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达和刘丰都是老刑警, 经验丰富,二人一唱一和,把涉及到的十三个家庭在这一带的社会关系、亲缘关系、绯闻、仇怨、矛盾等问了个一清二楚。
从马宏达退出来时,已经差不多九点了。
几个人回到吉普车上, 开着车内小灯, 面面相觑。
傅达道:“这关系也太错综复杂了。刘哥, 你经验最丰富,你说说接下来咋查,盯谁家?”
“这……”刘丰靠在驾驶位上,双手撑着方向盘,“虽然复杂, 但其实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似乎都不足以定性为杀人动机。而且牵扯三个村子,每个村子都有点距离, 咱们人手有限, 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好主意。”
邓文祥道:“傅哥,刘哥,依我说,这案子咱急不来, 只能按部就班。”
谢箐也开了口, “大家怀疑马宏达,是因为他恰好住在路边,而且孤家寡人。如果不是孤家寡人干的, 那么案发地依然可能在四岭村到五岭村之间这段路上,我们应该查查这段路上废弃的民房、窝棚什么的。”
黎可道:“如果到了杀人灭口的地步, 有没有可能是一种最荒唐最混乱的男女关系?”
她这句话是有针对的, 马宏达说, 他的本家兄弟,马家村村长马宏良被人传闲话,说是和儿媳有染,涉及伦常,只要有外泄的可能就不会放着不管。
傅达点了根烟,“大家说的都有一定的道理。我赞同小邓的观点,这样的陈年旧案,指望一两天破显然不现实,大家沉下心,一步一步来,先把各方面的线索夯实了。”
刘丰点点头,“你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
傅达吐了团烟雾,“像小谢说的,细致排查五岭村到四岭村的所有建筑,甭管鬼屋还是窝棚,这个由我和小邓来干,刘丰和黎可去马宏良家附近看看,至于小谢……你就开车吧。”
这就是对女法医的照顾了,而且也照顾了谢箐的车。
但谢箐并不领情,她指了指窗外的五岭山,“傅哥,我想上山看看。”
傅达有些发懵,“这黑灯瞎火的,上山干啥。”
谢箐道:“我后面有个望远镜和毛毯,今天天晴,一会儿月亮就升起来了,在那座山上应该能看到两个村子的动向。”
刘丰回头看了谢箐一眼,“这倒是个主意,但你一个女孩子不行,我和刘队去。这样的话,马宏良家也就不用蹲守了,你们仨一起对沿途的窝棚进行鲁米诺测试,傅组长你觉得怎么样?”
谢箐摇摇头,“刘哥,你们年纪大了,身体反应未必有我灵敏。现在天气还冷,我后面有厚衣服,你们没有,这个事儿你们就别争了。”
黎可道:“箐箐要是有多余的衣服,我和箐箐一起去。”
傅达松了口气,“不瞒你说,那山我是真不敢上。黎可和小谢一起上山吧,小谢有大哥大,有什么事可以打传呼,比我和刘哥方便些。”
经手的凶杀案多了,他着实有点儿怕鬼。
刘丰了解他,尽管担心小徒弟和谢箐,也同意了。
车子往五岭村的方向开,五分钟后,在一条小路旁停下来。
谢箐从后备箱里找出一件大毛衣和一件薄棉袄,和黎可一人一件穿上。
她把随身的小背包放下,换上大包,再拎起一只登山杖,就算准备齐全了。
傅达唏嘘道:“有车就是方便,这活儿就得小谢干。”
刘丰道:“路上小心,有事赶紧打传呼,遇到危险不要硬碰硬,知道吗?”
谢箐和黎可答应一声,借着星光,沿着地头的小路朝不远处的山头走了过去。
夜晚的春风依旧寒凉,扫过树木时发出窸窣的声响。
如王村长所说,地头的坟确实不少,一串串一堆堆,偶尔还能遇到插着灵幡的新坟头,风过时,白色的纸上下翻飞,狂魔乱舞,让人毛骨悚然。
谢箐怕黎可害怕,特地放慢了脚步。
“哈哈~”黎可不但不怕还笑了两声,“氛围感十足啊,真带劲!箐箐,你怕不怕?”
原来这姑娘是个傻大胆儿。
谢箐挑了挑眉,“一个人可能会怕,但有你在就不怕了。”
“我也是。”黎可拍拍挎包,“不瞒你说,我还带了一把水果刀呢。”
谢箐耍了一下手里的登山杖,“放心吧,一般不会有人,野兔子倒是能碰到一两只。”
……
二人边走边聊,十五分钟后到了山脚下。
这座山在五岭山五岭峰的末端,不高,海拔顶多二百出头,是本地人常来常往的小山头,即便没有月光,山路也一样好走。
二人秉持着说话不赶路,赶路不说话的原则,无惊无险地到了山顶。
山顶上有块平坦且干净的大石头,谢箐在上面铺上毛毯,和黎可一起坐了下来。
这一刻,手表上的指针正好到达十点二十。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虽然没能突破伟岸的五岭山,但天空比之前明亮多了。
谢箐从包里取出望远镜递给黎可,自己又拿出新买的照相机——为了拍照方便,她直接装上了变焦头——能当半个望远镜用。
谢箐对着五岭村、马家沟两个方向看了片刻,大部分人家都熄灯了,只有几盏亮着。
她习惯性地拍两张,算是固定了证据。
快门的咔嚓声惊动了黎可,她这才发现谢箐带了照相机。
谢箐的镜头瞄准了她,“这样的机会难得,我给你拍两张,你继续侦查。”
黎可来劲了,小身板也挺了起来,“太好了,正好留个纪念,够我回忆一辈子了。”
这话是真的。
谢箐上辈子当了那么久法医,也没干过晚上上山侦查这种事。
反正有黎可盯着,她就放心大胆地趴着、撅着、躺着,拍了好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
拍完后,换她侦查,黎可给她拍,俩人工作娱乐两不误,玩得不亦乐乎。
不到十二点,两人就霍霍完了一个胶卷,但村子里依然没有动静。
黎可看了一眼表,“过十二点了,灯都灭了,看来真得蹲一宿了。”
谢箐从包里掏出一包饼干,一包瓜子,一大袋烤鱼片,两瓶可乐,“如果是我,绝不会在前半夜有动作,咱俩吃点零食,就当晚上露营了吧。”
黎可眼睛一亮,“我就知道,跟着你一定有好吃的。”
饿是不太饿的,先吃点瓜子打发时间,寂静的山岭上响起一阵清脆的“咔嚓”声。
黎可笑道:“谁要是这个点儿上山,非吓死不可。”
谢箐把望远镜给她,她拿出大哥大给傅达发了个传呼,“平安无事,我们看个日出。”
傅达收到传呼时,刚好搜完四岭村范围内的最后一个窝棚,仍然一无所获。
刘丰问:“小谢说什么了?”
傅达道:“她们也没有发现,肯定等到要下半夜了。女孩子还在山上呢,咱们也别走远了,把车藏一藏,就在车上凑合睡一宿吧。”
刘丰和邓文祥一起说道:“那是自然。”
……
凌晨两点半,谢箐放下手里的烤鱼片,聚精会神地看着马家村西边角落里的一户亮灯的人家。
盯了两三分钟,灯灭了。
谢箐泄了气,原来是上茅房的。
黎可仰望银河,“银河好美啊,上一次看还是毕业的时候呢。”
谢箐继续观察五岭村,心道,她上一次看银河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书外的世界灯光污染严重,即便能看到星星也仅仅是最亮的几颗。
五岭村里也有一户人家亮起了灯,位置在村子的最东头,东边院墙挨着一座半环形的丘陵。
这家宅基地大,房屋盖得也好,像村干部的家。
这让谢箐想起了做卧底的时候,当初她们就被关在山下的一个地窖里。
她问黎可,“五岭村都有什么传言来着?”
“一大堆人,记不住,我就记得村长有个傻儿子。”黎可翻出小本本,用毛毯盖住自己,打开手电念道,“王村长给傻儿子招妓,王老邪和四岭村的小寡妇,阮红丽的丈夫王庆生和兄弟媳妇,刘老二和隔壁的……”
一个小村子就七八条桃色新闻。
“啧啧。”黎可关上手电,“这些人咋想的,太不知羞耻了吧,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家庭,低头不见抬头见,就不怕丢人吗?如果叶婉也像她们一样,跟十个男的上床也不会自杀吧,大家都在农村生活,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谢箐认真观察着那个院落,“这是王村长的家吧。”
上房的灯亮了一会儿,随即又灭了。
谢箐拿起一片烤鱼片塞在嘴里,正要移开望远镜,就恍惚看到院子里出现一个人影。
月色不错,通过轮廓依稀分辨出此人是男性。
他走到院心,一动不动地站着,像在往山上看。
谢箐有些紧张,“咱们这是被发现了?”
黎可接过望远镜,“没发现,他去东厢房了。一般村干部都有钱,我也觉得这是王村长家。”
“没发现就好。”谢箐掏出照相机,继续观察。
厢房的灯亮了,不到一分钟又关上了,但那个人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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