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怀疑过这个世界的真实吗”
恍惚中, 学者听到有嘶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不真实的遥远感。
“你有没有想过, 或许你所经历的, 都不过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清醒梦。”
“游戏场,系统,世界毁灭, 新神与旧神之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死亡,你送别的所有人都不过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等你睁开眼,就会发现你现在还躺在床上, 依旧是你熟悉的家。”
“你做过这样的梦吗”那个苍老的声音问他。
学者的眼球努力滚动,眼皮颤抖, 拼命想要睁开眼睛。
是谁是谁在说话
模糊不清的视野里,森林大雾弥漫, 散发着雨后苔藓湿冷的气味,鸟兽啼鸣孤寂。
那佝偻的身影就站在森林之中, 轮廓隐没于黑暗, 唯有一双黄色的竖瞳依旧在黑暗中亮起。
“你有过这样的梦吗”那声音又问了一次。
学者知道, 自己现在应该立刻站起身,提防着来自那诡异人影的攻击。可是他的灵魂却违背了他的意志,跟随着那声音陷入了过往的回忆。
有过吗当然啊谁不曾做过有关于死亡的噩梦
他也梦到过父母死亡的噩梦,真实到他甚至可以看清母亲苍白没有血色的脸, 呼吸机一声声的滴答,催促着生命的流逝。
而当他嘶吼着醒来, 却发现自己还在床上, 泪流满面, 但亲人尚且安好。
这一次
也是这样的噩梦吗
学者觉得自己的头很沉, 重到他抬不起来,只能浑浑噩噩的向下坠去,像生锈后停止运转的机器,沉入海底
“”
他猛地起身,浑身大汗淋漓,心脏狂跳到几乎从胸膛蹦出来。但慌乱向四周看去时,入目却皆是熟悉的模样。
是他的卧室,他的家。
没来得及洗的衣物还搭在椅子上,拖鞋翻倒在床下,昨夜忘记关了的游戏依旧孜孜不倦的冒出声响提示,而门外飘来阵阵饭菜的香气,家人的谈笑声隐约传来。
家所以之前那一切真的都是梦
他连忙抬头向窗外看去,即便熟悉的环境带给他安全感,但游戏场的噩梦太过惨烈,依旧恍惚让他无法确定,陷入不断求证与确认的循环。
平日里厌烦的窗外吵闹汽笛和行人喧闹声,现在都成为了安心的证据,让他快要一遍遍的确认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个噩梦,而不是在什么游戏场里。
暴雨夜偏僻山村的棺材,还在他的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噩梦依旧攀扯着他,不肯放过。
学者头痛欲裂,向家人确认这里真的是现实时,家人还担忧询问他苍白的脸色是否不舒服。
他几次想要将自己噩梦的内容说出来,但动了动嘴巴,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随意编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就换好衣服出门。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极度渴望行走在人群中,太阳下。热闹的街道会给他安全感。
但学者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却像是惨白的幽魂,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他会因为突如其来的车笛声而肌肉紧绷,做出攻击的架势,也会提前预判跑过孩童的摔倒,下意识向旁边躲闪。
他走在人群中,却像走在狮虎群里,仿佛他并不在城市,而是弱肉强食的丛林。
周围人都向他投来诧异的眼神,年轻的母亲警惕的抱住自己的孩子远离他。
他走过的地方,无形之中隔离开一条真空小路,周围人看着他就像看一个疯子。
学者自己也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无法适应平和的生活了。
就好像
他在另外一个残酷厮杀的世界生存了太久,冷酷的规则早已经深入骨髓,他变成了另外一个满手鲜血的怪物,鲜活明媚的现实,没有他的位置。
学者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迷茫和痛苦,却不知道应该向谁寻求答案。
他总觉得自己身边应该有另外一人,无论怎样的危险都会与他共同面对,可似乎又发生了很痛苦的事情,那人已经死了他的意识陷入迷茫,下意识的侧身想要向身边人求证。
可他身侧,只有空荡荡一片空气。
什么都没有。
迷茫中,学者的视线落在了旁边书店的橱窗上,他看到了摆放在展示架上的畅销书,本来不喜欢的他,却被海报上“池翊音”几个字吸引,不由得走进去,拿起那本书。
刚看了几页,他就愣住了。
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荒村,暴雨,巫蛊祭祀甚至是黄鼠狼学者觉得,自己真实的经历过这些。
甚至在读到那些字眼的时候,他都能回想起那些暴雨下的苔藓是如何的潮湿,山路是怎样的泥泞,他拉扯着很多面目模糊的人,艰难的互相扶持着前行,死亡的阴影笼罩,挥之不去。
这种熟悉感促使他逼迫自己看下去,翻动书页的动作越来越快,几乎是疯狂的想要看到最后的真相,想要知道主角一行人究竟是怎么离开那个诡异的大阴村的。
就好像他并不是在读别人的故事。
而是他自己的死亡。
当学者看到那些死去的人被永远困在大阴村,鬼魂不得离去的痛苦,他拿着书,愣在了书架旁。
他摩挲着书页上一行行铅字的手指在颤抖,心脏像是被谁攥住,一阵阵的发疼。
即便身边人声鼎沸,阳光灿烂,但学者还是止不住的遍体生寒。
就好像
他并不站在现实的书店里。
而是身处大阴村,那个书中诡异的巫蛊信仰村庄,像是待宰的猪,在昏迷中等待被屠戮。
“你是否怀疑过,你身边世界的真实性”
愣神中,学者听到身边有苍老的声音在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你所看到的现实,真的是现实吗”
“被故事搭建的箱庭,又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吗”
学者猛地转身,但身边的学生们嘻嘻哈哈打闹走过,并没有老人的存在。
他仓惶四望,一无所获,连连后退的不敢置信,本能的想要留在这里,不想再一次回到昏暗的山林。
可他的眼前就像是接触不良的屏幕,一阵阵的雪花点中,山林荒村的画面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看到他和另外几个身影进入了荒废的屋子,看到了废墟正中央的棺材,看到棺材后面高悬的白布随风翻卷浮动,以及在白布一角后面,露出的牌位。
上面写着的名字,分明是“秦氏黄鼠婆”。
正是他此时手里的书中提到过的姓氏与阴诡邪神。
忽然之间,一只黄鼠狼出现,静静的蹲在棺材上面,一双黄色的浑浊竖瞳死死盯住了学者。
它张开嘴,却口吐人言。
“你想好,要留在哪一边了吗”
那声音苍老,嘶哑,正是学者一直在恍惚的神智中听到的那道声音。
“是选择留在现实,离开送命的箱庭,还是回到大阴村”
“你的埋骨地。”
学者死死盯着那黄鼠狼,这声音就像是开关,让他重新回想起了之前被封存的记忆。
他想起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噩梦,而是真真切切的死亡,濒死前被拽入的游戏场,被迫开始的危险之战,所有人为了活下去,互相倾轧厮杀,不惜杀死对方来换自己的命。
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缓慢平和了下来。
学者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跟着一起冰冷了下来,噩梦成真,是什么体验
在几分钟之前,以为自己身处现实的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接受那样诡异的事情。
但当这件事真的发生,他反而平静以对,接受良好。
“像这样的事,我不是第一次遇到。”
学者回望那黄鼠狼,良久,他开口道“我在游戏场待了这么多年,从最低级一步一步走到最高级别,获得称号,每一步都没有容易过,面临的考验,比你想的还多得多。”
“留下面对还是逃避”
他嘲讽一笑,摇了摇头,道“如果是几年前我第一次遇到这个问题,或许还会想一想。但是现在抱歉,我做出过很多选择了,我还以为,游戏场已经足够清楚我的答案。”
“无聊的问题,不必一直追问。”
学者的目光沉静笃定,没有丝毫犹豫的伸手向黄鼠狼“我记得我在哪里,我的同伴们同样在那里。让我回去我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就在学者触碰到黄鼠狼之前,它却晃了晃,画面如同荡开的水波纹,摇晃着的破碎,又再次重组。
但这一次,灵堂上没有了黄鼠狼,只有被掀开的棺材,以及其中缓缓坐起的干尸。
那干瘪瘦小的黄鼠狼尸体就好像是吸饱了水一般,迅速膨胀开来,从动物干尸变成了人类的模样。
佝偻着腰的瘦小老太婆出现在学者面前,她身披着拖地黑袍,衣袍宽大得过分,甚至挂不住她身上的头骨挂饰。
她安静的注视着学者,看他一脚踏进灵堂,身后书店的背景迅速消失,人群的喧闹声和阳光都离他远去。
“你搞错了一件事。”
就在学者真的进入了灵堂,身后的一切都旋转着变成一道缝隙,眼见着就要消失的时候,老太婆终于开口,以真身对学者说“这并不是一场考验。”
“而是一次神明恩赐的选择。”
“属于新神的力量在箱庭内,与旧神的力量牵扯争锋,此消彼长,逐渐增强。他的故事,也因此被赋予了成为现实的可能。”
老太婆满是皱纹的干瘪面容上,缓缓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你刚刚所看到的,正是现实。”
学者愣住了。
他僵硬在原地,一时间没能理解老太婆的话。
但随后响起的话语,却像是一击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心脏上。
“你看到的,并不是来自游戏场的幻境,而是新神赐予的可能性。如果你刚刚选择了现实”
老太婆顿了顿,丑陋的笑容里恶意满盈“那你就真的会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
“是你自己,拒绝了神的恩赐,也毁掉了自己最可能离开游戏场的机会。”
“这是你离现实最近的一次,从今之后,再不会有。”
学者慢慢睁大了眼睛,半晌,才终于消化了老太婆的话,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也终于意识到他刚刚到底,错过了什么。
老太婆仰了仰头,即便身量矮小,却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冷漠。
“正如我所说的,大阴村,是你的埋骨地。”
“节制。”
她准确无误的喊出了学者拥有的称号。
那一瞬间,无形的力量化作重锤,将他狠狠击垮在地。
学者的眼前只剩下一片眩晕,他抬头看向老太婆,最终却还是坠入黑暗。
等他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墓地里。
荒废的坟场里到处都摆放着横七竖八的棺材,墓碑倾倒,山间的寒冷化作白雾,将一切遮盖
。
学者扶着剧痛的脑袋,艰难的从泥泞中缓缓坐起身,环顾四周时才发现,这里并不仅仅只有他一个。
还有另外一名玩家。
但是对方的胸口上插着一截木枝,已经气息奄奄。
血腥的气味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弥漫。
学者被塞满了过多信息的大脑慢了半拍,然后才从最初的茫然与震惊中回神,明白了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立刻翻身坐起,被脚下的枯骨绊倒也顾不上,连忙手脚并用的踉跄跑向那玩家,跪在对方身边伸手查看伤势时,连手都在颤抖。
“醒醒,醒醒你还能动吗”
学者本想要救他,但直到亲眼看清,才发觉那伤势到底有多重。
准确无误的贯穿了心脏,鲜血奔涌。
就算是现在还有系统在,还能兑换特殊道具,恐怕都无法将他救回来。
而那玩家也在学者的呼唤声中,找回了已经开始溃散的意识,艰难的重新睁开眼睛,黯淡无神的眼睛里满是迷茫,甚至看不清学者的脸。
“你的伤”
学者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掌,努力想要将自己的温度与力量分给他。
可是,学者的问话却在说了个开头之后,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他本来以为刚刚成为自己同伴的玩家是因为倒霉,进入这片坟场时不凑巧的摔在树枝上,受到了致命伤。但是他慢慢的发现了不对劲。
这伤分明是玩家自己做的,自己拿着树枝,狠狠插进了自己的心脏里。
自杀。
这两个大字出现在学者脑海中时,他只觉得当头一击棒喝,阵阵晕眩令他几乎窒息。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不是吗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能成功打穿游戏场回到现实,为什么要在黎明前放弃
学者低下头,一手按着玩家心脏处的致命伤,一手托着他的头,连身躯都在颤抖。
即便他明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徒劳,却还是无法就这样放开手,他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我们很快就要胜利了不是吗”
学者的声音里压抑着哭泣的涩意“为什么要在现在放弃为什么要自杀”
那玩家勉强咧开一个笑容,虚弱的声音几不可闻。
他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他说“我无法无法原谅自己了,对不起。”
“回到现实的选项,就摆在我面前,可我以为,我的选择是果断正确的,我放弃了它。”
学者闻言愣了下。
他意识到,自己的同伴也经历了和自己类似的事情,也被新神赐予了回到现实的可能,就像那诡异的老太婆说的,这不是一次选择,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可能性。
他们放弃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目标。
如果从未得到,眼睁睁看着它出现在自己面前,又被自己亲手丢弃,他们不会如此绝望。
可当得知是自己亲手毁掉了这一切,铺天盖地的绝望淹没了那玩家,让他明白,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一口气松懈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十二年来每日每夜都在反复坚定的信念,在这一刻被全线击垮。
他无法原谅自己错误的判断造成的结果,也没办法再继续前行,只能选择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看到了,我们的未来。”
玩家拽住了学者的袖口,鲜血沾染在学者的衣服上。
他的动作很轻,想要抓紧什么却再无法做到“她说的没错,大阴村,是我们的埋骨地。”
“是我们自己,做错了决
定,与现实,擦肩而过。”
“对不起,我太累了我坚持,太久了。十二年,我”
玩家的手无力落下,眼神逐渐涣散。
“我”
“坚持不动了。”
“对,对不”
话未说完,玩家就已经再也没了气息。
学者慢慢睁大了眼睛,颤抖着呼唤着他,但安静的坟场里,只有树枝摆动的声音,山风呼啸如鬼哭。
学者深深的垂下头,像是在无声的哭泣与悼念。
等他再次抬起头,已经勉强整理好了自己所有的情绪,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从深深的失望与痛苦中抽离出来。
他还是那个平静理智的“节制”。
学者勉强用一旁废弃的木板当做工具,为自己的同伴挖了一个浅浅的墓坑,将尸体埋葬。
他深深躬身,告别了这个一直愿意相信他的同伴,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
学者找遍了坟场,但没有看到其他玩家。
明明之前在灵堂出事时是六名玩家,当场死了一个,可剩下的五名玩家里,却只有两人出现在了坟场里。
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
学者踉跄走着,难言的孤独感迸发,让他慢慢停下了脚步,迷茫不知自己应该向哪里走。
与此同时,屏幕外始终注视着这一切的玩家们,也陷入了沉默。
他们的心情沉重,与屏幕里的人感同身受。
大喜与大悲,希望与绝望,只在一秒之内迅速切换,一松手就失去了一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决定导致了悲惨的下场
他们即便是想一想,都觉得满心绝望,更何况亲身经历的人
如果他们不曾瞥见那短暂的现实一角,或许,他们依旧可以咬牙坚持着走下去。
可当他们明白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绝望让他们再无法向前走一步。
沉默中,被困在云海列车上的玩家慢慢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泪水无声流淌。
一片寂静中,没有人肯说话。
可与屏幕之外的玩家们相比,反而是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学者,率先回过神来。
他与自杀的玩家经历了一模一样的事情,却依旧咬牙坚持,不肯就这样放弃,他心中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他在短暂现实中,看到的那本书。
池翊音池翊音就是去了大阴村
他们现在身处之地是箱庭,而箱庭构建在池翊音曾经写就的故事之上
学者终于明白了这一切,读过的故事成为了绝望中最后的光亮,被他死死攥在手里。
既然池翊音才是箱庭的核心,那只要能找到池翊音,事情就还有一线转机。
他这样坚信着,依旧执着的在坟场中寻找出路,辨别方向。
一无所获之下,学者将目光投向坟场里唯一称得上是线索的东西。
那些墓碑上的名字。
很奇怪的是,死者的墓碑上并没有写明具体的名字,反而每一块都大段大段的写明了死者是怎样的崇高,令人尊敬,为了村子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什么贡献
祭品。
他们都是,邪神的祭品。
学者眉头紧皱,立刻想起了自己先前看到的那本书,随后他明白过来,这坟场就是大阴村的坟场
而这里埋着的,就是书中写的,大阴村里被用作人畜祭的可怜村民们。
他已经不在之前的村子了。
学者愣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很有可能已经在大阴村了。
池翊音就在这里。
而楚越离
等人半夜离开前往的,极有可能也是这里。
这个认知让他重新有了力气,撑着墓碑踉跄着起身,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坟场外面,试图从雾气中辨认出灯光的方向,从而找到大阴村具体的位置。
好在学者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勉强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听到风中传来的凄厉叫喊声,以及随即传来的嘈杂喧闹声。
迷雾深处的不远处,亮起一盏盏灯光,在昏暗阴冷的山林中勾勒出村庄的轮廓,也为学者指明了方向。
学者的眼睛里重新充满了亮光,立刻大跨步向那里跑去。
而看着他一切作为的玩家,在云海列车上沉默良久,苦笑着抬起头,看向旁边的列车长。
“游戏场让我看到这个,是想要让我认清,我和真正有资格进入下一轮考验的人,差距究竟有多大吗”
列车长安静如木桩,玩家却慢慢闭上了眼睛,缓缓叹息“如果是这样那恭喜,你们已经做到了。”
他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经历相同的事情,会如何选
当现实的图景出现时,他也自信满满的认为这不过是游戏场另一次的考验,甚至还讥讽于游戏场的蠢笨。
所有能够走到高级别的玩家都很清楚,在游戏场里,最重要的一直是人。
从来都是对人类本心的考验。
游戏场对杀死他们并不感兴趣,似乎更想看到的,是玩家们源自于灵魂的崩溃绝望,毁掉自己的同时也给出毁灭世界的答案。
而他们这些高级别玩家,早就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选择,是停下来,还是继续咬牙向前。
他们全都是意志坚定之人至少在这一刻之前,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在进入新世界,离回到现实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放弃
于是,在箱庭的玩家们,几乎都在秦氏黄鼠婆询问的时候,自信满满的进入了大阴村。
谁能想到,这一次,竟然是真的给了他们离开的机会。
而在屏幕外的玩家们,也有幸看到了五名玩家中唯一一个选择了回到现实的,到底是怎样的下场。
那玩家并没有如他所想迎来幸福。
虽然他最开始是狂喜的,不敢置信的确认,但他很快就被拽回到了他的死亡中。
游戏场所有的玩家都是在濒临死亡或被严重诅咒的情形下,被拽进来的。
所以,那个选择回到现实的玩家,也回到了多年前他濒临死亡的那一刻。
车辆冲撞过来,还不等他反应,就已经毫不留情的从他身上碾压而过。
血肉模糊。
一秒之前,他还在眼含泪水的确认自己真的回来了,可一秒之后,死亡追上了他。
迟来了多年的死亡,终于还是没能逃得过。
那一瞬间,几乎所有看到了这一幕的玩家,全都闭上了眼睛偏过头去,不忍去看。
“游戏场从来不是为了杀死各位。”
一直安静的列车长终于开口,用机械的声音冰冷道“我们将幸存者的称号冠于所有人身上,期盼着各位能够真的从毁灭中幸存下来,作为代表,为全世界与人类的未来命运做出抉择。”
“为此,游戏场一次次的给了各位机会,让各位替所有还活着人做出决定。不论是提示还是线索,游戏场尽力了。”
“世界意识与神明的协议之下,神明给尽了最后的怜悯,想让各位活下去。我们,尽力了。”
“但是到现在为止,游戏场一次次收获的,只有失望。”
列车长平静的看向玩家,道“如果你是系统,你会选择怎样对待令你失望愤怒的人”
所有被困在云海列
车上的玩家,都被问了相同的问题。
你会如何对待你厌恶的人
在所有的限制与规则都失效的情况下,即便是杀人也不会有任何惩罚,恶意可以肆无忌惮之地。
所有游戏场的玩家,严格来说都已经是死人,不过是神明的力量,使得他们的时间被定格在了将死未死的一瞬间。
一个死人,要如何再死一次杀死一个死人,会有怎样的惩罚
没有的。
所以你会怎样做
云海列车上的所有玩家心里,那个答案都已经呼之欲出。
他们沉默了。
列车长将玩家的反应看在眼里,心知肚明“看来各位,对自己的结局已经有所准备。”
他退开一步,将被他挡在身后的包厢门暴露在玩家面前,从箱庭出现开始就一直被囚困于此的玩家,忽然有了选择自由的权利。
“作为世界意识与神明之外的第三方,规则决意如下各位将迎来既定的死亡。当箱庭破碎,新神登位的时候,各位的死亡也将会降临,作为各位选择错误的结局。”
“但在此之前,第三方系统将最后的怜悯赠予各位。”
列车长缓缓抬起手,推开房门,做出邀请的手势。
“在真正死亡之前,各位可以在云海列车上任何事情,尽情享受你们最后的生命。”
“新神将会降临,世界重新得到庇护。但是,你们没有资格踏进新的世界。你们的生命,被永远留在了这里。”
“世界新生之时,就是你们死亡的时候。所以祈祷吧。”
“忏悔你们的罪孽过错。”
玩家们愣愣的看着打开的房门,曾经拼命想要的自由,现在唾手可得,可随之而来的代价,也如此沉重。
选择错误的结局,是用生命来承受。
玩家们心情复杂,但最后还是一声叹息,接连起身,脚步沉重的走向房门外的走廊。
被分隔在各个房间里的玩家,终于再一次看到了彼此。
但是眼神交换中,只有苦笑。
“我坚持了十二年十二年,还是失败了啊。”
“但我们的失败,没有争辩的余地。我心服口服。”
“多可笑,一直以来盼望的游戏场通关,明明就在眼前,但作为代价的却是我们的死亡。池翊音胜利,我们死。”
“那难道,我们就要祈祷池翊音失败吗”有人轻声问。
走廊上安静了下来。
再一次见面的玩家们,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而在箱庭之中,佝偻的身躯在大阴村昏暗的村路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远处的喧闹与灯光。
“还差一人。”
她声音嘶哑的喃喃“还有一个,一直没有出现。”
学者也很清楚,他们在离开云海列车时是七人,但最后不论怎么寻找,都只有六人。
现在又有两人就在他眼前死亡只剩下包括他在内的四人。
在真正进入大阴村群聚的房屋村落之前,学者却慢下了脚步,心情复杂难言,扶着粗糙的墙壁躲在阴暗处,看着村民们神色慌张愤怒的举着蜡烛手电匆匆奔跑。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走多远,但是最起码,他知道一件事。
如果在这里停下脚步,那就真的会死。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坚定,迈开脚步。
与此同时,红鸟两人刚刚从秦大家门口村民们的包围圈突破出来。
面对村民们的指责,他们百口莫辩。
“那到底是谁干的”
红鸟在看清秦大家的惨状后人都傻了,跑出去好一段路,还心
有余悸的向京茶感慨“卧槽那兄弟也太惨了,真是多一块完整的肉都找不到。”
而村民们分成几股,有的追向红鸟等人,有的则去查看关押池翊音的柴房。
很快,去柴房的村民慌慌张张的跑回来大喊“之前那两个外乡人也跑了”
“柴房后面破了个大洞,他们从后院偷偷溜走了”
其他人哗然,随之骚动起来。
“什么”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偏偏是在祭祀之前这也太不吉利了,会不会是神动怒了”
“神婆呢快去找神婆定夺”
群情激愤之下,村民们对池翊音等人的愤怒提升到了新的高度。
“那些该死的外乡人神婆说的没有错,村子外面的人都该死”
“要不是他们,秦大哥家的人怎么会死村子都被他们搅乱成一团”
“吗的别让我找到他们,不然一定一刀砍死他们”
“杀了他们,杀了那些外乡人替秦大哥报仇”
可前一刻还在抱着自己仅剩的这个孩子的尸体哭泣的秦大,却在听到村民们说要去找神婆的时候,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
他连忙站起身,阻拦村民们“别不能去找神婆”
见村民们错愕的看向他,秦大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神婆正为了祭祀的事在做准备,不能在这种时候打扰她。”
他刚刚因为悲伤而混乱的大脑,也终于因为事态的发展而清醒了一点,越说越顺。
“那些该死的外乡人杀了我的家人,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就毁了村子里的大事。没有什么比祭祀更重要,如果因为我毁掉了今年的祭祀,那我就算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秦大神情真挚,哽咽道“各位叔伯兄弟,我很感谢你们,但千万不能因为我而对村子不利。”
村民们也都为之动容,对秦大更加信任敬佩。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神婆在闭关之前也把村里的事都交给了你,想来也是因为你的这份稳重。你果然是真正能带领我们村子的人”
“那你说,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
听到声音的村民们都接连从家里跑出来,在秦大周围越聚越多,一双双眼睛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命令。
明暗之间,秦大的神情扭曲。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些外乡人。”
他咬牙切齿的道“找到他们,杀了他们绝不能让他们对村子不利”
尤其是秦婆的那个小辈
既然他拒绝了自己的提议,不和自己合作,还擅自跑了,那就别怪他下狠手
秦大很清楚,池翊音是个聪明人,他们先前那番谈话,已经足够池翊音明白他的目的。
他绝不能冒着被池翊音将他本来的想法,告诉村民们的风险,让池翊音活下去。
即便秦大心里很清楚,自己家这样惨烈的死亡,只有可能与神婆和鬼神祭祀有关,但这并不妨碍他以此为借口,煽动村民们的情绪,利用他们为自己办事,灭池翊音的口。
等村民们离开之后,秦大低垂着头,站在满院的血色死亡中,良久,却反而笑了起来。
那扭曲的笑声就像是动物的低啸,不似人声。
大阴村的夜晚,被彻底打破。
所有的村民都在各处搜寻,翻找着池翊音的踪迹。
但是此时,池翊音却已经不在地面上了。
“你有把握吗”猴子有些忐忑。
“没有。”
池翊音回答得毫不犹豫“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结局”,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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