有表露在脸上,他很清楚,池翊音需要的是理解和尊重,是并肩而行的同伴和理想成功的助力。

    而不是把池翊音关起来作为观赏用金丝雀的自以为是。

    对池翊音的怜悯,才是对他最大的误解和不尊重。

    黎司君太高手臂,仗着一米九三的高度,轻松就将少年体型的京茶拎在了半空中。

    京茶垂着头,不省人事,也不知道自己像是个兔子一样被人拎着耳朵拽起来。

    不过好在,这样的姿势总算不必让京茶像个水泥袋子一样,被在地上拖行了。

    池翊音哭笑不得,但也没有坚持。

    他放下手,示意黎司君先将京茶带回到他们的包厢里,不要让已经状态低迷的京茶再受伤害。

    但在离开包厢前,池翊音站定脚步,回身定定的看向这个第一次进入的包厢。

    云海列车上包厢的装潢风格,虽然都是一样的精致奢华,足以匹配得上豪华旅游专列这个名声,但每一间包厢之间的风格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比如楚越离的这间包厢,就仿佛是某个大学的图书馆。

    到处都是书架,到处都是书籍,就连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陈旧纸张沉淀后的书香。

    通顶的书柜上描画着精致的图案,高大总是会令人有种渺小之感,仰望时,如同在看向高远星空。

    那是人类漫长历史上所有闪烁着智慧光亮的星星。

    但是在那庞大数量的书籍中,池翊音却一眼就看到了其中夹杂着的那本

    本不应该在这里的书。

    那是他曾经在现实中发布的书籍,在他还认为自己的事业是家的时候,那曾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作品之一。

    池翊音不由得被吸引住了。

    好奇和感慨趋势他缓步走上前,站在书架前,踮脚抽出那本书,轻轻翻动起来。

    书的主人似乎经常翻阅这本书,却格外爱惜书籍。

    即便页边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但书籍却连一处折损污脏都没有,从外表看,干净得好像新书。

    池翊音看着那一页页上眼熟又陌生的字句,又一次的,回想起了已经逐渐远去的属于现实的记忆。

    还是个畅销家的时候,仿佛就在昨天。

    但仔细想想,却已经过于遥远,甚至隔着生死,模糊不清。

    池翊音曾经冷眼观察着这个社会,分析每一个从自己面前走过的人,揣摩他们的心理,学习他们的情绪。

    他就像是孤身站在人类中央的怪物,为了融入人类群体,只能不断学习他们的文明与情感,学着他们的模样,在自己的脸上扣上温和的假面,好像是无害的绅士。

    那曾经是他最好的保护面具。

    但现在,他却主动摘下了假面,让真实的自己重见天日,并且不再满足于只是在旁观察。

    他

    主动走进了人群,也走向灵魂的深处,试图伸出手,握住他们灵魂的核心,理解他们生前死后的一生。

    池翊音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写出了最好的故事。

    但是现在,进入游戏场之后他却获得了更加广阔的天地,明白他将要书写的最后一本书,是世界本身。

    创造,书写,改变。

    本应是神明的力量。

    池翊音失笑摇头,他随意看了一眼空荡无人的包厢,然后握着那本被无数次翻阅过的书籍,转身离开了包厢。

    足音渐渐在走廊里远去。

    包厢的门缓缓合上,在吱嘎声中落了锁。

    仿佛无形的手将门拉上,上锁。

    然后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慢慢在书架下显形。

    青年的身姿逐渐凝实,他双手插兜,半倚在沙发背后支撑着断腿,侧眸看向房门的方向。

    “那就是我的神,我的引领者与旗帜。”

    “因为他在,所以我永远不会迷失方向即便走得再远,也知道应当往哪个方向回家。只有他的身边,才是我安心的归宿。”

    他轻声呢喃,眼带笑意。,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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