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相较于其余几位纯直男,刘彻更通女儿心。
冯兰若没搞下马威那一套,更没明刀明枪的跟长房伯母和堂姐撕破脸,身着家常衣裳,珠钗挽发,笑语盈盈。
冯大夫人带着女儿珠娘,同冯四夫人一道进了翠微宫正殿,齐齐屈膝向淑妃娘娘见礼。
因着女官在侧,冯兰若端坐着受了,待到礼毕,又一叠声催促几人落座,自有宫人奉了香茶过来。
冯兰若笑道:“前些日子太后娘娘卧病,陛下又忙于朝政,后妃之中暂且以我位分最高,尚宫局得了陛下旨意,诸事便找我来拿主意,可我须得侍奉太后娘娘,哪得空闲?也只得忙里偷空顾看着些。这段时日以来忙得脚不沾地,宫室蒙尘也无暇理会,倒叫娘家人看了笑话。”
又说:“这是今春的新茶,伯母,阿娘,你们且尝尝——姐姐不必拘谨,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她这番话说的极和煦,然而来的几人又不是没有眼睛,如何看不出这只是自谦之语?
入得翠微宫,便见处处雕梁画栋、殿宇堂皇,锦幔珠帘,奢丽无极。
墙上是前代名家的字画,地上波斯进贡的地毯,越窑进贡的梅子青色莲花盘里盛放着时鲜瓜果,周遭宫婢更是披金挂银,贵气袭人。
翠微宫本就是先帝宠妃的住所,自然奢华,冯兰若又是皇太后选进宫的,且当今未立皇后,布置她的住所,尚宫局自然百般殷勤,更不必说她前不久又晋了淑妃,位列一品。
冯大夫人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作为皇太后的弟媳,早年皇太后为皇后时,她也曾数次拜谒中宫,所见自然庄重明丽,只是较之今日所见的翠微宫,其奢华竟也稍有逊色。
再看冯兰若这个有些时日没见过的侄女,显然也是今时不同往昔,双眸剪水,气度雍然,家常衣裳加身,发间只簪了一支碧玉钗,却是莹润通透,色泽清亮,一见便可知是极品物件儿。
区区一个庶房女儿罢了。
位分也不过是淑妃。
竟得如此恩遇。
若我的女儿入宫,必然比你荣耀万倍……
冯大夫人如此做想,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握住帕子的手指不禁有些收紧了。
她不算是恋慕富贵的人,只是眼见亲生女儿失去了这样的机缘,到底心生酸涩,暗怀不平。
冯珠娘反倒还能稳得住,笑微微道:“我甫一入殿,便觉华光夺目,可见妹妹聪敏可爱,不仅得太后娘娘疼爱,也有陛下垂怜,真是羡煞旁人!”
冯兰若两颊微红,面露羞涩:“姐姐学坏了,竟来打趣妹妹!”
又吩咐人取了早就准备好的礼单来,示意宫人递给冯珠娘:“我入宫之后,颇得太后娘娘与陛下垂爱,很是赏赐了许多东西,只是如今正在孝期,我为当今天子嫔御,岂可张扬行事?”
她笑着一指身旁披金戴银的宫人们:“她们看着妆扮不凡,也是清宁观的道长叫如此穿戴,以皇家富贵之气为太后娘娘冲一冲病气罢了。”
冯珠娘微笑着接了那张礼单,打眼一瞧,眼睫不禁微微一颤:“这,实实太过贵重了……”
冯兰若笑道:“自家姐妹,何必客气?我这两年左右用不到,倒是姐姐出嫁在即,只管拿去玩儿吧!”
冯大夫人见女儿脸色微有不同,目露询问。
冯珠娘心下有异,倒不显露,微笑着将礼单递了过去。
冯大夫人看了眼,也是变色:“淑妃娘娘好大的手笔,这叫珠娘如何承受?这尊送子观音,仿佛还是太后娘娘当年的嫁妆!”
冯四夫人虽摸不准女儿唱的是哪出戏,却也不会拆她的台,只顺势道:“她们姐妹俩感情好,娘娘既赐下,珠娘便安心收下吧。从前都是姐姐照顾妹妹,现下妹妹回报一二,也是寻常。”
冯兰若也是如此劝说,又道:“陛下为先帝守孝二十七月,这送子观音再如何灵验,我一时也用不到,倒是姐姐今年便要出嫁,正好得宜。”
冯四夫人也道:“正是呢,等珠娘来日得了子嗣,再将这尊送子观音请回来也来得及。”
先帝辞世前留有遗嘱,天下臣民禁嫁娶百日即可,无需为此扰民,故而冯珠娘的婚事,今年完全来得及。
冯珠娘只得强笑着谢过,将这份厚礼收了下来。
人的日子好坏,是全然显露在脸上的,正如同冯兰若虽因为侍奉皇太后病体而稍有清减,但双目湛湛,眉宇间神采飞扬,这是骗不了人的。
午膳是留在翠微宫用的,宫人内侍伺候的无微不至,太极宫听闻淑妃之母入宫,还特意赐了御菜过来。
冯大夫人食不知味,越是见冯兰若过得好,便越觉得她这好日子都是从自己女儿手里偷过去的。
冯珠娘的心情并不比母亲好过半分。
怎么可能好呢?
堂妹嫁的是天子,如今是正一品淑妃。
她要嫁的是臣下之子,官阶不过六品。
堂妹若诞下皇子,是有可能母以子贵坐上国母宝座的,即便没有尊为皇后,也有着无限可能。
而她,却只能伴随丈夫宦海浮沉,消磨青春,耗尽几十年的时光,以求最后能做个一品诰命夫人。
若是家中事败……
怕连六品官的妻室都做不成了!
如此惨烈的对比,怎么能不叫人心有戚戚?
今日堂妹待自己越是宽和,冯珠娘心里便越是愤懑痛苦。
上位者对下施与的温和与宽宏,往往来自于骄傲和不屑。
从小到大被自己居高临下的俯视的人,一朝得势,居然也学着自己从前的样子,温和体贴的站在高处俯视自己……
叔母所说的那句“娘娘赐下”,又是何等的刺耳!
冯珠娘到底心性坚韧,强忍着没有发作,更不肯在堂妹面前露怯,言笑晏晏,一如往昔。
直到出了宫门,坐上回府的轿子,方才闭合双目,任由泪珠滚滚流下。
冯大夫人向来知晓女儿心高气傲,今日又亲自见证了四房之女如何佩戴着亲和假面挫伤女儿的自尊,很有心想劝慰一二,只是未及开口,便被冯珠娘堵住了。
“阿娘,我累了,想先回去歇着。”
冯大夫人神色歉疚,嘴唇嗫嚅几下,终于还是强笑着应了声:“好。”
冯珠娘房里的婢女知道姑娘今日入宫去见昔日堂妹,隐约猜测她心情不会太好,故而并不敢多言,侍奉着她更衣之后,便待退往偏房去。
只是将要走时,却被冯珠娘叫住了。
她将那份镌刻着自己耻辱的礼单递过去,脸色平常:“归置到库里去吧。”
婢女小心的展开,看了一眼,不禁瞠目:“这是太后娘娘赐给姑娘的吗?”
冯珠娘心头猛地一痛,转过眼睛去,冷冷的觑着她,一字字道:“不,这是淑妃娘娘赏给我的。”
那婢女心下惶恐,不知所措,下一瞬,冯珠娘已经暴怒的将桌案上的东西尽数扫到了地上:“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那婢女忙不迭的退出门去。
隐忍已久的委屈倾泻而出,冯珠娘恨恨出声:“不过是一颗被舍弃的棋子而已,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想诞下皇子母以子贵,只怕你等不到这一天!”
“什么昭仪,什么淑妃,来日天子都不是天子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
太极宫。
嬴政手执黑子,跟空间里的李世民下棋。
李世民说下在哪儿,他顺手给摆上。
将将下了一半儿,少监泰平蹑手蹑脚的过来回话:“陛下,柴尚书的奏疏到了。”
嬴政淡淡应了一声:“呈上来。”
泰平应声而去,几瞬之后,毕恭毕敬的呈上来一只封好的木盒。
嬴政信手将木盒上的封条撕开,取出里边的奏疏,展开一瞧,不禁微微一笑:“年轻人,果然沉不住气啊。”
倘若冯珠娘在此,见到奏疏上所言,只怕当场就要吓个半死。
原因无他,其上详细讲述了她与冯大夫人今日入宫的经过,从出门到归府,连同她在自己闺房中怒极之下所说的都一字一句记录清晰,宛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这便是内卫的功绩了。
柴同甫等几个内卫统领既然倒向新帝,必然是得要有投名状的,既然如此,还有比承恩公府冯家更明显的靶子吗?
先帝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内卫势力多半藏于宫中,皇太后处一时半会儿是插不上手了,至于冯家内部,尤其是冯老夫人与冯明达夫妻处,怕也是防范紧密。
既然如此,倒不妨从冯珠娘身上下手。
她跟冯氏利益集团的关系足够亲近——长房嫡出的女儿。
她是计划中的一环——以承恩公府长房嫡女的身份被许嫁左监门府上将军。
她知道冯家在背后在筹谋什么,至少也是知道一部分——所以她能够在堂妹入宫前夕,配合冯大夫人做出妒忌的模样,示敌以弱,打消四房跟冯兰若可能有的疑心。
而与此同时,相对于皇太后和冯家其余人,她身边的防卫又不会严密到叫人无从下手……
冯珠娘诚然不乏城府,但毕竟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新帝力压皇太后、打断冯家计划在前,一向被她轻看的堂妹时来运转、咸鱼翻身在后,再被堂妹居高临下的俯视一下,心态再好,怕也得崩上一会儿。
只是她毕竟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在宫里发飙,然而等回到了自家地盘,把婢女们统统赶走,摔几个瓶子发泄几句,这还不是正常操作?
内卫的人就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一字一句的copy下来,直接送到了嬴政面前。
空间里几个皇帝探头瞅了一眼,也不禁笑道:“不年轻气盛,那还能叫年轻人吗?”
李元达道:“身份颠倒,错失一生良机,别说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算是成年男女,又有几个能从容应对的?”
李世民探头看了眼,轻轻摇头:“年轻人还是心态不行啊,一点点刺激,就沉不住气了。”
李元达扭头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你这话说的,叫魏征的墓碑老尴尬了。”
李世民:“……”
朱元璋还在看冯兰若给冯珠娘准备的礼单,边看便咋舌:“哟,这小姑娘挺大方啊,她是真舍得往外给。”
刘彻道:“冯家这艘船都漏水了,鬼知道还能开多久,搞不好明年这些个东西就得重新回她手里呢!”
看到某一处,又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哟,怎么还有皇太后的嫁妆啊,噢,送子观音,送这个干什么?不是已经有人证明这东西没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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