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玄成的感觉, 就像是被一只打不死的蟑螂给缠上了。
甩,甩不掉。
逃,逃不走。
他要是敢跑, 李长生就敢追, 到时候李长生必然又一次踩着他上位,而他
只怕要直接掉进泥里去
可要是不逃, 继续留在这儿吧, 李长生就跟个蚂蟥似的, 趴在他身上源源不断的吸血啊
魏王军中也便罢了, 毕竟只是一隅之地, 放眼天下, 谁知道他李长生
可是相对而言, 卫玄成的名号, 就要响亮多了
这时候要是有个名声版本的血条在,卫玄成头顶上保管是“1”“1”来回跳跃,而他李长生就不必说了,绝对是“1”“1”
此消彼长之下,局势之于卫玄成越来越糟, 也是早晚的事情。
而在百般无奈之下,卫玄成甚至于想过含恨了结掉自己, 图个干净, 再转念一想
要真是死了,就当下魏王军中这个舆论风向, 只怕马上就会传出自己因阴谋诡计为人戳穿,羞愧难当,自尽躲避的消息来
那才真是死了都不得安宁
卫玄成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忍,把自己憋到心理变态。
而李世民
李世民这会儿美的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妈耶, 多年旧恨,今朝一雪前耻”
借着这股东风,他转头就去找魏王了,先动之以情“长生先前虽曾建功,但到底是初来乍到,看我不惯,亦或者对我心存疑虑的,难道只有卫先生一人吗想来实情绝非如此。而为了成就王爷的大业和周全一干臣属们的心意,您也不能太过于偏向我。”
又晓之以理“此战之后,徐路授首,北上便可畅通无阻,而徐路的主君庆州夏侯曙还未弱冠,这位置又是从其父手中承继,他本人并不能在庆州服众,料想也难当您一击,届时大军远行,粮草的后继便成了问题,长生愿意前往德州,为您戍守后方,以安王爷与诸位同僚之心。”
末了,甚至于又加了一句“此外,还请王爷务必使卫先生与我同行,以此作为监督”
新来的爱将跟旧有的臣属之间的矛盾,魏王并非一无所知,先前李长生离开军营追逐卫玄成,自己麾下的老人前来告状,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魏王心知肚明。
就本心而言,魏王是倾向于李长生的,因为他知道此人的确是个强将,兵荒马乱的时候,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能打仗是实的
但要说因此就能将其余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人打入冷宫,那也不现实。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儿能真的毫无感觉呢。
如今李长生能看透自己的难处,主动退避,魏王当真是既感动,又窝心。
而他对于局势的分析,也颇合魏王心意。
徐路作为庆州大将,业已死于先前那场大战,而没了徐路,庆州也就宛如没了牙的老虎,不足为虑,实在无需动用李长生这样的底牌出手了。
夏侯氏能够占据庆州,是因为夏侯翎曾为庆州节度使,在此地堪称树大根深,而庆州军又作为叛军的主力之一攻入长安,大肆劫掠,因此实力大增。
可夏侯翎在月前病死,其子难当大业,麾下文臣武将面和心不和,唯一一块硬骨头徐路又死了,庆州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魏王的囊中之物,可随之而来的粮草转运和后方的安稳,也就成了个大问题
如今李长生主动愿意担当起这个责任,真是再好不过了
原本因为李长生的结契兄弟们都去了德州,这时候他也要去,魏王是应该有所怀疑的,但是经历了卫玄成之事进行铺垫,此时他却只觉得这李长生是个忠肝义胆的汉子,哪里还生得出怀疑之心
没看人家都主动说要带着卫玄成一起去,以此作为监督了吗
魏王短暂的思索了几瞬,便痛快的拍板应允。
而他到底也不是十成十的放心,故而又使人将余盈盈请了来,将她托付给李世民顾看“到底是行军打仗,带着她一个小女儿多有不便,还是让她往后方去,才能叫我安心”
说到此处,魏王不无感慨的流了几滴泪“先夫人在时,身下无有儿息,将这孩子视若己出,我也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
“她也争气,打小就聪明,数算一道上极有天赋,等到了德州,涉及到粮草军械的事情,你们二人先听刺史钱伦的意思行事,再小些的事情,便两个人商量着来。”
李世民心知他这是有意要在卫玄成之外,再在自己身边安一只眼睛的意思,因着早就有所猜测,此时倒是不露异色,微微一笑,抱拳赢下。
而余盈盈又何尝猜不透魏王的心思
可能会有人觉得,魏王让她去监视李长生太傻了谁都知道魏王有意将她这个侄女嫁给李长生,女生外向,怎么能保证她永远偏向魏王,而不是自己未来的丈夫
但魏王其实并不傻。
他或许不够精明,但头脑仍旧是在大众基准线以上的。
限制住他的,其实是对于未来局势的推测和当前政局的精准把控度。
他知道余盈盈是聪明人,所以他坚信余盈盈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一个半道上认识的未婚夫,怎么可能比得过势力庞大、且将她抚养长大的魏王府
更不必说余家人早就死光了,如今魏王府就是余盈盈的娘家李长生能让她做他的正妻,但是他难免会纳妾,会有庶子,而余盈盈如今鲜艳动人,可她早晚都会老的,为了她自己的将来,也为了她的子嗣,她就该知道,哪一方才会是她真正的倚靠
可是魏王没想到余盈盈真的就那么果决,即便此时魏王府势大,而李长生只是草台班子,她也毫不犹豫的跳上了那辆刚刚踏上征程之路的马车
魏王更想不到的是,数十年来被天子捧在手心、礼遇有过于皇后的常贵妃居然会死,常氏一族更是遭到彻底的清缴,为了防止常氏利益集团的反扑,他看好的大后方一把手钱伦,这个常永年和常氏王妃的至亲表弟必死无疑。
而钱伦一死,原本作为他副手的李长生和余盈盈马上就会露出獠牙,一口将他的残余势力吞掉,至此,德州便不再是魏王的大后方,而是他李长生的龙兴之地了
魏王蠢吗
真的不蠢。
换成别人,易地而处,未必会做的比他好。
但是他的对手太过于聪明,甚至于跟他完全不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所以他只能输。
军营有军营的好处,令行禁止。
命令落地,马上就开始实行,没有朝堂之上的繁文缛节,拖沓延迟。
卫玄成很快便接到了自己要跟李长生一道前往德州的任命。
卫玄成“”
卫玄成“”
这任命
认真的吗
他总共没跟李长生见几面,就觉得已经折了几十年的寿命进去,这要是真跟他一起去了德州,那还得了
这不是妥妥的阎王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吗
再则,王爷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我之前说的你都当耳旁风了是吧
都说了李长生这个人所图甚大,你怎么还敢让他去管大后方
卫玄成原地目瞪口呆半晌,回过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魏王苦劝他收回成命。
先动之以情“我与李长生实在不合,怎么能一起共事只怕迟早都要惹出更大的乱子来,反倒于王爷的大事不利。”
又晓之以理“李长生非池中物,我早就劝您杀了他,您偏不肯,如今怎么又敢让他去操持粮草转运这样的大事”
一整套流程走下来,别说魏王,连魏王身边的侍从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委婉的跟卫玄成道“卫先生,做人呢,就算办不到有恩报恩,起码也不要恩将仇报吧李将军当初不以旧仇挂怀,主动去请了您来,您就算不感激他,也不要在背后这样恶语伤人啊。”
魏王深以为然“正是如此”
卫玄成“”
地铁老人脸jg
卫玄成给气笑了,看看魏王,再看看魏王的侍从们,霎时间就能够跟屈原共情了。
这算什么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啊
他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魏王眉头拧了个疙瘩,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难掩烦闷的看着他。
卫玄成收敛起笑容,忽的道“若李长生有二心,王爷何以钳制他”
魏王道“他只是一个副手,正官是钱伦,那是王妃嫡亲的表弟。”
卫玄成一针见血道“那岂不是常氏亲眷您难道以为,天子西狩之后,常氏一族还能安然无恙吗”
魏王瞥了他一眼,摇摇头“先生此前经年在家,大抵不知道朝中之事,更不知常氏有多得天子看重,当日常氏家奴殴伤公主,最后也不过罚酒三杯,驸马却因此丢了职位”
卫玄成压根没等他说完,便嗤笑道“王爷双目尚在,何以眼愚至此天子西狩,贵妃必死无疑至于常氏一族,只怕也会被连根拔起,更何况区区一个钱伦”
魏王已经懒得同他分辩了。
卫玄成又道“若没了钱伦,王爷还有什么能制约李长生的”
魏王耐着性子道“本王的侄女余氏,也会与李长生同行。”
卫玄成却道“我若是余氏,必然舍王爷而投李长生您怎么能期待”
魏王烦不胜烦“够了卫玄成,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就你一个人有脑子”
他忍无可忍,咆哮出声“本王说钱伦,你说他必死无疑,本王说余氏,你说她必然叛投,你到底是真的在为本王考虑,还是单纯的为了反驳而反驳你聪明,你敏锐,你举世无双,够了吗”
“我真是受够了你这臭脾气,难为李长生居然肯请你回来滚,马上滚别让本王再看见你”
卫玄成心中且悲且怨,一张脸涨得通红,定定的看着他,拳头紧握,双眼发红。
魏王却只觉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消磨自己的脾性“难道还要本王令人赶你出去吗”
卫玄成嘴唇颤抖几下,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僵着脸快步出了帅帐之后却猛地停了脚步,双眼闭合,两行眼泪簌簌流下。
伤怀只是几瞬间,他很快便定了心神,二话不说,便往帐中去收拾行囊,继而翻身上马,扬鞭离去。
周围人纷纷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卫玄成视若无睹。
他一分一秒也不想再在此地停留了。
仍旧是熟悉的路途,远方是熟悉的山。
那个熟悉的人嘴里叼着一片草叶,百无聊赖的等候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卫玄成连一个余光都没给他,神色漠然的从他旁边经过。
李世民吐掉嘴里那片草叶,伸手抓住了他的缰绳“好歹也是熟人,见了我,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卫玄成这才转过脸去看他。
先打掉了他拉着自己缰绳的那只手。
然后不无自讽的告诉他“李长生,你赢了。你是胜利者。”
“这回,我是真的要走了。”
“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但是,你绝对不可能再带我回去了。”
“士可杀,不可辱”
李世民却反问他“卫先生,你当初投向魏王,到底是为了什么”
卫玄成眼眸微眯,没有做声。
李世民则继续问道“是为了荣华富贵”
卫玄成冷哼道“卫玄成岂是这种汲汲营营之人”
李世民又问“那么,是为了封妻荫子”
卫玄成又是一声冷笑“若当真是为此,我昔年又何必辞官”
李世民面露诧异“啊总不会是为了天下黎庶,想要匡扶社稷吧”
卫玄成被他语气里的惊诧刺痛了“怎么,不可以吗我就该是一个阴沟里的小人,潜藏在暗地里的老鼠,怀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做一些蝇营狗苟之事吗”
李世民觑着他的神情,脸色倏然冷了下去“那就收起你这副丧家之犬的颓丧模样来”
他陡然作色,不只是卫玄成为之一惊,连身下那匹骏马仿佛都有些不安的转动了几步。
李世民单手抚慰的摸着那匹骏马的脊背,另一只手握住马鞭,指向卫玄成“我来问你,魏王是能匡扶社稷的英主吗”
卫玄成默然不语。
李世民声色俱厉道“说话你不是很能说吗怎么,到了我面前,就哑巴了”
卫玄成被他激起了满腹火气,反唇相讥“他不是怎么,你想说你是吗”
李世民昂首道“我当然是我若不是,天下谁人会是,谁人敢是”
又讥诮道“卫玄成,你以为你是谁姜尚八十岁才出山辅佐文王,你今年贵庚多少啊,也妄想抢在姜尚前边遇见明主”
“魏王是个什么成色,你难道是今天才知道你想着能改变他,能感化他啊天地造物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你是谁啊你他妈凭什么能做到”
“如今只是在一个成色了了、眼见就要穷途末路的人这里碰了壁而已,看你这副不值钱的样子,你是不是彻底心灰意冷了,还想回家找跟绳子吊死啊”
他指着卫玄成的鼻子,一字字道“收起你心里举世皆醉我独醒的幻想吧,你死了,没人会觉得你是当代屈原他们只会觉得你是被戳破了真面目的小人,把戏外露的小丑,没人会敬佩你,他们只会唾弃你”
卫玄成死死的瞪着他,眼眶通红,神色激愤。
李世民见状,遂继续道“你的理想算什么你的志向算什么你不是要匡扶社稷吗,不是要救天下黎庶于水火之中吗”
他撇撇嘴,轻蔑道“只是一个愚钝的魏王就把你打倒了,看起来,你所倚仗的头脑和才干,也平平无奇嘛。”
“李长生”
卫玄成怒道“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你难道敢说我的揣测是错误的吗你明明知道,我所预想的都是对的,要不是魏王”
李世民笑着接了下去“要不是魏王不听,我早就成了刀下之鬼,是也不是”
卫玄成嘿然不语。
但脸上的神情显然是赞同的。
李世民却道“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卫玄成神色为之一震。
李世民则道“你是看透了这一局,怎么,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
“你看透了所有,唯独看不透能一言以决一切的魏王,那你跟没看透又有什么分别”
说到此处,他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与年纪相对应的狡黠来“你怎么知道,你在做的事情,就不会反过来为我所用,间接的帮助我达成我的目的呢”
“卫先生,”他徐徐道“要不是你几次三番与我为难,又如此死不悔改,魏王怎么可能应允让我去德州与一干结契兄弟会合,替他把控后方呢我能有今日,都是承蒙了您的恩情啊。”
卫玄成听得怔住,脸上神情不由得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的确,魏王虽然愚钝,却也多疑。
要不是借着他来做引子,闹这一场,坐实了李长生忠肝义胆、胸襟宽广的名声,只怕魏王如何也不会让这个李长生
想到此处,卫玄成脸上且青且白,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李世民却在此时,笑吟吟的问他“长生既有万夫不当之勇,又有纵横捭阖之心,却不知是否是先生属意的明主”
卫玄成憋了许久,终于憋出来一句“你就不怕我表面上同你虚与委蛇,过了今日之后,再将此事告知魏王吗”
李世民哈哈大笑“卫先生,您真是可爱啊到时候我为表清白,肯定立即请求留在军中,顺带着为您求情,让魏王殿下宽恕您胡言乱语、扰乱军心之罪啊”
“不过以魏王的心性,能忍您一次两次,却绝对没有第三次了,这回您必死无疑。”
“不过呢,您也无需太过担心,”李世民慢悠悠道“在下好人送到西,一定会好生为您收敛尸身,榨干您最后一点油水,博取一个美名的。”
卫玄成“”
卫玄成咬牙切齿道“李长生,你真是个王八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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