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径很快交了卷子。
他站起来的时候, 时舒才做到一半。
整个答卷的过程,梁径似乎发现了自己对时舒的影响,他交了卷子后没有再回教室。
磁场消失, 时舒能够定下心来好好答题,但心底有个角落却随着梁径的离开逐渐塌陷。
间隙里稍稍抬头, 余光的边缘就会出现站在走廊上的梁径, 他就这么站着,时舒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
下午四点四十五, 原本阴着的天又开始反复无常。
堆积的云层逐渐松动, 日光被一点点泄露, 只是过程实在漫长,像一场心事的剖白。
英语老师走到时舒身边拍了拍他肩, 让他坐下, 语气无奈又关切:“打起精神。你们才十八岁, 最好的年纪,不要整天没精打采的......学业压力再大, 你们的精气神也不能丢——况且,有那么大压力吗?一个个都是拔尖的, 不知道整天在想什么......”
时舒坐下来,点点头。
“写完了吗?你这速度不行啊......梁径早你二十分钟就写完了, 往常你俩都是前后脚。怎么,做了同桌就影响啦?回头我跟老王说, 还是让你们分开坐——”
“没。”时舒抬头:“没影响。我今天确实不舒服。”
英语老师打量他:“不刚还说没事吗?怎么了?”
前排方安虞笑着转头:“老师, 您没看见,时舒下课的时候把自己脑袋搁桌肚充电呢!一不小心漏电了!”
距离近的几个同学听到了哧哧笑。
英语老师也笑, 摸了把时舒脑袋:“好了, 我看也没缺啥, 圆滚滚的,没事!”
脑袋被揉得有点晕,等英语老师收了卷子走人,时舒站起来一把勾住方安虞脖子:“方——安——虞!你能少说点吗!啊!方安虞!气死我了!烦死了你!”
周五最后一节课圆满下课。大家开始收拾书包。
“时舒谋杀啊——原曦救我!”方安虞在座位上挣扎,见原曦不理他,又去嚎站走廊和闻京说话的梁径:“梁径——时舒疯了!咳咳——”
一叫梁径,时舒就有点慌,下意识朝走廊望去。
窗外,梁径也朝他们看来。
两人视线就这么撞上。
梁径的目光太直白,他注视着时舒,似乎要在这难得的对视里将之前躲着他的时舒狠狠揪出来拷问清楚。漆黑瞳仁看不出丝毫情绪,但专注得可怕,不知是筹谋已久就等着这一刻,还是一直都如此。
仅仅一场视线交接,时舒就觉得手脚不能动弹。
“我......喘不上......时舒......要死了......”方安虞气息奄奄。
时舒手上没注意,差点真的把方安虞勒吐,闻言赶紧松开。
方安虞捂着脖子可怜兮兮:“时舒,真的生气啦?别啊,我就开玩笑......”
时舒瞪他:“对!十根烤肠!”
方安虞顿时眉开眼笑:“一百根都没问题——哎,你待会打球吗?不打跟我回去!烤肠走起!”
“我不知道......”时舒又去看窗外。
闻京拍着手上的球,看上去有点不耐烦。文科三班的何烁正巧走来,梁径正同他说话。
方安虞莫名其妙:“这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你怎么了?弃武从文了?”
时舒无语:“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是不怎么想打......”
方安虞收拾书包:“不想打就不想打呗!这有什么?你要不想打就跟我回去,咱俩一起做作业。”
时舒:“好吧。”
这语气实在勉强,方安虞瞧他:“你好奇怪。打球不乐意,跟我回家吃好吃的又不乐意,一会又动不动砸自己脑袋——你干脆改名吧!”
时舒站起来背好书包,笑:“改什么?”
方安虞也站起来,摇头晃脑:“时舒时舒,没头脑又不开心!”
时舒乐了:“滚!”
两人你推我搡混到门口。
梁径看时舒背着书包走来,就知道他又不想打球了。
借着方安虞的“掩护”,时舒状似轻松地从他们面前大步走过。
奈何——
闻京一把揪住他书包带,皱眉嫌弃:“你看看你,生龙活虎的,胳膊腿俱全,怎么就不打了?今天游赫又有事,害得我们还要重新找人。”
时舒心里把闻京骂了百遍,这会停下脚步不得不回他:“你管我?!”
闻京啧声:“老子懒得管你。从小到大就你最娇气,也只有梁径受得了你。我也是奇了怪了,你太子爷一个,他也是个大少爷,怎么就受得了你?”
方安虞仔细琢磨,点头:“是有点这个感觉哦......”
时舒恨不得锤他:“是个屁!”
一旁三班的何烁笑着说:“你们发小之间感情真好。”
闻京时舒异口同声:“好个屁!”
方安虞笑喷。
梁径也被逗乐,他笑起来,看着时舒冲闻京面红耳赤。
他脸红了。梁径很慢地想。
平常和闻京斗嘴,都不带脸红的,有时候倒能把闻京气得脸红脖子粗,但这个时候脸为什么这么红。
闻京冲时舒吼:“那你来不来?!”
时舒觉得再待下去他就要被梁径看穿了。
在他面前,所有都是虚张声势,都是为了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
可是一点用没有。
梁径就在他身边,距离不过一只手臂,余光里都是他,就连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停顿的节奏都因为梁径的存在而不寻常。
隐秘而沸腾。
时舒也跟着大吼:“你求我啊!”看上去,他的声势比闻京还要大。
闻京跪得极快:“我求你。”
时舒:“............”
闻京眼都不眨一下:“求你了,时少爷。行吗?”
原曦趴窗口笑得差点滑下去:“时舒,你怎么啦?怎么突然就不打了?”
本来这件事小范围糊弄糊弄过去就算了,这下,所有人都来关心的他的“突发状况”。
所有人都看向他。
时舒站在原地,他朝梁径看过去。
我为什么不打,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你去和他们说啊。
时舒不是很想委屈,但是这个时候好像有那么点委屈——把我弄成这副样子的都是你,为什么别人都来问我不问你啊。
梁径被他看过来的目光弄得一愣,眼底的不动声色转眼不见,他很快直起身上前,似乎是想做点什么的,但半途又停下来,看着时舒说:“没事,不想打就不打吧——”
闻京白眼快到天上:“又惯!又惯!我他妈真是服了......”
一旁围观的原曦察觉些许不对,她迟疑着开口:“梁径,你是不是惹时舒不开心啦?”
两人同时顿住。
闻京瞬间化身扫描仪,对着他俩打量:“不对不对不对......肯定有问题!”
时舒感觉自己凝固了。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状态什么表情了。
忽然,肩上传来一道不重的力度,梁径握住他的肩,笑:“对,我惹他生气好几天了,不打球也是因为我,都怪我。”
原曦叹气:“我就知道。你们怎么啦?”
围观的过程,方安虞已经喝起了酸奶,这会说:“不对啊......按照时舒的性格,你要是惹他生气,他当天就得去找你了结,不然没完的。小时候你回安溪不带他,他不是直接打电话到你爷家,晚上就让你去接他了?”
闻京不知道这回事,惊叹:“还可以这样?!”说着转向梁径,不满:“咱俩小时候关系那么好,也没见你回安溪接我一道啊......”他的脑子这个时候还陷在幼年谁是谁最好的兄弟的惯性思维中。
方安虞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个额外信息:“梁径电话里都被时舒说哭了——我听到了。”
原曦闻京面面相觑几秒齐齐转向脸上笑意浅淡的梁径,根本不敢相信。
时舒有气无力:“可以了。可以了。我去打还不行吗?求求各位祖宗,我都十八了,不是八岁,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成吗?”
闻京不知道说什么,但时舒既然同意去打球了,也不想搁这再磨叽:“走吧走吧!”末了,生怕时舒心情不好又鸽他,赶紧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是方安虞。”
时舒:“呵呵。”
握在肩上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前面闻京和何烁说个不停,时舒和梁径并肩走着,一路都很安静。
时舒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很喜欢和梁径的肢体接触。
以前一点没感觉,可能是习惯了,也可能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仿佛天然就应该这样。可是这几天,他们没有触碰过彼此,就连眼神的交接都成了偶然。
眼下,校服短袖,梁径握着他的肩头,手指贴着他的手臂。他们距离很近,近到只要其中一方转身,彼此就能拥抱。
时舒有些晕,可能桌肚那下真的砸得不轻。
这是一个很暧昧的距离。时舒想,以前为什么一点都没觉得呢......他转头去看梁径,他现在在想什么?他有没有也觉得这个姿势暧昧?
“怎么了?”梁径低声问他,这么说的时候,他动了动手,似乎想收回来。
时舒的迟疑落在他眼里又是另一种解读。
他不应该触碰他的。
但是他忍不住。
那会在走廊里,他那样看着自己,好像很委屈的样子,又好像很生气——梁径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面对时舒的不讲道理、胡乱冤枉,他虽然很难过,但更想他,更想见他。
想他、想触摸他的冲动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埋下,超过了任何讲道理的理性和克制,以至于长大后,只要时舒再露出那样的神情,他脑子里好像只剩下一个指令。
“没什么......”时舒小声。
“哦。”梁径心里一松,手上就没松。
过了会,他们快到体育馆。
时舒动了动肩。
梁径有点紧张:“怎么了?”
时舒:“太紧了......”
梁径一下松开手:“哦。”
时舒看着他:“你干嘛?”
那种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的表情又出现了,梁径不大好,他好像忽然之间不会说话了,他复述时舒的话:“不是太紧了吗?”
时舒觉得人生简直太艰难了,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和梁径说话了!
他转过身,很快地往前走,几乎就是跑,嘴里又很快地说:“那你松点不就好了嘛......”
梁径站在原地,盯着时舒慢慢红起来的耳朵,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有。
操场上的草坪在维护,细细的水管埋在地下,水一点点漫上来,空气里夹杂着青草的气息和一点点水润的潮湿感。
梁径飞快地跑上去,一把勒住时舒腰,把人凌空抱起来。
时舒笑得不停:“梁径!你干嘛!”
前面闻京转头,见他俩又和以前一样闹起来,十分无语:“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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