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森走到檀易身旁, 就着他的手观察那本稿纸,果然在第一行找见了重重的字痕, 稍一辨认, 就能看出确系“辞职报告”四字。
他说道:“檀队,我们已经仔细搜查过了,并未发现这封辞职信, 会不会是以前写的,写完了就撕掉了, 后来一直没机会用这个稿纸本?”
这个推测有一定的道理。
檀易道:“先存疑, 询问其同事和家属时印证一下。”
谢箐以为, 稿纸就在桌面上, 应该是近期用过, 或者临死前用过,否则,会计账册很多, 死者不会把用不到的东西放在桌面上。
她一边琢磨一边和韩峰把尸体抬到担架上,交给几个基层警员抬了出去。
床上有几根头发, 和死者的头发相仿, 谢箐一一拾起, 放在证物袋里, 交给傅达。
谢箐跟着担架下了楼,刚一出楼门, 那个黑衣女人便哭喊了起来,“老曹啊,老曹……”
女人只叫了两声, 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后面的人及时扶住, 掐人中, 揉胸口,在谢箐准备过去施救前醒了过来。
韩峰道:“走吧,以免横生枝节。”
谢箐点点头,上了自己的车。
韩峰跟着上来,坐在副驾驶上,“听说市局最近很是破了几个大案。”
谢箐道:“你们的消息很灵通。”
韩峰笑了笑,“案子影响太大,再说了,同行之间哪有秘密啊。”
谢箐道:“这倒也是。”
……
四十多分钟后,曹璐仕的尸体被放到解剖台上。
把衣物从尸体上解脱下来,二人再次检查了一番。
上衣是驼色新夹克,两只斜插式口袋里什么都没有,里衣是白色衬衫,很干净,不见任何墨水的痕迹,单侧口袋里还别着一只名牌钢笔。
谢箐拿起衬衫,认真比较了每一颗扣子,“领口处的扣子略有松动。”
韩峰道:“领口的扣子有松动不是很正常吗?”
谢箐翻了一下衣领,“格雅的,牌子不错,八成新,不该松动。”
韩峰问:“你在怀疑什么?”
谢箐伸手比划了一下,“我在想,会不会有人胁迫他吞下这些安定药片。”
韩峰想了想,“并非没有有可能。”
下衣是条藏蓝色毛料西裤,右侧口袋里有少许零钱,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皮鞋被擦过,里外都很干净。
韩峰道:“穿得干干净净,连皮鞋都打油了,这人还挺讲究。”
谢箐拍好照片,对着鞋底观察良久,幽幽道:“韩法医不觉得鞋底干净得过分了吗?”
一个爱干净的人,可能把皮鞋表面擦得锃亮,但谁会把鞋底擦得这么干净呢?
韩峰刚才没大理会这一点,闻言也凑了过来,见鞋底上只有花纹的缝隙里夹着一两颗细小的石头,其他地方像是被抹布擦拭过。
他说道:“确实有些可疑,但也不排除死者想干干净净地走,所以打理好一切的可能性。”
谢箐点点头,“这样解释也合理,但我保留意见。
……
死者五官清秀,中等身材,腹部微微隆起,发福迹象显著。
韩峰主刀,切开皮肤和皮下组织……打开胸、腹腔,露出脏器。
谢箐一边用相机固定证据,一边说道:“内脏淤血、水肿明显。”
韩峰依次取出心和肺,“表面没有点状出血。”
再打开支气管,内有少量白色泡沫。
他说道:“这些特征都符合安定中毒的尸体征象。”
谢箐咔嚓几张,用剪子剪下死者胃部,打开,一股浓浓的酒精味扑鼻而来,她屏住呼吸,用勺子舀出部分胃内容物放在透明器皿里。
胃内还有不少尚未消化的药片和药末,食物残渣一点都没有了。
韩峰蹙起了眉头,“死者先吃饭,后自杀,这个倒是正常,但是会有这么多药物残留吗?”
谢箐说道:“不慌,化验了就知道了,再看看肺部和颈部吧。”
肺部没有溺液,颈部皮下脂肪也没有出血。
可以排除溺死和掐死。
谢箐在肝脏上取了检材,“他有明显的酒精性脂肪肝迹象。”
韩峰“嗐”了一声,“在这个职位上,应酬是避免不了的。”
如果财务人员经常与人吃吃喝喝,那么腐败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死者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都是合理的。
二人整理好尸检报告,带着检材回到市局,由市局的技术室进行化验。
再从市局回到丰安分局,参与案情分析。
二人赶到时,会议已经开始了。
李玉森正在介绍案情。
据传达室老李头证实,死者于昨日傍晚返回办公楼,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脸色很难看,但也礼貌地和他打了招呼。
人去办公室后,灯就亮了,一整夜都没关过。
老李头说,人不走,灯不关,这在他看来很正常,所以并未上楼查看过。
直到其妻子一大早上找过来,说曹璐仕没回家,要求去办公室找人。
老李头通知保安陪同,一起上了楼。
保安敲几下门,没人应,拧门把手时发现没有反锁,便嘱咐其妻子在外面稍等,他进去查看,这才发现人已经死了。
保安是个三十多岁的退伍军人,接受过这方面的培训,知道不能破坏现场,出去后把消息告诉其妻子,并用对讲机叫来同事保护现场。
曹璐仕大专毕业,本专业是会计,一毕业就被分到了福光机械厂做出纳,因为工作认真、为人热情,很快就得到了原财务科长的信任。
老科长退休后,他被机械厂的厂长陈志成提拔,当了科长,从此如鱼得水,成了厂里人人巴结的红人。
曹璐仕手下有七个人,和他同一间屋子办公的是三个会计,剩下三人在隔壁的小办公室。
据三个会计反应,他们不知道曹要辞职,但曹最近萎靡不振,失眠严重,听说去医院开过安眠药。
至于为什么失眠,同事们均说不知情。
一个姓章的老会计告诉他们,曹璐仕这人看上不看下,大家关系一般般。
办案人员询问过陈志成,以及厂领导,都说曹璐仕工作严谨,很少出错,不清楚他为什么如此想不开。
其妻子王海亚坚定认为曹璐仕不是自杀。
她说,曹璐仕不喜欢天天应酬的日子,说要打辞职报告,周一就交上去,绝不可能自杀。
这一点和檀易的判断基本相符。
但曹璐仕作为一个中年男人、一个中层干部,忽然要从待遇好、光鲜亮丽的国企辞职,无论如何都令人难以理解。
李玉森便就曹璐仕贪污和渎职两方面进行了询问。
王海亚矢口否认,财务科的同事和厂长陈志成也对此不敢苟同。
至于其他厂领导,都说财务科由陈志成分管,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予置评。
李玉森说完案情,由痕检科的同事对痕检做出了汇报。
办公室里没有脚印——因为下雨,保安在楼内巡逻,并未出去。
办公室门窗没有被撬的痕迹,门和门把手上的指纹驳杂,最清晰的一枚是保安的指纹。
安定药片的瓶子上一般有三到五枚指纹,除了死者的,剩下的指纹推测是药店或者医院药房的,还有待于进一步印证。
痕检说完,就是法医了。
韩峰说道:“尸体检验符合安定药片中毒的一般特征,但胃内残留的药片较多,检材已经送去技术室,需要通过血液和肝脏等的进一步化验,确定其浓度,才能做进一步判断。”
李玉森问:“发现其他致死手段了吗?”
韩峰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李玉森为难地看着檀易,“檀队,家属还等着呢,这要如何是好?”
檀易道:“推断一个人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需要科学的验证过程,我们实话实说就是。”
“那行。”李玉森叹了一声,“小韩呐,等会儿你和小谢一起走一趟吧。女警官和女事主沟通,总归比我们男的好一些。”
谢箐心道,不过是怕担责任,所以拉着市局的人一起行动罢了。
按说,她可以不听他的调配,但他级别高,岁数大,不走一趟就是不给面子。
谢箐没看檀易,径直答应了下来。
檀易道:“从王海亚的口供看,死者自杀的可能性确实不大,且其辞职一事也不符合常理,无论法医的结果是什么,大家都应该对曹璐仕的社会关系进行深入的调查和梳理。李队,你说呢?”
李玉森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如果真是自杀,我们就小题大做、贻笑大方了。”
檀易道:“如果真是他杀,我们就贻误战机,坐视证据消失了。”
李玉森怔了一下,“这话说的是。我向上面反应一下,准备找专业人士核查账册,你们几个分一下工,对曹璐仕的同事、亲属做进一步调查,查看其是否有其他反常行为。大家这就行动起来吧。”
散会了。
谢箐和韩峰去接待室,傅达和檀易也一起下来了。
傅达道:“如果尸体上找不到其他手段致死的征象,就是有人逼着死者吃下了这些安眠药,难道凶手有枪?”
檀易颔首,“不排除这种可能。”
傅达抱怨道:“但我们很难找到证据证明这一点,真是麻烦!”
谢箐点了点头,如果真是案子,凶手肯定具备一定的反侦察能力。
韩峰道:“傅哥太悲观了,曹璐仕要辞职,就证明他的心理状态不好,说不定就是自杀。”
檀易从包里掏出一包烟,皱着眉头点燃一支,“他要辞职,在某种程度上的确说明他的心理状态有些糟糕,但辞职是自救的一种手段,在这个时候自杀,反而更值得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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