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格早已从宫人口中得知奇绶这几天的动作, 瞧着他嚎啕大哭出声也没劝阻,打算索性就让奇绶哭个痛快。
倒是隆禧忍不住了。
他吐吐舌头:“奇绶爱哭鬼!”
奇绶打了个哭嗝:“才,才不是!”
隆禧嘻嘻笑着, 围着琪琪格的腿打转, 还是琪琪格伸出脚拦下了他:“别看隆禧现在这样子,先头哭得比奇绶你还惨呢,对不对,永干?”
永干笑弯了眼睛。
因为插食管的关系,所以他的喉咙稍稍有些损伤, 说起话来还有点沙哑:“没错哦。”
奇绶登时乐了:“那你还好意思说我?”
隆禧红了耳朵根,他鼓起脸颊:“明明是永干嘴里插着一根东西, 害我吓了一跳!”
走进屋, 结果看到的是插着食管的弟弟。
完全不知道那玩意是什么的隆禧哭得惨无人寰, 硬生生将永干从昏睡中唤醒过来。
奇绶不懂隆禧的意思。
他吐槽着隆禧, 两者瞬间调换攻防双方,打闹在了一起。
琪琪格弯腰将永干放在地上。
天花虽然已经痊愈, 但是疱疹却在他的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奇绶连忙止住和隆禧的打闹。
他拉着永干左看右看, 尤其是那些刺眼的瘢痕更是让奇绶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永干的手搭在奇绶的手上。
他摇摇头:“六哥, 弟弟已经没事了。”
只留下这些瘢痕,他已经很开心啦。
永干笑弯了眼睛,眉眼间半点阴霾也没有。
奇绶微微一愣,又大大的笑出声。
他重重点着头:“没错,永干没事就好!”
永干伸手牵住皇额娘的手。
他微微抬眸看向皇额娘, 琪琪格恰好低下头来。她歪了歪脑袋:“怎么了, 永干?”
永干摇摇头:“没事。”
虽然谁都不知道, 但是永干是真的记得。他浮在半空中, 听着奶嬷嬷撕心裂肺的哭声, 听着御医们沉痛的宣布自己已是药石罔效,想要努力回到身体里却是无济于事。
唯有皇额娘站了出来。
永干紧紧抓住皇额娘的手,他很是笃定,相信皇额娘一定是上天派来的仙女,是特意来拯救自己的。
三位阿哥平安无事的消息传入宫中。
忐忑不安多时的康熙和太皇太后终于放宽了心,却没有让他们立即回宫。琪琪格四人又在避痘所里待了小半个月,这才坐上返回紫禁城的马车。
车队的速度非常快。
琪琪格的心早已回到了紫禁城,不知道其他人如何?宫里的天花疫情到底是什么情况?抱着一箩筐的问题,马车驶入了神武门。
通过神武门,又经顺贞门。
马车在这里停了下来,琪琪格掀帘而下,抬眸看向前方。
太皇太后、皇帝、皇子公主并太妃们迎上前来。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喜悦和激动,就连太皇太后也难得动容,眼角泪光一闪而过。
太皇太后扶起想要请安的琪琪格。
随即她将琪琪格重重抱入怀里,满怀酸涩,声音哽咽:“……难为你了。”
诸位御医早已上交病程奏折。
周御医和俞御医对皇太后那是一通吹嘘,只恨不得将她夸得如同华佗在世。想想两人所说的内容,太皇太后难得被吓出一身冷汗,又是觉得琪琪格太过冲动,又是感动于她的不顾一切。
婆媳两个相拥许久。
再然后太皇太后看向一同归来的孙儿们。奇绶谨慎烁烁,隆禧神采奕奕,永干虽然面色苍白身体虚弱,但也好歹是平安归来。
太皇太后难掩激动。
她张开双手环抱三个孩子:“好好好,好好好,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太皇太后摸摸这个,摸摸那个。
她动情的模样也让诸人红了眼圈,尤其是唐璟格格和钮钴禄格格,目光更是扎在奇绶和隆禧身上,恨不得能将孩子揽入怀中。
问题在于——
琪琪格环视四周,心头微微一跳。
穆克图格格呢?
不详的预感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很快奇绶扑入唐璟格格的怀里,而隆禧则扑入钮钴禄格格的怀里,唯独永干东张西望:“额娘呢?”
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先前喧哗热闹的模样在瞬间消散,众人皆是沉默无声。
永干睁大双眼。
他甩开太皇太后的手往前跑了几步,四下寻觅穆克图格格的身影。
永干的脚步一停。
他揪住袍角,惊惧不安的看向众人:“额娘是在……和儿臣玩游戏,对不对?皇玛嬷?对不对?唐璟母妃?钮钴禄母妃?对不对!”
永干的声音越来越急促。
太皇太后难得沉默,下意识避开了永干的视线。
一旁的钮钴禄格格鼻子一酸,差点把持不住眼泪。她吸了吸鼻子,想说话,喉咙却随即哽住。
唐璟格格眼角悄悄滑下泪水。
她不敢看永干的表情,颤声道:“永干……你额娘她……她没熬过去。”
琪琪格脸上一片空白。
永干身躯微微颤抖,紧接着他的癫痫再次发作!
突发的情况让现场乱作一团。
先前的欢喜一扫而空,而后琪琪格更是听到了更多消息。
最先发病的伊尔根觉罗格格没熬过去。
伊尔根觉罗格格出生没多久的弟弟也夭折了,除此之外慈宁宫里除去穆克图格格以外还有三位太妃,六名宫女和九名小太监没熬过去,另外慈宁宫花园里做事的仆役也没了好几人。
突发的天花疫病。
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便毫不留情的带走了二十余条性命。
琪琪格落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她静静的注视着平复下来的永干,心头像是被一千根一万根针扎一般。琪琪格吐出一口长气,微微抬起头来:“那……这一切到底是谁做的?”
太皇太后面色沉郁。
她摁了摁太阳穴,淡淡说道:“根据慎刑司和刑部的审讯,伊尔根觉罗格格的一名庶母承认是她嫉妒主母产子而痛下毒手。”
“……”琪琪格瞠目结舌,又哑口无言。
“至于在奇绶耳边谈及种痘阴云的则是几名小太监,据他们交代也只是在宫中走动时听旁人提起种痘的恐怖而已。”
“皇额娘相信了?”琪琪格气极反笑。
“哀家查证了许多宫人,却只查到这里为止。”太皇太后面色沉得如同阴天一样。
琪琪格笑了。
她的笑意不及眼底:“这世上能操控慎刑司和刑部的,权势滔天之徒只怕也不过四人罢了。皇额娘觉得最有嫌疑的是谁呢?”
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和鳌拜。
索尼年迈,长子无能,唯有三子索额图能力不俗,却被苏克萨哈和鳌拜压制,如今只在乾清宫担当侍卫一职。
遏必隆因天花连丧两子,两幼子和伊尔根觉罗格格的弟弟年岁差不多,难得有主见的选择站在太医院这边,很难想象他会在这紧要关头借由天花痛下杀手。
苏克萨哈和鳌拜。
琪琪格望着太皇太后,又重复了一遍:“是谁?”
乾清宫外,满朝文武难得齐聚一堂。
得闻六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平安归来,尤其是得知六阿哥不过短短三五日就恢复健康的事情以后,宗室朝臣们哪里还忍耐得住。
天花宛如黑白无常,手持铁锁铁链,不知掠夺走多少人的性命。在场的文武百官之中,怕是每一个人的亲眷朋友中都有受其毒害者。
太医院的研究早已为人所知。
只是在大部分人眼里,天花乃是天降的灾厄,又哪里是人为可以抵抗的?能有点救命的药方,稍稍增加点存活率那就足以让人心满意足。
因此大部分朝臣说是支持。
其实心里面却并不在意,只觉得是皇太后任由着小皇帝胡闹罢了。
而如今六阿哥的情况让人有些震惊。
若是单独一人,那朝臣们还有话可说,偏偏却碰上了天花流行之事,病程进展的天差地别让人为之疯狂。
天花……是真的可以治愈?
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大部分人眼里带着欣喜之色。
唯有苏克萨哈的脸色不太好。
身为强烈反对,并质疑太医院有意给八旗子弟种痘的派系之首。
六阿哥的成功,对他来说无疑是一记耳光。
苏克萨哈脸色糟糕,身上溢散的冷气让诸多朝臣驻足不前,缩着脖子躲到别处。
至于鳌拜倒是心情很不错。
作为支持太医院研究的他来说,原本的目的也不过是和苏克萨哈唱反调,还没想到居然能得到这样的意外之喜。
鳌拜大刺刺的看向苏克萨哈。
看到随着周遭人谈笑的声音渐起,脸色而随之越变越差的苏克萨哈,鳌拜就像是大夏天喝了一大盏凉茶那般痛快。
一个字:爽!
鳌拜哼着小调,对待周遭朝臣的态度都比往日和善不少,甚至还对几名看不惯的汉臣微微一笑,闹得对方一阵恶寒,摸着胳膊怀疑人生。
就在此刻,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
宗室朝臣纷纷抬头望去,只见乌泱泱的宫人仆役簇拥着一名妇人从远至近。
妇人?这是……皇太后?
所有人微微一愣,除去太皇太后偶尔会出现在乾清宫以外,包括皇太后之内的其余太妃却是从未踏足此地。
宫人的面上尽数慌张。
她们试图拦住皇太后,动作却又不敢过于粗暴。至于侍卫们更唯有干瞪眼,除去跟在后面也不知道做什么是好。
最重要的是——皇太后打算做什么?
满朝文武的声音逐渐变轻,如今还是清朝早年,加上太皇太后威势尚在,居然没有人提出质疑,只是忘记了请安,呆呆的看着满脸怒色的皇太后大步走来。
琪琪格眼中没有他人。
她直直走着苏克萨哈的跟前,将这四个字在舌尖反复捻揉:“苏,克,萨,哈。”
苏克萨哈睁大眼睛:“……是?”
下一瞬,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周遭文武百官更是哗然一片。
他们看见了什么!?皇太后,皇太后居然狠狠给了苏克萨哈一巴掌!
琪琪格狠狠给了苏克萨哈一个耳光。
苏克萨哈想过很多可能性,却万万没想到这个操作,他的脸歪向一侧,身体侧倾,扑通摔坐在地。
苏克萨哈呆滞一瞬,随即是暴怒。
自打顺治五年以后他的地位节节攀升,成为辅政大臣以后更有一跃为朝堂第一人的节奏。
区区女流居然——
苏克萨哈怒目看向琪琪格,可是琪琪格的眼睛比他更尖锐,锐利的仿佛能刺入他的心脏。
琪琪格死死盯着苏克萨哈,黑眸一片冰冷:“这一巴掌,是哀家作为母亲,替孩子打的!”
这与我何关!?
苏克萨哈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说出口,却皇太后凌然的气势所镇住,呆呆的瘫坐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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