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曾经以为, 被邀请远离战场,是对他们胜利的肯定与嘉奖。
被列车长恭敬请进云海列车核心运行室的玩家们,虽然并不知道彼此的情况, 一个个犹如身处困境的囚徒,但是长时间以来在游戏场中训练得到的敏锐度, 还是让他们慢慢发现了不对劲。
这不像是胜利。
倒像是被关进了监狱。
有人尝试着向列车长提出请求“我想要进入副本。”
他指着屏幕里的池翊音,说“就要去池翊音在的这个地方。”
列车长依旧笑眯眯,却像是提前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 看似恭敬, 却一点多余的情感都没有,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他。
无论玩家怎么说,列车长都不为所动, 最终激怒了玩家, 让他拂袖离去,想要自己前往副本。
却被列车员拦下。
一排排列车员像是闪烁着冰冷光泽的长矛, 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们面无表情, 每一个都长得一模一样,如同流水线上的机器人。
任由玩家如何怒骂或攻击, 他们都毫无知觉。
但玩家只要想离开一步, 他们就齐齐出手, 手臂像是机械钳, 牢牢将玩家抓住, 任由他如何挣扎反抗, 都无法挣脱。
最开始能够制定规则,掌握权力的兴奋感过去之后, 玩家被胜利冲昏了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心脏却冷得快要无法跳动。
“那些规则, 到底是给游戏场里的人们,还是,针对我的”
玩家颤抖着声音发问。
没有一人回答他。
但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暴怒蔓延上来。
玩家痛苦得不知该如何才好。竟然,竟然是他自己亲手导致了这一切将上吊绳套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悔恨将他淹没。
但在最后一刻,他却猛地想起了什么,死死的抓着列车长的袖子问“其他人呢那些,那些没有回到包厢的人他们也和我一样吗”
列车长笑眯眯给出了答案“他们怎么能和您一样呢”
他微微侧身,看向屏幕。
幽暗的天色下,荒村外正有几人在暴雨中匆匆奔跑,时不时惊恐抬头向后看去,似乎有猛兽在身后追赶。
即便踉跄摔进湿滑泥地里,也四肢并用的赶紧爬起来,继续向前跑。
当那些人抬起头不是那几个并没有回包厢的玩家,又是谁
学者的眼镜都已经摔碎了,歪歪扭扭的挂在鼻梁上,显出几分滑稽,完全没有了在列车上时的沉静。
而他身边几个玩家,也都与他们之前的性格大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仍旧是同伴,并且相互扶持。
就像是,游戏场给予这些选择了信任的玩家,额外的奖励。
可玩家却看得浑身发冷,悔恨,搞砸了一切,作茧自缚种种痛苦,让他再也无法承受。
他慢慢弯下腰,像是被过重的压力压垮了精神。
“啊啊啊”
他痛苦的双手抱住脑袋,嘶吼声像是动物垂死前,最后的哀鸣。
列车员们将他团团围住,居高临下的低头看向他,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助理一边念叨着天亮就走,一边哆哆嗦嗦的努力催眠自己。这样折腾了半宿,倒也成功把自己催眠了过去,和衣而睡。
但池翊音却睁眼无眠。
并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警惕。
他总是觉得脑海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着他,不要睡,不要睡就算是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
他的眼睛没有聚焦的盯着纸扎人,思绪却已经飞到不知哪里,近乎于本能的在观察倾听着周围的环境。
暴雨还在下,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但除此之外,没有一丁点人声。
不论是五婶,还是那痴傻青年。
只不过在暗处,似乎有什么在涌动,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活物在爬行。
抑或只是房檐积水滴落。
窗户外树影摇晃,狂风呼啸,呜呜咽咽如鬼影哭啼。树枝时不时敲打在窗户上,发出“砰砰”的声音,像是外面有人在敲门想要闯进来。
助理虽然勉强睡过去了,但在睡梦中也被这样的环境音吓得瑟瑟发抖,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在被子里,时不时抽动一下,睡得一点不安稳。
偏房的床不大,五婶拿来的被褥也不多,两人挤在一起倒也能互相取暖。
按理来说,民俗学教授常年带着助理出门采风,应该很习惯这种情况了。但助理的生存技能约等于零,教授也很嫌弃身边有其他人。
比如现在,池翊音就很想把助理扔出去。
池翊音虽然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但他皱眉听了一阵,还是坐起身,在黑暗中环顾房间。
他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
他翻身下床,脚步轻轻走到窗户旁边向外看去。
正屋的灯已经熄灭了,也看不到火焰的光亮,黑暗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乌云遮月,没有一丝光亮。
池翊音沉吟片刻,还是转身披上大衣,准备出去看一眼。
这房子总让他不太舒服,好像什么地方不太对,却被他忽略了。
可就在他再次转身,自然而然的想要推门出来的时候,一抬头,却猛地对上了一张青白黑沉的脸。
“”
池翊音眼瞳紧缩,心脏都停跳了一瞬。
然后他才慢慢看清,那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就拦在他车前的痴傻青年。
那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明明上一眼还没有,这一秒,却就站在房屋门外,直直看着池翊音,浑浊的眼珠没有焦距,脸上却浮现出挣扎痛苦的表情。
池翊音心里有了一个猜测,试探着问“你是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吗”
痴傻青年没有回答,好像根本听不懂池翊音的话。
他站在暴雨的夜色中,仿佛与环境融为一体,极为骇人。
池翊音却耐心的等着,并没有催促他。
片刻后,痴傻青年极为缓慢的眨了下眼睛,然后张开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只有“嗬嗬”的气音。
池翊音先是疑惑,随即看着青年的嘴巴瞪大了眼睛。
人的嘴巴里应该有什么舌头,牙齿。
可青年的嘴里,是一团黑色的空洞
就像拙劣的画家在画人物肖像时忘记了画细节,只画了一层皮囊。
或是有什么东西,根本不想让青年说话,于是只有表面的嘴巴,却根本没有将说话的权利交给他。
青年痛苦的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巴,似乎是在对池翊音说我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你,但是,我没有舌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然后,他又指了指池翊音的背后。
池翊音一悚,连忙回身看去,视野内却猛地撞进了大片大片的白色。
纸扎人,竟然就在两人交谈的短短时间里,从墙角移动到了房屋中间。
即便它在池翊音看向它的时候立刻停下,像是被先前的恐惧所支配,回忆起了被池翊音扇的那一巴掌。
但从它站位的角度和悬停的动作来看,它的目的,并不是从背后袭击池翊音。
而是趁机攻击床上睡着的助理。
池翊音的眼眸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被生生气笑了,一步一步走向纸扎人的脚步落地极重,每一步都像是裹挟着狂风暴雨,气势恐怖。
纸扎人在微不可察的颤抖着,甚至从大开着的房门吹进来的风,将它向后吹去,似乎想要逃离池翊音。
但池翊音却毫不留情的抓住了纸扎人的脖子,一把拎起它,不由分说就带着它转身大跨步向外走去,像是揪着一只待宰的鸡。
外面的暴雨中,痴傻青年却像是看明白了池翊音的意图,甚至提前先后退开了几步,让出了地方。
他站在雨中等待的模样,竟然显露出了几分乖巧。
风一吹,雨就从外面飘到了房门内的地面上,也落在了纸扎人的身上。
它忽然明白了池翊音要做什么,整个纸扎的身躯像是一个灌满了风的大口袋,不断在他手里呼呼作响,像是个被吹吹刮的气球,好像下一秒就会被从池翊音手里吹跑,重新回到房子里。
可池翊音哪能让它这么轻易的跑掉
一而再的攻击,已经被池翊音视为挑衅,没有了再警告下去的必要,一击必杀才是唯一的方法。
他死死攥着纸扎人的脖子,力气大得将纸扎人那层纸糊的皮都撕破了,露出下面竹编的骨架。
然后他猛地发力,一扬手,就将纸扎人彻底拽出了房屋,暴露在大雨中。
雨水狠狠的砸在池翊音身上,夹杂着冰雹,有些疼。
在他手里的纸扎人,却没来得及多挣扎几下,就已经被过量的雨水浇地熄灭,白惨惨的纸上画着的所有五官和衣物,全都迅速褪色,晕染,扩散。
两条红色顺着纸扎人的眼睛滑下来,在它那张惨白的脸上,像是流淌着鲜血,嘴巴也鲜红一片。
它仰着头,被雨水浇垮的脑袋半支在竹子骨架上,像是在扭脸向上,怨恨的死死盯着池翊音。
红与白的对比之下,狰狞而诡异。
任何被那双黑漆漆没有眼白的瞳孔盯住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恐惧,浑身发冷。
池翊音却嗤笑了一声,垂眸扫过逐渐蜷缩成一团烂纸的纸扎人时,眼眸中是居高临下的漠视,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还不够资格被我看在眼里。恨我我的敌人太多了,想恨我就排着队吧,还轮不到你。
纸扎人再如何不甘,也只能遵从纸对水的恐惧,在池翊音手里,逐渐被暴雨淋湿打击成一小团。
湿哒哒皱巴巴的模样,再也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样。
在白色的纸上,混合成了一团污垢般的暗色。
池翊音漫不经心的撕下那软湿的一团,随手扔到旁边院子的排水小沟里,
而剩下的那个类似于人形的竹编骨架,则被池翊音扔给了痴傻青年。
“拿去烧了。”
池翊音吩咐那青年的态度自然而顺手,但凛然的气势也让青年生不出任何拒绝的想法。
他乖乖的拎着那骨架,吧嗒吧嗒的踩过院子里的积水回到正屋,将那骨架团吧团吧,塞进了还没有彻底熄灭的炉膛里。
等痴傻青年半蹲着转身抬头看向池翊音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
莫名的就让池翊音想起了大狗狗。
像是做对了事情等待主人奖励和夸奖的大狗。
池翊音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向青年招了招手“回来吧。”
暴雨在浇透了纸扎人的同时,也浇湿了池翊音。
他披在身上的羊绒厚大衣上沾满了水珠,雨水顺着他银灰色的发丝流淌下来,在俊颜上蜿蜒,滑过线条利落的脖颈和锁骨,一路没入衬衫里面。
池翊音就站在院子中央,远方只剩青黛
轮廓的群山都沦为了他的背景,他就像是降临于世的神明,傲然巡视他的大地与国度。
令人生不出任何反抗拒绝之意,只想要跪倒在他脚下,为聆听神旨而颤粟,为直视神颜而疯狂,虔诚亲吻着神明身边的土地。
他又好似一个发光体,在暴雨中仍旧光芒熠熠,令人移不开眼。
暗处中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同时屏住了呼吸。
一个眼带狂热,是神明的狂信徒。
另一个,金棕色的眼眸沉了又沉,酝酿着的爱与疯狂像是将要掀起毁灭的风暴。他的喉结滚了滚,有些发干。
他忽然很想知道,那没入衬衫的水流,会怎样沿着肌肉的纹理线条继续流淌,又最终会止步于哪里。他想亲眼看看,亲手抚摸,感受
池翊音对黑暗中的异动并不察觉,只是看着眼前呆愣愣的青年,问他“你这么晚背着五婶来找我,总不能是为了提醒我纸扎人的不轨。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你想要对我说的话,是什么”
青年静静的看着池翊音,在池翊音猜对了他的来意之后,他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显得不再痴傻,连眼神都清明了起来,不再浑浊。
但也只是一瞬间。
他很快就变回了池翊音更熟悉的那副痴呆模样,不断的向池翊音比比划划,嘴巴里发出“嗬嗬”的气音。
除了池翊音之外的任何人,恐怕都会觉得他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
但池翊音偏偏就听懂了。
“你是想说,五婶和那老头都有问题,你也不是这家的人”他皱眉向青年确认自己猜到的意思。
青年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狂喜,重重的向池翊音点头,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池翊音,他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五婶的孩子,为了他五婶才没有搬去城市里狗屁都是谎言
他根本就不是这家的人,甚至也不是这个村子的人
虽然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无论他如何努力回想都想不起来自己真正的身份,但偶尔闪过的城市和周围人笑着的画面,却让他很清楚,自己绝不是一直被困在小山村里的痴呆儿。
可是更多的,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不管他耗费多少的努力和时间,头疼得令他疯狂撞墙,也只有零星的片段闪过。
在曾经的记忆中,似乎有人笑着向他说过一件事当一个正常人被误关进疯人院,要如何才能证明自己没疯,怎么才能逃离
他当时只将那当做了一个笑话,笑笑没说话。
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遇到了类似的困境甚至更糟。
他被困在了这具似乎并不是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个看似很爱他甚至为了他放弃幸福生活的母亲,还有一个爷爷,在山村里过着田园悠然的生活。
可实际上呢
被剥夺的记忆,被抢走了的辩解权利,甚至连想要逃走都做不到
暴雨的巨大声音足以掩盖一切,五婶和老头嫌弃冷,又因为穷而节省木材,只能在正屋一起烤火。
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趁着五婶不注意,他疯狂向外面跑去,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和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在冲出大门时甚至狂喜,以为自己终于成功。
可,路过的车子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五婶也很快就追了出来。
他第不知道多少次的逃亡计划,再一次夭折。
他甚至绝望得想要认命。
这种偏远的村子,一共只有十几个人,根本不会有车辆经过。可就偏偏那么巧的,在他最接近成功的时候,一辆车冲了出来,将他拦下
这不是天意,
又是什么
但就在他心如死灰的时候,却慢慢从池翊音的谈吐和举止中,发现了对方的不平凡。
尤其是对方说起的大阴村,更是令五婶两人齐刷刷的厌恶。
这让他再次激动起来,心里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
或许,或许这人能带他成功离开说不定天意是要让这个人来救他
但他失败了太多次,谨慎成为了第一把刀。他不敢轻举妄动,在等所有人都熟睡之后,才跑来池翊音的房门口静静等待着机会。
更令他热泪盈眶的是,就算他没有舌头和声带,不能说话,但池翊音还是能从他的动作神态中,猜出他本来的意思,就好像对人类有足够深入的研究一般。
青年哽咽着,热泪顺着脸庞流淌下来,将从意识到自己被困住起就积攒的委屈恐惧,一并宣泄了出来。
砸在他身上的雨点冰雹冰冷疼痛,泪水却热到能烫伤他最后的希望,提醒他这才是真实。
池翊音在向青年核对完所有的事情后,也不由得震惊了。
一个人,说自己被困在另一个身躯里,这种事情的发生概率有多少
恐怕拽住街头任何一个人向他说同样的话,都会被对方以为是在恶作剧,甚至是疯子。
但是池翊音却迅速相信了青年。
因为他也有着类似的失去记忆的感受。
那紧接而来的另一个问题就是,什么样的存在才会有这样的力量和理由,去做这种事
池翊音向青年问道“关于你的灵魂被困在这里的事,你之前还有其他发现吗”
青年毫不犹豫的点头。
事实上,这也是他肯定自己绝不是村里痴儿的最重要原因。
他认识字。
所有的字,艰难晦涩的文字,大段大段巫祝祭文一样的字句。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之后,就立刻努力搜集信息,想要证明自己的正确。却在无意间,发现了村子的秘密。
以及他自己的秘密。
村子大多都已经荒废,五婶在这一点上没有说谎,只要还能动的,差不多都搬去了城里居住,剩下的只有几个老人。
而老人们对他这个“痴傻儿”是不设防的,还会因为可怜他,时不时的在他从家门口经过时,喊他进来给些小零食。
这就使得他有了天然利于侦查的背景,只要躲开五婶和老头的监视,就可以在村子里寻找他所需要的信息。
但想要躲开这两人,并不容易。
五婶看着热心肠,实际上狡猾得很,将他看得紧紧的,用“母爱”的名义,将他牢牢关在院子里。
至于老头更难躲。老头总是神出鬼没,经常一晃眼就在角落里看到一双偷窥的眼睛。
他明里暗里和这两人斗了很久,才慢慢摸清门路,也用自己痴呆的模样使得两人放松了警惕,因此得到了些许空隙。
虽然剩下的人不多,他不能说话也无从问起,但是很多人在搬走时,都将零碎的破烂扔在旧屋中。就算他去翻,看起来也像是个傻子在玩垃圾,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而他也正是在那些垃圾中,发现了一本破烂损毁的手抄本。
那上面满是用艰涩文字组成的难懂字句,很多文字早已经被时代废弃,还有不少鬼画符一样的插画。
任何正常人都很难看懂那上面在说些什么,但很奇怪的,他在看到那手抄本的第一眼,就觉得莫名的熟悉亲近,好像他之前的人生都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
他也因此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绝对有问题。
但如果他的身份和这手抄本有关系的话那也只能去问问手抄本的原主人了。
恐怕,只有已经搬走的原主人才知道些什么。
青年说到这里,肩膀耷拉了下来,满眼失望。
他试图向池翊音寻求帮助,但也没敢抱太大希望,生怕再一次失望。如果这一次希望也落空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池翊音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的安慰。
“你说的那卷手抄本,在哪里”
从青年的描述中,池翊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个本应该常年在外采风的人没有生存技能,一个应该是山村傻子的却认识晦涩文字。身份与技能的不匹配,甚至于连灵魂都对自己感到陌生。
本不应该出现的状况,偏偏就这么发生了。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们本身的身份就有问题。
不论是青年的,还是池翊音和助理的。
池翊音想到之前自己几次试图回忆却头痛欲裂的经历,也起了疑心。或许他和助理的身份,也被人调换过。
因此,他想要从青年那里要来手抄本,看看还能看出些什么。
不过,青年遗憾的摇了摇头,表示因为自己平时要和五婶两人住在一起,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怀疑,所以保险起见,他并没有将手抄本带回来,而是在找到它的地方,将它就地藏了起来,以免被雨水虫蚁损坏。
青年指了指池翊音后面,但这一次却并不是提醒他身后有袭击者,而是在说,他找到手抄本的地方,就在偏房一墙之隔的邻居家。
池翊音愣了下,随即迅速想起之前在棺材上看到的那个名字。
秦氏黄鼠婆。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有些偏远山村里对于鬼神之道,有他们自己的传承,风格与外界所知有很多不同,比起人类社会更加贴近于曾经鬼神的时代,崇尚自然的力量。
而村子里的神婆神公这一类负责与鬼神沟通的人,为了更加加强与自然的链接,也有一支流派,会在修行大成的那一天出门往田野山林走。
遇到的第一只动物,就会附身在神公神婆身上,成为他们的一部分,引导他们贴近自然鬼神的同时,也将自己的力量借给他们。
可以说,动物就是他们的半身,是比家人后代还要重要的存在。
也有的神公神婆,甚至会将动物放在自己的名字里,以此来获取更强的力量,也更令村人敬畏尊崇。
如果秦氏黄鼠婆也是这样的情况,隔壁人家在多年前去世的人,是一位神婆的话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青年口中那晦涩难懂的手抄本,也顺理成章的与鬼神巫蛊有关,从诡异变得合理起来。
池翊音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交待青年先在角落里等着他,他回房间处理下助理的问题,然后就和他一起去隔壁看个究竟。
五婶口中全家搬走进城的隔壁池翊音承认,自己好奇了起来。
虽然门开着,冷风不可避免的钻进去,但助理整个人在被子里缩成球,抱着自己的脚还在睡。
他皱着眉头,含混不清的呢喃着什么,正睡得云里雾里,就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
似乎是池翊音。
池翊音说,让他一个人在这里睡,小心棺材,不要被鬼吃掉了,自己去去就回。
助理“”
那一瞬间他就吓清醒了。
“不是池哥你不能走啊”
前一秒还不知自己到底是睡梦还是清醒的助理,下一秒就整个人从床上弹跳射出去,像个大型树懒一样死死抱住池翊音,眼神惊恐。
“你要是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池翊音“”
这人叫得这么凄惨,怎么好像他是个抛弃他的渣男一样
他“啧”了一声,想要把助理从自己身上摘下来。
但助理却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什么,他眨了下眼睛,慢慢低头看向池翊音的身上。
池翊音不像是刚起身的样子,他不仅穿戴整齐,而是大衣阴冷潮湿,助理抱着他的时候,就觉得冷气一点点渗进自己的皮肤,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助理“你不是池哥,你是谁呔何方妖孽”
池翊音“你在这种时候,警惕心倒是挺强。但你是鸟,不是猴子。”
猴子另有其人统
池翊音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心头划过,但他发觉后再想要抓住,那一闪念却已经泥鳅一样滑走,彻底消失了。
助理听完了池翊音的解释后,总算是半信半疑的从池翊音身上下来,但还是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个球,一脸惊恐。
“可是你走了,我就不敢睡了。”
他欲哭无泪“身边有人的安心感,和自己一个人睡在棺材旁边,那能一样吗”
池翊音捏了捏鼻梁,还是无奈走向旁边的杂物堆,直视剩下几个纸扎人。
原本是脸冲向前方的纸扎人,自从那个纸扎人出去再没回来之后,它们就整整齐齐的扭身冲着墙壁。
竟有一种“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自欺欺人的味道。
池翊音神情不变,抬手敲了敲杂物堆,淡淡的道“你们同伴什么下场,你们应该也看到了吧”
“我能杀一个,就能杀第二个,有不相信的大可以来试试。”
他冷哼了一声“正好被困在这种鬼地方,我心情不太好,倒是可以杀几个纸扎人玩玩杀纸扎人可不犯法。”
不知是否是风吹的,那几个纸扎人抖了抖。
而池翊音掀开那堆杂物,重新将干棺材盖子打开,然后冲那几个纸扎人的后背扬了扬下颔,道“是我去把你们拽进来,还是你们自己跳进来”
“等我动手的话,我下手可没个轻重,要是不小心把谁的脑袋拧下来,把谁划破相了,可别怨我。”
纸扎人“”
你比我更像鬼啊
但就算愤恨,纸扎人也别无选择。
池翊音话音刚落,就有一阵阴风平地而起,纸扎人晃了晃,一个接一个的倒进了棺材里,咚咚咚的声响,简直像是椰子掉井,排队自杀。
这神奇又诡异的一幕,看得助理目瞪口呆。
池翊音耸了耸肩,不以为意“从来都是要么西风压倒东风,要么东风压西风。不是鬼玩人,就是人玩鬼。我玩点纸扎人怎么了现在的年轻人不也都玩那什么手办”
助理“那是一个性质吗哪里就正常了”
但他很快就重新堆起一张讨好的笑脸对着池翊音。
无他。
因为池翊音在帮他保命,向那几个纸扎人训话。
合上盖子前,池翊音垂眼往棺材里看了一眼,平静的道“我去隔壁走一圈,要是等我回来,看见我身后那只鸟掉了一根毛,都找你们算账。”
“毕竟是鬼神的地盘,我也入乡随俗,迷信一把。”
池翊音微笑“他身上出的任何事只要不是在我回来之后,看到个完整平安的他,我都会将此怪罪于你们,以及你们身后那些东西的身上。就算追杀千里,也必定弄死你们。”
“说的够清楚吗”
纸扎人够了够了他掉头发都怨我们是吧
池翊音哼了一声,重新扣上棺材盖的时候,竟然在那些纸扎人冰冷生硬的脸上,看出一丝逃出生天的庆幸来。
他挑了挑眉,满意的点点头。
最起码上道。知道恐惧就好
,恐惧会产生敬畏,敬畏会导致远离。
他不必担心再发生纸扎人想要伤害小助理的事了。
“小鸟,你继续睡吧。”
池翊音道“我给你找了几个保镖虽然是在棺材里的。但我相信,如果你有什么危险。”
他的唇边慢慢勾起一丝笑意,屈指叩了叩棺材盖“忠心耿耿的纸扎人兄弟们一定会拔刀相助。”
纸扎人“”
痴傻青年“”
助理“”
就离谱啊人家是想要害你的鬼,怎么让你说得像是兵马俑一样
助理颤巍巍问“真,真的吗”
池翊音诚恳道“你可以试试。赌对了就一夜好眠,赌输了赌输了反正你也不知道了,明早就不用起早了。”
“你之前不是祈祷神明,保佑你再也不用早起了吗看,你的心愿很有可能要实现了,开不开心”
助理助理沉默了。
他很想说自己也要跟着池翊音一起去,但听池翊音说隔壁既然有手抄本,曾经是神婆居所,有可能比这边还要危险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缩成一团。
“池哥再见,池哥慢走,池哥早点回来。”
他像个雨刷器一样摆手。
缩在被子里,乖巧得令青年都不由得侧目。
池翊音失笑,随即招呼着青年一同离开。
在池翊音两人真的离开了之后,助理也不敢躺下,他坐在床上披着被子,将自己包成一个花卷,警惕的向周围巡视,心脏颤巍巍的跳动,很像下一秒就要熄火的样子。
但是没几分钟,莫名的,助理竟然觉得头皮有些痒。
他抬手一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然觉得手感比记忆中要厚实很多不说,还多了很多小碎毛。
“嗯”
助理纳闷“我这是突然长头发了”
“怎么回事”
身在棺材里的纸扎人深藏功与名啊啊啊老鼠不要咬我
有了青年带路,池翊音很快就无声无息的从院子里离开,翻墙向隔壁人家而去。
而青年的思绪还停留在助理身上。
我总觉得,你的同伴,他做的事情让我很眼熟。
青年向池翊音打手势比比划划着表示你也一样,你刚刚说,你是民俗学教授,还提到了大阴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好像见过你,也去过大阴村。
池翊音皱紧了眉头,刚刚因为助理而漫上的笑容重新消失。
“我是个对周围所有东西都预设不信任的人,唯一被我所信任的,就是我自己。”
池翊音并没有因此而惊慌,面容上只有一片平静,大脑飞速运转,极致的理智不受任何因素干扰“而我很确定一点,被我信任的我自己,值得我信任。”
“也就是说,我的记忆绝对不会出错。”
他说“我的记忆中没有你,我没有见过你。也或许,当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使用的是另外一个身份,另外一张脸真实的那一个。”
而池翊音记忆中,他应该熟悉的,都有哪些呢
民俗学专家,大学的师生,各个民俗传承人。
“你之前说,你能看得懂哪些晦涩的符文,又说你去过大阴村。”
池翊音提出自己的猜测“会不会,你本身也是一位神公,某些民俗的继承人”
“这样一来,你的灵魂并不在自己体内,也能说得通了。”
有很多事情是现代医学无法做到的。
比如将一个人的灵魂,塞进另一个身躯内。但是这一点,鬼神的力量却可以做到。
更何
况让青年产生了熟悉感的,还是很可能是隔壁秦氏黄鼠婆留下的手抄本。
而五婶在她口中,老头可是个黄鼠狼托生的。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问“有没有可能,是你得罪了秦氏黄鼠婆,让她将你的灵魂和你原来的身体剥离开,然后困在现在的身躯里,又交给现在你名义上的爷爷看管。”
这样一来,五婶和老头的怪异之处,以及青年觉得自己并不是这家人的直觉,也就都能说得通了。
但青年却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得到,我对你的熟悉感,并不仅仅是见过面,而更像是感激。以及更紧密的链接。
青年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在看到池翊音,以及池翊音保护助理的画面时,似乎有旧日的记忆因此而激活,这也让他本能的信任池翊音,愿意冒险为他带路。
池翊音皱眉。
但不等他思考更多,两人已经进入了隔壁人家。
如五婶所说,隔壁的房子已经许久无人居住,年久失修下,四处漏雨,房檐瓦片掉落坍塌,梁柱腐烂,摇摇欲坠。
院子里同样杂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
池翊音一米八三的身高,那些杂草都没过了他的腰,在这种昏暗没有光亮的地方,根本看不清杂草下面都是什么。
再加上暴雨积水,院子里四处都是污泥,这让两人向房子走去的脚步变得更加艰难。
已经荒废的院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得到杂草被衣服刮过时发出的“哗啦哗啦”声,也被埋没于暴雨声中。
但忽然,池翊音眼尖的发现,前面的那丛杂草晃动得比周围草丛还要剧烈,左右摇晃的幅度似乎还被其他东西影响。
比如某些在草丛下贴地爬行的动物。
池翊音一惊,连忙向青年示意。
青年也有些无措,并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只能弯下腰,试图去看清草丛里到底是什么。
一抹黑影乱窜,从两人眼前冲了出去,像是离弦之箭,冲向已经半塌的屋子。
池翊音立刻追了上去,并快速嘱咐青年留在院子里继续查看,兵分两路。
他跟随着那道黑影大跨步迈过杂草丛,但刚迈出去几步,就觉得自己的小腿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他试着挣了几下,却都无济于事。
眼睁睁看着那黑影消失在视野里,池翊音只能遗憾的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自己的小腿。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早已经白骨化的手掌。
池翊音微微睁大了眼眸。
他迅速冷静下来,甚至弯下腰,用手帕包住手之后就去试着翻动那骨节。
这一翻,骨节从他的脚踝上没什么反抗的掉了下去,反倒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这时池翊音才看清,原来拽住自己的,并不是死人手掌,而是杂草。
几根杂草纵横交织得像是一张网,陷阱一样将他的小腿抓住,并且越是挣扎想要离开,束缚得就越紧。
看起来像是虚惊一场。
池翊音失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动作自然的伸手到自己胸前,做出了一个摘胸针的动作。
却摸了个空。
他愣了下。
不对,他似乎,应该有一枚对他来说很重要的胸针的等等,他真的有过吗
池翊音的记忆一时混乱了起来,像是喝醉了之后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的人一样,截然相反的记忆混杂成一团,之前那种针扎一样的头痛,倒是卷土重来。
见池翊音静立在那里,青年就猜测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连忙焦急的走过来,查看了情况之后立刻弯腰,徒手用蛮力将那些杂草扯开,然后小心翼翼的扶住池翊音,打手势问他有没有事。
池翊音慢慢回过神来,向青年表示感谢。
“我没事。”
但他的视线从自己的脚腕上略过时,还是皱了下眉。
他很确定,那是人骨,不是动物的骨骼。
再怎么废弃,这里在几年前也是人居住的地方,又不是墓地,怎么会出现人骨
况且青年对这些表现得太熟练了,比起助理,好像他才是那个习惯于野外生存的人。
是因为这些年在村子里翻找线索的经历吗
池翊音眸光沉沉,冲进刚刚黑影进入的那间房屋时,心里还在想着这件事。
但随即,他就顾不上怀疑别的了。
那间屋子里正对着大门摆放着的,就是一口棺材。
当池翊音一脚迈入那正屋后,一抬头,就正对上一尊高大漆黑的狰狞鬼相。
池翊音眼瞳紧缩。
几秒钟之后,他才慢慢反应过来,那并不是鬼,而是一尊外形怪异狰狞的雕像,身上还系着绸缎披风,只不过早已经在雨水的侵蚀下慢慢腐烂。
黑暗中看不太清那雕像的具体模样,但仅凭着轮廓和大致的样子,池翊音还是能判断得出,那并非一尊正神像。
但也不太像正鬼像,或是地方信仰的神像。
那雕像就静静立在棺材后面,顶天立地,在黑暗中仿佛蛰伏的恶鬼。
而之前跑进房屋的黑影,像猫一样蹲在棺材上,眼珠闪烁着幽幽绿光,死死盯着池翊音。
青年不自觉后退了一步,畏惧般死死攥住池翊音的袖口。
“池哥”
偏房里,助理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是你回来了吗”
他疑惑呼唤着,转身向四周看去,但什么都没看到。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窸窸窣窣,如动物贴地爬行。
从偏房的每一个角落里,从院子深处。
好像有无数蟑螂在用触须“哒哒哒”敲击着地面。
助理毛骨悚然,不由得抱紧了自己的被子,惊恐的看着正对着的大门,咽了口唾沫。,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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