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前辈眼光很好,才会选我”

    杯户饭店旧馆404房。

    门外的奎芙莉, 将一个充满巧合的、极度戏剧化的故事娓娓道来。

    她一上来就道破皮斯克身份,三言两语破解诡计,证明了能力,再加上后续说话时自信笃定的态度, 使这个故事颇有说服力。

    门内的皮斯克, 将故事听进心里, 一时瞳孔收缩,身子僵直。

    他不愿意相信自己出了这样大的纰漏,更不能接受出现纰漏的后果。

    皮斯克很希望这是假的,但奎芙莉没有必要编造站不住脚的谎言。

    所以,要么, 照片还在记者那里, 需要赶紧采取措施阻止他发布,或许已经来不及了。要么, 清楚前因后果, 自称“被琴酒委托过来协助”的奎芙莉,早就解决了此事,将照片拿到了手中。

    会是哪一种情况呢?

    粗略一想,皮斯克便意识到这两种情况都不太妙。

    “照片在你手里?”

    他隔着门, 问道。

    奎芙莉没有直接回答:“不请我进去说话吗?枡山先生。”

    她话音落下, 门上便传来了轻轻的推力。

    皮斯克思考再三,松开了抵门的手,后退一步,

    他退让了,这是不得不做出的决定。

    皮斯克紧盯过去。

    金属门轴吱呀转动, 又恢复原状。

    闲庭信步、徐徐踏入酒窖内的, 是一名乌发如云、金瞳熠熠的年轻女性, 她噙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对身前的老人投以注目。

    皮斯克也打量了她片刻,认出了这是谁。

    她很眼熟,应该是某个小有名气的占卜大师。

    原来,也是组织的人……

    “奎芙莉。”

    皮斯克沉声重复问了一遍,“照片在你手上吗?”

    他尚且端着老企业家的和煦风度,握着手.枪的手自然下垂,说出的话,颇有一种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

    显然,皮斯克非常迫切地想拿到照片,以绝后患,但无法态度强硬地撕破脸皮。

    椎名弦浅浅笑着,似乎没有察觉到皮斯克的小心思,慢条斯理道:“照片,已经被我拿到了。”

    她注视着皮斯克。

    果然是这样啊。

    若是换作琴酒,处在当前的境地,恐怕那枪就顶上来了。若是波本之类的,起码也会说点实际的话。

    恰好与她所料想的一样,年老体衰,久居高位,养尊处优,锐气已失,反倒很能体现所处阶级的软弱性与妥协性。

    “枡山先生,你可以看看。”

    椎名弦的语气友善,态度却有些轻慢,她取出一张照片,夹于指缝之间,随意地递过去,“在左下角。”

    皮斯克伸手接过,定睛一看,照片的大部分都被拥吻的小情侣占据,而左下角确实有自己举枪射击的身影。

    假如此照片被媒体曝光,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照片落到了眼前的奎芙莉手中,难道就有什么好结果吗?

    这个道理,皮斯克冷静下来,想想就能明白。

    须知组织里本来就没有几个心地善良的易于之辈。

    若奎芙莉只是单纯地执行任务,那会就按照琴酒的安排,隐于暗处,顶多把照片交给琴酒,琴酒则是转手给他皮斯克看,再摆出不近人情的样子警告奚落一番。

    如今奎芙莉特意找到了他的面前,恐怕另有所图,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了。

    皮斯克扣住手.枪的手指稍微收紧。

    他手上的皮肤已经苍老得干枯褶皱了,却还拿得住枪,瞄得准人。

    ……但岁月使他失去的,不是这些,是玉石俱焚的勇气。

    皮斯克还是没有抬起枪口。

    他担心闹得太僵,最后会难以收场。

    “胶卷的底片,你销毁了吗?”

    皮斯克问道。

    他现在拿到手的,不是显影完的胶片,而是被冲扩的纸质照片。

    前者只会存在一份,后者却是没有数量限制的。

    奎芙莉坦然自若地说道:“没有,因为这是很重要的证据,所以我还扫描过照片,上传到网络。”

    她对老人手上的枪支视若无睹,态度轻蔑到那仿佛只是个玩具。

    “不过,枡山先生,你的顾虑是没有必要的。”

    她又道,“让我们好好聊聊吧。”

    皮斯克闻言,神色阴晴变幻不定。

    酒窖里并没有接通暖气,室内本该有些阴寒,此时却显出恰恰相反的焦灼来。

    片刻的僵持后,皮斯克的手心渐渐渗出一层薄汗,他放下枪支,不无讽刺地道:“琴酒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帮手啊。”

    “是的。”

    奎芙莉欣然认同,“正是因为琴酒前辈的眼光很好,才会选择我。”

    ——当然,自称“对叛徒味道最敏感”的琴酒,嗅觉似乎不太好。

    椎名弦于心中促狭地补充了一句。

    皮斯克的话又被堵了回去,他犹有不平地问道:“你就不担心我把这件事告诉组织吗?”

    对此,奎芙莉只是微笑着,给出一句简短的反问:“你会吗?”

    此话掷地有声。

    皮斯克哑然。

    确实,他不会。

    他能够“心平气和”地和奎芙莉聊到现在,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一是丢不起这个人,把事情捅到琴酒面前、组织面前,就如同小学生打架输了哭哭啼啼给老师打小报告,他组织元老的颜面何在?

    二是皮斯克也拿不准组织会如何处理此事。

    要知道在组织里,好听点说是自由竞争,说白了就是弱肉强食,而且今天还是皮斯克自己先出了纰漏。

    三是皮斯克忌惮这张照片,也忌惮奎芙莉。

    虽然告诉组织,组织很可能会出面调停,但奎芙莉有没有留下备份,又有谁知道?

    万一在哪天照片“意外”泄露了怎么办?

    即使奎芙莉碍于组织,不敢制造“意外”,但组织任务的危险性如此之高,万一奎芙莉哪天快死了,快被杀了,想起今天的事,一个不高兴,就把照片发出去了呢?

    皮斯克自恃身份贵重,不愿冒这个险。

    而且皮斯克瞧着,奎芙莉的能力相当出众,手段莫测。

    她不仅对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了如指掌,甚至还随随便便就找到了这个隐蔽的404房,简直像是什么都知道一般。

    最好还是别和这样的人闹太僵吧……

    皮斯克认为自己不是怂了,也不是瞻前顾后,他只是打算和奎芙莉先谈谈条件,视情况而定。

    “你想要什么?”

    皮斯克问道,他愿意做交换。

    “枡山先生,你不需要敌视我。”

    奎芙莉展颜笑道,“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有你这样捏着别人的把柄,说要来交朋友的吗?

    皮斯克的心里一阵波动。

    “交朋友”这种宽泛的要求,比明码标价要麻烦得多。

    奎芙莉看着他,从包中悠悠摸出胶卷底片递出:“这是我作为朋友的诚意。”

    她确实还有无数备份,但给底片,也是在表明态度。

    与此同时,她又打开手机的相册,给皮斯克展示了晕倒记者的照片:“这是作为朋友,我预先为你提供的帮助。”

    皮斯克瞅了瞅手机上照片,有点模糊,却能看清是一个晕倒的男人,脖子上挂着一款胶片相机,而洗手台的布局很熟悉,应该是杯户饭店厕所拍摄的。

    皮斯克不是没有怀疑,但他只能选择相信。

    接过底片,又确认一遍后,他稍微定下了心。

    “那么,我要付出的诚意是什么?”

    老人识时务地说道。

    “很简单。”

    奎芙莉又从包中摸出一物。

    那是一张经过设计的名片,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有简约的线条和拼接的纯色背景,文字注明了“超弦基金”,以及管理人职务和姓名,公司地址和座机号。

    将名片递过去后,她又简洁而有力地道:“给我投钱。”

    在椎名弦眼里,这当然是出自利益绑定的需要,让皮斯克喝点汤。

    不过在皮斯克看来,这种不起眼的小会社,还担不起利益绑定的任务,就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看到名片后,他倒是对另一件事豁然开朗了。

    怪不得奎芙莉敢拿着照片,说要来“做朋友”!

    以权术平衡的阴暗思想去讨论,同时插手黑白两道是有点犯忌讳的。

    但白道产业之间互相帮扶,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很常见。

    皮斯克猜测奎芙莉或许是有“金盆洗手”的打算。

    ……罢了,能用钱解决的,都是小事。

    他回答道:“我不能以会社的名义投资。”

    因为那归根结底,是属于组织的资产。

    “我只能以个人的名义,投入个人财产。”

    皮斯克说着,又警告道,“而且我不可能同意你狮子大开口。”

    椎名弦对他微笑。

    个人财产?

    那不是更好?

    组织资产的盈亏,不管怎样都不会是你的,摆摆烂,差不多也就得了,相比起来,个人财产的得失……正常人都会更加在意。

    甚至以后还会追加投资呢。

    “具体的数额,我们可以后续再商谈。”

    充斥货架的酒窖中,奎芙莉文雅有礼地道,仿佛两人不是组织成员,而是商业精英。

    自然,打完巴掌后,就要给点甜头了,这也是阿伦森效应①的应用。

    她笃定而柔和地笑道:“投资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不过,这是未来的事情,口说无凭,暂时有些缺乏说服力。

    于是奎芙莉又道:“如果下次组织让你暗杀其他人,作为朋友,在有条件时,我会考虑协助你。”

    “——就像今天这样。”

    身穿清洁工服装的老者,思虑再三,眉头跳动又松开,还是点头应下:“记住你的承诺。”

    皮斯克想,奎芙莉掌控全场的表现,他今天是见识到了,如果有这样的协助者,无论执行什么任务,都会多一分安心。

    至于投资过去的基金能赚多少钱,他不知道,但以小见大,奎芙莉的水平不会太差,至少不会亏掉本金。

    总之,这个昂贵的朋友,交就交了吧。

    ……

    走出酒窖,离开饭店。

    黑发黑裙、雪肤金瞳的女性撑起伞,漫步在夜间的风雪之中,形貌宛若志怪传说里的雪女。

    她伸出手,纷飞的雪花便落入掌心,一朵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六瓣冰晶就此融化成水。

    椎名弦无意损坏冰晶,这只是热量传递的必然。

    就像她先前,其实也无意恐吓威胁皮斯克,这只是双方相遇后的必经过程。

    如果皮斯克能够像宫野明美那样,感怀他人的好意,甚至反过来代为隐瞒某些事情,那椎名弦也乐于友好地对待他,坦诚送出照片结下善缘。

    可惜皮斯克不是宫野明美那类人。

    “知小礼而无大义,畏威而不怀德”,椎名弦不会认定这是所有R国人的劣根性,但皮斯克确实适用于这句话。

    在交朋友之前,不让他畏惧信服,可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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