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 真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
椎名弦坐在副驾驶座位上。
她面上摆着冰雪美人的冷淡做派,没有答话,心里却是思绪飞扬。
椎名弦还能不知道这种套路吗?
先端正态度承认自己有错,再说明情非得已的理由, 又回忆往昔, 什么“相性好”,“不全是演技”。
当别人因为他过于友善的姿态而心生疑虑之际, 又在最后点出目的, 是不想和组织成员关系太僵硬。
假如换个不知世事的年轻女孩去应付安室透, 那她的态度就多少要松动了。
若是这女孩再天真单纯一点, 说不定还会心里小鹿乱撞,产生人生三大错觉之“他喜欢我”了……殊不知,有时候,越好看的男人, 也是越是会花言巧语。
幸好他这回遇上的是椎名弦,棋逢对手,免得去祸害普通人了。
椎名弦将头偏向窗外,看似观赏风景,心里却是在暗算时间。
如果她是安室透的话, 就不会让两人之间沉默太久, 而是趁热打铁, 适当地说些什么。
当然了,她现在是在表演无辜市民椎名弦, 只要轻轻松松, 等待他人主动就好。
“——你杀过人吗?”
波本目视前方道路, 仿若不经意地问道。
这个时候, 回答“没杀过”可不是最正确的答案。
那太直白了, 钩直饵咸。
“……”
椎名弦假意停顿,又平静下来,道,“在询问别人之前,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吗?”
“安室先生,你杀过人吗?”
安室透没有纠正她的称呼,这无所谓,想怎么叫怎么叫。
也没有反驳她的“公平提问论”……好不容易才回暖的气氛,不能毁了。
只要椎名小姐愿意沟通交流,那就是好现象。
金发青年拿捏着语气:“那自然是……杀过了。”
他没等椎名弦评价,又道:“所以,你的回答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椎名弦再次拉扯道。
——其实并不重要,无关大局。
但安室透确实有点想知道,恰好如今的时机、场合都合适,便问出来了。
“重要,也不重要。”
波本做着谜语人,一派云淡风轻,“或许对你而言会很重要,但对我而言,不重要。”
——骗人。
椎名弦不动声色地想道。
你明明挺好奇的,还在这装呀。
果不其然,波本很快话锋一转,接道:“不过,既然我都已经回答了你,现在,就轮到你回答我了。”
“椎名小姐,应该不会要耍赖吧?”
安室透口吻随意,仿佛这个答案可有可无,只是随口一问。
……装得倒是很像。
“……没有。”
椎名弦不再继续吊人胃口,勉强地给出答案。
“不是所有问题都必须用暴力手段去解决。”
她拿起无辜市民人设稍做解释,又转而掏出了聪明的占卜师侦探人设,叹了一口气,“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
“莫非接下来的事情,与杀人有关系?”
话音落下,车厢中便是微妙地一静。
安室透握着方向盘的手稍微用力。
椎名弦可以叹气,波本却不能,所以他最多只能沉默。
椎名小姐之前还没有杀过人,是个好消息,但……这不杀人的纪录只能到今天为止了。
“椎名小姐,果然很敏锐呢。”
他扬起一点笑容,避重就轻地夸赞着。
……无论心里如何想,在行动上,他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卧底,在见缝插针地打探消息。
安室透顺着说下去,自然地把话题导向他希望的方向,随口就问:“琴酒也是因为你的直觉,才关注到你的吧?”
椎名弦当然不会把锅甩给宫野明美——背后说朋友的是非,不是君子所为。更不可能会说“我和琴酒在爱情旅馆开完房后,他就开始关注我了”——尽管这奇异地符合事实。
“阴差阳错而已,你应该知道得更清楚吧。”椎名弦装作情绪不佳的模样,不欲多言这方面的事情。
她似乎更“关心”今天的杀人之事,又不想露怯,只尽量平淡地陈述事实:“……我的身上连枪都没有带,如果待会要杀谁,是打算让我放风,还是打算让我帮忙收尸?”
话题被再度扯开。
安室透也无法生硬地继续打探内情了,好在目前已经旁敲侧击得到了一些线索。
“不。”
他只能扮演组织成员,轻飘飘地否定,“我想这次要动手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金发青年空出一只手,从侧面的袋子中取出一份文件递送过去,口上解释:“这就是今天的目标,椎名小姐,你或许不认识他,但他一定认识你。”
眼见椎名小姐接过文件开始翻阅,安室透便按照流程介绍起来:
“饭田仁,是他的名字。”
“他的父亲是饭田建筑会社的社长。”
“我在执行某次任务时接触到了这家人——具体的任务内容,不便透露。”
“非常巧合的是,他们一家的私密账本里,有一笔可疑支出,与你有关。”
这当然不是说椎名弦敲诈勒索了这家人,而是指……
安室透微微一顿:“那笔大额支出的接收者,是饭田社长的私人司机,杯井国夏的家人。”
“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
他相信以椎名小姐的记忆力,必然是记得这个名字的。
杯井国夏,是大半年前,某场车祸的肇事者。
这场车祸导致了两条生命的逝去,摧毁了一个平凡的幸福家庭。
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两名逝者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就是椎名小姐的父母,椎名夫妇。
但这件事中还有蹊跷。
在安室透调查饭田社长各笔可疑收支的时候,幸运又或不幸地,顺藤摸瓜调查出了这件与他原本任务关联不大的阴暗秘密。
饭田社长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给杯井国夏的家人打款呢?
经过简单的调查,安室透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杯井国夏根本就不是车祸的肇事者!
真正的肇事者,其实是醉酒驾驶的饭田仁。
饭田仁开车开出人命后,慌里慌张地给父亲打了电话。
他电话打得及时,事发地点又比较偏僻,竟是让他们做成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饭田社长正是为了避免儿子背上案底坐牢,才花大价钱买通了自家司机,让杯井国夏顶替罪名。
至于肇事现场的摄像头,大抵在金钱作用下,碰巧地坏掉了。
也许路途之中,还有其余的零星摄像头拍到了证据,但……安室透不得不承认,在有人自首的情况下,警察们未必会深入调查。
当警察通知死者家属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大多数人哪里会多疑到想到其中有人偷天换日呢?
而那个时候的安室透,也同样想不到椎名小姐还和组织有牵扯。
他没有理由大费周章地向组织隐瞒饭田一家的恶行,只是当作巧合,平常地报了上去。
谁能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情呢?
安室透知道在组织中,不管是否愿意,亲自杀人的戏码迟早会上演,但他事先不可能预料到,椎名小姐的第一次动手,竟然是由他间接推动的……
“……”
安室透说到中途,就保持沉默了。
一来,是整理自己内心的思绪,二来,是贴心地留白。
留白是一种艺术,而他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说话,刷存在感拉近关系,什么时候不该说话,给别人留私人空间。
金发青年假意专心开车,余光却暗中观察起身侧之人。
椎名小姐翻页了……停下了……看完了。
从她翻阅途中的停顿,双目闭合时,轻轻蹙起的眉头,按在文件上发白的指尖,足以窥见她不平静的内心。
降谷零其实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无法从中得到任何乐趣,只是职责所在,他卧底期间,必须保持谨慎,多思多想,去细细观察别人。
椎名小姐的反应,没什么可疑的。
安室透再沉默了一会,开口道:“节哀顺变。”
“……要杀死的对象是这样的仇人,会比较没有心理负担吧?”
随后,他又言不由衷地继续搭话聊天,“杀人的过程也不必担心。”
“你所面对的饭田仁,应该只是个无法移动的活靶子吧。”
椎名弦闻言,不禁轻轻侧目。
她很会从言语、语气中察觉别人的倾向和想法。
安室透确实表现得没有破绽,但在知道他底细的椎名弦眼里,这人似乎是故意这样说的。
他在口是心非,其实更希望听到她否定的回答?
这种心理动向,可是很危险的啊,零先生。
……看样子,是对她的道德水准,她的为人处世抱有一些幻想和期望呢。
椎名弦善解人意,自然不忍心令安室透失望。
她做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冷淡道:“就算是活靶子,我也没有射击的爱好。”
安室透望着她的侧颜,又是半真半假地说道:“椎名小姐,你要是无法动手的话,我不介意替你代劳。”
金发青年的脸上带着一点笑容,语气也很友善,但很快又摇头,理智劝告:“只不过,琴酒是不会同意的。”
他的话说得倒是很动听。
只是,其中有几分是真心实意,又有几分是故意卖好呢。
……话说回来,这也太有绿茶踩一捧一的味道了。
翻译成绿茶语,这不就是在说“琴酒只知道刁难你,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姐姐,替你解决麻烦”吗?
这……有点意思。
椎名弦面上无动于衷,心里微微一乐。
这酒厂不止是掺了水,怕不是还掺了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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