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阴森的牢房里, 只有一颗电灯泡在闪闪发亮。
“……我只是留了个光头,”阿方索诚恳道,“又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众人:啊对对对。
“说得好,”祝槐和他一样诚恳地说, “拿来吧。”
这一幕在尴尬中透着几分滑稽, 滑稽中透出几分喜剧人。
南风难以选择该笑这毒誓刚发完就被当场打脸还是笑那个仍然挂在铁门上的假发套, 只知道自己回过神来时已抖若筛糠,凭着最后一点理智没有笑出声, 给对方留了一层薄面。
阿方索很难过。
他悲伤地摘下被铁片刮掉了几根的假发套,悲伤地将它收起来, 再悲伤地以慢动作打开了自己的包, 取出了一份似乎是自行装订起来的是手写稿,默默递到了祝槐跟前。
大家都以为他在依依不舍那本书,哪料到他一抬头,手里还在摩挲自己那柔顺到一看就是在精心养护的假发套,担心地问:“要是我这下真长不出来头发了要咋整?”
……谁让你用这个发誓的啊!
南风不由自主道:“那你为什么留个光头啊?”
他不理解,他大受震撼。
阿方索忧郁地眺望远方。
当然, 由于地理位置所限,他看的其实是对面的墙壁。
但至少气势在了!
他说:“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很久以前,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记者,”他摸摸自己滑溜溜的光头,叹气道,“平平无奇, 其貌不扬,不值一提, 扔进人群里谁也不会忘不掉我的容颜。”
南风:“……”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就连采访现场, 采访对象也会在回答过所有问题后, 唯独落下我的。”阿方索幽幽道,“没错,我的存在感就是这么低。”
他语气陡然一扬:“所以我醒悟了!”
“那天我当场就去剃了一个光头明志,”阿方索说,“从此,镁光灯一打,采访对象的目光再也没有从我的头顶移开。”
他震声道:“我就是人群中最靓的仔!”
“而且哪怕因为我写的报道被打,”光头记者热泪盈眶,“只要我把帽子一摘,就可以顺利晃瞎对手的狗眼再趁机跑路,要问我为什么这么熟练,无他,唯手熟尔!”
前混混杰弗里:“……”
你这口吻到底被打过多少次啊!!
“你们看,”他给他们看自己头顶,“亮吧?专门打了粉底的。”
两人:“………………”
救命啊怎么会有人给自己脑壳打粉底啊!!!!
阿方索:“我就一句话,光头——”
旁边在摸黑看书的祝槐头也不抬地帮他比了个拇指,接上他的话,“歪瑞古德。”
阿方索:“!!!”
没错!这就是传说中的心友吗!!
南风忍不住说:“……原来是这个‘歪瑞古德’。”
“那不然还能是哪个‘歪瑞古德’,”阿方索肃穆道,“光头还不够棒吗——骚年,我看你骨骼清奇面相绝佳,要不要也来加入我剃光头啊?”
南风:“???”
“不了不了,”他赶紧把头摇成拨浪鼓,连连拒绝道,“很喜欢我这发型的。”
祝槐心说你喜欢的是发色吧。
她抬眼,感兴趣地问:“那你为什么又要戴假发啊?”
阿方索义正辞严,“这不是给老父亲一个好印象吗?”
“再说了伪装工作这码事——”
他猛地闭了嘴。
南风:“哦——”
这一声“哦”得九曲十八弯,“哦”得自己也知道自己说秃噜了嘴的阿方索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两声,满脸的想当作无事发生。
祝槐盖棺定论,“你也是冒牌?”
“咱们这手足亲情是吧,那不是亲生胜似亲生,”阿方索仍然不死心,“再说了这想搞个大新闻的事怎么能叫冒牌——”
“哎。”
他反应过来。
“你说‘也’?”
“对啊。”祝槐若有所思地合上书,“大家都是冒牌货就不要在这里演什么手足亲情的大戏了,脱了马甲好说话。”
南风:“……”
虽然但是,这后半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是不是得加个“期间限定”。
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了,他们还被困在地下呢,他凑过去,“姐,这书上写的什么啊?”
“是接力,”祝槐说,“每一部分都是由不同的人写的,最后拼成了一本‘书’。”
“写这个的那些人——看上去是在崇拜一些‘具有生命的、多彩的金属’,那玩意住在湖底,会引诱人们靠近湖边,而当他们真这么做的时候,祂就会从湖底浮现,将一根金属脊刺刺入受害者的胸腔。”
她又翻了两页,“接着,祂会注入某种液体,这液体会在受害者的身体里生长,进而将他们变成祂的傀儡。”
“这些傀儡可以进行小范围的自由行动,像是撰写这本书,或者维持普通人眼中的正常生活,但当祂没有发出特定脉冲或指令的时候,他们就成了祂的一部分。”
“这书的名字是《格拉基启示录》。”显然早就看过的阿方索大大咧咧地说,“那东西就叫格拉基,上面好像认为它是随着陨石撞击才到达了地球。等过上个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傀儡都半死不活了,还会因为暴露在强烈的光线下受到伤害,他们称呼这是‘绿色腐烂’。”
……完全吻合。
虽然南风和杰弗里没有像祝槐那样见证全别墅的仆人整齐行动的诡异景象,但都是亲眼看着有相当一部分人在躲着火灾现场的,不难直接对号入座。
“所以,”杰弗里嘴角抽搐,“这特么整座庄园都——”
南风则是想起了别的,“那个‘永生’……”
“被变成傀儡躲在见不得光的地方龟缩个几百年也可以说是永生,”祝槐摸摸下巴,“可能这就是‘图片仅供参考,商品请以实物为准’。”
“珍爱生命。”
她一本正经地说:“远离虚假宣传。”
南风:“???”
草啊!
“不过咱们在这儿也待这么久了,”他挠挠脸,“怎么就咱们几个啊,剩下仨人呢?”
祝槐“啊”了声,这才跟他们大致形容了一下之前的情形。
“当时的情况我只能随便选一边,”她说,“也是跟过来才发现是你们,他们应该在另一边的牢房里了——不知道我拿到的这串钥匙能不能开。”
“去看看?”
南风建议道:“药效应该不是特别重,他们说不定已经醒了。”
“……不对,”他一愣,“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其他人也都听到了,伴着一阵“啊啊啊哦哦哦哦你不要过来啊”的奇特的悠长叫喊,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部队在靠近一般的轰然脚步声。
——以及枪响。
“别鬼叫了!”薇拉也很崩溃,平时冷静的模样全被这吵得人耳鸣的尖叫给折磨没了,“帮不上忙至少把嘴闭上!”
她回身一枪,正打在追赶他们的腐尸脑袋上——它的头颅瞬间被子弹穿射爆了浆,白白绿绿的恶臭尸液和脑浆溅了它的“同伴们”满头满脸,即便如此,在跌倒在地上之前还是挥舞着骨瘦如柴的手臂试图向前抓去。
如果书中所说的“绿色腐烂”真实存在,那无疑就是他们现在所看到的样子。经久年月以后已经无法好好使用的信徒们被格拉基废弃在此,成群追杀着即将成为祭品的“羔羊”们。
冲在前头的薇拉和莫西干头离腐尸群只有短短几米,被它们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侦探状况要好得多,不像旁边平时鼻孔看人的社会小混混此刻完全成了一副涕泗交加的惨淡模样。
他一边惨叫一边拼命往前跑,薇拉还能有一点余裕用她唯一的那把枪给身后马上就要抓着他们的不死之仆身上开几个洞。
但状况明显不容乐观,两人抬头看见其他人也在时无一不是露出了庆幸的目光。
薇拉很快反应过来,转为焦急地喊道:“那边还有路吗?!”
当然是没有了。
牢房就在尽头,想跑都没有地方跑,连那通往一楼的楼梯也不是个好去处——暗成那样又不算开阔,但凡有谁脚滑一下就全玩完。祝槐心念一动,她问阿方索,“你刚说你打过粉底了?”
阿方索:“啊?是啊。”
他话音未落,就被祝槐扯过去低着头听她嘀咕了几句。
“OKOK,”阿方索顿时露出了“还能这样”的表情,竖起了双手的拇指,“歪瑞OK。”
KP:“??????”
你们在计划个什么鬼东西?!
比起听到了只言片语而震惊到失语的KP,同样站在他俩旁边的南风和杰弗里就很茫然了。他们只听到祝槐一声“闭眼”,阿方索略微半蹲下身,把脑门对准对面,而她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霎时间——
佛光万丈!
原本还有点稍显不够的手电筒加上它的聚光反光,直冲着这边跑来的两名玩家要不是低头得够及时,连他们都差点要被晃瞎了眼。阿方索气沉丹田,有样学样地模仿着刚才叫醒他的那一声——
阿方索:“嗷——”
腐尸们:“嗷!!!”
一声战吼极大地鼓舞了他自己的士气,一不做二不休,阿方索接过祝槐的手机,又打开自己手机的手电筒。两只手机一边一个,都给自己头顶上打着光,像公牛一样低着头冲向了见到强光后就嗷嗷惨叫着往反方向溃逃的腐尸群。
KP:“………………”
啊——!!!这应该过什么检定,前辈——前辈救命啊!!!
他妈的神经病啊!!!
南风目瞪口呆。
——谢谢你!光头侠!
【敏捷!】
KP尖叫着挽救自己的怪的最后一丝尊严。
【你给我过了敏捷再追!!】
[阿方索]进行敏捷检定,4/50,大成功!
KP:“…………………………”
……为什么还跑得更快了啊?!!
一片昏暗之中,一只成了精的灯泡犹如离弦之箭,两条腿快得蹿出了残影,直冲得那群腐尸四处溃散、抱头鼠窜。
无路可逃的尸体们一脑袋栽进了走廊另一头最深处的池子,溅起无数水花——它们显然就是从这里面爬上来的,这会儿一个比一个拼命地重新往水里钻。
可惜那绿幽幽的水也没有多深,底下铺满了以后就开始露出水面在上头堆垒,在这种情况下它们这样完全是自己欺骗自己,偏偏还在不停地向上跳,很快就成了座小山。
祝槐就慢悠悠地跟在后头,在那池子前的铁门边上把钥匙挨个试过去。这钥匙是挺全的,她顺利地用其中一把把门给锁上了。
薇拉:“还、还有这种操作……”
旁边的莫西干头比她还合不上下巴,南风假装忘了自己刚才的瞠目结舌,只想对他俩说——坐下,小场面。
见他俩被腐尸追得那么惨,白挨了一拳的杰弗里立马心理平衡了,他还从放在牢房门口的自己的行李箱里头翻出了包零食,边看戏边往嘴里丢薯片。
“哎对了,”他嚼完薯片咽下,“那个小鸡仔呢?”
莫西干头刚擦干脸上的眼泪鼻涕,听他提起自己耀武扬威时候的事,强行掩饰着尴尬,“……你说朱利安·莫姆?”
“啊对。”杰弗里哪知道那黑发小青年的全名,“是这名吧。”
“不知道。”薇拉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们醒的时候已经不见人了。”
“我醒来以后就想办法撬了锁。”
她说,又向莫西干头抬抬下巴,“把他那边也撬了,结果刚放出来那头就一堆尸体冲过来,然后跑过去就看到你们了。”
“也就是说,你们醒来的时候这个门是开着的?”祝槐看看深处的那座池子,以通道里的昏暗程度,可能离个几米就看不清具体情形了,“朱利安那边呢?”
“不,应该是虚掩着的吧。”
薇拉回忆道:“因为我记得出来的时候往那边看了一眼——”
“要是再仔细点就好了。”她懊恼地说,“但朱利安那里……严格来说是本应该可能是关朱利安的牢房?我记得很清楚,牢门像现在一样是敞开的。”
“最开始没有动静,那些腐尸就没有反应。”
说着,她瞪了莫西干头一眼,“他醒了以后往外走的时候看到吓得叫了两声,它们这才冲出来的。”
莫西干头自知理亏,讪讪地往旁边瞥了瞥。
南风:“呃……”
“难道,”他提出了最可能的猜想,“是朱利安把那个门打开的?”
“为了报复他?”在场的人都记得莫西干头之前是怎样的颐指气使,薇拉沉吟,“那没有必要连我一起报复进去吧?”
“也可能是选择了不管,有这种人的吧。”
祝槐说:“上去看看吗?说不定已经去一层了。”
面对一个正在独自行动、似乎也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的队友,第一要务当然是先找出人在哪儿,免得他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动什么手脚。
大家都没有异议,反正人多势众,遇到也不会怎样,那还不如尽快控制住的好。
贯通两条走廊的石室狭小,但他们也没有在此停留多久,踏着台阶就来到了上一层。
正如祝槐跟着“大部队”下来时匆匆一瞥见到的,一到了这层,眼前瞬间豁然开朗许多。前方石质祭坛中央的凹陷约有一人大小,旁边也画出了诡谲的花纹,是用来做什么的不言自明。
祭坛上方,写着一行血字。
——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
“这就是他们对继承人的选拔?”薇拉自言自语道,“能从厮杀里活下来的就是最有能力的……”
再看看身后,封住向上楼梯尽头的是一扇装着结实锁头、看着相当坚固的金属门。
“这门,”南风忍不住说,“难道真要等我们——”
他的话语终结于祝槐走过去,用偷来的那串钥匙里最大的那一把同样试着打开了硕大的门锁。
所有人:“……”
好家伙,打游戏能逃课这里也能逃课是吧。
“那再去旁边看一下吧,”薇拉说,“既然有锁,他应该出不去。”
祝槐离开就把门又锁上了,左右的石室合计四五间,奇怪就奇怪在无论哪里都见不到朱利安的半点踪影。
石室也都空空如也,唯一不空的一间摆满了各式武器——什么砍刀、斧头乃至□□,毫无疑问,包括那些曲里拐弯的空间都是提供给他们用来自相残杀的。
南风:“怪了……他会去哪里啊?”
“……你们看老子干嘛!”
莫西干头接收到其他人的视线,立刻暴跳如雷,“我是对他粗暴了一点但也没想害他啊!再说了我还是被那家伙叫醒的,能做个屁啊!”
“哎,”他想起来,叫道,“那小子的行李箱不还在原地吗?!他人不见了东西还在,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呢!”
他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在的,他们也重新下楼回到牢房前,拉过那只应该是属于朱利安的箱子,横放在地上准备打开。
“等等,”一入手,好歹也是经过培训的南风突然发觉了不对,“这个重量……”
经过不少案件的薇拉立刻采取了行动,所幸它居然没有上锁,只要拉开拉链就好。
阿方索在那池边的铁门前威慑性地用电筒灯光往头上照,惊起一片“嗷嗷”。
他听到这边一下子安静了,回过头,“你们——”
那幅景象一入眼,阿方索也顿时哑然。
箱子之内,经过不明处理的尸身几乎没有什么腐臭味。
因为要强行塞进行李箱这种狭小的地方,“他”的身体柔软而奇异地弯折着,脑袋几乎被扭到了脚后跟。但同时,“他”也被损毁得十分严重了。
不管是脸上还是身上都留下了利器砍伤或被钝器狠狠击打过的痕迹,伤口早就停止了出血,徒留了切割出来的大片碎肉。动手的程度狠到令他们都用不着怀疑,再这么下去“他”肯定会变成一团烂泥般的肉馅。
“他”的五官被割下来了,只剩平整的、有着孔洞的切面。正因为被毁得如此彻底,连“他”的性别都无从辨别,任何能辨别身份的特征都被抹去了,哪怕是指纹和脚底也全是被划烂到模糊的一片。
蹲在旁边的薇拉深吸一口气,戴上自备的手套,开始摸索起尸身的软硬程度,大致检查尸斑的状况。
南风僵硬地问:“这不会是朱利……”
“问题就在这里了。”
侦探说:“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应该至少在两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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