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 你是怎么未卜先知的,能不能也跟皇爷爷说说啊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语调仍旧平和,并不激烈, 然而落到朱允炆耳朵里, 这声音却如同来自幽冥地狱一般,带着彻骨的冷。
宛如一声惊雷, 正正好击在头顶。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爷爷”
朱允炆脑子转的飞快, 绞尽脑汁的思虑破局之法。
皇爷爷疑心自己了吗
他怀疑自己是从多年之后来到此地, 亦或者是重生一世,所以才会用在皇甫氏的老家凤阳建庙这件事情来试探自己
因此此时家庙还没有建成,但自己却因为经历过后来之事, 早早有了答案,故而下意识的将家庙当成一个早就存在的产物进行回复, 所以才露了破绽
那么,要不要坦诚以对
这个想法只在脑海里浮现一瞬, 旋即便被朱允炆否决。
谁知道皇爷爷对待重生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个态度
能遮掩过去,最好还是遮掩过去
而在此之外, 他格外确定一点绝对不能将自己当初继位之后发生的事情告知于皇爷爷
如若不然,只怕不需要等到燕王靖难,皇爷爷就会亲手料理掉自己
如此一来
朱允炆眼珠一转,仰起头来,神色惊诧“皇爷爷, 您误会孙儿了。”
他替自己辩解“孙儿的确不知您在凤阳老家建庙一事, 只是听您那般言说,便下意识觉得那家庙大抵已经建成,所以才顺势应答, 并无他意。”
皇帝居高临下的觑着他,却不曾因此事与他过多纠缠,而是重换了件事情发问“今日是谁前去,引你来此的”
朱允炆微微一怔,继而给出了答案“是侍奉您的庞内侍”
皇帝幽幽的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他姓庞他同你说过自己姓什么吗”
朱允炆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而那边厢,皇帝略略前倾身体,一双阴鸷锋锐的眸子,紧盯在他脸上“这个小内侍还很年轻,是御前总管的新收的徒弟,虽然机灵,却还没有往各处行走宣旨过,更没有去过东宫”
“文哥儿,你怎么一见他,就知道他姓什么”
朱允炆额头上细密的生出了一层汗珠,胡乱的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一把。
他再不敢有所辩解了“皇爷爷,孙儿,孙儿”
结结巴巴许久,却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事到如今,朱允炆如何不知,打从一开始老爷子就设好了套儿,只等着自己这只猎物往里钻
可笑他还觉得可以侥幸挣脱,不曾想越是挣扎,便被束缚得越紧,生生将自己逼到了绝路上
朱允炆无法想象皇帝的态度,更惶恐于对方的洞察和敏锐,一时之间,竟是满心惶惶,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他僵住了,皇帝却没有,猝然冷笑一声,忽的抬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好一个孽障,当着你爷爷的面,竟还谎话连连”
“说”皇帝厉声道“若是敢有所隐瞒,朕立时便割了你那条狡辩的舌头”
朱允炆生挨了一脚,原地滚了两滚,方才停下身来。
肩头传来一阵剧痛,大抵是孩童稚嫩的骨头被踢断了,他痛得倒抽一口凉气,却不敢拿皇帝的话当耳旁风。
割条舌头罢了,这点芝麻蒜皮的小事儿,他爷爷才不屑于撒谎
他捂着作痛的肩膀,热泪不由自主的从眼眶中涌出“皇爷爷,我怎么敢隐瞒您只是话该从哪儿说起,您总得给我起个头儿啊”
皇帝的面容在昏黄的灯火之下透着一层诡异的模糊。
他没有同朱允炆言语,而是将手向后一伸“取我鞭子来”
朱允炆随之打了个冷战。
却有内侍近前,默不作声的递了一条粗长坚韧的皮鞭。
皇帝拿到手里,继而振臂甩开,朱允炆甚至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啪”的一声脆响,一阵近乎锋利的痛楚骤然传来。
他原本就穿的不算厚重,此时身上衣裳更是被这一鞭击破,那痛楚像是一条会吮血长大的小蛇,先是锐利的要命,继而又骤然烫了起来
朱允炆几时经历过这种苦难,立时发出一声惨叫,继而便瘫软在地上抽泣不止,眼泪顺着他面颊不住地流下,在地上金砖上留下了浅浅的两汪泉。
皇帝哼了一声,却冷笑道“你既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倒也简单,我来问,你来答,你再不济,终究也是我的孙儿,我不将你下狱,使你罗于刀笔吏之手。”
“不过,”他拖长了声音,脸上笑意全无“若是你敢骗我,爷爷的脾气,想来你也是知道的”
朱允炆从方才那阵剧痛之中回过神来,哪里还能说得出二话
唯有毕恭毕敬的应声罢了。
皇帝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何能够未卜先知”
朱允炆斟酌着回答了他“皇爷爷,孙儿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说出来您可能觉得惊讶孙儿其实是从几十年后过来的。”
皇帝对此早有猜测,虽觉诧异,却也并不是十分严重,微微颔首之后,又问他“你可是做了皇帝”
朱允炆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就想回避这个问题,然而触及到皇帝视线与那条垂在地上的鞭子之后,到底还是一五一十道“正是如此,承蒙皇爷爷看重,孙儿有幸御极称帝。”
皇帝握住鞭子的手随之收紧“那英哥儿呢”
朱允炆低声道“天不庇护,哥哥早早辞世了。”
英哥儿,这个自己想要委托天下的孩子,居然早早就辞世了
一股细密的痛楚顺着心头冉冉升起,皇帝生忍住了,又皱眉问“太子妃此时身怀有孕,太医也说她腹中所怀乃是皇孙,怎的不曾立他”
对于朱允炆来说,这是个很麻烦的问题。
遵从本朝制度,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即便皇甫英早逝,继位的也该是他的同胞弟弟才对。
可制度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
谁也没想到他的父亲去世的那么早,而太子妃也在产后一月辞世,与此同时,常家及一干旧功臣颇有尾大不掉之态
故而皇帝在经过长久的考虑之后,最终将他立为皇太孙。
如果这个嫡出的弟弟还在,最后却被自己继承了皇位,那他就难免要就此间诸事对皇帝做出解释,而说得越多,错的也就越多。
百般思量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朱允炆垂下眼皮,非常巧妙的撒了个谎“前世,太子妃难产,母子俱亡。”
这是个可控范围内的谎言。
因为皇帝若是知道此事,必然会有所反应,多多的调派御医前去,到时候即便太子妃顺利生下次子,与他所说的前世不符,皇帝也不会疑心,只会觉得是他通过自己口中得知前世之事,早做防范,继而改变了这一世的结果。
皇帝听罢,果然不曾生疑,只是不由得合了下眼。
如此一来,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文哥儿能够信誓旦旦的跟楼氏保证,最多四个月,便能改善她的处境了。
因为倘若太子妃难产而死,母子俱亡,没过多久,英哥儿也辞世了的话,作为东宫硕果仅存的皇孙,自己难免要对其有所优待。
皇帝点点头,暂且信了此事,又问“朕是哪一年薨逝的”
朱允炆心头一跳,缄默几瞬,还是如实说了出来。
因为皇帝的年龄就在这里摆着,时间说的太长亦或者太短,都很容易露馅。
只是如此一来,会不会引发出新的问题
朱允炆心下还在忐忑,那边厢皇帝已经连珠炮似的问了出来“你爹是哪一年驾崩的”
朱允炆瞬间就卡住了,然后飞速反应过来,编造了一个年份过去。
皇帝不假思索便道“你是多少岁登基的”
朱允炆心里边已经打起了鼓,却还是强逼着自己继续编造着说了个数字。
不曾想皇帝却在这时候杀了个回马枪“你爹总共在位多少年不要想,马上说”
“你身为人子,又是后继之君,旁的也就罢了,此事岂有不知之理”
朱允炆为之变色。
下一瞬,皇帝的鞭子就抽了过来“你这畜生,果然心怀不轨”
朱允炆还没回过神来,身上已经连挨了几鞭,满地翻滚,痛哭求饶。
皇帝举步近前,一脚踩在他受伤的肩头,厉声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蓄意撒谎”
朱允炆眼珠一转,还没等脑海里的狡辩成型,就觉皇帝踩在自己肩头的那只脚在发力“再叫我见到你眼珠子咕噜噜的转,我立时就用刀给你挖出来”
朱允炆几时见过这等局面,且忧且怕,胆战心惊,痛哭着吐露了实情“皇爷爷恕罪,孙儿再也不敢了,孙儿是怕您知道了真相要伤心啊”
皇帝脸色一白“什么意思”
朱允炆哭道“天不假年,父王还未登基,便早早薨逝了啊”
皇帝如遭雷击,身形猛地一个踉跄,亏得一直如影子一样守候在旁的严钊眼疾手快,上前去将其扶住。
皇帝尤且不敢置信“太子早早薨逝”
这个先前一直不露任何破绽的至高天子终于显露出几分脆弱,继而红了眼眶,发狠一鞭子抽了过去“胡说你这孽障,居然敢如此诅咒你的父亲”
先前打过去的时候,他好歹留了手,此时却是惊恐激怒之下,全力而发。
朱允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不能发声分辩。
皇帝还要再打,却被严钊拦住“义父。”
他攥住皇帝的衣袖“把他打死了,之后的事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皇帝转过头去,目光有些无神的看着他,手里的鞭子无力的掉在了地上。
他精心教养的儿子,委以重任的储君,还没等到承继大位,便先一步离他而去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岂能不痛
“混账啊,”皇帝眼里有了几分泪意“你怎么忍心就这么抛下你爹走了啊”
他老泪纵横,又连骂了几声混账。
严钊见他情绪有些失控,赶忙将人搀扶到上首去落座“您且在这儿歇着,剩下的,便叫孩儿来审吧”
皇帝无力的瘫坐在龙椅上,怔然的点了点头。
严钊见状,这才到朱允炆面前去,代皇帝继续发问“太子因何亡故,享寿几何”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朱允炆哪里还有继续隐瞒的必要
便也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严钊又问“如此说来,待到东宫薨逝之后,你便成了皇太孙待到皇爷驾崩,你又承继遗诏,登基称帝”
朱允炆小心翼翼道“正是如此。”
严钊道“彼时你年纪尚轻,顾命大臣都有谁”
朱允炆犹豫了一下,才道“方孝孺、齐泰、黄子澄。”
莫说是皇帝,连严钊闻声之后,都不由得眉头一跳。
“怎么都是文官,却没有武将出身的老臣”
朱允炆一时无言。
再见严钊拔刀出鞘,不得不按捺住满心苦闷,低声道“皇爷爷晚年,武官颇有悖逆不法之人,如凉国公蓝玉,如颖国公傅友德,如宋国公冯胜等人,都先后被赐死”
一个个响当当的名字落地,严钊听得心惊肉跳,复又逼问“听你所言,仿佛除此之外,还有多人被赐死”
虱子多了不怕咬,朱允炆索性老老实实的讲了“再譬如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定远侯王弼、东莞伯何荣及吏部尚书詹徽株连甚重,有数万之多。”
事情牵扯甚大,严钊不由得转头去看皇帝。
而皇帝又岂不为此而颇觉惊痛
这里边的许多人,都曾经是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啊
若说是纯粹的谋反,他是不肯相信的,八成是为了叫这小子登基,迫不得已清洗朝堂。
而除此之外,他却也另有一事想要开口,只是话到嘴边,转了几转之后,以他的胆色与气魄,竟然畏惧到不敢发声
严钊见状,隐约了悟到几分,只是此时此刻,却也不敢贸然开口。
到底还是生等着皇帝稍稍平复了心情,颤声发问“如此大的逆案,又牵连如此之广,皇后难道不曾规劝于朕吗”
朱允炆面露难色,硬着头皮道“皇爷爷,哥哥去世三个月之后,皇祖母便也去世了”
皇帝当场愕然,五脏翻滚,心下痛极,嘴唇张合几下,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严钊大为担忧,不由得道“义父”
皇帝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颤声问朱允炆“如此说来,老妻也好,长子长孙也罢,乃至于诸多昔日同袍,岂不都死在我前边”
朱允炆几乎不敢抬头“正,正是如此。”
连严钊垂下眼帘,都不敢去看皇帝此时的神情了。
内殿中寂静的近乎可怕,只听见皇帝有些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如此不知过去多久,严钊才听皇帝咬紧牙关,一字字的挤出来“继续问”
严钊领命,再度转向朱允炆“你可是寿终正寝之后,重来此世”
是被自尽之后来到这儿的
朱允炆略略迟疑,还是应声“是。”
严钊道“你在位多少年”
朱允炆厚着脸皮说了句“三十二年。”
严钊眉头微挑“身下有几男几女”
又来了
编谎话其实很简单,难的是不间断的编谎话,并且让所有谎话拼合在一起天衣无缝
朱允炆道“八男三女。”
严钊道“都是哪一年出生的”
朱允炆勉强应对。
严钊道“晋王世子是哪一年娶妻,娶的是哪家的淑女”
朱允炆答完之后,严钊又问起燕王、周王两家,然后又是一个回马枪“先前你说,六皇子是哪一年出生的来着”
朱允炆“”
随口编出来的瞎话,这谁还能记得啊
可要是不说
这不就全都漏了吗
他壮着胆子蒙了一回。
严钊却微笑道“跟皇孙先前说的不一样呢。”
朱允炆瞬间心如死灰。
严钊脸上笑意愈深“其实我也记不得,先前是胡乱说来诈你的,哪成想你真就认了呢。”
朱允炆“”
朱允炆再也扛不住了,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严钊抬腿不轻不重的踢了踢他“皇孙最好还是实话实说,审讯这种事情,您这辈子可能就碰上这一回,但我可是每天都在经历,你怎么可能瞒得过我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
朱允炆又是挨打,又是被骂,一路隐忍到这儿,不成想却还是什么都没能瞒住,心理防线直接崩塌了。
“皇爷爷,孙儿不孝,没能保住江山大业,只当了几年皇帝,便被人篡夺了皇位呜呜呜”
沉浸在悲恸之中的皇帝险些从龙椅上跳起来“什么你这该死的畜生”
朕把万里江山交给你,为了你清洗朝堂,你他妈的把这天下搞成这样
他厉声道“是谁北元,还是权臣篡位,亦或者底层起义”
“都不是,”朱允炆想到此事,只觉得心都在滴血,真真是恨得牙痒“是燕王那个逆贼,居然打着清君侧的幌子起兵靖难”
燕王
老四
还好还好。
起码肉是烂在自家锅里。
皇帝稍稍宽心,复又作色道“老四这个畜生,他怎么敢朕既然立你为皇太孙,怎么可能不下手钳制诸王”
朱允炆抽抽搭搭的为自己辩解“燕王早就心怀不轨,皇爷爷还在的时候,伪装的十分良善,待到皇爷爷驾崩,他便暴露出了本来面目”
皇帝下意识道“那你可真是废物啊,朕为了你把朝堂清洗了一遍,宗室也都敲打完了,这还能输。”
朱允炆“”
心更痛了呜呜呜
却还是憋着一股恨意,膝行上前,叩头道“皇爷爷,您怎么处置孙儿,孙儿都没有异议,只是燕王狼子野心,倘若不将其除去,无论后继之君是谁,他早早晚晚都会起兵的啊,皇爷爷”
皇帝感慨道“真没想到,这畜生竟如此胆大包天”
朱允炆哭着点头附和。
皇帝又问“老四那畜生起兵谋逆,他的兄弟们呢身为宗藩,公然起兵攻打京师,依照朕生前的安排,诸王岂不是应该立时发兵抗贼你是怎么输的”
朱允炆“”
朱允炆一时惶惶,无言以对。
皇帝勃然大怒“你这畜生到底做了什么,居然逼反了你的亲叔叔又是做了什么,让你其余的叔叔们冷眼旁观,坐视老四把你从皇位上拖下来”
朱允炆做贼心虚,自是惶恐不已,战栗不能言语。
皇帝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严钊”
严钊随之应声“孩儿在”
皇帝怒指着朱允炆,声色俱厉道“朕念着骨肉亲情,一次又一次的宽宏于他,他却不知好歹,屡屡隐瞒,该死”
“你既然不想说,那就永远都别说了把他押下去,用烙铁烫烂他的嘴”,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