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寒, 夜晚的风很凉。
应婆婆正窝在单薄的被子里,抱着苏甜给她的热水袋取着暖。
老人本就更怕冷, 她的手脚都快冻僵, 幸好有滚烫的温度让她的知觉慢慢恢复。
从冬天到春天,是苏甜给她带来的这一点温暖带她熬过来。
她感激地想着,再捱几天,天气越来越暖和, 也就越来越好了。
忽然这时候, 门口响起了开锁的动静。
应婆婆吓得身子一抖, 她的儿子儿媳已经开门进来。
“妈, 怎么这么早就睡了啊?这才八点。”
“哎哟,这灯怎么打不开?我撞了一下头。”听着就挺疼的。
应婆婆舔舔干得开裂的唇, 小声说:“是你们让我晚上早点睡, 别浪费电……”
“哦,原来是这样啊妈,看我们,早就忘了, 老人家是要早点休息。”应婆婆儿子揉着被撞疼的头顶, 讪笑两下。
应婆婆紧张地往后缩了缩, 她的热水袋一直藏得很好, 没被儿媳妇发现拿走。
可今天,她没料到, 她们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到她这里来。
应婆婆儿媳把门拉得更开, 寒风和月光一起漏进来, 应婆婆冷得颤了颤。
可他俩却好像没看到似的, 招手道:“妈, 你过来。”
“怎、怎么了?”应婆婆有点害怕。
“妈, 你先出来啊。”应婆婆儿媳不太想进屋,里面又挤又小的,很容易撞到头,而且没有窗户,门也总管着,所以全是一股老人身上的味道,很不好闻。
“外面太冷了,我不想出去。”应婆婆声音小小地拒绝着,把热水袋抱得更紧。
寒风凛冽刮在她脸上,好不容易睡得暖和起来的被窝又变得冰窟似的,只有怀里的热水袋是她唯一能抓得住的温暖依靠。
“妈,你怎么还不起来啊?”应婆婆儿媳不得不捏着鼻子,上前掀开应婆婆的被子。
这一掀,把婆媳俩都愣住了。
热水袋暴露在两人面前。
风吹在应婆婆身上,她心凉得彻彻底底,心想完了,这热水袋肯定又要被拿走。
……她这个老没用的,连这点儿东西都看不住。
谁知,应婆婆儿媳反应过来后,却是根本没去动这个热水袋,她反而笑道:“妈,我说你藏什么呢,原来是藏热水袋啊,这有什么好藏的,大冷天当然要用热水袋啊,我又不会拿你的。”
应婆婆儿媳也在心想:老太婆就是小气吧啦的,一个热水袋还要藏起来当宝贝。
谁稀罕。她明天可是要开直播发大财的人了。
应婆婆见自己的热水袋没被拿走,已经很是呆滞。
直到她被儿媳拖出来,寒风冽冽,应婆婆下意识抱紧自己双臂,不安地问:“这么冷,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啊?”
“妈,你怕什么?你这就是把我们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不是?”应婆婆儿媳在前面带路,回头说道,“我们啊,是要带你去买一套新衣服。”
新……衣服?应婆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多年了,她穿的都是不知道转了几手的衣服,要么不合身,要么鲜艳得扎眼,要么染上了洗不掉的油污血迹,要么就是缝缝补补了很多窟窿。
总之,她都记不清自己多久没穿新衣服了。
应婆婆恍恍惚惚走着,很快来到夜市。
她看到儿子儿媳还真在一个小摊前,为她挑选起衣服来。
“这个颜色太亮了,大红色诶,不适合妈,还是这个黑色的适合她这个年纪。”
“这不行,摸上去质量太差了,居然还要九十八块钱?抢钱呐。”
“诶,这条裤子适合妈,挺厚实的,还便宜,妈,你过来一下。”
应婆婆木桩似的站在原地,任由儿子儿媳拿起不同的衣服在她身上比划。
她好像回到好久好久以前,还是儿子说要带女朋友回家的那天,他们也带她这样来买衣服。
夜晚的风好像忽然不冷了。
应婆婆高兴得擦擦眼角的湿润,似乎有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感觉自己在做梦,很美很美的梦,美到她一点儿都不想醒来。
……
苏甜破天荒不用加班,难得一家人整整齐齐吃顿晚饭。
苏义明也推了那些繁忙的应酬,说既然苏甜在家吃饭,那他说什么也要回来。
全家人的目光都落在苏甜身上。
陈春秀给苏甜盛了一碗汤,“甜甜,这段时间又累瘦了,要多吃点。”
爷爷给苏甜夹了一只大鸡腿,“甜甜,吃了这个就有力气努力工作咯。”
就连威严十足的苏义明,也默默剥了一只虾放到苏甜碗里。
苏依心感觉自己在这个家彻底没了存在感,她本来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如果再这样下去,估计连过去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情都快消耗殆尽了。
于是,苏依心没吃两口,就放下筷子,按着太阳穴痛苦地皱起眉。
终于过了一会儿,陈春秀注意到她,“心心,你这是怎么了?”
“妈,我没事,就是最近学习,有点儿头疼。”苏依心咳了声。
“学习?你学什么习?”苏义明忽然问。
苏依心抿抿唇,乖巧道:“是这样的,我最近觉得自己每天在家无所事事,荒废时间,而姐姐每天都好努力,我特别佩服姐姐,也想像姐姐那样,能为社会做出一份自己的贡献。”
“所以,我也开始学习行测和申论,打算考公。”
当苏依心响亮地说出这句话时,她没看到家人们赞赏的目光,反而一片错愕。
父母异口同声问,“你要考公?”
“……”苏依心郑重地点点头,平视前方,“是的,我要考公。”
苏甜筷子顿了顿,和爷爷对视一眼,爷孙俩继续埋头吃菜,啥也不说。
陈春秀欲言又止,也把话都全部吞回了肚子里。
只有苏义明,思忖片刻,身为一家之主,他还是不得不提醒,“心心,考公不是儿戏。”
“爸,我知道。”苏依心攥紧手,一脸认真下定决心,“我一定会像姐姐那样好好努力的。”
她要证明,她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不比苏甜差!
……
苏甜才不管苏依心要考什么的事,她只认真做好自己。
第二天上班,苏甜先把直播设备申请的事办好,就开始忙社区其他的事情。
而应婆婆儿媳那边,也兴冲冲跑去辞职。
应婆婆儿媳是在一家理发店打工,当洗头小妹。
因为这家理发店在A市小有名气,每个区都开了好几家分店,所以管理比较严苛,考核制度也很严格,她早就受不了了。
她经常抱怨,拿着那点破工资,不知道受了多少气。
如今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开直播,挣大钱,她整个人都底气十足,辞职时也格外理直气壮。
没想到店长却不同意,说:“你今天就要走?你怎么不早说?今天店里人手不够怎么办?”
应婆婆儿媳嘴巴一撇,冷哼道:“人手不够关我什么事,反正我以后不伺候了。”
“不行,你必须把这个月的排班干完,只剩下几天了,否则你这一走,店里人手严重不够,排班也全部要重新调整。”
“不可能,我今天就要去直播了,你知道耽误一天就少赚多少钱吗?”应婆婆儿媳也寸步不让,“你赶紧把我这个月已经上了的班按工资结算给我。”
“如果你非要走,就算你违反当初签下的合同,你这个月的工资我只能给你一千块。”
“什么?一下子少了两千多块?”应婆婆儿媳声音顿时拔高了一个八度,“店长,你不会是故意为难我,想把我的一部分工资克扣进你的口袋里吧?”
“你胡说什么呢?!”店长的脸色瞬间冷下去。
旁边同事们都看不下去了,劝道:“店长平时人有多好,大家都清楚,怎么会克扣你那点儿钱呢?你忽然要走,这么突然,连一天转圜余地都不留,这才是给店长添麻烦吧?”
“就是就是,店长之前对你多好啊,知道你家条件困难,还特意给你多排班,你怎么恩将仇报啊。”
“你就这么走了,烂摊子都要店长来收拾,你还怀疑店长克扣你?真是太没良心了。”
“……”
同事们一人一句,把应婆婆儿媳说得脸色非常难看。
到最后,她都听不下去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撕破脸道:“行了,你们别嚷嚷了,我懒得跟你们争论,反正你们就是铁了心排挤我孤立我呗?”
“……也是,我走了,你们还得在这破地方继续上班,所以不都得狗腿似的巴结着店长?”
“……行,随便你们吧,反正我今天就要去直播挣大钱,这两千多我几天就能挣回来。哪像你们,一群穷鬼,天天在这里给人洗头手都泡软洗发白了撑死了一个月也就两三千块。”
“……呵呵,我告诉你们,这两千块我还就不要了,就当买肉包子喂狗了,你们玩儿去吧!”
应婆婆儿媳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只觉得非常酣畅淋漓,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都是马上要赚大钱带来的底气啊!
她大摇大摆走出理发店,听到后面大伙儿都在吐槽“什么人呐这是”“我呸”之类的气愤至极的话。
她置之一笑,全当成这些人对她的嫉妒。
看吧,她很快就要过上好日子,有些人红透了眼也没用!
……
应婆婆儿子儿媳双双辞职,并在苏甜下班后准时找到她。
“苏主任,昨天说好的直播……”
“哦,你们记着呢?”苏甜微微笑道,“我也记着呢,走,去你们家,拍直播视频去。”
“好嘞!”两人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了,兴冲冲跟着苏甜,把她请去了家里。
他们住得不错,三室两厅,装潢虽然有些过时,但也还不错。
苏甜粗略参观了一眼,家里有两人的主卧,有一间房是他们五岁儿子的儿童房,还有一间是书房兼客房。
明明家里有多余的房间,却不让应婆婆来住。
苏甜眼神微沉,转身问:“对了,应婆婆怎么不在啊?”
两人皆是一愣。
苏甜提醒,“既然要喊应婆婆一块拍直播视频,总不能去她住的那儿拍吧。”
“也对,也是。”应婆婆儿媳反应过来,连忙用手肘戳戳丈夫,“你还发什么呆啊?快去把妈叫过来啊!”
“好,我这就去!”
……
十分钟后,穿着新衣服的应婆婆被儿子带来。
可她杵在门口,脚却像钉住了似的,迟迟不敢跨进一步。
她小心翼翼甚至有点儿卑微地问:“我真的可以进去?”
十年了。
应婆婆眼角湿润,感觉自己从昨天买衣服开始,就像在做一场还没醒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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