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勤政殿里寂静无声, 气氛凝重。
康熙眼刀子不住地朝着噶禄身上飞,凌厉的杀意在眼底翻腾不已。
宫里经过皇太后的几轮培训,留下来的那都是历尽千帆的能手。事实上宫人们对于内务府也早有怨言, 听闻皇太后要找茬……啊,不是, 皇太后要求审查贡品库存之后,负责清点的宫人那是动作麻利, 几乎是噶禄前脚到西苑勤政殿,他们后脚就把清单列好,快马加鞭赶至西苑, 将这些清单尽数送到康熙跟前。
那效率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绝!
康熙脸色黑如锅底, 手上不停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清单。要知道内务府管的是宫廷日常生活, 主要负责的是皇帝和皇族们的一切生活开销, 简而言之内务府是皇帝的私库, 是皇帝的钱袋子。
噶禄并一干管事仆役从挪用贡品之事,说复杂点是贪污大案,简单点那就是从皇帝的口袋里偷钱。更何况能被康熙挑选出来掌握钱袋子之人,定然是康熙的心腹之臣。
心腹之臣……
康熙越想越是恼火,他憋着一肚子气冷冷盯着噶禄,最后咬着牙吐出两个字:“呵呵。”
噶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一路上原本想了许多借口——比如一切只是皇太后的猜测, 比如一切都没有真凭实据。可是到如今这些借口在噶禄的舌尖上转了又转, 最终还是无法说出口。
主要是皇太后太有经验了。
她立马使人将噶禄押解到西苑勤政殿不说,更是立即使人通知几名亲信侍卫, 将内务府的管事仆役通通拦下控制。
噶禄的亲信即便想要通风报信,却也无能为力。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侍卫押走噶禄, 而后训练有素的宫人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整理核对清单数据, 洋洋洒洒理出一堆问题资料。
到最后几名亲信都已是顾不上噶禄, 他们屏息凝神望着宫人们的一举一动,求神告佛的保佑宫人别查到其余漏洞……
可能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继噶禄以后,噶禄的一干亲信也齐齐遭到逮捕。
送到康熙跟前的清单,列的那叫一个干干净净,那叫一个清清爽爽。清单内的问题被宫人非常贴心的用朱笔画圈标注出来,对应的账册清单也搁置在一旁供皇帝检阅参考。
宫人做得非常好,康熙毫无凝滞的看完清单。他面无表情的合拢清单,随即再也摁不住心头的愤怒。康熙只一句话:“立刻查封噶禄的府邸,给朕仔仔细细的搜!”
在琪琪格和保成三人在仓库里闲逛的时候,宫人们已在噶禄府上搜到了不少不应该出现在他府邸里的东西。
可谓是证据确凿。
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彻底打破的噶禄一溃千里,他面如土色,瘫倒在地。
待琪琪格一行人回到西苑,第一时间赶到勤政殿时,他们恰好见着脸色灰白的噶禄被去除顶戴花翎,如同一滩烂泥般被拖了下去。
琪琪格淡淡看了眼噶禄。
她推门而入,目光落在其余两名官员身上。
他们的脸色没比噶禄好到哪里去。
两人面无血色,全身如同筛糠一般簌簌抖动,膝盖更是一个劲儿的打软。
康熙神色不定:“海拉逊,吐巴。”
本就紧张到极致的两人登时吧唧跪在地上,下意识嘴里嘀嘀咕咕着,像是被吓破了胆。
康熙的心情很不美妙。
他无视两人的异状,只是沉声说道:“你们二人作为噶禄的同僚,竟未曾发现他的所作所为,该当何罪?”
两人磕头如捣蒜,连连求饶。
康熙摆摆手,示意两人起身:“朕令你们将功赎罪,三日之内将这些年来的贡品数量清点清楚,将胆敢伸手的贪婪之徒全数抓捕归案。”
海拉逊和吐巴心中一定。
他们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悲,喜的是皇上似乎并没有追究他们责任的意思,悲的是皇上仅仅给了他们三天时间用来处理此事。想到这里,两人虽然战战兢兢的应了是,但是心里乱跳不说,面上更是蒙着一抹愁色。
保清正是疾恶如仇的岁数。
看着海拉逊和吐巴忧心忡忡的模样,他很不满意:“汗阿玛,儿臣看两位大人根本没有悔改之心,倒像是有些心神不宁的,指不定”
保清拉长调:“他们也有问题?”
康熙一时愕然,沉默半响才好奇提问:“保清为何会这样问?”
保清一时卡壳。
他眼神漂移一瞬,而后骄傲的抬起小脑袋:“因为儿臣认真观察,仔细了解,所以才能发现两位大人的面色变化。”
保成噗嗤笑出了声。
他也学着保清拉长调子,挤眉弄眼:“要儿臣说——怕是四哥是在学皇玛嬷!”
保清的脸红了,显然被一语中的。
康熙哈哈一笑:“保清能观察学习皇太后,那也是很了不起的。”
保清松了口气,然后好奇询问:“他们的确也是和那个,那个噶禄一伙的吗?”
康熙收敛笑容,点点头:“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一旁的琪琪格翻翻白眼:老谜语人了。
保清一脸懵——这是什么答案?他茫然的眨眨眼,求助的看向琪琪格。
琪琪格虽然明白康熙牌谜语人的答案,但没有打算直接开口回答。她抬眸看向康熙:“皇帝,孩子们还小,这些事你都要拆开来细致详细的说明,遮遮掩掩的孩子们哪里懂?万一造成误会怎么办?”
康熙哭笑不得。
他一脸无奈:“皇额娘说得太过了,哪里会发生这种事?”
“怎么不会?”
“儿臣和保成几个都是聪明人——”
“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你难道没听过?”琪琪格板着脸,难得当着孙子面教育康熙:“越是聪明,越是想得多,越是想得多,越是容易出岔子。要是你以为他知道,实际上对方想得是别的事,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天知道会闹出什么问题出来。”
“儿臣也不至于——”
“你忘了你额娘?”琪琪格戳戳康熙的脑门难得有些唏嘘。孝康章皇后为了让儿子能和自己这位嫡母亲近,为了让康熙坐稳皇位,强忍着拳拳爱子之心。琪琪格表情柔和:“指不定以后你觉得是给孩子一些脸面,却让孩子以为被你嫌弃……你说怎么办?”
保清张大嘴看着皇玛嬷,眼底满是敬仰。
至于保成则是心中一动,莫名有些触景生情,回想起上辈子的一些事。
上辈子自己有时候也看不懂汗阿玛揣着什么心思,就比如准噶尔战乱时。
保成眉眼骤然一沉。
他的眼底如同结了冰的湖,带着逼人的寒意。
保成还记得当然传信侍卫的焦急和惶恐,索额图的震惊和激动,宫人们或是惊恐或者献媚的嘴脸,还有胤祉等人异常扭曲惊恐的脸庞……
当时的自己呢?
自己则僵直立在乾清宫内,当时的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寒气透过衣衫直渗进去,刺骨的凉意。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如何叮嘱众多大臣,又是如何吩咐胤禛胤祺留在京城中管理诸事,也记不得自己何时匆匆上马,与胤祉纵马狂奔出京,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早些见到汗阿玛才好。
每个人都说汗阿玛重病将亡。
已经失去额娘的他,难道又要失去汗阿玛了吗?就连汗阿玛、乌库玛嬷和皇玛嬷,又或是索额图都不知道自己当时的绝望和恐惧。
幸运的是等他们兄弟二人赶到营地时,汗阿玛在昏迷中被抢救回来。
明明他按耐着欢喜去给汗阿玛请安……
保成闭了闭眼,深呼吸又吐气,这才勉强让那些晦涩的记忆从脑海里离去。
接下来的事,保成不想多想。
命运在此刻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而后嚣张的弃他而去。虽然他和汗阿玛在此后依然维持着父慈子孝的模样,但是那仅仅是表面。
他们渐行渐远,关系逐渐冷漠。
保成打了个寒颤,心底仿佛卷起一阵冷冽刺骨的寒风,他的四肢僵硬,呼吸停滞,突然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弟弟?”
“保成!”
保成突发的异常让众人放下手上事,急急围拢过来。康熙忙着唤御医,而琪琪格则是将责任推到康熙头上:“都是你的错!”
康熙动了动唇:“……?”
他眼神无辜又委屈——怎么就是朕的错了呢?自打有了保清以后,自己在皇额娘心里的地位那是每况愈下,就连保成不舒服都是自己的错。
康熙看看琪琪格,再看看保成。
他一时间心痛到滴血,却又不知道应该责怪谁才对。
他唯有将怒气出在一旁的梁九功身上。
康熙踹了一脚无辜的梁九功,呵斥一句:“还不赶紧看看,御医怎么还没来!?”
梁九功哎的一声痛叫。
他心下委屈得很——要知道宫人才走出门三息时间呢!梁九功缩了缩脖子,赶紧小跑着往外:“奴才这就去催御医。”
梁九功踏出宫门,还能听见后头皇太后的抱怨声。琪琪格双手抱胸,手指戳着康熙的脑门:“就是你的错,咱们保成聪慧早熟,自是不能当一般的小孩看待。”
保成觉得琪琪格奇怪。
琪琪格更觉得保成奇怪。
他不像保清那般天真无虑,从小就带着一股与旁人不同的气势。保成对皇后的亲昵,对皇帝的慎重,对自己的好奇,还有对待保清时那种……纵容的味道?
琪琪格之前还思考过。
历史上的太子不负众望聪慧机敏,精通文韬武略,即便在被废以后康熙、诸多皇子、诸臣和传教士们也从未否认过这一点。
或许有那么一种可能。
保成他是个天才宝宝?想到保成学习爬行走路说话都比保清快上那么一截,明明比保清小上三岁却提前启蒙读书,还能看些非启蒙的书籍,更不用说说话举止皆极有分寸,应对有礼,进退有据,看着根本不像个三岁孩子。
琪琪格早有一个想法。
或许保成明秀聪慧异于常人。
普通人需要被正确的价值观所引导。
更何况身为天才的保成呢?琪琪格板着脸,胳膊肘重重顶了顶康熙的胸口:“快点,快点!这里又没旁人,还不赶紧把你想的事全数说出来!”
康熙:“…………”
他可没看出保成哪里早熟,哪里聪慧了。康熙嫌弃的撇撇嘴,不过他毕竟拗不过琪琪格,不多时还是将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说出口:“即便噶禄是首犯,海拉逊和吐巴也是为虎作伥的从犯,朕当然没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们二人,令他们亲自查案只是其中一部分罢了。”
康熙咧嘴一笑:“要做就做个大的嘛。”
皇额娘能将后宫宫人调/教得服服帖帖,康熙就不信一个内务府,自己还能搞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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