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亲自送他去国外”宋玉章先是有些诧异, 随即便意识到这个想法在宋齐远的脑海里应当酝酿了许久,否则不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此顺畅地说出口。
宋齐远如今在银行里也算是个重要人物了,开春新一季度银行事务繁多,商会事情也多, 宋玉章还想着手建设工厂, 光是用想的,宋玉章便能预想未来的几个月他会有多忙。
宋齐远这个时候走, 真不是好事。
宋玉章斟酌过后, 想要反驳,或者说是另外给出建议, 但眼睛接触到宋齐远的眼睛时,他瞬间意识到宋齐远已然下定决心了。
银行、商会、工厂这些东西在宋齐远的心中分量远远不及一个半疯的亲大哥。
宋玉章劝解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转道“好。”
宋齐远松了口气,伸手按了下宋玉章的膝盖,很轻柔道“老五, 你一个人, 辛苦了。”
宋玉章淡淡一笑,“为自己辛苦怎么能算辛苦,三哥, 你放心的去吧, 我知道你的心。”
宋齐远听了这话, 心头一软, 紧攥了宋玉章的膝盖, 低声道“我真是不能再没亲人了。”
宋玉章按住了他的手拍了拍,“去美国吧, 也趁这个机会歇一歇, 玩一玩, 美国的股票债券你倒是熟,风景,你就差得远了。”
谈笑之间,宋齐远振作了精神,送宋玉章出门,叮嘱他道“孟家势大,不要硬碰硬,等我,我回来必定给你带上几个能用的人才。”
“放心吧,”宋玉章道,“我没那么容易对付。”
对宋玉章的本事,宋齐远是出奇的放心,这一步一步他都是看着宋玉章走过来的,宋玉章的经历前程往事他一概不知,但他就是放心。
宋齐远要走,宋玉章一点也没料到。
当然,宋齐远并不是不回来了,只是不知不觉中,宋玉章已有些习惯了,习惯有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三哥,看着浪荡邪肆,实际却是比谁都稳重可靠,宋齐远这么一要离开,宋玉章才发觉他心里是很舍不得的。
宋玉章回到宋宅,大门一推开,便见俞非鱼在草坪上遛鸟。
天气热了,大白鸟终于从豪华的宋宅中解放出来,俞非鱼自小生活在乡野,家中鸡犬相闻,对于禽类动物,他是相处惯了的,于是便自作主张地在草坪上给大白鸟梳毛喂食,陪它玩耍,大白鸟一贯心高气傲,对人类是一视同仁的看不上,偏偏对俞非鱼倒还很客气。
俞非鱼手上拿着鸟食在草坪上转圈,大白鸟也就溜溜达达地跟着他,追而不撵,很友好地同俞非鱼玩耍。
宋玉章见状,啼笑皆非,双手插在口袋里欣赏了好一会儿,俞非鱼发觉他在旁观时才停下了脚步,对他灿烂一笑,“你回来了。”
关于遭受殴打的事迹,俞非鱼只字不提,同时对宋玉章不询不问。
宋玉章看他这个时候才归来,心里猜测俞非鱼必定是受到了一番阻拦,他同样也是不去询问,单只是过去拉了俞非鱼的手,“你倒是同谁都相处得好。”
俞非鱼哈哈一笑,“我小时候养过鸡,也赶过鸭子。”
“是么我以为你是个少爷出身。”
“少爷算不上吧,我们家里没佣人。”
宋玉章对俞非鱼的生长环境感到了好奇。
他不是对俞非鱼这个人多么有兴趣,只是很好奇怎样的家庭才能生长出像俞非鱼这样挺拔直溜的好苗子。
这天晚上,他们像是相交了多年的好友一般谈天说地,累了就一起躺在床上继续说话,宋玉章手臂贴着他的手臂,静静地听他讲述他童年时
期捕鱼捉虾的趣事。
俞非鱼所经历的一切都离他很远,那些快活都是只可想象而不可体会,甚至于想象,都对宋玉章来说有些吃力,他很难想象七岁的男孩子同父亲赌棋赌输了之后,操持晚饭差点掉进锅里有多么狼狈而快乐。
宋玉章心中平淡如水,既不觉得羡慕,也不觉得向往,单只是遗憾。
俞非鱼不错,但也就只是不错。
翌日三月十四,俞非鱼出发去正式修建海洲铁路的第一段。
海洲出动了不少车马,俞非鱼作为总工程师,代表整个队伍接收了各方的欢送。
政府、商会、甚至连学校都派了学生代表来送俞非鱼“出征”,敲锣打鼓,十分热闹,天公作美,今天天气也很不错,万里无云的蓝天下,送行的队伍穿得都很鲜艳喜庆,正是和这晴朗的天气相得益彰。
廖天东作为运输局的局长,在郊外的临时讲台一块凸起的土丘上发表了送行讲话。
讲话内容堪称喜气洋洋光芒璀璨且毫无营养,全是没用的漂亮话,在场除了俞非鱼之外,压根就没人听。
廖天东自己讲完,邀请宋玉章也说两句话。
宋玉章摆手推辞,两人你来我往了几回,宋玉章也站上了那小土丘,他凝望了不远处的俞非鱼,柔和地一笑,没有作出什么长篇大论,“希望此行一切顺利,大家早日凯旋,海洲早日通畅铁路,沟通四方吧。”
简短的讲话受到了一致的欢迎,掌声之后,学生代表们向俞非鱼等人送上了鲜花,俞非鱼手里捧了一大束百合登上了车,汽车发动了,他探出车窗,手中挥舞着鲜花向身后的人群再次道别。
远远的,送行的人群也挥起了手,俞非鱼仿佛看到了宋玉章挥手,又仿佛没看到,他慢慢收回了手,坐在车内轻叹了口气。
怀里抱着的百合花花瓣卷曲,上头还悬挂着露水,俞非鱼深吸了一口,闻到了里头浅淡的香味,他心道“露水情缘,好运气。”过一会儿,他又心道“我爱他一辈子。”
宋玉章并不知道俞非鱼在心中要爱他一辈子,他放下手,有些兴趣缺缺地将手背在身后。
廖天东遥望着掀起滚滚尘烟的车辆,感叹般道“若是快的话,今年冬天之前说不准就能建成了。”
“但愿吧。”宋玉章道。
廖天东转向聂饮冰,“矿石供应还请聂先生尽心一些。”
聂饮冰“嗯”了一声。
廖天东同他一向无话可说,又转向孟庭静,“孟老板,你你多多配合啊。”
孟庭静也“嗯”了一声,附赠了一个不怎么友善的眼神,因为廖天东这话是属于话里有话,好像他会故意在铁路上捣乱似的,他还没那么短视,能干出这种事,否则,他就不会派出俞非鱼这样顶尖的人才出马,这位师兄,虽然性情飘忽,在工业上却是一把无可替代的好手。
廖天东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受欢迎,又说了几句没人搭理的客套话后就走了,他一走,走的人又多了许多,各方道别告辞之后,只留下了正副主席和他们带着的人留在郊外。
宋玉章不走,不仅不走,还拿出了一支烟来抽,看上去是要在这儿待上一会儿。
孟庭静道“在等人”
宋玉章抽着烟,笑了笑,也仿效两人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聂饮冰一声不吭,孟庭静也不说话,不过闭嘴而已,不难做到。
宋玉章也不驱赶两人,单是悠闲自在地抽烟,在这一支烟快抽完的时候,悠悠的马车出来了。
赶巧了,小凤仙也是今日要回家乡。
除
了身边的人,小凤仙谁也没告诉,就派人去宋宅递了个话,他倒也没指望宋玉章来送,就是跟宋玉章说一声。
“五爷”
小凤仙很高兴,跳下马车,一身秀白长袍的扑进宋玉章的怀里。
宋玉章嘴里叼着烟,嘴角向上一翘,将他抱起来略转了半圈,边笑边道“你要把我撞飞了。”
两人上马车里说话。
孟庭静和聂饮冰中间原本隔着个宋玉章,此时宋玉章一走,两人之间便空空荡荡,形同陌路了。
孟庭静余光扫着聂饮冰,看他是毫无掩饰的漠然,心中便觉得很惊奇,这样的木头竟然也会爱人。
“五爷,我这回要去一个月,小白楼也歇一个月,为了我。”
小凤仙靠在宋玉章怀中,语气颇为骄傲道。
“没你在,也没人会去白楼听戏。”
小凤仙噗嗤一笑,“你就会哄我。”
“不哄你,我哄谁呢”
“讨厌”
马车里叽叽喳喳地传来谈笑声,孟庭静听着糟心,然而却不能走,他必须得习惯、适应,宋玉章现在还不是他的,他没有任何权力和理由去干涉宋玉章,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修行。
宋玉章不是故意要在孟庭静或是聂饮冰面前作出这副同小凤仙依依不舍的样子来,他是真的有些舍不得小凤仙,小凤仙其实是不“爱”他的,小凤仙对于他,和他对于小凤仙,都是一样,无关性别和肉体的一种喜爱,这种喜爱,或许能称之为朋友。
小凤仙在宋玉章嘴唇上亲了一口,“五爷,我会想你的。”
宋玉章低头,也在他嘴上回了一口,小凤仙一张嘴,两人便接了个清水一样的吻,独有情谊,没有情欲,小凤仙哀叹了一声,眼睛都有些红了,“没想到,我的知己会是个男人。”
宋玉章笑了笑,“我如果是个女人,你大概没机会见到我。”
小凤仙想了想,随即一笑,“是啊,如果五爷你是个女人,像你这样漂亮的女人,肯定早嫁人了,哪还能出来听戏呢。”
宋玉章捏了他柔弱无骨的手,在他的手背亲了一下,“一路顺风。”
宋玉章从马车上下来,小凤仙没再跟了,对驾车的人催了一下,马车便缓缓向了前。
小凤仙在车内摇摇晃晃了一会儿,蓦的,从脖子里掏出一条细细的小项链,项链上有个心形吊坠,吊坠一打开,里头便是张人像。
宋玉章长眉星目,意气风发地正看着他。
好看,真好看。
这是小凤仙从报纸上剪下来贴进去的,他左右凝视着这照片,发觉这知己的眉目之间有些似曾相似,仿佛很久之前在哪里见过,具体的,他也记不清了,只合上了那吊坠,又重新塞回了脖子里。
宋玉章送走了俞非鱼、小凤仙,第二天清晨便又去机场送宋齐远。
机票现在难弄,海洲直飞美国的一天也就几张票,宋齐远手上能有两张票,足可见宋齐远的准备有多么充分。
“去了国外,可有具体的打算”
“我有几个朋友在国外生活,我让他们联系了那边的医生,美国的精神科很发达。”
“哦,那就好。”
对于宋晋成,宋玉章始终是没有什么友爱之心,宋家四兄弟,可以说只有这个宋晋成让他最毫无好感,就算是宋业康,也会偶尔令他笑上一回,宋晋成则是令他感到毫无可爱之处。
想当初对于乐瑶儿这么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宋业康至少还愿意放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一码,宋晋成可是毫不犹豫
就要弄死那孩子,如果不是时间太紧张,说不准宋晋成会直接向乐瑶儿下手。
虽然宋晋成是着实令人讨厌,但对宋齐远来说,毕竟也是亲哥哥,宋玉章左右扭了两下脸,道“他人呢”
宋齐远道“大哥他肚子有些不舒服,跑了好几趟洗手间了。”
“别误了飞机起飞的时候。”
“没事,”宋齐远扬了扬手套,“这几天飞机就没有准时起飞的时候。”
两人就银行事务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说,说了几分钟,宋齐远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看了一眼手表,道“我去看看大哥。”
宋玉章留在原地,隐隐觉得不妙。
果然,没一会儿,宋齐远从洗手间方向冲了出来,脸色已经变了,“不好了,大哥又不见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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