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个排外的村子, 不太喜欢与外界人往来,更别提主动留人住宿。
但人家的行程是自家人耽误的,车是自家人拦的, 算是他们的过错, 人家的态度还那么好
中年妇女犹豫了一下, 就笑着答应了,迎两人往自家院子走。
助理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 而且对方在歉意之下答应得爽快又热情, 让他对自家教授的社交能力刮目相看, 有了新认知。
从来都喜欢搞研究, 甚至有些孤僻的教授,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厉害的社交技能了
明明应该是他们有求于人, 这样一来,反倒是对方在弥补他们了,让他们处于上风。
这招, 高
助理暗暗向池翊音竖了个大拇指, 心服口服。
池翊音笑了下,没在意。
但下一秒,笑容却淡了些许。
怎么助理表现得像是对他这一面并不熟悉朝夕相伴的助理, 会对教授的性格毫无所知吗不,只是在助理认知中, 他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甚至有可能是相反的。
池翊音皱了下眉,心中有疑云渐生。
“那这车子停哪”
助理的声音打断了池翊音的思考。
车门一拉开, 冷气顿时涌了进来,池翊音冷得抖了抖, 立刻将本来披在身上的大衣穿好。
可大衣刚上身, 池翊音就微不可察的僵了僵。
不是他的尺码。
不论是长度, 肩宽还是袖口,都比他自己的尺码要大上一些,像是偷拿了别人的衣服。
身形更高大结实的某人。
但池翊音一米八三的身高,和常年锻炼出的好身材,让他在普通人中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能比他还高且结实的人比例很小,并且在他记忆中并不存在。
池翊音的脑海中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似乎是一个男人在缓步向他走来。
可就像是接触不良的屏幕,滋滋啦啦的雪花点模糊了男人的面目。不等池翊音看清,那人的身影就已经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
他愣了下,一股莫名的失落感从心头升起,手掌却更用力的攥住了大衣。
似乎有什么,被他弄丢了。
助理赶忙小跑过来,为池翊音撑伞不让雨水溅落在他身上,护着他快步向中年妇女身后的院子走去。
池翊音也只能将刚刚的疑惑暂时收起来,在外人面前没有多说什么。
“车子啊,就停在那吧,咱们村子里用车的人少,这么晚还下雨,没人会过来,不用那么讲究。”
中年妇女先将那状若痴傻的人送回房子,又迎了出来,笑着的模样朴实又热情,招呼他们往里面走“你们喊我五婶就行,我家那口子排行老五,村里都这么喊我。”
助理干脆应了,笑着连喊了几声,脆生生的甜,几句话就哄得五婶开心起来,乐得合不拢嘴,完全把他们当做自家人来看待了。
院子不小,却收拾得粗糙。
里面还堆着高高的粮食,被油布蒙着,农用工具杂七杂八的堆在那边,没什么规划。四面围着的几间房屋也是最常见的村屋样式,虽然还有人住,但也没有好好修缮过,看起来和村子里其他危房差不多。
五婶让他们进的是正屋,里面噼里啪啦烧着火炉,勉强驱散了些暴雨和老房子带来的阴冷感。
除了刚刚突然出现在池翊音他们车前的痴傻青年外,还有另外一个干瘪老头坐在炉子旁边取暖,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满屋子都是烟味。
看见池翊音两人进来,老头掀了掀眼睛往上看,三白眼一吊,显得又凶又阴,很不好相处。
助理被老头那一眼看到心里一惊,下意识就想往旁边人身后躲,觉得身边的同伴会保护自己。
池翊音无语的瞥了他一眼有事领导上没见过哪个助理用教授顶锅的。
助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讪讪笑着摸了摸鼻子,艰难的往旁边小碎步挪了半天,还是没从池翊音身后离开。
无它。
助理本能的在害怕那干瘪的小老头。
即便对方看起来瘦瘦小小没什么力气,也不具备威胁。
但就像兔子会害怕饿狼一样,有些感知近乎于求生本能,是生物长久进化后得出的保命法宝。
“快进来烤烤火,你们先暖一暖,我去看看厨房里还剩什么不,给你们热热垫垫肚子。”
五婶热情的招呼着两人,手脚麻利的搬了两个小凳子过来,就放在火炉旁边。
紧挨着那小老头。
助理简直头皮发麻,一想想要坐到那小老头旁边,就觉得自己社交恐惧症都要犯了。
池翊音无奈,但还是往老头旁边的凳子走去,将助理隔在另一边。
助理这才松了口气。
他合上了雨伞,随手立在门外面的墙壁上,忍受不住炉火的温暖带来的诱惑,搓着手走进屋子里。为了避免不与老头对上视线,他强制自己看向五婶的方向,一直在和她说着话。
套取情报都成为了本能,即便他不明白自己要这些信息有什么用。
“这是我公爹,不用拘束,赶紧过来烤烤火。”
五婶笑着给双方介绍彼此,对池翊音两人为何会跑到这种地方,也充满了好奇“听你们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怎么会跑这来”
“我们这个村子哦,几百年都不会来一个外人,也是新奇。”
池翊音没有对自己多介绍太多,只是笼统的说自己是路过,要去找人。
“谁啊”
五婶有些好奇“没听说过这附近,谁家有你们这么阔的亲戚哦。你们一看就和我们不一样,是城里来的吧”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池翊音两人的穿着,语气又羡慕又酸“看看,和我们这地方的打扮都不一样。”
说着,她还回头看了眼身后呆愣愣烤火的痴傻青年,重重哼了一声,似乎在生闷气,也怨恨为什么他不是池翊音这样的人。
“不像我家这傻儿子。”
五婶说这话时,语气里并没有一个母亲的温柔,也没有家人的关切,更像是埋怨不满,恨不得这样一个傻子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知是不是刚刚在外面淋了雨,风一吹打透了衣服有些冷,助理抖了抖,打了个冷战,默默向池翊音的方向靠拢,寻求安全感。
五婶在好一顿夸赞池翊音两人,表达了一番对两人的羡慕向往,又明里暗里骂了半天痴傻青年后,见屋子里没人接她的话茬,也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兴致缺缺的转身去外面的厨房了。
那干瘪老头从他们进来开始,就没有正眼瞧过他们,一直坐在那里自顾自的抽旱烟,像一棵沉默的蘑菇。
而青年直愣愣的看着近处的火苗出身,还是那面无表情双眼无神的模样,也没有说话。
在五婶离开之后,房子里迅速安静了下来。
除了柴火烧灼的噼啪声,就只剩下了几人呼吸的声音。
助理坐立不安,觉得这气氛僵硬得过于尴尬了。
“那,那个”
“你们说要去找的人,在哪个村子”
一直不说话的老头,却忽然间出声,用嘶哑粗粝的嗓音问池翊音“不是我们村子的吧”
池翊音挑了下眉,点点头,对这一点没什么好隐瞒的。
“别看我们这个村子不起眼,听说以前也是战争要塞,正把着山口,想要往里面的几个村子走,都得从我们这经过。”
老头耷拉着眉眼,说起以前村子里有过的辉煌年代时,那死鱼一样的浑浊眼珠里,总算有了些光亮。
亮得吓人。
“可惜了,村子里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像他们的祖祖辈辈一样,地里刨食。他们更喜欢山外面。”
老头嗓子沙哑得厉害,没说几句话,就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就连助理都吓了一跳,连忙半站起身,下意识的伸手向老头,做出了要搀扶的动作。
但旁边的青年依旧痴痴傻傻,对此毫无反应。
老头习以为常了,摆了摆手,没让助理扶他。
他像个年久失修快要报废的机器,发出“呼哧呼哧”的巨大声音,艰难的喘息着,才把刚刚拿一口气喘匀。
“山外有什么好,一个个都赶着出去,和赶着投胎一样。”
他哼了一声,手中的旱烟杆猛地敲在炉子上,发出很大一声“就因为他们这个村子都快要死完了。”
火星迸溅。
助理吓了一跳,本能躲避。
池翊音安坐如山,静静听老头说着,并没有多大反应。
他垂眸看去,飞溅的火星子落在他脚边的地面上,渐渐熄灭。
“年轻人总是要出去看看世界的,他们又不是树,不可能一辈子扎根在一处就不动。”
池翊音知道聊天应当怎么聊,不过他并不想顺着老头的话,为了博得对方的好感而骂那些离开村子的年轻人。
他只是淡淡的道“他们有自己的意志和选择,和老一辈无关,也不会永远囿困于老一辈固执的想法里。”
“有改变,才有进步,不是吗”
池翊音轻轻笑了起来“这就是世界的真理。”
那一瞬间,老头低头向上看着池翊音的三白眼,流露出几分凶狠,似乎想要扑上去撕咬他的喉咙。
助理不小心瞥到,立刻被吓得心脏狂跳。
但等他再看去,想要仔细看一看,却什么都不见了。
好像只是他的幻觉。
但当池翊音说出这些话之后,却连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迟疑着缓缓眨了下眼睛,内心所感受到的违和感更加严重。
他是一个学者,研究者,常年沉迷于对民俗学的追寻和探索。
但是他却在本能的分析周围的环境和眼前的人,就好像这样的行为已经深入骨髓,成为不可变更的习惯,肌肉记忆甚至比灵魂更先一步的忠实于自己。
池翊音在自我剖析,他明白一个民俗学专家,在大学中度过几乎全部的生命,人生顺风顺水没有遇到过挫折,既不愤世嫉俗,也不反抗权威
这样性格的人,怎么能说出那样一番“离经叛道”的话呢
这不应该是“池翊音”所说的话。
却是他内心最真实所想。
池翊音抿了抿唇,气场阴沉了下去,但他并未声张,而是不动声色的留心着周围的环境,以及眼前仅有的几个行为范本。
老头很不满池翊音反驳他的做法,但他梗了梗脖子,却最终没有说什么,而是在小凳子上缩成一团,佝偻着腰身时像是一颗被遗忘在树上的橘子,已经枯萎干瘪。
老头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整个房间都弥漫着那股子味道,混合着暴雨后的潮湿和苔藓味道,使得房间里的味道很杂,难闻到令助理不由自主的后退,不想让旱烟杆里喷出的烟扑到他身上。
“我们村子,以前也有你这样的人。”
他声音嘶哑道“但是后来,这样的人一个也不剩了。”
老头粗粝的声音阴森回荡在房间里,是炉火也无法驱散的冷意。
闪电劈下来。
冷白的光透过窗户打进来,照亮了老头那张丑陋干瘪的脸。
以及他嘴边咧开的诡异笑容。
“轰隆”
惊雷响起。
仿佛天崩地裂。
助理震了震,觉得自己心脏也差不多快要和雷声一样了。
他本来想说自己并不害怕这些,但是一抬头还不等说话,就猛地与对面白墙上的影子对上了。
他心中一惊,赶紧去扯池翊音的袖子。
池翊音早在他之前就已经发现了墙壁上的异样,深深皱着眉,却沉稳的不发一言。
五婶家并不富裕,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四面白墙上挂着蜘蛛网,裂纹纵横。
而此时在那白墙上,却随着电闪雷鸣的轰隆声,渐渐显露出一道人影。
淡蓝阴诡的影子就像被印在了墙壁上,但它狰狞,扭曲,不断晃动,死死掐着它自己的脖子,激动的抗争。
不知是要掐死它自己,还是要将掐在它脖子上的其他力量挪开。
而这样的景象,只有池翊音两人看得到。
炉火被狂风吹得乱晃,光影忽明忽暗,却完全不影响墙上那影子。
就在池翊音的注视下,那影子竟然渐渐有了脸和身体的轮廓,从一片阴影中脱离,有了明暗的对比,更加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张脸,也慢慢有了五官。
一张男人的脸。
它已经高度腐烂,即便影子显现出一张脸,坍塌甚至被扭曲的面孔,也无从辨认出那到底是什么样子,就连正常人应该又的两只眼睛一张嘴,对它来说都没有。
可莫名的,池翊音就觉得这张脸看着如此眼熟。
好像
他曾经探索过属于它的故事,听它泣血讲述生前的悲惨与怨恨,将有关于深山中不为人知的故事,转化为文字,记录属于它的存在。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并且愈演愈烈。
池翊音歪了歪头,只觉得疑惑。
但不等那影子彻底拥有像是人的模样,那阴影中的手也还没来得及从墙壁上伸向池翊音的时候,雷声就停止了。
影子也随之消失。
房间里,恢复了刚刚的平静与正常。
池翊音晃了晃神,重新垂眸看向身前时,一切如旧。
但助理眼带迷茫,还没有从刚刚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可在他的眼中,任凭如何观察,池翊音也没有发现更多的情绪。
没有疑惑或回忆。
助理对那影子并没有如池翊音一般的熟悉感,他的恐惧也被限定在一定的阈值中,并没有超过限度。
有那样感受的,或者说,看到那样画面的,只有池翊音一人而已。
助理发现了池翊音看着他的幽深眸光,他眨了眨眼
池翊音敷衍的安抚性笑了下,没有解释更多。
“老爷子,你刚刚说,你们村子是要塞。”
池翊音已经恢复了镇定,以不符合民俗学教授的超高反应能力迅速思考,冷静发觉了老头话中透露出的另一重意思“那去往山上几个村子的路,你都知道”
不等老头回答,观察到了对方生闷气表情的池翊音,就又立刻补了一句“老爷子在村子里住了这么久,一定没什么能逃过你的眼睛吧区区山路而已,连年轻人都找得到。”
果然,对方中套了。
对年轻人的不满使得老头不甘心落后,池翊音的激将法之下,他立刻憋了一口气,把刚刚对池翊音的恶感也暂时抛之脑后,一股火就让话冲到了嘴边。
“谁说我不知道的你就说你要去哪,方圆十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池翊音勾唇,微微笑了起来,想要收网的狩猎者,说出了他本来的目的地“大阴村。”
“老爷子你知道吗”
这个村名一出口,老头就立刻惊了一下,刚刚涌上头的愤怒和不服输,也像是被冰水兜头浇下,马上就冷静了下来。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现在再反悔说不知道,就是自己拆自己的台。
脸疼。
老头那张干巴巴的脸皮阴晴不定,一会白一会红的,死死盯着池翊音,也意识到了自己是被这个年轻人下了套。
可他硬着头皮也要撑起自己的尊严。
“我当然知道。”
老头冷笑,磕了磕手里的旱烟杆“就看你敢不敢去,后生。”
而一直痴痴傻傻呆坐在一旁的青年,也对这个地名有了反应,眼睛稍微向池翊音的方向偏了过去,似乎是想要看清,到底是谁会想要去那样一个地方。
池翊音皱眉“大阴村怎么了”
“我听一位朋友说,那里将会举行请神祭祀,所以特意过来想要观摩。听老爷子你这样说那村子,是有什么说法吗”
老头乐见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忐忑不安,因此见池翊音“上钩”之后,就心满意足的慢悠悠半闭上眼睛,抽起了旱烟,却闭口不答。
他想让池翊音着急。
可池翊音却已经将注意力转向了旁边那青年。
即便只有一眼,他也敏锐的察觉到了那看起来是痴傻儿的青年,实际上并不是完全对外界无感。
大阴村他本次的目的地,到底有什么问题
有老头在场,池翊音不好多向青年询问,只能耐心等待独处的时候。
而五婶也已经从厨房端回了一些吃食,在雨中急急跑着冲回来。
助理赶忙上前帮忙,从五婶手里接过大锅大盆。
虽然都是些没有油水的吃食,热的稀粥和刚蒸好的土豆,连多一点的咸淡都没有,但对于饿狠了的人来说,也是最好的美食。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别介意。味道不一定合你们口味,但是量准保够”
五婶看到助理这么高兴,也跟着开心起来,麻利的将桌子收拾了出来,让两人可以坐在高桌上吃饭,而不用挤在狭小的火炉旁。
虽然也是因为五婶自己想烤烤火,就用这种方式将两人从火炉边赶走。
池翊音看出来了,却依旧从善如流的走过去,在依旧用得褪色成粉白色的红色塑料凳上坐下来。
虽然火炉很暖和,但对于池翊音修长的身形以及一双长腿来说,那小小的凳子实在是太委屈了,连腿都摆不开。
能坐在桌子旁边,也让他趁机舒展了下筋骨。
虽然没什么滋味,但暖呼呼的食物还是让助理食欲大开,池翊音也跟着吃了一些,被寒冷和饥饿带走的体力,慢慢恢复。
在这稍显怪异的一家人中,五婶算得上是最正常的了,她有着淳朴的热情和旺盛的好奇心,并且健谈。
池翊音两人吃饭的时候,五婶也没有停下嘴,一直在问东问西,恨不得从池翊音爷爷刚出生的那一秒开始了解。
完全没有社交距离的概念,很容易会让年轻的新一代感到不适。但池翊音对此却丝毫不怯,四两拨千斤的将问题挡了回去。
几番交手下来,五婶心满意足,觉得池翊音真是个不错的人。
可如果仔细回想却会发现,池翊音所说的完全是敷衍的废话,一句有用的信息都没有给出去。
比如你问他家住哪,他告诉你在世界上。
只不过池翊音用自己高超的技巧掩盖住了本质的敷衍,让聊天的对象甚至以为他是个热情健谈的性格,完全发现不了那些废话。
倒是五婶,在一来一往的谈话中,被池翊音套去很多信息。
这座村子如老头所说,确实曾经是十里八乡最繁华的村子。但也正因为此,村子里的中青年比别的村子更早发现了外面的繁华,纷纷选择外出打工。
早些年,不少村民都在外面挣了不少钱,回来修缮祖屋,盖大房子,气派阔绰得令其他人羡慕,也因此动心离开。
一来二去,村子里依旧留守的,也只剩下了老年和体弱多病的人。
慢慢的,那些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少回家,中青年也大多把老婆孩子接到城里住,不再回村子里。
村子也就这么荒废下来。
到现在,还住在村子里的,只有五婶一家和其他十几户,但那些无一例外全是老人,说不定哪天早上没见到人,再去看就冷硬了。
五婶之所以没有走,是因为她这个痴傻的儿子。
小时候发烧没有钱看医生,生生从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烧成了个傻子,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五婶也只能留下来,照顾这老弱的一家人。
至于她丈夫
在谈及家人时,五婶不小心带出了有关于她丈夫的话题,然后很快就自我陷入了沉默,摆明了一副不愿多提的态度,就连一直笑着的脸都阴沉了下来。
老头掀了掀松垮垮的眼皮,瞥了五婶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依旧沉默的抽着旱烟。
“对了,你们说要去走亲戚是哪家”
五婶很快就重新笑起来,向池翊音提议道“说不定我知道,还能帮你们指指路呢。只要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就没有我不认识的。”
她拍着胸脯向池翊音打包票,对自己的人际关系极为自豪。
池翊音对此并不怀疑。
毕竟五婶有个痴呆的儿子,她总是会死在儿子前面的,其他家人不愿意多照顾儿子,那也只能指望和邻里们打好关系,等她死后,能多少帮她照看着些。
在了解清楚五婶一家的情况后,池翊音并没有再隐瞒,而是说了有关于大阴村的事。
并且向五婶试探性的提起那场将要到来的请神祭祀。
可万万没想到,之前一直好说话的五婶,竟然在说起大阴村时,“唰”的一下瞬间变脸。
她的表情阴晴不定,像是有肉虫子在她的皮肤下缓缓移动,凹凸起伏,而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类似于恨意的情绪。
“你要去那里看祭祀看那东西干什么好好的人看那东西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五婶情绪激动,甚至从火炉旁的小凳子上站了起来,冲向池翊音两人坐的桌子,像赶鸡一样张开手驱赶着池翊音,想要将他们扔出房子。
“滚从我家滚出去”
她的脖子青筋迸起,死死咬着牙大吼“你们这些恶鬼的走狗,不允许进我家”
五婶扬出去的手就从助理的脸旁边划过,差一点就要刮花他的脸。
助理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躲避。
池翊音却安坐桌边,静静回望向五婶时,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动,还有多余的精力分出来,观察着老头和痴傻青年的反应。
人总是会在最激烈极端的情绪之下,暴露出自己的本性和真正想法。
面对五婶的崩溃吼叫,老头无动于衷,冷眼旁观,仿佛根本不是一家人。
至于青年,他那张一直痴痴呆呆的脸上,却慢慢有了慌乱的神情,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助理被五婶撵鸡一样满屋跑,颇有些狼狈。
但在经过五婶那个痴呆儿子的时候,儿子却一把抱住了五婶,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黏糊糊的音节,让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不过,母亲总会是最了解自己的孩子,能听懂自己孩子想要说什么的那个。
不管痴呆青年说了什么,五婶暴怒崩溃的表情都逐渐垮塌,高举起的手臂慢慢放下,脸庞上的皮肉也跟着一起颤抖,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她在哭。
无助和委屈都嚎啕大哭了出来。
五婶反手抱着自己的儿子,哇哇大哭。母子两个相依为命的模样。
可从始至终,老头就一直坐在小凳子上冷眼旁观。别说是一家人了,更像是仇家。
池翊音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然后等五婶逐渐平静下来之后,他才起身走向她。
“抱歉五婶,我不知道大阴村对你来说等天亮之后,我和我的同伴就立刻离开。”
虽然池翊音以为自己只是个民俗学教授,对自己曾经的过往遗忘得一干二净,但是他的分析和接触的本能,是刻在骨子里的,足够让他分析出目前的情况,并根据交谈者的情况加以引导,让情况向最有力自己的方向推进。
池翊音有着一张足够令人有好感的面容,以及人畜无害的文质彬彬假象。
在陌生且危险的环境,那张情绪的假面,在不自觉的佩戴,留给其他人一个温和的外表。
也让五婶很轻易就跟着池翊音的思维走,认可信服于他,被他的话语慢慢平息了怒意。
她甚至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愧疚,脸上还带着残留的泪水,便歉疚向池翊音两人道歉。
“对不住,吓到你们了吧”
五婶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我大阴村,我家那口子,之前就是在去看了大阴村的那什么祭祀之后,才出的意外。”
“我实在没有办法对大阴村”
五婶再次红了眼圈,哽咽道“后来我找了其他神婆想给看看我家口子的事,但是人家反而责备我们,说我那口子就不应该去看那祭祀。”
“那祭祀神明,不是给人看的,是,给鬼看的。”
“如果人非要看,那祭祀也不拦着。因为祭祀结束,就算是人,也会变成鬼。”
说起这些,五婶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的崩溃,抱着痴傻的儿子嚎啕大哭起来。
助理惊呆了,没想到原来五婶和大阴村之间竟然还有这样一段。
而五婶的老公,就是老头的五儿子,这样一看,似乎也能解释得通老头为什么那么冷淡了。
戳到别人伤心事,这让助理迅速原谅了五婶刚刚对他的伤害行为,甚至还在愧疚于自己没眼力见,竟然问错了问题,白白让别人伤心。
助理手足无措,磕磕绊绊的安慰。
他还在间隙中抬头看向池翊音,用眼神打着意思,示意池翊音赶快来帮他安慰人,他招架不住啊
池翊音却无动于衷,只等五婶的情绪发泄的差不多了,才上前一步,用看似关切却实则冷淡的话语,向五婶询问起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比如大阴村的路线。
“既然五叔在那边蒙受了这样的伤害,总不能就这样罢休。我知道五婶你是为了我们好,为我们着想,你真是太好了,简直像我的妈妈一样。”
池翊音说起这话时,一点负担也没有。
他的眼神看起来如此真挚诚恳,好像他所说的都是真实感受“但是五婶,你不计较,并不代表着这件事可以就这么过去。我想要去大阴村看看,并且为五叔讨个说法。”
这番话,不仅是五婶,就连老头都听得抬起头,神情怪异扭曲的看着池翊音,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而屏幕前的玩家“”
“这踏马的是池翊音”
玩家指着屏幕,震惊了“这人也太不要脸了这种谎话直接说也没有负担的吗等等,池翊音,池该不会那位池会长就是池翊音的母亲吧”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玩家只觉得心脏都收紧了,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干脆厥过去。
但下一秒,他就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快快快快把刚刚的规则撤销掉”
玩家面色扭曲的怒吼“那可是池旒别说是人了,就算是神她都敢杀能杀”
但更令他惊悚的,却是池翊音的大胆。
他竟敢说这个农妇像他妈妈像谁你再说一遍,池旒
池旒要听见这话,能笑着手撕了池翊音
玩家看了看屏幕中的农妇,又回想了一下记忆中的池旒,顿时神情扭曲。
可他没想到的是,列车长竟然拒绝了他的命令。
“抱歉,您只有制定规则的权力,没有撤销规则的权力。相对应的规则已经在运行,不管是池翊音,还是其他什么人”
列车长微笑“都在规则之下。”
玩家皱眉“我不是已经赢了吗游戏场不是我的吗”
列车长但笑不语。
其余列车员等人,也冰冷得像一尊雕像,没有半分温度和改变。
在这样诡异的态度中,玩家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事情,和他所想的并不一样。
但是,他发觉得已经太晚了。
“被套上绳索的狗,怎么能再妄想挣脱呢”
“自己抛弃了人类的身份,就别想要再要回来了啊你说是吗尊敬的玩家。”
列车长的笑声轻轻回荡在列车内。
但不像是他本来喜怒不定的声线,更像是经过伪装和调试的机械声。
玩家慢慢瞪大了眼睛,仰头看向自己眼前出现的巨大身形,任由自己被阴影迅速笼罩。
然后,屏住了呼吸。
恐惧自然而然的流露。
而还在偏僻荒村里,以为自己是民俗学教授的池翊音,对什么直播什么屏幕都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有人因为他而发现真相,却反而提早了死亡的时间。
他还在与五婶交谈。
或者说,大部分时间都是五婶在说,池翊音在听,时不时的给出些反应,表明自己在认真倾听。
可这对于五婶来说,已经足够了。
长久以来,没有谁会愿意听她诉苦。
从年轻时拼命想要一个孩子来在夫家立足的挣扎,到生出傻儿子的绝望痛苦,再到丈夫离自己而去后的浑噩茫然
没有合适的倾诉对象,也没有人愿意花费大量的时间,去听一个农妇反反复复说着家长里短的废话。
而池翊音,当他想的时候,他就是一个绝对优秀的倾听对象。
这让五婶刚刚对池翊音提到大阴村所产生的恶感,都不由得缓和了。
池翊音见状,趁热打铁,问起了大阴村内部的情况。
五婶神情复杂,向他反复确认了几遍。
甚至因为对池翊音这个好人的好感而出言劝阻,但在池翊音选择坚持之后,她也只得轻叹一声,向他说起了那个古怪的村子。
说起来,在这些地处偏远的村子里,一般都会更完整的保留曾经神明巫蛊时代留下的痕迹,比起科学,他们更加信奉神学,相信鬼神的存在。
孩子高烧不退,一定是鬼上身了。需要找神婆看看。
壮年暴毙,一定是鬼作祟了。需要找神婆看看。
老人活得长寿,那就是有福之家,一定是得了神明庇佑,其他人多跟着沾沾福气,也能得到好运。
至于逢年过节,尤其是鬼神诞辰这样的大日子,或是需要向土地神乞求丰收的丰收节,山里的这些村子更是一个都不落的祭祀供奉,不敢怠慢。
只有五婶的这个村子,因为年轻人的大量流失,村里只剩下了一些病弱和老人,就算想要办隆重的庆典也有心无力,更是很难在几个村子商量的时候,拿出足够的钱财。
久而久之,也就慢慢被其他村子排挤,祭祀也很少邀请他们去了。
而大阴村,就是这几个村子里负责主持祭祀,以及祭祀场所的所在。
那里保存着最为完好的鬼神文明和祭祀流程,就连受人尊敬的神婆,这一代也是出自大阴村,并且一直在大阴村定居。
附近谁想要看个头疼脑热,都会去大阴村找神婆。
所以,大阴村在这附近有着很高的地位,远远不是五婶这个荒村能比的。
“我家那口子出事的时候,村里老人都说,不能招惹大阴村,让他们对我们不满,所以就这样生生按了下来,不让我去找他们讨要说法。”
五婶红着眼眶,哽咽道“没想到,你竟然,竟然说愿意帮我去”
池翊音安抚性的拍了拍五婶的肩膀,但触手的冰冷令他一惊,赶紧缩回手。
可向五婶看去时,她却并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还在高兴的说起今晚住宿的房子,说一会要帮池翊音打扫干净。
助理艰难的蹭到池翊音旁边,欲哭无泪“池哥,今晚我能和你睡一起吗我有点害怕。这,这里不像是人能住的地方啊”
池翊音和五婶聊天的时候,助理就沿着屋檐满院子乱走,爬到偏房的窗户上,好奇的往里去看了。
那窗户早就落满了厚厚一层灰,还贴着红红绿绿的花纹纸,很难看清屋里的样子。
可当助理终于辨认清窗户后面的东西后,寒气顺着他的尾椎骨一把窜了上去,在头皮炸开烟花。
他恨不得自己根本就没看清过
灰蒙蒙的窗户后面,只能看清几个黑点。
一开始助理以为那是窗户脏了,可慢慢的他却发现不是的。
那是,几个纸扎人被放在了偏房里,就在窗户后面,直直的面朝窗户。
他看到的那几个黑点,根本就是纸扎人的眼睛
也就是说,当他好奇的趴在窗户上往里看时,里面数个纸扎人,就这样一直无声无息的盯着他。
他却全然不知。
“池哥,我能跑吗”
助理哽咽,死的心都有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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