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太妃们集体搬去了慈宁宫以后, 空荡无人的宫室便大门紧锁,骤然寂静。
景仁宫也是静悄悄的。
晒着暖烘烘的阳光,管门的小太监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快沉入梦乡的时候他才被一阵摇晃惊醒, 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怎么了?怎么……了?”
他忽然大睁眼睛。
只见一行官人由远至近, 浩浩荡荡不下二三十人。旁边的小太监慌慌张张的发问:“石头哥, 来的是谁啊?”
石太监一巴掌糊在他的脑门上。
他低骂了一声:“还不赶紧进去通报, 皇太后驾到!”
话说到后头, 都有点破音了。
小太监连滚带爬的往里走的同时,琪琪格也走到景仁宫门口。
是的, 琪琪格没有乘坐舆轿。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悠闲自在的从慈宁宫溜达到景仁宫门口, 然后发现自己居然出了一身的薄汗。琪琪格觉得不止小康熙得跑步运动下, 就是自己也得慢跑或者快走一下,否则光吃不动怕不得胖成一颗球?
琪琪格一边做计划,一边抬步走入景仁宫。
李嬷嬷早已疾步而出, 领着景仁宫诸多宫人齐齐给皇太后请安。
起身以后, 她弓着腰迎着琪琪格往里走。
琪琪格一边走, 一边环视四周, 只见院子里石板光洁, 盆栽茂密, 一棵梨树开得很是茂盛, 梨花簇簇堆满枝头, 可见宫人养护仔细, 管理得当。
琪琪格心中满意。
她抬步走上阶梯, 正巧大门敞开脸色苍白的佟氏在宫人的搀扶下出现在眼前。
琪琪格面色微变:“佟氏?你不是还病着吗?起来做什么?你们几个怎么伺候的?还不赶紧扶着主子回榻上休息?”
秋寻呐呐应是。
只是佟氏却摇了摇头:“这是规矩。”
说完以后, 她深深蹲福一礼。
明明佟氏虚弱得需要人搀扶, 但是蹲下行礼时的动作却是一丝不苟,无懈可击,就算是再严苛之人也绝对挑不出任何错处。
倒有点像刚穿越来的自己。
琪琪格低叹一声,伸出手轻轻扶住佟氏:“起身吧。”
佟氏低低应了声是。
她掩住唇瓣,轻轻咳嗽一声,很快又将手绢收入袖笼之中。
琪琪格没有注意到。
她全数的注意力都被跳出的小字所吸引,入目间的内容让琪琪格的心猛地一沉。
佟氏病得更重了。
想到佟氏历史上仅仅活到康熙二年,琪琪格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当然她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在佟氏的引领下走入景仁宫正殿。
或许佟氏与石氏能有话说?
琪琪格环视四周,心里头升起这个念头。景仁宫极为清雅朴素,竟是鲜少能看到精美的装饰物,倒像是公子哥儿的书房。
比如侧间里摆着高耸的书架,上面堆满各种书籍,书案上文房四宝齐全,另外还有笔筒笔屏等物,对面则摆着一张古琴,只是看着许久无人用过。
右边的暖坑踏上还放着一侧阅读至一半的书籍,显然佟妃先前便是在这里休憩。
佟妃请着琪琪格落座于上首。
她坐在下首,几乎是离琪琪格最远的那种。等宫人上了茶水以后,佟氏先是赔罪一句,随即才轻声询问琪琪格的来意。
琪琪格收回视线。
她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茶水是碧螺春,清香淡雅,就不是琪琪格喜欢的味道。她将茶盏搁在桌上,随即笑道:“这次过来,哀家是有一件事要和你说说。”
佟氏背脊薇薇挺直。
她恭声答道:“皇太后请说。”
琪琪格哭笑不得:“佟妹妹不必如此紧张。”
她脸上带笑细细询问:“过些日子便是皇帝的生辰,今年比较特殊皇帝也不能大操大办,哀家的意思是一起筹备个小宴为皇帝庆祝,佟妹妹意下如何?”
佟氏沉默一瞬:“……”
在琪琪格期待的目光中,她淡淡回道:“皇太后做主便是。”
“怎么就哀家做主就是?”琪琪格反问一句,随即笑道:“哀家的意思是佟妹妹你也得参加!”
李嬷嬷和秋寻等人隐隐有些激动。
只是佟氏的回答迅速打破了她们的期待,她没有丝毫犹豫的摇头:“妾就不必了。”
这个答案是琪琪格未曾想到的。
她忍不住急道:“佟妹妹何出此言?”
佟氏垂眸看着帕子。
许久她才细声细气的回答:“妾身身体虚弱,何必惹了大家伙心烦?皇太后宽厚,对待诸皇子公主皆和亲子一般,对玄烨也是照顾有佳……倒不如”
“佟妹妹说什么呢?”还未等佟氏说完话,琪琪格便直接打断。她面色微肃,沉声说道:“你可曾想过皇帝是怎么想的?”
佟氏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沉默的坐在位置上,许久捏着帕子回道:“妾心意已定,皇太后不必再劝。”
说完话佟氏就像是个闭嘴葫芦,任由琪琪格如何说话,她也是一声不吭。
琪琪格愤然离去。
她哒哒哒的走在甬道上,万万没想到自己别说是邀请佟氏搬到慈宁宫花园修养,就连第一步都没有达成。
先前到景仁宫时的自信消散一空。
不过等琪琪格回慈宁宫以后,她又再次思考问题出在何处。琪琪格在殿内转了好几圈:“你们说说,为什么佟氏总不愿意接触皇帝?”
这实在是个未解之谜。
乌日娜和塔娜面面相觑,也是不明白佟氏的想法。身为皇上的生母,为何不愿意接触皇上,甚至想把皇上推倒主子这里?
“为了让科尔沁支持皇上?”乌日娜小声道。
“有太皇太后在,哀家又有何关系?”琪琪格摇摇头,第一个排除这个可能性。
“……许是佟主子身体缘故。”塔娜突然说道,“奴婢跟着主子走进殿宇时,曾看到佟主子咳嗽以后帕子上有血!”
琪琪格脚步一顿。
佟氏刚才吐血了?琪琪格深吸一口气,还是有些想不通:“佟氏的身体的确很差……可是若是身体极差的人,不是应该更期待和亲人的接触吗?”
塔娜也沉默了。
就在此刻门外传来一阵通报声,很快琪琪格将求见的宫人喊了进来。
来者是秋寻。
她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头:“求皇太后,求皇太后开解开解主子吧!”
秋寻带着哭腔。
琪琪格急声问道:“你可知道佟氏是为何不愿意接触皇帝?”
秋寻眼眶含泪。
她哽咽一声,缓缓说道:“主子怕自己的病染给皇帝,染给皇太后和诸位太妃、阿哥和公主们,一直以来不愿意搬到慈宁宫。”
“染给?”琪琪格忽然一愣。
佟氏得到明明就是血症,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白血病,哪里来的传染可能?倒是应该远远离开久住之地,以免加重病情才是。
“是的。”秋寻含着眼泪,“主子得了肺痨,主子的姨母和表小姐都是因这个而去世,而表少爷也一直病弱咳血,最后因肺痨去世……主子一直认定肺痨会染给旁人,得知疾病以后便不愿意再接近皇上,也不愿意再接近旁人……”
秋寻红着眼睛。
她抽着鼻子低低哭泣:“其实主子为皇上做了很多衣服、鞋子和活计,却从未提过一言一语,还和奴婢们说日后都得烧了的。”
乌日娜暗暗嘀咕:“肺痨会染给旁人?”
肺痨也就是后来的肺结核,的确是会传染人的。当然在目前还未曾有过这样的定论,也无人对肺痨病人进行隔离,佟氏能有这样的想法可见她的机敏聪慧。
唯一的问题是:佟氏得的不是肺痨啊!
琪琪格眉心紧锁:“为佟妹妹诊治的是哪位御医?周御医?”
秋寻摇摇头:“是徐御医。”
顿了顿她低声道:“主子当年生下皇上以后,就频繁低烧咳嗽咯血,请御医的时候也说了亲眷的情况,徐御医也同意了主子的看法,说的的确确是肺痨来着。”
生下皇帝?那时候佟氏还是庶妃吧?
琪琪格按了按眉心:“后来呢?就没有其他人为佟妹妹诊治过?”
秋寻摇摇头。
琪琪格冷着脸,使人到太医院请院首周御医等人到景仁宫一趟以后,她又风风火火的再次赶至景仁宫。
琪琪格踏入寝室时,御医们都已经到了。
率先上前回话的是负责照料佟氏的徐御医,他看了眼病榻上的佟氏,回答得迅速果断:“佟主子烦虚不寐,呛咳气急,时咯血带痰,腰酸乏力,脉细数……的的确确是肺痨之症。”
佟氏脸色黯然。
家中亲眷的遭遇早让她在第一时间便明白自己得的疾病,肺痨之病难以治愈,加上佟氏一直以来的怀疑……她抬眸看了看琪琪格,又看了看红着眼睛的秋寻,轻轻摇摇头:“皇太后,您也看见了……”
琪琪格再一次打断佟氏的话语:“哀家有不同的想法。”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让佟氏禁不住抬起头来。
琪琪格侧首看向周御医和另外几位御医:“哀家……觉得,佟妹妹常有头晕心悸,气短乏力,吐血频繁,面色苍白,指尖手腕更有大片淤痕……得的或许不是肺痨而是血症,还请诸位看看。”
诸位御医同时一愣。
周御医低声道一句:“微臣失礼。”
佟氏的袖角微微上拉,大片瘀斑瞬间落入众人眼中。徐御医面露震惊,而周御医则是脸色大变,领着同僚轮番上前为佟氏把脉。
把脉以后几人的神色越发凝重。
他们细细商讨片刻,又抬眸看向佟氏:“佟主子,微臣几人有些问题要询问。”
徐御医脸色忽青忽白。
他不悦的抬声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琪琪格突然开口:“恰好。”
顿了顿,她轻笑一声:“哀家也有问题想要询问徐御医。”
“徐御医可曾问过佟妹妹?”
“哎……什么什么……”徐御医有些无措。
“明明是刚刚过来,你未曾为佟妹妹把脉,又怎么得出的脉细数?”
“不是……微臣”
“佟氏手腕上连帕子都没搭,更何况你们有看到吗?”琪琪格环视四周,高声提问。
宫人们齐齐摇头。
徐御医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挣扎着回答:“微臣,微臣是想先回答皇太后您的问题。”
“回答哀家?”
“是,是的……”
琪琪格轻笑一声。
明明是笑声,落在徐御医的耳中却是如同千年寒冰制成的针刺一般,令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琪琪格凉飕飕的声音响起。
她说道:“还是说当时的佟妹妹只是个庶妃,你只是听了佟妹妹说自己的亲眷有得肺痨者,就觉得理应也是得了肺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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