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发现了不对劲的学者, 在一个个确认过其余五人的安全之后,很快就检查起了院子里的情况。
然后他惊愕的发现,不仅仅是楚越离他们人不见了,就连停在门外的也被开走了, 只在门口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印。
而之前收拾得整齐的院子, 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学者他们睡下之前, 楚越离他们还在的时候,这院子虽然说是破旧,但也能看得出有人在这里努力生活的气息。
可现在,樯倒房倾,屋瓦脱落, 杂草丛生,被报纸糊着的墙上留着一片片潮湿又干涸过的黄色水渍, 墙缝里满是青黑霉菌。
学者一间间房屋推门看去,可除了他们还在使用的正屋和偏房,其他的房间全都落满了灰尘,一推门, 一股难闻的发霉味道就扑面而来。
甚至在柴房里,学者还找到了墙角柴垛后面埋藏着的人骨。
残留的衣物早就在长时间的潮湿水汽下腐烂,变成分不开的一整团污糟纤维, 只能勉为其难的分辨出其中的某一部分。
而在学者挑开那堆早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之后, 他看到了下面掩藏着的人骨。
有的上面还连着早已经风干的筋, 有的还带着牙印, 粗糙的断面可以看得出来, 这并不像是人类处理尸骸的方式, 并不是用砍骨刀劈砍的结果, 而是更加接近原始, 更野蛮的
撕咬。
其中有些骨头已经年代久远,发黑发黄,有的却还新鲜,甚至上面还带着鲜红发暗的肉丝,似乎骨头的主人就死在不久之前。
而这些人的头骨,人体中最坚硬的一块骨头就散落在柴火垛中。
似乎也被当做了柴火使用。
为什么学者在最开始就没有看到院子里有劈柴后遗留的痕迹明明这在需要自己烧柴取暖的地方,应该是最基础的生活所需。
答案很简单。因为前任屋主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的柴火,人骨头,不也可以做燃料
学者只觉得心脏一冷,他慢慢的站直身躯,再看向四周时的眼神中,也带上了冰冷的警惕。
红鸟对他说,前任屋主想要被愤怒的京茶杀死,可红鸟并没有说,前任屋主是人。
只是他惯性的以为,住在村子里,屋檐下的,都是人类而已。
在没有亲眼看到前任屋主的尸体之前,就已经自以为是的下定了结论,被温暖和食物的安心蒙蔽了眼睛,丧失了戒备。
可,如果前任屋主是人,又怎么会遗留这样的残骸。
学者垂首看着滚落道脚边的骷髅头,那黑黢黢的眼窝无声的注视着他,一时间,相顾无言。
其他人也都接连起身,匆匆穿好衣服爬出温暖的被窝,赶忙到院子里各处检查。
尤其是厨房。
当他们急忙推开厨房门,在看清房间里还依旧摆放整齐并且充足的食物后,这才堪堪松了口气。
虽然楚越离等人半夜偷着离开很奇怪,令所有人都惊慌起来,不知道这三人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好在食物都在。
那三人最起码还有些良心,没有将食物被褥柴火这些都拿走。
在寒冷的暴雨夜,只要有这些,就足够让心不慌。
也算是从进入这莫名其妙的地方之后,第一个好消息了。
玩家们赶紧去找学者,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但是刚一迈进柴房,就看到学者站在满地焦黄发黑的骷髅头中央,低低垂着头。
刚想要说话的玩家也不由得愣住了。
“这是怎么会有这么多死人骨头”
在问出口之后,他也慢慢反应了过来,随即瞪大了眼睛。
难道说,这个地处深山
被荒废的村子,并不是因为年轻人出山打工而荒废,而是另有其他原因
比如,都被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吃了
“楚越离他们确定已经离开了。”
大开着的柴房门被人轻轻叩响,一名玩家站在门口,神情冷静的道“他们自己的东西全都被他们拿走了,但是原本在这的东西,他们似乎一样都没有带走。”
所有的东西都没带走
学者像是上了锈的机械,缓缓转过头看向说话的人,目光僵直,半晌,才慢慢眨了下眼睛,像是才反应了过来。
“在入睡之前,你们有发现任何异样的地方吗”
学者问“还有,有谁在院子里找到前任屋主的尸体了”
他只是听红鸟说,他们杀死了前任屋主,却根本没有亲眼确认过。
没有被真正验证过,那就有很多种可能。比如前任屋主根本就没有死,而是和红鸟他们达成了合作,比如红鸟等人根本就是被前任屋主袭击得手,已经是前任屋主操控下的空壳傀儡,或者干脆就是被上了身
任何第一反应听起来离谱的可能性,在真正看见尸体之前,都无法被彻底排除。
但是玩家们面面相觑,都茫然的摇了摇头。
“是被扔出去了吗”
有人皱眉道“也有可能是扔到了旁边荒废的房子毕竟他们要是想在这里过夜,或是把这里当做大本营,旁边放个尸体都不太舒服。”
这个猜测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可,他们低声商议,都认为应该去隔壁看看。
站在这里的玩家们,之前在游戏场都是最顶级的人物,别的不说,物质上的供应绝对是不必担忧的。
其他底层玩家在为了一两个积分厮杀,苦恼茫然于要怎么才能赚取更多积分的时候,最顶层的高级别玩家们根本就不在乎积分多少。
对他们来说,那只是一串数字。
更没必要为了节省积分而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准,都是在不影响事业的情况下,尽可能的保障。
因此,玩家们以己度人,认为红鸟他们也很有可能是为了好一些的环境。
可学者却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红鸟真的是他熟悉的那个红鸟,那对方根本就不会在乎这种小细节。
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要知道就算是在安全的暂居区里,红鸟的住所都布满陷阱,为了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不使得因为他的死而干扰到他与京茶的目标,不惜牺牲所有的光亮,门窗都防的死死的。
那样根本就不在乎所谓享受的红鸟,怎么会多此一举,做出把尸体扔掉的事
学者设身处地的想了下,如果他当时在红鸟那个位置上,他一定会将尸体就放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最好是足够安全,有一定反应时间,但是一定在自己视野范围内的地方。
这样一来,如果尸体出现任何问题,比如诈尸,逃跑都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并且反应,不至于陷于被动。
“不对。”
学者否定了玩家们的猜测,将自己的所想告诉了众人,语气狠厉“去找尸体一定在院子里,一定是在这里但被我们忽略了。”
“要是没有尸体”
他愣了愣,没有继续说下去,眼神发直。
但其余人却都已经明白了他没有说完的意思。
如果没有尸体,那红鸟的话就无法被证实,前任屋主不死,红鸟等人的立场就可疑了起来,再加上他们半夜偷偷离开的事。
要真是这样,那下一次他们再见到红鸟,就会将其视为敌人,毫不犹豫的攻击。
众人叹了口气,也顾不上休息不休息的事情了,赶忙四散查找了起来,进入了
戒备状态。
而这时,学者也慢慢回想起来红鸟对他说过的话。
偏房。
最开始的时候,是红鸟和池翊音一起来到这里,他们当时睡的,正是偏房。
学者的目光微凝。
有没有可能,池翊音在离开之前就在偏房做了什么用来保护自己走之后红鸟的安全,又在京茶出现并杀死前任屋主之后,被红鸟用来镇压尸体
毕竟以池翊音一向的风评来看,他不像是会抛下同伴独自离开的人。就算事出有因,也会周密筹划准备,为睡着的同伴留下足够的安全保障。
况且,之前他进入偏房的时候,也看到了偏房到处狼藉的模样有没有可能,那并不是因为发生了打斗,而是为了将尸体放在那里而留下的痕迹
这样想着,学者大跨步走向偏房的方向,他招呼着几个人和他一起去找尸体,裹挟着风雨冲进偏房大门。
但是没走两步,学者却猛地停了下来。
其余人都已经四处翻找了起来,尤其是看起来最容易藏东西的床底和杂物堆,都被彻底的翻了个底朝天。
可学者却慢慢扭过身,看向窗户旁边。
他记得很清楚,之前还不等他进入偏房时,就先被窗户后面闲置着的几个纸扎人吓了一跳,因此记忆深刻。
包括当时纸扎人的动作手势,甚至是神态。
但是现在那几个纸扎人和他记忆中的模样,却有了看似微小的不同。
虽然它们还维持着差不多的姿势,乍一看去好像没什么区别,但是,纸扎人之间的位置却换了,原本的甲乙丙三个纸扎人,变成了甲丙乙。而它们高高举起扑在窗户上的手臂,也从左手换成了右手。
没有人会过多关注自己眼角余光的位置。
如果不仔细看,一眼扫过去,似乎就会这样忽略。
但是学者却还是凭着对环境的记忆和敏锐,发现了这些纸扎人背后暗藏的诡异。
他疑惑的歪了歪头,就缓步向纸扎人走去,伸出去的手慢慢靠近,下一秒就会将纸扎人抓在手里。
而就在这时,另一边的玩家却惊呼了一声。
“找到了尸体”
其余人都被这一声振奋,连忙往发出声音的方向赶去。
包括学者,他也立刻回头往杂物堆的地方大步流星走去,几步就站在最初发声的玩家身边,伸头向内看去。
杂物堆被彻底掀开,每一样东西都展现在众人眼前,而原来被压在最下面的棺木,也因此而出现,并且已经被掀开。
露出了里面蜷缩着的尸体。
并不是人的。
而是一只苍老的黄鼠狼。
学者在看清那尸体的瞬间,却猛然间头痛欲裂,无数影像在他脑海中闪过,好像相似的事情曾经发生过,像这样的黄鼠狼尸体,他也曾看到过。
但等他在错愕之后再想要仔细回想,却又空空如也,脑海中一片空白。
什么都消失了。
就好像那一秒之间,记忆重置,一切退行到原点重新开始。像一台被清空了所有数据,初始化的电脑,所留下的,只有系统想让他记住的。
学者感受到了难言的茫然,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真实经历,还是只是一个梦境。
但身边玩家们的惊呼声拉回了学者的神智,他迟缓的眨了下眼睛,眼前的景象重新清晰起来。
他可以清楚的看到棺木中蜷缩成一团的僵硬尸体,看到棺木里还残留着本应该是纸扎人身上的纸扎金银挂饰,大脑在本能的运行着,告诉他,这就是前任屋主,也曾经放过纸扎人。
很有可能池翊音在临走前为红鸟做的准备,就与这棺木有关。
但学者的另一部分,却好像从他身体里割裂了出去一般,逐渐飘向更远,更高的地方。
觉醒了“节制”力量的学者,可以最先感受到管理世界的力量变更的瞬间,任何从平衡到不平衡的改变,哪怕下一秒又会重新平衡,也无法逃得过他刹那间敏锐的感知。
而现在,学者并没有感受到世界的变化,却发觉他们所身处的这片空间,有了奇异的改变。
从进入新世界开始,学者就觉得自己像是从长久以来的窒息中,重新活了过来,终于可以畅快的呼吸,就连身体都是轻盈的。
他知道,那是新世界。
虽然学者所站的高度,并不足以让他知道世界意识与神明之间的协议,也不知道新旧系统更迭的根本原因,不知道在新世界里,世界意识和神明已经双双退离,不再拥有管控的权限。
但光是凭借着力量改变的微小不同,就已经让学者明白,新旧世界,是有界限的。
泾渭分明。
可现在,就在学者觉得自己被重置化了之后,他重新感受到了在旧世界的窒息感。
学者不断的伸手去整理自己的衣领,试图将领子扯开,留出能够呼吸的空间。
身边的众人都聚焦于棺材里的黄鼠狼尸体,学者却向后退去,仰着头神情难受,一直摸着自己的脖子和胸口,张大了嘴想要呼吸。
他还不明白,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世界这个原本应该在新系统的运作之下,彻底独立在外的第三方存在,不受神明或世界意识干扰的箱庭,本源力量被入侵,力量不再独立。
属于世界意识的力量伴随着暴雨,丝丝缕缕的沁入箱庭,像是无数柔软飘摇的触须,慢慢渗透,占领,妄图吞没箱庭。
再一次占有对世界的管控权。
“你觉得,那些留下的人,会发现这件事吗”
车厢里,红鸟坐在后排抱着兔子取暖,在昏昏欲睡的温暖中,开口打破了寂静。
“我们就这样离开,什么都不告诉他们,真的可以吗”
他想到留在村子里的学者等人,眉眼间流露出些许愧疚。
不过对于在这辆车上的人来说,恐怕也只有红鸟会对此愧疚了。
楚越离坐在副驾驶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雪亮,直直看向车前方。他正襟危坐,不发一言,像是坐在教堂长椅上向神祷告诉说虔诚的信徒。
而京茶在驾驶位上负责开车,因为不爽楚越离坐在自己身边而浑身不自在。
心情不好的暴力兔子,将这辆年代久远除了喇叭不响哪都响的旧车,开出了航空母舰的架势,气势汹汹的往前冲,只知道踩油门不知道刹车是什么,在暴雨的山路上飚出了上百迈。
在现实的话,红鸟大概会跳车逃跑。
但这里是游戏场,京茶是他同伴,他相信有自己在车上,京茶不会故意谋杀他,因此就算是在这样危险的高速度之下,仍旧安心坐在后座上,只是随着车身的摆动而自由晃动。
摇摇晃晃,活像个弹簧。
红鸟幸亏我不晕车这小祖宗,在现实里是开赛车的吧
京茶还真是。
富家小霸王少爷最喜欢刺激的飙车和极限运动。
但因为前面两人对着赌气或者说京茶单方面赌气发狠的行为,整辆车的气氛都陷入了诡异之中。
也就只有红鸟能在风暴眼里依旧安坐,甚至还看着后视镜,眼巴巴的等着楚越离的回答。
良久,楚越离终于轻轻笑了一声。
只是,更像是嘲讽。
“这是对神明的考验,不是你好我好一团和气。想要没有危险,那最好祈祷自己的时间能倒流回幼儿园。”
“如果他们连这一点都意识不到,那又有什么资格能站在池先生的对面,同台打擂”
红鸟被梗了一下“讲道理,能比得上池哥的人,也没有吧你是不是太为难他们了”
虽然红鸟确实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但还是间接起到了拍马屁的效果。
而且拍的正是位置,恰到好处的完美。
楚越离的表情缓和,眉眼带上了笑意,他欣然点头,同意了红鸟的说法“确实,能作为先生的敌人,对他们来说也是可望不可及的高度了。”
红鸟“”
我有没有说过,狂信徒都是一群疯子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哪句想要骂人的话,反而戳中了人家的喜好。
但在楚越离听起来,红鸟这话就是在说池翊音实在太优秀,以致于没人能与他比肩。
信徒点头,认为红鸟是人类里难得有脑子的,眼光很好。
心情不错的楚越离,也愿意多说几句,谈起了被留在村庄里的那些人。
“虽然箱庭是为了让先生能以合法的途径登上神位,名正言顺。但事实上,旧的神明早已经失去对世界的掌控,先生已经拥有了神明之实。现在所需要的,也之时最后一步的仪式,走个流程而已。”
在楚越离看来,就是如此。
“神明已经为先生所折服,心甘情愿拱手让位,但是世界意识却不会善罢甘休。况且世界意识的一部分,也已经进入了箱庭。”
恐怕现在除了新系统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比楚越离,还要更清楚箱庭的情况。
亲手毁掉了上百个时空的楚越离,对箱庭里到底有哪些人,心中有数。
时空被规整,但是却并没有彻底合并。
除了被楚越离有意识驱赶着主动靠拢,最终合并于池翊音所在之处的这个时空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幸存的时空。
其中一个,正是池旒和世界意识所占据之地。
另一个,楚越离遗憾没能找到,更无法进入。
这也是楚越离在看到学者一行人一共六人,少了一人的时候,并没有惊讶的原因。
时空尚未完全整合,谁都有可能卡在缝隙里,不知道飘去哪里。
而池旒所在的那个时空,也因为池旒身份的特殊性,而让楚越离在权衡思考之后,并没有进入。
楚越离与斯凯一同被拽进死亡的污泥中,但他的灵魂中始终回荡着池翊音的名字。
他一遍遍呼唤着自己的神,让自己保持清醒,没有让自己像斯凯那样变成一具空壳又被世界意识操控,也没有就此沉沦失去意识。
而是一直在以局外人的视角,冷静客观的注视着云海列车。
他看到了发生的每一件事。
包括在地下城池的时候,池旒想要杀死黎司君,却被黎司君反杀。
池旒为了争得杀死黎司君的资格,不得不去寻找世界意识,想要依靠吞没世界意识来获得增强,以此站在与黎司君同样的高度上。
可惜,池旒和世界意识双方,都已经因池翊音和黎司君而受伤,双方都不在巅峰实力,因此斗得难舍难分。
箱庭逐渐完成的时候,劫持了新系统的池旒,也被拽入了箱庭。
世界意识的力量虽然被阻隔在外,但它的一部分,却跟随着池旒一同潜入了箱庭。
就像一颗微小的种子,只要落地,就想要生根发芽,用庞大繁杂的气根紧紧抓住箱庭。
但是新系统的存在,使得世界意识一直被拒绝,像是被防火墙挡住的病毒。
可世界意识终究曾经与人类共存八千年,它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转方式,更了解人心。
百密一疏。
新系统一个不察,就让世界意识还是跟随着渗透了进来。
这对池旒来说,是危机,代表着曾被她压制并且只差一步就杀死的世界意识,彻底翻身立起,很难说不会反过来报复而杀死她。
但是,以楚越离对池旒的认知,在池旒看来,这未尝不是新的转机。
只要平衡被打破,就一定会产生缝隙。
而缝隙之中,就留有新的通道,通向几乎不可能的成功。
楚越离很确定,如果是池翊音身处同样的境地,池翊音一定会这样做。
那身为教养了怪物,本身更被系统惧怕的“大魔王”池旒,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很难说世界意识的成功里,到底有没有池旒的手笔。
“他们的存在威胁到了先生的路,不过,我没有资格为先生铲除他们。”
楚越离平静的道“有些事,只能由神来做。”
“包括池旒。”
而世界意识的入侵,必然会导致箱庭发生对应的改变。
毕竟世界意识并不是无欲无求等死的佛系老头,它所图甚大,甚至不会浪费挣来的每一分钟。
这样一来,属于池翊音的故事,必将发生改变。
除了世界意识,没人知道会被改成什么样子。
所以,楚越离必须尽快抵达大阴村,与池翊音汇合,并且向他说明这一切,提醒他早做防范。
至于他们刚刚离开的那村子
“如果他们不想离开,留在那里的食物,也足够六个人安全的待上半个月了。”
楚越离单手支着头,他目光平静的看着窗外磅礴落下的暴雨,微笑道“有食物,有安全的堡垒,有温暖的炉火和被褥。如果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死亡,也算是最后的礼物,不是吗”
“总比饥寒交加死在野外的泥地里,死时也吃不上一顿饱饭要好。”
红鸟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楚越离所说的,对绝大多数人都具有诱惑力。
多数人在死亡之前就会思考自己的死亡,试图规划自己最后的舒适,甚至有些人活这一生几十年,就是为了死亡的那一刻,能够儿孙绕膝家人满堂,自己死在温暖的床榻上。
就算红鸟与学者是旧相识,知道对方身为拥有称号的觉醒者,信念与觉悟是毋庸置疑的。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百分百打包票,说学者一定会告别温暖安全的院子,冲进暴雨的深山。
更何况学者他们根本就不熟悉这个故事。
对他们来说,荒村外的一切都是未知,反而是那个院子,最起码是有食物的安全兜底选择。
红鸟半晌无言,长长叹了一口气。
京茶被红鸟叹气得烦躁,觉得自己脑子乱糟糟的,像是几万只兔子在里面蹦迪。
他从鼻孔哼了一声,然后一脚油门就猛地冲了出去,在暴雨的盘山公路上飙起车来,甚至故意往悬崖山壁上撞,一副要和楚越离同归于尽的架势。
猝不及防之下,“咚”的一头撞在车顶的红鸟“”
这祖宗不会是被楚越离气疯了吧这叫什么玉石俱焚
红鸟觉得自己晚上吃的饭都要从胃颠簸到嘴巴里了,他神色难看,赶忙拽住旁边的扶手试图稳住身形,然后想要开口叫停京茶。
然而他几次开口,刚说了个“祖宗”,就立刻“啊”的一声,被颠簸得把剩下的话全吞了回去。
他像个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倒霉蛋,又像是漏电的音响,除了抑扬顿挫,还跟着车子的颠簸起伏带着节奏感的“啊啊卧槽祖宗”之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甚至还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尖,疼得
红鸟眼泪都飚射出来了。
但楚越离却像是粘在了副驾驶上一般,颠簸甚至都没有让他改变一下身形,依旧稳稳的坐在那里,看着京茶时目光平和淡漠,就像是在看着顽皮的熊孩子。
恍惚间,红鸟甚至差点以为,坐在这的不是楚越离,反倒是池翊音了。
红鸟心情复杂这算是什么宠物都和主人长得像还是该说不愧是狂信徒,崇拜到想要成为自己的神
但眼看着京茶被楚越离的眼神激怒,发了狠真的一头撞向悬崖时,楚越离却轻轻伸手,落在了方向盘上,一拉,一拽,京茶立刻就像是被夺走了驾驶权的玩偶,软绵绵的倒在了驾驶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自己凭空停了下来。
在撞上悬崖的前一刻,车子稳稳的停住,距离悬崖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精确到离谱。
就像是电动遥控车那样乖巧。
虚惊一场之后,红鸟整个人都瘫在了后座上,歪歪扭扭像是个绒布玩偶,抱着兔子有种抢回一条命的虚弱感。
而楚越离侧眸,微笑着看向京茶“现在开心了吗”
“玩够了,就继续开车吧。”
话音落下,他就慢慢抬起手收了回去,依旧安坐驾驶位,神情淡漠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京茶却眼神戒备“刚刚你到底怎么做到的我完全没有察觉到你靠近,结果你就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不可能”
对于武力派“教皇”而言,这绝对是毁灭性打击。
一个不久之前还被他怜悯,觉得应该活不长的瘸子,不仅在头脑方面全面压制他,让他心服口服承认了对方,现在甚至在他引以为傲的领域,都要赶超他
京茶不服
“你觉醒的力量根本不是这个,你到底做了什么”
京茶厉声询问。
红鸟伸手又缩回来,又伸手,欲言又止。
楚越离低低笑了出来“真是,傻得可爱。”
他侧眸看向京茶时,带着看痴呆儿一般的怜悯同情,道“或许像你这样傻着活,也并不是一件坏事,最起码简单一点。”
京茶“你骂我”
红鸟“啪”的一下捂住眼睛,不忍直视。
但在监考官面前,他这个搭档也不好给考生递答案,只能在丢人的尴尬中,硬着头皮看京茶这个倒霉祖宗犯傻。
楚越离微笑“怎么会,你可是先生的重要资产。在先生抛弃你之前,我都会确保你活着,像先生喜爱期待的那样活着。”
还不等京茶重新得意起来,楚越离的下一句话,就已经打蒙了他。
“既然如此,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已经跟着我走过了箱庭中几乎所有时空吗”
楚越离沉声,一指车窗外的悬崖“毁掉的时空所获得的力量,即便只是残余,也足够你在箱庭里获得免死金牌了。不信的话,你可以现在跳崖试试,看会不会摔死。”
作为主导者的楚越离,获得的比京茶要多得多。
是他看破了每一个时空的薄弱点,一个个击垮,是他带着京茶在箱庭中大杀四方。对箱庭而言,楚越离是不可提及的恐怖,深入本能的颤粟。
所以,只要是在箱庭中,楚越离就如同“半神”。
他拥有毁灭和新生的力量。
刚刚能逼迫京茶停车,也是因为楚越离干脆将整辆车外面都抽成了真空,让所有的时间与空间在万分之一秒“毁灭”。
车辆停止运行。
然后,再恢复它原本的空气,让它落回了停滞的时空。
这一切操作都被压缩在了短短时间内,对时空的操控被楚越离运用到了极致,甚至精细到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使他显得如
此游刃有余。
而终于得知原因的京茶,在原地惊呆了。
“怎么,可能”
他喃喃低语,一双精致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受惊的猫,死死盯着眼前的楚越离,却恍惚觉得对方离自己如此遥远。
好像,回到了曾经他站在池翊音面前时的那种恐惧。
而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一切的红鸟,还是忍不住在被证实了猜想之后,觉得人生都它哔哔的灰暗了。
怪物有池翊音一个就够了,怎么现在反而多一个
要是池翊音那样也就算了,最起码他对毁灭不感兴趣,就算恐怖,但最起码不用担心他一个不高兴锤爆世界,大家一起玩完。
可楚越离这狂信徒的行事准则只有一个,就是池翊音啊
红鸟在心中疯狂咆哮,不住摇晃着前面的驾驶位靠背,试图让京茶清醒一点。
这种纯粹的疯子,我们真的惹不起
穿鞋的怕光脚的,那光脚的怕什么
怕疯子啊纯的那种
楚越离将两人的神情和动作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唇边噙一抹笑意,语调轻松的问京茶“所以现在,能继续开车吗”
他笑着拍了拍自己那条断腿,道“你总不能期待我自己来开车。没有刹车,只有油门。”
京茶一股火直冲脑门,气得简直想要一拳揍过去解气,但理智最后还是压下了他。
他憋着气点了点头,重新开上了山路。
却什么也不想说,也拒绝再多看一眼楚越离。
京茶现在是真想要和这疯子同归于尽了,它哔哔的
楚越离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甚至还时不时为京茶指路,语气平静得好像他和京茶的关系本来就这样“好”。
与红鸟跟着池翊音进村时不一样,导航在上山时失去了作用,无法为他们指明大阴村的具体位置。
而山路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迷路甚至死亡。
这种情况下,早就将一切看在眼里,并亲身经历过上百个时空的楚越离,反而成了唯一可用的“导航”。
他能看到每一处力量平衡下的薄弱点,知道原本的故事发展,因此才清楚被世界意识改变的地方,知道被修改后面目全非的故事中,大阴村具体的方位。
即便是新系统,对现在的箱庭也已经束手无措。
现在的箱庭已经正式进入了运作,像“地球2号”一样,变成了独立的试验场,除了原本就在其中的人,其他任何外力都无法插手干扰,即便是新系统也是如此。
它本来想要借此隔绝世界意识对最终结果的干扰,作为第三方独立存在,迎接新神的到来。
却没想到,它的目的反被世界意识利用,成为了攻击池旒的武器,让世界意识挣脱了池旒的压制,更趁乱进入了箱庭。
反倒将新系统关在了外面。
此消彼长,一起一伏,新旧世界在彼此斗争,黑与白都想要吞没对方,像是吞入尾巴的蛇。
曾有人将此称为“命运”。
但被池翊音命名为抗争。
他并不清楚此时山路上有人在为他而来,在教授鬼魂的带路下,他和黎司君已经顺利抵达了大阴村的所在。
并且找到了正确的入口。
大阴村的布局与其他村子完全不同,这座古老的村庄不仅有着最完整的鬼神传承,也因为历史悠久,而拥有曾经千年前用来抵御外敌的工事。
奇门阵法。
正如最初所说,大阴村的磁场古怪,周围山林中也暗藏野兽和鬼魂,危机四伏。
它能在这样危险恐怖的环境中存活下来,依靠的不仅仅是
村中的神婆和鬼神庇佑,还有最初一任神婆在鬼神的指导下,在村子周围布下的阵法工事,一如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战场阵法。
易守难攻,莫能闯入。
八个方位中,只有一个能够活着进入。而找不到生门的,就算眼看着村子就在前方,也会被生生绞死在阵法里。
在99年那个秋天,教授带着学生们仓惶走进这座山中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这守村阵法的厉害,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即便教授在死后一直没有停止思考,反复揣摩之下,终于明白了这阵法的真相,并且在这一次成功引导池翊音和黎司君顺利通行,但他还是没能放下曾经发生的事,依旧在走过之后,才转过身,眼神复杂的看着那阵法。
“走吧,老师。”
池翊音清楚教授在想什么,但他只是轻声劝道“死的人已经死了,重要是我们还在这里。”
没有温情的冷静,反而是最好的安慰。
教授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不舍和痛苦,但还是转身,随着池翊音一同飘进阵法后面的村子。
走过大阴村村口的牌坊,就进入了村子。
而就在池翊音脚步落在村子的土地上时,他也像是猛地踩进了另外一个世界里那样,眼前的迷雾被揭开,他终于真切看清了这个在箱庭中被复现的村子。
暴雨,也彻底停止在身后。
和山下荒村不同,这里反而住满了人,家家户户都带着浓重的生活气息,围墙和房屋一看就是被精心打理维护过的,门口堆着蔬菜和罐子,门前挂着辣椒,远处还有炊烟升起,孩童的玩乐声和狗吠间杂响起,传了很远。
一副丰收后饱足安乐的情形。
仿佛这里是世外的桃花源,于混乱中幸存至今。
甚至在屏幕外看直播的玩家都被动摇了心神,有些迟疑“这就是被池翊音忌惮成那样的大阴村看着不像是他说的那么危险啊。”
“反倒池翊音他们,才像是气势汹汹杀进去的入侵者。”
也有人发现了大阴村内外的差距“时间对不上这里根本,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啊”
即便在游戏场过五关斩六将存活至今,玩家也对现实中的阵法并不了解,试图向列车长询问“这个什么奇门遁甲的,真那么厉害吗还是你们游戏场自己搞出来的”
列车长自然不会回答,但玩家也已经逐渐习惯。
而在大阴村村口,池翊音环顾四周,并没有贸然行事。
猴子蹲在他脚边,觉得这村子冷得它直哆嗦,有一股阴森的力量不断的在从大地下面流淌而过。
它伸爪抱住池翊音的裤脚,努力爬了两下,蜷成一团尝试逃离地面。
池翊音有所察觉,低头淡淡瞥了它一眼,它赶忙讨好一笑。
猴大系统,能屈能伸
池翊音没有在意,收回视线后也半垂着眼睫,同样发现了自己脚下这片土地的异样。
他曾经是去过现实中的大阴村的,但是那时记忆中的大阴村,并不似眼前这般诡异。
或者说那时给予大阴村庇护的鬼神,就算强悍难敌,但也有个限度。
但是在这里,属于游戏场的力量或者是新系统之类的存在
好像是,加强了大阴村鬼神的力量
池翊音有些迟疑的不确定。
如果真是那样,那这一次,会比现实中的那一场恶战还要艰难。
他看向身边的教授鬼魂,以眼神交流着自己的发现。
教授闭了闭眼,苦笑。
他也发现了,这里和曾经困住自己几十年的大阴村,不大一样。
“看来,想要依靠经验走捷径,是不可能的了。”
他轻声叹息“小池,恐怕我能帮你的,很有限了。”
池翊音微笑“没关系,老师,我早已经做好准备了。有些考验,是没有同伴的。”
就像是曾经,同龄的孩子们都笑话他,欺负他,说他是怪物,向他丢石子。
可他知道,那是因为人对于强大未知的恐怖。
他知道,自己在走一条正确的路。
如此二十三年。
他将命运撕得粉碎,重新为它命名为抗争。
池翊音轻笑着迈开长腿,走入大阴村。
村民看到外人,震惊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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