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 敢轻易许诺城主之位的人并不多。
就连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都不能。
但阿溪可以。
理由
正如她所说,她是绝仙阁阁主姚容的女儿。
她的身份,就是她的底气。
卓玛打量了阿溪好几眼, 面露惊讶之色“你是宿盈溪宿少阁主”
阿溪点头“是我。”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吗”
“我身边所有人都能证明。”
卓玛看向赵大夫和钱大夫。
两位大夫用力点头。
卓玛说“他们是你的同伙,说不定你们是串通起来骗我。”
阿溪从怀里掏出绝仙阁和聚贤盟的令牌“令牌为证。”
卓玛接过令牌研究起来,她没见过绝仙阁和聚贤盟的令牌,但单看令牌的材质,就知这绝非寻常人能够拿出来。
不过,卓玛还是没办法完全相信“以你的身份,前来漠城这么危险的地方肯定会有侍卫跟随吧。我想见见你的侍卫。”
赵大夫道“护送我们前来漠城的侍卫一共二十人,都在外面。”
卓玛往外看“实力还行。”
但这种实力的侍卫,她府里多的是。
阿溪道“这些侍卫是得知我要前往漠城后,急匆匆调过来的。你想见的, 应该是我的暗卫吧。”
阿溪直接走出大厅, 对着夜色比了个手势。
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落到阿溪身后。
卓玛面色凝重,她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到这两名黑衣人的存在。
“还需要我再做证明吗”阿溪问。
卓玛抱拳,改口道“还请宿少阁主多多包涵。我并非有意刁难,只是没想到以你的身份会亲自涉险。”
赵大夫和钱大夫连连点头,显然很能理解卓玛的心情。
他们愿意来漠城, 有一半是因为医者仁心;剩下一半,则是因为他们被阿溪的赤忱打动了。
阿溪笑容有些无奈,言归正传“那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卓玛重新坐回太师椅,指尖轻敲扶手。
不得不说, 她对阿溪的提议很心动。
“你知道做出封城的决定意味着什么吗”
阿溪点头“我知道。”
卓玛眯起眼睛“你真的知道吗”
她的语气陡然低沉“其实封城最困难的地方,并不是拦下那些想要出逃的势力。而是,你一旦做出了这个决定,就要对全城人的生死负责。”
阿溪依旧点头, 语气未变“我知道。”
卓玛被阿溪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噎了一下。
阿溪在卓玛身侧坐下“我曾经听朋友说起过相城瘟疫之祸。”
相城原本是一座十分繁华的城池,但先是发生了水灾,后来又爆发了瘟疫。相城知府为了防止瘟疫扩散,直接封城,不允许城中任何一个人逃跑。
那个时候,阿溪完全无法理解相城知府的选择。
直到她做出和相城知府相似的选择,她突然就有些明白了相城知府的心境。
赵大夫问“既然你说到相城瘟疫,那你还记得相城以及相城知府最后的结局吗”
阿溪“我记得。”
钱大夫叹息“因为相城知府的当机立断,瘟疫并没有扩散出去。相城周边的百姓得救了。但是瘟疫之后,暴怒的相城百姓冲进府邸,将相城知府活活打死。”
阿溪摇头“我的情况,和相城知府有很多不同。”
“相城爆发瘟疫后,朝廷并没有做出任何应对,致使相城缺少药材和大夫。相城知府封城,城中百姓只能活活等死。”
“我身后的绝仙阁不缺药材,我娘也绝不会放弃我。只要再多等一段时间,漠城就能等来大夫和药材。”
“而且漠城和相城的情况也不一样。”
“相城除了那些大户人家想往外逃,普通人也想往外逃。但漠城只有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想出城,普通人都放弃了逃亡。”
“这样一来,我面对的阻力自然就小了很多。”
卓玛点头“你说得没错,但是”
“我必须提醒你,如果你成功救治了瘟疫,一切都好说。可你有没有想过失败的后果”
“你以为,你失败之后,下场会比相城知府好很多吗”
阿溪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失败会有什么后果,但行事之前还是莫问前程为好,否则容易瞻前顾后。”
赵大夫、钱大夫和卓玛都沉默了。
如果说在瘟疫面前,逆行进入漠城,需要很大的勇气。
那第一个站出来,代替所有人做出封城的决定,就更需要大无畏的勇敢。
在这样的勇敢面前,他们的犹豫不决显得如此苍白。
“好。”
卓玛突然笑了笑。
“宿少阁主一个陌生人,都能为漠城做到这种程度,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漠城人又怎么能够袖手旁观。”
“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张老汉是漠城里再普通不过的百姓。
他年轻那会儿在商队里打杂干活,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也算有些见识。
三十年前,塞北爆发瘟疫,他全家人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
后来,他娶了一个妻子,妻子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各自娶了儿媳妇后,又给他生了三个孙子一个孙女。
一家十口人的生活不宽裕,磕磕巴巴,吵吵闹闹。
如果日子就这么下去,也许等哪天张老汉和妻子一蹬腿,两个儿子就会分家各过各的。但几天前,漠城爆发了瘟疫。
大户人家都在想办法往外逃,两个儿子也在家里商量着要不要跑,张老汉耷拉着眼皮,冷冷道“跑什么跑,绝对不能跑”
大儿子不解,张老汉抽了一口旱烟“三十年前,我们逃过一次,最后是什么结局全家只有我活了下来”
妻子边剥着蒜,边叹道“你们那时候还没出生,不知道塞北有多可怕。不管跑到哪里都有瘟疫,逃跑就是白白折腾。要是有这个力气,不如省下来,说不定就熬过去了。”
二儿子红着眼眶道“难道就这么等死吗”
张老汉让妻子这几天做饭时多做一些,让大家都能吃个六七分饱,然后他又从兜里掏出一角碎银,递给大孙子“大郎,你去请两张驱邪的符回来,一张挂在门口,一张烧成符水,到时全家人都喝一喝。”
大孙子问“爷爷,符水真的能够驱邪吗”
“真的能。”张老汉目光悠远,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觉得符水能治百病,还是在单纯求一个心里寄托。
大孙子接过碎银跑了出去,直到吃午饭的时间都没回来。
张老汉刚要骂人,就见大孙子急匆匆跑进来,面上带着几分奇异的惊色。
“爷爷,城门被一个姑娘带人堵住了那个姑娘说,从今天开始,不允许任何人出城”
“什么”张老汉一惊,“姑娘是卓玛大人吗”
大孙子激动道“不是,她说她姓宿,是个大夫。”
张老汉狐疑道“一个大夫能堵住城门”
这个时候,阿溪庆幸自己不只是一个大夫,她的身后还站着绝仙阁和聚贤盟,她娘给她安排了两个武功超凡脱俗的暗卫。
单纯靠暗卫,封不住城门。
但高超的武功,再配上一个不能轻易得罪的身份,往往能够事半功倍。
漠城的大户人家,与阿溪、卓玛的人在城门下对峙了半日,才默默退去。
阿溪知道,他们暂时退去,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放弃了出城。
如果她没办法控制住漠城的局势,如果漠城的瘟疫继续恶化下去,那到时候,这些人不会再顾及她的身份。
所以稍作休息后,阿溪找来赵大夫和钱大夫,与他们商量建立隔离区的事情。
漠城出现的这场瘟疫,是一种全新的瘟疫,起初表现出来的症状和感染风寒差不多,但没过几日就会慢慢加重,最后病人会在高热不退中昏厥死去。
这种瘟疫的传染性不算特别强,可几天下来,漠城还是有了上百名病例。
隔离区并不难建,真正难的,是如何说服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人住进隔离区。
卓玛说“他们宁愿掏光积蓄去买符水治病,也不愿意将性命交付给大夫。”
赵大夫说“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赶紧把病人集中起来。”
钱大夫也是气狠了“既然讲不通道理,那我们就来硬的,直接去到他们家里,把人抓到隔离区。”
三人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下意识看向阿溪。
不知不觉间,阿溪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
阿溪沉吟片刻,说“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三人追问“什么办法”
阿溪不忍对那些生病的百姓付诸武力,但对那些神棍,她可就没有半点儿手软了。
她命人连夜抓来城中所有神棍,让这些神棍去说服感染了瘟疫的百姓住进隔离区。
百姓不听他们的话,却很听神棍的话,配合着乖乖住进隔离区里。
赵大夫哭笑不得“这都叫什么事啊。”
阿溪脸上戴着简易版口罩,手上戴着手套,静静凝望这一幕“这种情况一定会得到改变的。”
防疫工作千头万绪,卓玛主要负责调度人手、配合工作;
钱大夫带着一帮人,运用古籍记载的办法,控制瘟疫在人群中的扩散速度;
阿溪和赵大夫负责照顾病人,想办法在最短时间内找出能治疗瘟疫的药方。
只是,这一次的瘟疫来势汹汹,阿溪他们翻遍了手头所有古籍,都没能找到治疗瘟疫的有效办法。
这天,又有一个感染了瘟疫的病人,在饱受折磨后痛苦死去。
阿溪来不及悲伤,就迅速投入到对另一个重症病人的救治中。
等她忙完手头的工作,才听人说卓玛找她。
阿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用艾草熏遍全身,这才去见卓玛“怎么了”
卓玛叹气“今天有好几波人来找我,说他们家中陆续有亲眷染上了瘟疫。我勉强将他们打发走了,但看情况,最多三日,要是还找不到药方,他们就肯定会不管不顾冲出漠城。”
阿溪抿了抿唇。
卓玛问“你们有头绪了吗”
阿溪苦笑“暂时还没有。”
距离封城才过去了五天,要是这么快就有头绪,每一次瘟疫爆发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卓玛也不想再给阿溪泼冷水,但有些事情不得不提前告知阿溪,让阿溪做好心理准备“城里的草药所剩不多了。”
阿溪问“不是刚从附近城镇调了一批过来吗。”
卓玛摇头“塞北的草药储备并不丰富,那批草药只是杯水车薪。”
阿溪默然,片刻后道“还有什么事吗,要是没有我就先回去了。我手头还有很多事要忙。”
阿溪辞别卓玛,刚回到隔离区门口,就见两个男人拉着一辆板车走了过来。
板车上躺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
老人还稍微有点意识,小孩已经烧得不省人事。
正是张老汉和他的大孙子。
“大夫,大夫,求你救救我爹和我儿子吧。”男人见到阿溪,松开板车,哭喊着朝阿溪扑了过来,还作势要跪下去,“我爹和我儿子这两天一直在喝驱邪的符水,但是符水没有用,我儿子今天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下午那会儿还开始呕吐腹泻,怎么叫都叫不醒”
一听这话,阿溪快步走到小孩身边,掀开小孩的眼皮,暗道不好,连忙掏出怀里的银针,对准穴位给小孩扎了两针,缓缓运针。
小孩青白的脸恢复了些许血色。
看着痛哭流泪、悔恨交加的男人,阿溪没有再说任何指责的话语“你们先回去吧。”
两个男人不愿意离开,阿溪说“夜间风大,他们不能吹风。隔离区里都是病人,你们进去只会添乱。”
等两个男人走了,阿溪让人将张老汉和他的大孙子送进帐篷里。
她用热水洗手,取过旁边的布擦干皮肤表面的水,又用烛火烫了烫银针,继续给小孩施针。
不多时,小孩身上扎满了针。
等阿溪给孩子拔完针时,她额头已满是汗水。
张老汉躺在旁边,突然问“大夫,我家大郎还有救吗”
阿溪没有瞒着张老汉“我一会儿让人给他喂些药,先看看他明天能不能醒过来。”
张老汉眼里滚出混浊的老泪“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都怪我,大郎刚发热的时候,我大儿子和大儿媳都说要把他送来隔离区,但我不同意,我不相信你们会这么好心,免费给我们看病我就让他一直喝符水”
“要是大郎死了,大夫你们也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我没有脸再出去见我大儿子和大儿媳妇”
阿溪叹息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劝张老汉,只希望这个叫大郎的孩子能够撑过去吧。
不然这个贫穷的家庭,怕是要彻底以悲剧收场了。
幸运的是,张老汉的大孙子熬了过去。
阿溪再来给爷孙两扎针时,张老汉挣扎着爬起来,就要给阿溪跪下,阿溪连忙扶住他“你们的病还没好,切忌大喜大悲。等病好全了再谢我也不迟。”
刚安抚好张老汉,阿溪就听到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尖叫声。
她让张老汉重新躺下休息,她自己朝着隔离区大门所在的方向走去。
当看清隔离区大门的情况后,阿溪的脸色沉了下来
一队侍卫手里握着武器,将隔离区大门团团围住。
赵大夫上前与他们辩论,推搡之间险些摔倒在地。
阿溪越过人群,连忙扶住赵大夫,喝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为首的侍卫恭声道“宿少阁主,我家主子说了,他无意伤害你,只是希望你能留在隔离区里,不要再前往城门阻拦他们出城。”
阿溪咬牙“你家主子是谁”
侍卫脊背微弯,却没有回答阿溪的问题,于是他的恭敬便只浮于表面。
阿溪冷冷一笑“不敢说难道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
这队人马身上没有佩戴任何能象征身份的物品,阿溪快速扫过他们,高声道“虎口磨损程度远高于一般习武之人,你们惯用武器一定很沉。来之前你们都换过武器了吧。”
“重心习惯性落在左脚,这应该和你们所习的功法有关系。”
“呼吸沉浊,体内火气旺盛。”
“你们是城东乌霸堂的人”
侍卫微微变色“既然宿少阁主猜中了我们的身份,还请宿少阁主卖我们堂主一个面子。我们堂主说了,他愿意无偿捐赠两车草药,换取宿少阁主的原谅。”
阿溪缓步上前。
侍卫拔出一半长剑“还请宿少阁主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阿溪说“今日谁也不能出漠城。要是你们觉得能拦下我和我的人,就尽管试试。”
侍卫一咬牙,威胁道“如果宿少阁主一定要前往城门,我们不会阻止。但是宿少阁主离开之后,你身后的隔离区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就没有办法保证了。”
阿溪面色大变,围观的人也发出喧哗声来。
不过乌霸堂堂主行事素来霸道。尤其是他所修的功法对心智影响很大,只有他会不管不顾下这样的命令。
但也正是这样不管不顾的疯子,恰好拿捏住了阿溪的软肋。
她不怕这些人伤害她,但她担心这些人会耽误疫病防治工作。
“你们”
阿溪刚要说些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经过内力的加持,在众人耳畔响起。
“如果她离开这里,她身后的隔离区会发生什么”
阿溪猛地抬头。
人群朝着两边散开,留出一条通道。
姚容一身黑衣,风尘仆仆。
常月提着一颗染血头颅,立在姚容斜后方。
常月身后,十几名黑衣人持剑静立。
“我没看错吧,那个人头好像是是乌霸堂堂主”
“乌霸堂堂主纵横漠城几十年,就这么死了”
无需多言,看到此情此景,众人心里只浮现出一个想法给宿少阁主撑腰的人,到了。
“娘”
阿溪先是一惊,而后大喜。
她下意识跑向姚容,但想到自己刚从隔离区走出来,连忙在中途停住脚步。
“我身上还没熏艾草,你别靠近我。”
姚容从上到下打量阿溪一圈,提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来。
要说阿溪的状态,自然算不上好。
这段时间里,阿溪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也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眼底下印着青黛。
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姚容安抚道“别担心,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吧。”
阿溪点点头,心头重担卸去了大半,整个人也变得轻松了不少。
这几日里,她成为了很多人的主心骨,她不能在他们面前露怯,不能在他们面前犹豫退缩。
因为她必须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
但现在,她的主心骨到了。
只要有她娘主持大局,漠城就乱不了。
姚容的视线从阿溪那儿挪开,落到那一队阻拦阿溪的侍卫身上时,寸寸如刀“你们是乌霸堂培养的死侍吗”
为首侍卫双手颤抖“回姚阁主话,不是。”
“既不是死侍,他人已死,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为首侍卫的双手终于脱力,长剑滑落,重重坠地“请姚阁主恕罪。”
姚容没有再看他。
她的目光再转,落到那些藏身在人群中、属于各方势力的探子身上,最后落到闻讯匆匆赶来的卓玛身上。
“从现在起,漠城暂时由我接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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