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振桥醒了,只是口齿变得不大清晰,说不出很完整的话语,眼里含着泪地摸宋玉章的脸,那神情是充满了慈爱,宋玉章很配合地低着头,眼中也含着热泪。
宋家其余的四兄弟看着二人父慈子孝的情形,面色各不相同,反正都不是个高兴的模样。
宋明昭脸上是最挂不住的。
宋玉章未出现前,他就是最小的儿子,可宋振桥并不宠爱他,对他没有一点儿小儿子的怜爱,反而总是对他多有看不上的地方,他若是犯了错,宋振桥一点面子也不会给他留,当着下人的面便会对他咆哮不止。
现在小儿子换了人,倒是怎么也疼不够了,话都说不利索了,也看得出他有多喜欢这小野种。
宋明昭心中酸疼,愤恨地想:不就是长得好一点儿吗?又不是戏子,还比起脸了么!
宋振桥语焉不详地拉着宋玉章的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好话,最终他像是累了,招了其余旁观的四个儿子过来,拉着宋玉章的手移到胸前,目光暗示地看向其余人,众人面面相觑着,宋齐远笑了一声,将手搭了上去,隔着宋振桥握住了宋玉章的。
宋玉章瞥过一眼,宋齐远正冲着他笑,目光调侃,仿佛是在看戏。
其余几人也反应过来,各怀心思地将手压了过去。
宋晋成是大哥,在最上头,他对宋振桥道:“爸爸,你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小弟的。”
宋振桥点了点头,模样既欣慰又疲惫。
如此走了过场,五人又一齐从病房里出去了,一时之间具都沉默不言。
“我头疼。”
宋明昭恶声恶气道:“走了。”
宋晋成不想管他,事实上哪个兄弟他都不想管,他想去趟小公馆,“银行里还有事,我去忙了。”
霎那间,病房外只剩余三个人。
宋业康其实有点怕宋玉章,要走,他脚步又有些难以挪动,留,他又觉得心慌。
“两位哥哥,”宋玉章也露出了疲态,“我有些累,能回家先歇着吗?”
“行,”宋业康飞快道,“老三你带他回去,我也去一趟银行。”
宋业康在医院门口与二人分道扬镳,宋齐远立在宋玉章身侧,道:“该走的都走了。”
宋玉章心念一动,这宋齐远总给他的感觉不大一样,仿佛是知道什么特别的内情。
宋玉章什么都没说,他现在寡言的很,一句俏皮话也不说,还不是时候,要有耐性。
上了车后,两人一齐坐在后座,宋家有好几辆车,他们坐的这一辆是别克,车后座很宽敞,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的,都是静静地不说话。
车行驶在路上,稍有颠簸,每颠簸一下,车内的气息也跟着混乱一些,宋玉章闻着他身上的香水味道,忽然道:“三哥,我什么时候能回英国?”
宋齐远本是沉默,此时脸上露出了毫无防备的诧异。
宋玉章这一问,着实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宋齐远没有修饰脸上的神情,就带着诧异去问宋玉章,“你想回英国?”
宋玉章笑了笑,有些无奈的苦涩,随后他便再次闭口不言了,只给宋齐远一张沉默而忧郁的侧脸。
回到宋家,宋玉章面上显出更浓郁的疲态,“三哥,我先上楼了。”他不管宋齐远那莫测的神情,径直回到那巨大的房间内,躺在床上继续阅读那本大流氓之作。
对于女人的大腿与红嘴唇,宋玉章是半点兴趣也无,只是边看边想事儿,他那满肚子坏水需要一些佐料来刺激。
事情已逐渐在他面前明朗。
宋家四个兄弟加一个老子全是糊涂蛋!
不,还是有个聪明人。
宋齐远不知道抓住了他什么把柄……不应当的,半天的功夫,连宋振桥这亲老子都没看出什么来,咿咿呀呀地抓着他的手哭,这宋齐远怎么就一副看戏的模样,宋玉章神色淡漠地又翻过一页,心想问题绝不出在他身上,不着急,宋齐远既然不跳出来与他对峙,想必问题不大,静观其变吧。
家里有一个银行啊……宋玉章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喜意。
最保险的就是等这半死不活的宋老爷一命呜呼,瞧这宋老爷对他这慈爱不尽的模样,他必能分得不少家财。
看宋家这富甲一方的气派,宋玉章能分得的遗产估计他这辈子可能都吃用不完了。
手指点在雪白的纸张,宋玉章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了一个念头——要不,就干这最后一票,定下来算了?
这么些年他四处漂泊,该找的刺激全找了一轮,连死都险些经历了,世间的生死离别爱恨情仇他仿佛是全体验遍了。
或许真是天意。
他这一生都极少用“宋玉章”这名字。
小樱桃称他为“宝宝”,春杏称他为“少爷”。
“玉章”是他的名,却几乎无人叫过,宋玉章恍惚地想:便是那一声“玉章兄”开启了他的新生命。
这不正是一个玄妙的巧合吗?
他从海上死里逃生,在似梦非梦之间走马灯一般将前半生都回忆了一遍,所以——就当是死过了吧,这是他第二条命——名为“宋玉章”的命。
宋玉章的头脑此刻是从未有过的清晰,甚至于连满肚子的坏水都变得平和起来,“定下来”的念头逐渐膨胀充盈,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温柔地碾平了。
他自然看得出宋家这几个兄弟对他都没怀什么好意,不过那不要紧,他也未打算要与他们多友爱和谐,只等分到那一笔款子,便可以真正地做一位富贵闲人。
英国,到时候他真去英国吧!宋玉章的眼睛逐渐亮了,外国他还真没去过,陈翰民同他讲了许多法兰西的美好风景,那么或许他也可以亲自去看一看?
几年来,宋玉章虽然走南闯北,惹了不少祸,骗了一些人,也有了许多感情,此时也终究自我承认了自己其实是没什么见识的,在那之前,他从未想过要去国外看看。
可见人的眼界需要不断开阔,宋玉章的思绪从来都是杂乱中带着条理,他喜欢独自思考,像是与自己做争斗,及到天黑时,宋玉章心里的念头已尘埃落定了。
定下来。
宋玉章坐起身,身上还是海上那身旧衣裳,香气缠绵而疏淡地围绕着他。
定下来。
从此时此刻起,宋玉章就是“宋玉章”了。
宋玉章的眼睛越来越亮,他一直都是得过且过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随心所欲,此时终于有了明确的目标,他那浑噩漂浮的人生也终于像是有了方向。
在海上漂泊时,宋玉章之所以毫不惊慌便是因为他的生活本就如海上的一叶孤舟一般,飘到哪算哪。
如今,有人将他拉上了岸。
那就上岸吧!
宋玉章不是个忸怩的性子,痛痛快快地就作出了决定。
心里有了定数,宋玉章原本病怏怏的身体也像是一下有了气力,他放下那本流氓诗集,兴致勃勃地去那原本无甚兴趣的衣帽间转了一圈,他挑了顶帽子戴上,帽檐宽阔,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他直挺的鼻子与嘴唇,宋玉章想到了那诗人所描述的红嘴唇,心里不禁有些痒痒。
“定下来”这三个字似乎具备某种魔力,令宋玉章的身心在那一瞬间便钉到了实处,他很安心的,有些想人了。
他再一次地想起了傅冕。
真是可惜。
其实他是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干了那高贵的公子哥,但他舍不得,怕自己离开后傅冕会活不成。
宋玉章对着镜子,微微抬起了脸,摇了摇头,认为自己有时还是太优柔寡断了,同时也认为这顶帽子戴在他头上真是挺合适。
这么摆弄了自己一会儿,晚兰来敲了门。
“五爷,孟二爷来找您了。”
宋玉章摘了帽子出去,门已经开了,晚兰俏生生地立在一边,她身旁又俏生生地立了个高挑的小白脸。
孟庭静换了一身鸦青色长衫,身段风流面容俊俏,肤色是尤其的白皙动人,脸上还带着笑容,却像是冷冰冰的不怀好意。
“玉章兄。”
孟庭静大声道,他的声音大,也带着一股子笑意,在巨大的房间里几乎造成了回声,宋玉章看到他还挺高兴,那天他醒时,也是这人的一声“玉章兄”,一切阴差阳错的源头。
宋玉章记得他的名字,原来他姓孟么,宋玉章信步过去,态度很亲切柔和地同他打了个招呼,“庭静兄。”
这人是宋家大哥的小舅子,宋玉章在码头上也听出来了。
孟庭静瞥眼看了身侧的晚兰,晚兰是孟素珊身边的丫头,对孟庭静是熟之又熟,伶俐而干脆地关上了门。
门一关,孟庭静就变了脸色。
他伸出手,很突然地掐住了宋玉章的脖子。
宋玉章因为毫无防备,稀里糊涂地就让对方控制住了,同时脸上也露出了自然的诧异,“你……”
孟庭静没跟他废话,掐住宋玉章的脖子“噌噌”向前进了两步,“咚”地一声将人推到了墙面上。
宋玉章毕竟身体还尚未恢复,于是没有选择反抗,只不解地看向孟庭静。
孟庭静正凝视着他,神色忽阴忽晴的,宋玉章已很清楚对方只是认错了人,而并非被他辜负的某位旧情人,可现在看了孟庭静的态度,他又有些吃不准了,难不成是两者兼而有之?那应该不大可能。
孟庭静的心思正是在烈火油锅里翻腾着。
自小,无论是在学堂,国内国外都好,还是出了学堂在孟家管事,他都是自负聪颖,什么事都攥在手心,什么人也骗不过他。
他妈的,竟让这骚里骚气的玩意钻了个空子!
可是能怎么着,去找宋晋成,说是他搞错了,英国的宋玉章压根就没有上船,面前的这个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孟庭静竟然被骗了过去!
可笑!可恶!可恨!
孟庭静的癖性一贯的是暴烈如火,这暴烈之中又粗中有细地蕴涵着刺骨的阴毒,所以此时他的心情正是冰冷与滚烫之中交替着,鼻尖闻到一丝淡淡熟悉的香气——这混蛋还穿着他的旧衣裳!
孟庭静在盛怒之下依旧很有分寸,故而宋玉章只感觉到了被控制的奇异,并未感到过于疼痛,他低声道:“这是怎么了?我惹你了么?”
他的声音与态度都是柔软而温和,带了些调情似的亲昵,不知道是他天生如此还是刻意为之。
孟庭静慢慢抬起了脸,此时他面上已全是冰寒之色,一字一句地吐出来都像是带了刀子,“你他妈的好好说话。”
宋玉章见他仿佛是气得狠了,一张脸白里透红的,有些桃花蔓开的艳丽,这样高傲又坏脾气的公子哥越是怒气冲冲,在宋玉章的眼中就越是可爱,比在船上木头一样呆呆的要可爱多了。
对于俊俏的小白脸,宋玉章从来都不害怕,目光中射出一点温柔而无奈的神采,孟庭静仿佛是特别受不了他这样的神情,掌心立即紧了力道,宋玉章顺着他的力道被迫仰起了脸。
孟庭静的掌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挠蹭了一下,他一低头,便见宋玉章那橄榄似的喉结在修长白皙的脖颈中慢慢滚动着,一呼一吸之间,像一尾活泼的小鱼,孟庭静真想割开他的脖子,将这尾鱼揪出来,活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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