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挖空脑子才磕磕绊绊的背出几首诗。
好在康熙对胤祺本就没多大期待, 光是这样还高高兴兴的用力鼓掌。周遭官员更不敢有意见了,一个个吹嘘连连,不知道的还以为胤祺是何种天才。
至于回头暗暗嘀咕,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胤祺稍稍松了口气。
他矜持有礼的退下,等不见汗阿玛和官员踪迹以后登时哒哒哒的冲上前,愤怒的用小拳拳敲打着琪琪格:“皇玛嬷, 皇玛嬷!您太过分了QAQ!”
琪琪格嘻嘻哈哈躲着。
她故作疑惑的歪歪头:“怎么了吗?皇玛嬷明明是想让胤祺你出出风头!”
是想看我出糗吧!?
胤祺脸颊气鼓鼓的,追着皇玛嬷转了好几圈。本就爬山爬得腿软的他没两下就累得直喘气, 这样还不肯放弃非得追在后头,呼哧呼哧的喊着:“皇玛嬷——皇玛嬷!你站住!!!”
看着可怜又好笑。
琪琪格停下脚步, 一把将扑过来的胤祺抱住, 嘻嘻哈哈的笑闹着。
比起两者的愉快气氛, 一边的胤祉和胤禛气氛就要低沉不少。主要是胤祉满脸疑惑,他侧首询问胤禛:“四弟,背诗不是很简单的吗?”
胤禛想了想, 点点头。
顿了顿他又说道:“对于咱们是很简单的事,不过对于胤祺,就……不太简单了。”
胤祉想想也是。
他忧心忡忡的看看胤祺,心底有点点担忧:“胤祺明年也要入学了吧?就这样他的考试成绩……”不会留级吧!?
胤祉和胤禛相识一眼。
虽然胤祉没有往下说, 但是胤禛以及懂得他的意思。胤禛嘴角抽了抽:“……应该,应该不会的吧?”
“三哥……”你的反应很迟疑哦?
“……或许咱们到时候可以给他补习, 补习一下?”胤祉讪笑了声,而后想出一个办法。
胤禛沉重的点点头。
正在皇玛嬷怀里打滚的胤祺打了个喷嚏,他疑惑的左右看看, 然后又无忧无虑的笑了起来, 完全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学生生涯会被蒙上多大的阴影。
起码现在胤祺很快乐:)
稍待休息片刻, 康熙又带领诸人环游泰山诸景。旁的景色倒是不错, 频频引来惊叹和笑声,唯独到了一处地方,所有人的表情皆是微微一愣。
泰安府尹尚未察觉气氛的异常。
他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凡是父母病重,家中孝子便舍身跳崖,以得父母康健,故而取名舍身崖。泰安城中便有孝子田顺,为其老母重病舍身落入山崖,令其母病愈……”
太皇太后面露不悦之色。
她难得在皇帝出声之前,厉声斥道:“住口!”
泰安府尹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惶恐又茫然的看向诸位主子,这才发现众人的神色不对劲。
太皇太后面色如冰。
琪琪格也是一脸不虞,她将几个孩子揽入怀中:“世上哪有母亲愿意看孩子纵身跃崖以换得自己平安的?有病治病,朝廷多年推广医馆,在你们眼里倒是不如死一条人命来得快?”
康熙更是震怒:“早在前朝之时,便有官员在此提刻哀愚两字,而你们不做禁止竟是还视为好事?倒是愚昧不堪!”
泰安府尹的脸都白了。
泰安府的官员呼啦啦的跪了一地,连连告罪。
康熙看也不看泰安府尹,倒是沉声朝着州事发话:“立刻使人在此立碑劝道,禁止再有人跳崖。”
好心情全被这件事败光了。
等回到泰安府的府邸里,琪琪格也是心神不宁。她索性喊来侍卫,让他们就着泰安府尹先前说的话,去寻一寻那名跳崖孝子的家人。
“皇额娘是担心此人家人受到牵连?”
“是的。”琪琪格忧心忡忡,“他故而是成全了自己的孝顺,又将母亲,妻子,子女放到何处?”
这个时代的女子哪里是好生活的?
琪琪格叹气:“若是那名‘孝子’留有子嗣也就罢了,若是没有子嗣的话……”
皇后面色微微一沉。
她只要稍稍想想,就忍不住变了脸色:“倒是……”
太皇太后捻着佛珠。
她沉默不语,眉眼间也浮起一丝忧虑:“皇太后说的是,这事得好好查查。”
三位主子发话,侍卫们即刻去办。
直到第三天上午,才有侍卫前来回报:“跳崖男子名叫田顺,乃至泰安府田家村人,其母……在他去世后一月便因无钱治病而去世。”
琪琪格对此并无意外,只轻叹一声。
侍卫继续往下说:“其留下妻一、子一、女一。其子也因病一月夭折,其妻女……”
侍卫沉默许久。
琪琪格心里的不安更甚:“说。”
侍卫小声回答:“其妻女被田家宗族发卖给行商,如今去向已然不知。”
琪琪格呼吸屏住。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是心跳如擂鼓,禁不住大口大口吸气。
皇后脸色发白。
太皇太后更是一掌拍在桌上:“泰安府尹在何处?哀家倒要让他看看,愚孝的后果是什么?”
好好一户人家,竟是家破人亡。
等等——太皇太后眯了眯眼睛,提出一个问题:“这真的是意外吗?”
琪琪格和皇后浑身一震。
她们相视一眼,倒是有些不安起来。皇后咬着唇瓣,沉吟片刻缓缓道:“早在前朝起,舍身崖便一应禁止跳崖。从泰安府尹的话语来看,跳舍身崖的人并不多,否则也不会将此人单独拿出来说……”
其母其子都在一月而亡。
妻女又被发卖给行商,送到远处去……
里面处处合理,又处处不合理。
三人越想越是不对劲,索性喊了康熙、胤礽和胤禔一起商量商量。
康熙发了怒,便将那事过了。
乍一听琪琪格提出之后的事情,他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愚孝跳崖和谋害性命可是两回事。
康熙面色微沉,侧首吩咐身边侍卫带数十名武艺高强者上山,前往山崖底部寻觅尸首,同时他也立刻召见泰安府的官员,重新核查此事。
田家村并不大。
村如其名,皆姓田氏,均为一族。只是年代已久,家家户户之间的血缘早已不近,像是田顺和嫡支村长一家除去姓氏一致,连五服都出了。
侍卫官员带回来不少族人询问。
毕竟不是所有人关系都亲密,田顺家在村子里几十年也是有些相熟的邻居友人。见有人问起很快就有一些族人七嘴八舌的将疑点说出。
田顺家是三年前出的事。
首先田顺一家的邻居告诉侍卫,田顺母亲的病来得蹊跷,而田顺原本想送母亲去城里看病,也从未说起要去舍身崖之事。
其次其妻曾想要报官,只是刚刚跑出村子就被人抓了回去,他们上村长家里吵闹却也没用,而后村长家便以田顺家没有男丁为由,将田顺的妻女都发卖给路过行商。
“等咱们知道,人都没见过。”
“你们谁都没有见过?”前来查看案子进展的胤礽扬起眉梢,不可置信的反问。
“草民未曾见过,只听说是个行商。”
“草民也未曾见过。”
众人皆是摇头。
胤禔心直口快:“那你们怎么知道是发卖了而不是死了的?”
族人们一阵沉默。
胤礽和胤禔算是看出来——眼前这些人说得好听,怕也是在旁漠视旁观的帮凶之一,只是发现府衙过问,才焦急难耐的想将自己的事从里面推脱出去。
半响一名族人小心翼翼的举起手。
他颤声道:“回禀官爷……村长的确是将田顺家的发卖了。”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那名族人。
他忐忑不安的小声回答:“是连夜送走的……小女当时去山上挖笋,瞧见的……”
这是头一个说曾在后头见过田顺妻子的。
胤礽派人将这人的女儿带进来,女孩如今才十四五岁,长得黑瘦矮小,她一听田顺家的四个字,就吓得捂住脑袋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那名族人连连磕头:“小女回来就被吓得发了高热,足足三日才退烧,后头,后头就听不得这些,一听就……”
这样肯定是问不来的。
胤礽示意宫人将那名女孩送下去,而后又看向那名族人:“那她可曾说过什么?”
那名族人吞了吞口水。
他低低的回答:“说是……她远远看到还以为行商拖着一头牲畜,瞧着形状奇怪才看了好几眼,结果走到近些的地方她才发现是田顺家的……浑身,浑身没块好皮。”
胤礽和胤禔起初没有回过神来。
而后他们醒过神来,两张脸刷的变青,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要吐不吐。
牲畜,没有好皮!
岂不是,岂不是赤/裸/裸任人拖行!?
胤禔一掌拍在桌上:“为何不报官?”
那名族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草民,草民不敢啊……田顺就这样没了,草民,草民只有一个女儿,要是草民没了,草民的女儿……草民的女儿怕是也活不下去的啊!”
胤礽和胤禔脸色不好看。
得到消息的琪琪格、太皇太后和皇后的脸色更糟糕。
这一切的源头起始于三从四德。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意味着女子没有继承权,同时此身也归属于男子。若是未嫁女丧父,则监护权归于兄长,若是无兄弟则归于宗族所有。
出嫁女要是没了丈夫和儿子,监护权也会移交到宗族手上。有些出嫁女若是愿意守节,富裕些的宗族通常会留下一些薄田让她们以此糊口,更多的宗族则会将女子发卖,家产充公。
至于嫁妆?那也是归宗族所有。
田顺一死,其老母幼子夭折以后,妻女也成了鱼肉,任人宰割。
问题是——
这些人的死,会不会和田顺一般根本不是天灾意外,而是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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