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只剩下店员用餐巾“咯吱咯吱”地擦着玻璃杯的声音。
“打赌?”祝槐重复道, “打什么赌?”
气氛格外地异样,顶灯的灯泡已经开始一亮一灭地闪烁。眼前明暗交替,从橱窗外经过的行人们却对此丝毫未觉, 连瞧都没有瞧过来一眼,仿佛这个咖啡店已经从他们的世界上消失了。
“就赌——”
奈亚拉托提普显然觉得她还能这样镇定自若的态度很有点意思,“你能不能找到这个‘游戏’的真相。”
祝槐:“赌注呢?”
“如果你不能,”祂笑道, “我会收走你的灵魂。”
“但如果你能——你会得到我的一个承诺。”
“我能决定承诺的内容吗?”祝槐感兴趣地问。
“很遗憾, ”奈亚拉托提普挑眉,“为了防止你那些过于天马行空的想法,我要稍稍划定一下, 不能太超过范围, 不能完全违背我的立场。”
祝槐:“……”
切——
“最后一个问题, ”她说, “期限是什么时候?”
“到你本人死亡为止。”邪神道,“如何?”
其实这么来看,这个所谓的“赌约”对她依旧是有利的。
祝槐也注意到祂有意无意强调的字眼, 只能感叹说这家伙真是比她想象中还热爱拱火挑事和隔岸观火,只怕场面不如祂期待的大。
引火上身的究竟会是她还是祂呢?
面前邪神好整以暇地十指交叉, 兴味盎然地勾着嘴角, 似乎料定了她会答应, 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毕竟祂拿来作为赌约的内容本就是她打算做的事, 更何况——她永远都是比起其他人来更“胆大”的那个。
给它押上一点更刺激的筹码, 何乐而不为。
“好啊, ”祝槐不甚在意地笑道, “我打这个赌。”
“收走灵魂这种轻而易举的小事, 我相信你会说到做到,但我用什么来确信你会履行你的承诺呢?”
她说:“我不觉得有什么能真正意义上地约束你,你给人的感觉可实在……有点像那个谎言之神?”
“我对人类的神话不感兴趣,”奈亚拉托提普傲慢地说,但显然,祂要比祂嘴上说的那样更了解一些,“那这么说,你是否会成为那支——我听说过你在游戏里给自己起的代号,如果足够有趣,我当然会信守我的承诺。”
“行吧。”
在听到祂这句话的时候,祝槐就意识到对方已经对她的目的之一有了一分半点的了然,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但话说在前,哪怕有这个赌约在。”
“下次在游戏里遇到,我该怎样还是会怎样,”她说,“不会客气半分的。”
奈亚拉托提普:“………………”
一般而言不是祂来说这话的吗?!
“放心吧,我也是,”祂气极反笑,“我说过我不会记得。”
“期待我们的下次碰面,你会给我带来什么惊喜——”
祂把“惊喜”二字说得四分咬牙切齿三分好奇两分讥笑一分幸灾乐祸,“不管怎么说,再会。”
话音只到一半,如同一道倏忽穿堂而过的风,吹过去后就只见男人的身形摇晃了一下,紧接着凭空消失了。
要不是那杯完全没有动过的黑咖啡,她还要以为刚才那场对话根本就是自己的错觉。
祝槐:“……”
其实她还真挺想问问当初爱德华领着保镖把人按倒以后发生了什么的,可惜就怕某邪神自觉丢了面子恼羞成怒。
“诶、诶,啊……”
还站在柜台那边的店员终于结束了她的神游,猛地回过了神,开始困惑地思考起店里怎么这么空又是在什么时候进来了个客人——她刚才完全是在精神被操控的状态下给两人点了单上了饮料,“请、请问您还需要什么吗?”
“给我再来两杯卡布奇诺吧,”祝槐笑眯眯道,“打包带走。”
“姐你居然还有心情顺道喝个咖啡,亏我等得提心吊胆——”江北然捧着那外带包装,一时无语凝噎,“所以‘方舟’那边到底怎么样啊?”
他只知道她在回来以后颇有闲情逸致地去本地咖啡店转了一圈,为了照顾对方的世界观,祝槐决定不告诉他这是奈亚拉托提普打卡过的网红本红咖啡厅。
“还可以。”
她斟酌道:“比我想象中也友好点。”
其实从刀疤和卡洛琳就看得出来——虽然后者还有待商榷——他们那个组织不太像是什么坏人,望舒更不用说了,尽管对动物什么准则不代表对人什么准则,但或多或少还是可以看出来一点的。
不过她在意的其实是别的方面,所谓的一起参与模组实际上也是双向考察,真等到时候再说吧。
“所以只要等下周他时间到了参加游戏就行?”
听完她总结,江北然说:“反正姐你的休息时间应该够到那会儿吧。”
“不,”祝槐说,“我打算跟着你的那个走,真有经历和假有还是不一样的,不容易穿帮。”
两人能不能排在一起倒是无所谓,半真半假的谎言当然比完全虚构的来得轻松。
再者……
有和奈亚拉托提普的那个赌约在,她自然觉得更有行动力了。
“那……姐,”他好奇地问,“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祝槐放下了自己那杯咖啡。
她一脸严肃,于是江北然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凝重起来,屏息静气地等来了对方的回答。
“旅游。”她说。
江北然:“……”
喂!!!
结果这座城市能玩的还真不少,虽然他们进入游戏的倒计时在前,条件所限不能去游乐园这种地方大肆发泄精力,去公园转转再来点特色美食还是可以的。
等到该进入游戏的当晚,两人倒是没有聚在一起,毕竟时间是固定的,按它自然倒计时结束往往都是在凌晨的零点——而读条完毕后的那短短不到一秒也不够去看是不是同一个模组的,就用不着费这个劲了。
要祝槐来说就是反正运气到了怎么都能遇上,运气不到也勉强不来,所以她也只是看着表掐了个点,等着十二点前的最后一秒一过,无视“您仍有一定休息时间”的提醒,点击进入了游戏。
——已匹配到模组《羔羊颂》。
还是熟悉的那片空间,祝槐站在原地等着幸运KP的到来,她注意到这次只有“阿维丝·贝奈特”的那张卡是可以选定的状态,还等着问问是怎么回事。
安静。
祝槐:“?”
她又等了会儿,还是一片寂静。
毫无动静。
祝槐沉吟片刻,“休假愉快?”
KP:“………………”
【你怎么知道是我——!!!】
33号的声音里毫无久别重逢(虽然也就几天)的惊喜,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等真的回来,真的看到熟悉的面孔——不!他不可以!
“因为我觉得现在反而可能是你的状态更稳定一点。”
祝槐问:“说到这个,07号呢?”
33号“哦”了声。
【他休假去了。】
祝槐:“……”
咳咳咳。
【他还跟我说自己的玩家自己带。】
呵,小气鬼。
“真小气。”祝槐深有同感,她还没玩够呢。
【对吧!】
他尝过的痛一定要别人多尝尝才行!
一玩家一KP竟然在这一点上达成了诡异的一致,果然迫害他人才是一切的源动力,33号说到这个可就不困了,整个空间内都回荡起了他幸灾乐祸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他活该,他还跟我说是我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才要去休假,早知道是他接我班我连提示都不给他留。】
【我从现在起就要加班,把他的做了然后等他回来装病,让他不得不再接我班,到时候你好好发挥,随便发挥,懂我的意思吗?】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还是遇见刁民!
祝槐:“?”
好感人的同事情,真是闻者动容见者落泪。
“那这次要好好发挥吗?”她问。
KP:“…………………………”
忘了那之前是他自己先倒霉了!淦!!
【我不太想知道你上次都做了什么。】
他警惕地说。
【这次我来看看——啊!你能用的怎么只有这张卡!】
这听上去就不是KP给她加的限制了,祝槐问:“为什么只有这张能用?”
【年龄、社会关系……反正涉及这次模组的背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你也可以用新卡,不过我推荐你用旧的……】
……就是他能把这个妙手给抠下来不?!
“人,”祝槐诚恳地说,“想要发挥就不会只局限于一个技能。”
KP:“……”
你TM自己听听这是安慰的话吗?
“那我就选旧卡了。”她笑道。
【既然决定好了——】
KP恢复了一点公事公办的态度。
【骰点吧。】
祝槐:“骰点?”
【就像你平时进行技能检定一样直接掷骰,至于原因——秘密。】
有问题。
但反正她问KP也不会告诉她的,祝槐也就依他说的扔了骰子,出目是“22”,KP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遗憾地“切”了声。
有大问题。
【那你收拾收拾可以去导入了。】
经过了上次的事前交流,祝槐感觉有点不对劲。
“这次不是合作团吗?”她问,“大家不沟通什么的?”
【是合作团,但是形式不太一样。】
KP含糊地说。
【基本要求旧卡所以也没有额外加点,不用现在就填随身物品,可以在导入期间决定要带什么,快去快去快去。】
他这“快去”三连一催立马更可疑了,祝槐挑挑眉,将这些先放在后头,如他所愿地走进了那扇门。
光芒褪去,她正坐在长桌前。
餐厅光洁明亮,桌面上只摆着一人份的早餐,三明治里夹着的生菜新鲜欲滴,面包烤得刚好焦脆,鸡蛋和火腿也显得十分可口。祝槐盯着看了会儿,选择先拿起旁边的橙汁喝了一口。
据她对落地窗和窗外那打理得很好的草坪和小花园的观察来看,她应该是在自己家。贝奈特家显然如她所料是财政状况良好的中产家庭,干放着是浪费食物,祝槐也不急,干脆慢条斯理地享用起早饭来。
她吃完就一起放进了洗碗机,在这时候听到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有辆福特停在她家门口,车门一开一关,似乎有谁从上头下来了——只是从餐厅这边看不见,不到一分钟,玄关处也响起了开门声。
“贝奈特先生让我来拿个资料,”匆匆进门的年轻人穿了一身西装,头发也梳得很整齐,“所以我就——”
祝槐:“……”
“你谁?”她问。
年轻人:“……”
“我靠,至于吗!”杰弗里抓狂,“你故意的吧?!”
“哎呀,开个玩笑嘛。”祝槐笑盈盈地问,“你还考驾照啦?”
“方便点,不然有事去哪没得选只能打车。”
前小偷没好气道:“不过听说你们学校也够忙的,这么久才放假回来一趟。”
“拍作品和排练也是要时间的啊。”祝槐心念微动,将话题带过去,“你在烦什么呢?不是工作上的事吧?”
杰弗里一卡壳。
“不是吧?”他狐疑道,“这你都看得出来?”
祝槐:“你自己瞧你那眉头皱的。”
当然也就是看在导入的份上诈他一下,想不到还真是。
“……算了,”反正大家都是一定意义上的“知根知底”了,杰弗里也不避着她,“就这个。”
他似乎把东西随身带着,说到就抽出来放在了桌上。祝槐拿来一看,火漆印已经被撕下来了,同样被拆开的信封和信纸也都很名贵。
[我亲爱的孩子:
你突然收到这封信,大概会感到很惊讶。不知道你迄今为止的人生是如何度过的,经过调查,你很可能是我流落在外的子女。
我为自己作为一名父亲的失职而感到抱歉,但我的身体近年来每况愈下,也许已经撑不了太久了,我希望你可以在一周后到我目前所居住的天堂岛一趟,让我得以分配我的遗产。
如果你愿意——天堂岛气温适宜,四季如春,所以我才选择了它作为隐居地,在气候方面,我想你不用做过多的准备。
——路易·格拉德斯通]
希望这个“天堂岛”别是“上天堂”的“天堂岛”。
“很显然。”祝槐说。
杰弗里:“什么?”
她道:“是群发。”
杰弗里:“……喂!”
“其实我想也是,”他说,“上面说分配遗产还说‘子女’,连我的性别都不知道……”
“不过,”祝槐思索道,“路易·格拉德斯通……”
【你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KP适时地补充道。
“我查了。”
杰弗里嘀咕,“好像是哪个公司的创始人,以前跟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休谟集团还有财务往来……不过他早就把手里的股份都出手了,自己买了座私人岛屿隐居。”
他抬抬下巴,“就是这个天堂岛。”
祝槐沉吟了下。
“其实你很想去吧?”她问。
“没有,我又不惦记他的钱,我的家人只有凡妮莎一个就够了。”杰弗里矢口否认,“我还听说他年轻的时候私生活混乱,所以这封信是群发我一点都不奇怪,我就是……”
“但另一方面,你又在意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祝槐一针见血地指出,“不然你早就把它扔了。”
杰弗里:“……行吧,我不否认。”
“那就去好了。”
她说:“你要是实在不想去又好奇,既然对方不知道你的性别,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现在看来,模组目的地就在那里了。
杰弗里:“喂!”
“行行好吧我的大小姐,”他头疼道,“你老爸现在可是我雇主,你要出点事我怎么跟他交代?”
“谁让我想一出是一出,别跟我来这个语气,我比你还大几岁呢。”
祝槐耸耸肩,“一起去呗,可以假装我才是那个收到信的,你只是我的跟班,要不要认到时候再做决定。”
杰弗里还真有点被她说动了。
“但是工作那边——”他纠结道。
“放个几天年假也不成问题,”祝槐一本正经,“刚入职就休年假也不成问题。”
杰弗里:“……”
你爸爸还真是有这么个好女儿。
KP明显也对此感到很无语,问过了她决定带上的东西后就跳了时间线。
【……就这样,你们在三天后——也就是信上约定好的一周后踏上了天堂岛的土地。这里一天有三次轮渡,岛上人口不多,靠这样运送的物资和自给自足就可以维持吃穿用度。】
【路易·格拉德斯通派来接你们的司机在看了那封信后就恭敬地请你们上车,到格拉德斯通家的庄园再做下一步商议。】
渡轮已经缓缓驶离了海岸,工人们正在搬着刚运来的物资,另一头的渔民们也拖来了才打捞完的几大网兜的鱼。这里的生活似乎还算富足,人们热火朝天的时候也洋溢着欢声笑语。
同样面带微笑的司机站在旁边,帮着搬好行李又打开车门。请他们坐进了后车座。
祝槐先上了车,杰弗里耸耸肩,后她一步顺带关上了门——他们的确履行了这个计划,他作为对方养父助理的身份也很适合充作跟班。
这座岛屿无愧于“天堂岛”这个名字。
沙滩金黄松软,海面碧蓝无垠。一层层洁白如沫的浪花冲上沙子,在上面留下一片片湿痕。岛上靠近海边的部分也是遍地翠绿的椰树和热带植物,瞧着就令人不由心旷神怡。
路易·格拉德斯通将这座岛屿建设得不错,汽车行驶在平坦的道路上,窗外掠过一排排鳞次栉比的民居。最意外的还是视野突然空出一片后再望过去,原来是因为经过了湖边。
这片岛中湖也映着天空般的蔚蓝色,湖面宁静无波,似乎比看上去更深。海风吹过去,周围的苇草声声,仿佛在低声细语。
一登上海岛就隐约窥见的高大建筑物终于出现在眼前,路易·格拉德斯通的私人庄园十分华丽,有仆人一左一右地打开大门,轿车就继续驶了进去。
他们转过了一座喷泉——大理石雕琢的贵妇人模样的女性捧着一把剑鞘,水流从其中流出,落入她脚下的水池里。阳光笼罩在四周,安装在草坪上的洒水器也在自动转动,让这片本就宜居的地方更凉爽了。
轿车在豪宅的门口停下了,早已等在那里的年迈管家立刻带着家佣迎上来,示意他们打开了车门。
“虽然这么说有些冒昧,”管家高声欢迎道,“不过欢迎回家,小姐,欢迎来到路易·格拉德斯通先生的庄园。”
“午安。”
祝槐促狭地看了杰弗里一眼,被后者瞪了回来,“我看信上的意思——其他人呢?”
“如果是说您的兄弟姐妹,他们来得早些,已经在会客厅了。”管家说,“您是最后一位,请先随我来,我等等就去知会老爷,请他共同来见你们一面。”
这座足有四层高的宅邸也与外面的庄园同等华丽,走在长廊间,祝槐注意到连犄角旮旯都干干净净,要么就是卫生从不懈怠,要么就是新近仔仔细细打扫过。
路易·格拉德斯通自从退隐就在大众视野里销声匿迹了,天堂岛作为私人岛屿,在外的情报少得可怜,它的主人更是如此。祝槐打量着每一处装潢,试图推断出对方的生活习惯,直到管家在前推开了会客厅大门,才挂起笑容,向内望去——
祝槐:“……”
她一时不知道该感叹路易的私生活当真如此混乱,还是……
除了才来的他们以外,会客厅里已经坐了五个人,有个莫西干头,他旁边倒是坐了个正常黑发的,再对面同样长相陌生的长发男性在随手翻着手里的杂志。
可剩下的那俩——
南风——准确来说,应该是隶属于世界树组织的“艾伦·阿狄森”——看到她和她身后的杰弗里也难免有点预想之中又意料之外的震惊。而在他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薇拉虽然没有穿她的侦探套,但又是男装打扮,还给自己贴了圈小胡子。
祝槐:“………………”
虽然只占了一半样本,但她现在完全有理由作出一个推论。
不是她针对谁,她是说,在座的所有人,在座的各位,包括她自己——
……能有一个是亲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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