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带着人冒雨赶了过去, 见到的便是一座已经被风雨和岁月腐蚀掉屋顶的院落。
黄土浇筑的墙壁因为大雨连绵倒塌,又因为泄露出隐藏在体内的秘密,已先后经历了锄头、铁锹乃至于木棍等诸多器物的轮流问候, 此时只剩下矮矮的一截,无声的蜷缩在阴雨之中。
因为无人照管而荒废的院落里早已经生了荒草,甚至有两棵树一人高的杂树。
排水的沟渠倒是还能将就着使用, 刘彻眼尖, 一眼便瞧见那沟壑两侧还有没来得及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血色。
先一步到这儿的差役低声告诉他“死了一个人, 还有几个身受重伤的,衙门里收回来的金子约有几百之数,但肯定也还有被人拿走了的”
刘彻问“知道这院落的主人是谁吗”
差役犯了难“这个真不知道。”
他说“您自己看一看也该知道, 这院落都荒废多少年了看院子里散落的碎瓦,该当是前朝营建的,当年混战何等惨烈, 谁知道这院子的主人到底是谁, 又有没有活下来糊涂账罢了。”
刘彻却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
一座无主的废弃院落的墙壁里发现了黄金, 还因此见了血
刘彻从蓑衣中伸出手去, 捻起一枚据说是藏在墙壁里的小小金饼。
这东西在空气里暴露了太久, 已经染上了这冷雨的寒凉,握在手里,像是一枚沉甸甸的冰片。
又因为问世时候伴随着的死亡和流血,好像在一开始,就带着血腥和不祥之气
刘彻想要深挖, 然而露出来的线索太少了, 根本无从下手。
而墙壁也好,宅院也好,即便有线索残存, 也早就在村民和官府一前一后的混乱挖掘中毁坏殆尽了。
官府全权接管了此事,对这座宅院进行了彻底的挖掘
让人遗憾的是,那些黄橙橙的金饼,好像只存在于墙壁当中,并没有被掩埋于地下。
嬴政闻听之后,若有所思道“看来,此事并非偶然,而是有人蓄意设局。”
“不错,”李世民道“墙壁是由黄土浇筑,本就受岁月腐蚀,又遭雨水侵蚀,此后还被村民砸碎细细翻了一遍,容易隐藏痕迹。但深埋地下就不同了,有谁会比种田的百姓更了解脚下这片土地近来有没有被人翻过很容易暴露破绽。”
朱元璋也道“在墙壁里藏金子,能是为了什么要么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要么是为了给后代子孙留一条后路,藏在墙壁里,取的时候难道要把墙壁砸烂太容易惹人注意了,论安全,远不如埋在院子里来的实际。”
刘彻冥思苦想“这个人到底是想做什么呢在一座荒废的宅院墙壁里藏金,然后将这件事宣扬出来,最后金子多半落到了官府手里,你们说他图什么”
“他图当下的结果啊。”
李元达提出了一种新的思路“金子到了官府手里,也吸引到了官府的注意力,此事在易县、乃至于雒阳都闹的沸沸扬扬,可以说是人尽皆知,或许这种消息的传播,就是他想要的。”
他摸着下巴“我们没能有所启迪,可能是因为我们所知晓的讯息当中缺少了关键的一环,但是有些人也就是幕后之人想要传递消息的那个人,却清楚的知道这一环,幕后之人料定他们在知道此事之后,会主动入彀”
刘彻听得笑了“有点意思啊,这个说法。”
又问“你们说,幕后之人是用什么来引他的猎物入彀的”
那几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当然是金子”
“不错,我也是这个想法。”
刘彻附和道“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一座荒废院落的墙壁里发现了金子,幕后之人的猎物就会知道这其中有利可图,甚至于可以通过此事得到更多的金子呢”
几人眼睛同时亮了起来
因为人是有着类推能力的
一座荒废院落的墙壁里藏着金子,当然不等同于世间所有墙壁里边都藏着金子。
可是倘若一个人有在墙壁里藏金的习惯,或许他就会在自家别的墙壁里藏金
一团乱毛线终于被抽出了线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刘彻“幕后之人随随便便就能用几百金来做诱饵,可见隐藏于其后的财富会有多么庞大,要么是官宦之后,要么是一方豪强,这样的人虽然不算是凤毛麟角,但是也一定不会多”
李世民“金子是藏在墙壁里的,幕后之人用这个来设局,引人入彀,就一定能够确定,他的猎物完全有机会去挖人墙壁,偏生这些墙壁的主人,却必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寻常情况下,只怕是绝无可能,除非”
朱元璋“除非那座宅院现在空置着,且处于无人看守的境地,要么就是那座宅院现下无主,亦或者主人正有意将其转让,他的猎物有机会将其拿到手”
“那目标就很明确了。”
嬴政做出了最后总结“以雒阳为中心方圆三百里,近来家中遭逢巨变的豪富亦或者官宦人家。”
刘彻精神振奋,当即道“我这就使人去查”
当天打发人出去,第二日便收到了回复,只是最终结果,却叫他为之变色。
“怎么会是袁翁府上”
就在将近一年之前,袁翁还想将女儿嫁给他,被刘彻推拒之后也没有生气,反而厚赠百金,以壮其志。
刘彻为此还曾经专程去拜会过他,不曾想当日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唉,谁说不是呢。”
送信的人一路回来,满身疲乏,咕嘟咕嘟灌了口水,才继续道“听说是意外失火,一家人都死了,只有几个仆人在外当差,好歹保住了性命。袁翁乐善好施,在附近极有声望,没想到最后竟落得个如此下场”
“前段时间袁翁的远房侄子到了这儿来,觉得那地方遭过火灾,死了人不吉利,位置又有些偏,打算把那宅子卖了,听说要价不高,只是”
刘彻沉着脸道“只是什么”
“只是没钱的买不起,有钱的嫌晦气,听说袁翁的侄子也修缮过了一些,能住人了,可问津者仍旧寥寥无几”
刘彻沉默了半晌,忽的道“那场火灾,事后没有人去查吗”
袁家的人又不是傻子,知道起火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往外跑
烧死几个人也就罢了,当日留在袁家的全都死了,这怎么可能
而袁翁向来乐善好施,结交甚广,他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小贼曹都能厚赠百金,如今他全家都死的不明不白,竟然没有人为之张目,岂不古怪
探听消息的人听罢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官府的人也去了,查完之后说的确是意外失火,这事儿便这么结了案,之后倒是也有与袁翁交好的人提出过疑义,后来却都不了了之了。”
他叹口气,语气中带了几分规劝,同这年轻的贼曹道“袁翁也是一方名士,家资不斐,甚至于曾经是列侯的座上客,他的朋友当然也非泛泛之辈。”
“即便如此,都不能为袁翁张目,我知道您向来急公好义,只是当下之际,还是保全自己为上啊”
刘彻谢了他的好意,将人送走,脸上已经是一片冷意。
他取酒在院中遥祭袁翁“当日受了你一百金,今日自然应该为你身后之事尽心”
又使人去请魏不疑,告知此事。
魏不疑着实惊住“怎么会”
当日往袁家去,本就是他与刘彻同行的,袁翁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却不曾想如今竟已是天人永隔。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自己先前同刘彻回京时遇到了那个瘸子,当下嘴唇大张,失声道“啊,原来是他”
魏不疑连说了几句“怪不得”。
刘彻见状难免不解“怎么了”
魏不疑却是懊悔不已“我怎么没认出他来呢要是我那时候认出他来,事情就不会如此了”
又将回京时遇到的事情说与刘彻听。
他眼眶通红,自责不已“当日往袁家去时,是袁翁之子同袁翁一起接待的我们啊那时候在驿馆外,他认出我来了,只是以为你我位卑言轻,唯恐给我们招惹祸事,竟然避而不谈”
“是了,那是通往长安的官道,他们心知在雒阳求助无门,所以才要去长安,没想到到了长安,也无人肯替他们主持公道,袁郎甚至因此丢了性命”
说到此处,魏不疑哽咽出声,难以为继“若是我那时候聪明一点,认出他来我怎么,怎么这么蠢啊”
命运就是那么奇妙。
曾经短暂的眷顾过袁郎,但是又不肯深爱他,以至于到了今日这等境地。
刘彻原就为袁翁之事难过,见表兄为此自责不已,心里也是酸楚,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道“过去的已经过去,懊悔又有什么用替袁翁报仇雪恨,才是真的”
“当日长安差役说袁郎的尸体被人背走了,此后又有人为袁家复仇,我想,大抵是袁翁引以为傲的那个女儿还在人世吧”
魏不疑擦了眼泪,恨声道“现在,您打算怎么做呢”
刘彻极淡的笑了一下,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袁娘子想要的猎物,该当已经入彀了。”
深秋的夜晚是寂静又萧瑟的,就连夏日里的虫鸣声都消弭了。
窦玉凡几个人手执烛火,行走在从前的袁府主院里。
购置这座宅院的钱,是他们几个人一起出的。
要是自己出,一则稍有些多,手头拘谨,二来,其余几人听闻城外袁家祖屋墙壁里发现了金子的事情,都要来分一杯羹。
当初袁家的血案,是他们一起参与的,如今再分果子,当然没有甩开其余人的道理。
窦玉凡只得捏着鼻子答应了。
他虽然姓窦,但与先太皇太后的窦氏其实没有任何关联,否则,也不会在这雒阳龟缩着,给阜阳侯世子做跟班了。
其余人也是如此,虽都是列侯子弟、官宦人家,实则不过是实封几百户的猎侯和低阶官员之子,抬着一点镀金的招牌,给自己装点门面罢了。
几人把钱凑了出来,袁老头的侄子很痛快的去官府完成了相关手续,为防夜长梦多,当天晚上,他们就过来了。
为了怕事情宣扬出去,也怕惹人注意,他们甚至于都没敢带侍从,更不敢大张旗鼓的点灯烧油。
窦玉凡头一个去的就是主屋,这也是正常人的想法要是真有宝贝,不都得藏在自己房里吗
袁老头的侄子说自己到这儿之后总是做噩梦,说他伯父生气他把自己府上搞得一团糟。
“这关我什么事啊,不都是火烧的吗”
那人满脸愁苦,用帕子擦着额头的冷汗“我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啊,找神婆看了,说他是在地府难以安枕,叫我按照从前他房间的布置给安排起来就好了。我哪儿能知道他屋里怎么摆”
“亏得府上还有老人在,好歹帮我一起置备齐了说来也怪,我照做之后,居然真的没事儿了”
窦玉凡无心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只想赶紧把袁府拿到手,嗯嗯啊啊的应了几声,没说别的。
这会儿到了主屋,才觉得奇怪“袁老头都多大年纪了,又不是女人,怎么屋里边摆这么多镜子”
其余人也觉得有些古怪,在屋子里转着,东瞧瞧,西摸摸,实在拿不准哪里可能藏着东西。
有个人迟疑着问“现在就砸”
他的同伴犹豫着道“先别吧袁老头这个人鬼精鬼精的,真要是藏钱,应该不会找这么容易暴露的地方,这儿又不是那座老屋,平时去的人不多,真要是叮叮当当的砸墙,谁发现不了”
窦玉凡也说“不错,应该是有暗门才对。”
几人本就不是专业搞机关和盗墓的,在屋子里转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门道,视线再落到屋里那些过于繁多的镜子时,忽然有人灵光一闪。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些镜子的朝向,都是被固定住的啊”
他们瞬间兴奋起来。
大抵是因为前不久袁老头的侄子刚修缮过主屋的缘故,他们在院子里发现了两桶红漆,用刷子蘸着,沿着镜子折射光线的角度,依次画了线条过去。
最终的目的地,是主屋旁边的静室。
窦玉凡满心兴奋的进去,将将把门打开,就见袁翁正在对面注视着他。
大抵是因为光线太过昏暗的缘故,这画面格外的阴森可怖。
窦玉凡着实吓了一跳,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其余人闻声一惊,快步过来,看清楚之后,纷纷大笑出声。
“一个死人,居然把你吓成这样”
“玉凡兄,你没尿裤子吧哈哈哈哈哈”
窦玉凡恼羞成怒,神情扭曲的冲上前去将那副画像撕个粉碎,泄愤似的,一拳击在墙上。
稍显清脆的一声响。
显然并非实墙。
窦玉凡转怒为喜“在这儿”
几人也都顾不上笑他了,把手里边的蜡烛搁下,到近前去,七手八脚的研究起来。
好一会儿过去,就在几人都满头大汗的时候,那道手臂长的暗门终于“咔哒”一声打开了。
窦玉凡在最当先,只觉得暗门一开,便有什么东西掉到了自己脚面上,并不算重,还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
他不耐烦的回头“别挤,当心把东西挤坏了”
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却在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愣住了。
那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藏宝图,当然也不是金饼。
而是两个穿着古怪衣服、涂着血色嘴唇,身上扎满了银针的偶人
再去看那暗门里边,却只有一口木箱那么大,上上下下都泛着黑红色。
窦玉凡颤颤巍巍的伸手去摸,继而将手送到鼻尖下轻嗅。
一股血液腐烂的恶臭味传入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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