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又拍打过来, 将所有无声的话吞没。
半晌,林折夏说:“我腿好全了,可以跑步了。”
她又补充, “我们这种膝盖受伤, 有几天不能剧烈运动的人,养完伤之后就是喜欢跑步。”
迟曜语气很凉:“那你别坐我边上,再去跑几圈。”
林折夏不管他说什么,自顾自在他旁边坐下, 说:“……我休息一下再跑。”
然而即使她想掩饰, 迟曜也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不对劲。
迟曜:“你今天不太对。”
林折夏:“哪儿不太对?”
迟曜:“不太正常。”
“……”
林折夏:“你才不正常。”
末了,她又断断续续地说:“我就是, 第一次看海, 太兴奋了。”
“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海。”
迟曜却说:“第二次。”
林折夏:“上次是哪次?”
“你十二岁那年,闹着要看一部深海纪录片。”
林折夏想了会儿, 想起来确实是有那么一件事:“……这也能算是一起看海吗。而且都过去那么久了, 你怎么还记得。”
“因为三个小时, ”迟曜冷笑一声,“我如坐针毡。”
“……”
-
临近傍晚, 一行人回酒店收拾东西返程。
林折夏买了和他们同一班次的车票,收拾好东西退房的时候碰到了沈珊珊。
林折夏第一反应是尴尬,她在想要不要装作不知道她昨天晚上说过的那些话。
沈珊珊倒是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嗨。”
目前大堂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下楼,于是两人聊了起来。
沈珊珊:“谢谢你。”
林折夏莫名:“谢我什么?”
沈珊珊:“谢谢你帮我保守秘密。”
“我昨天其实不该说那些的, ”沈珊珊又说, “后来我回到房里,也有点后悔。”
林折夏想了想, 认真地说:“没什么的, 你昨天也没说什么, 而且我这个人忘性大,睡一觉起来就不太记得了。”
沈珊珊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两人站在一块儿安静了会儿,她主动提及:“我昨天去表白了。”
林折夏没想到她会主动说这件事:“啊。”
沈珊珊耸了耸肩,快速地说:“不过被拒绝了。”
“他说他高考前不考虑谈恋爱,也希望我能专心学习——很官方的话吧。”
林折夏:“是挺官方的。”
说完,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天憋出一句,“你那个,别难过。”
沈珊珊看着她说:“我不难过,很奇怪,我还觉得有点轻松呢。”
“轻松?”
“嗯,”沈珊珊思索了一下,说,“可能是,本来也没有想过能够在一起吧,所以能在走之前把想说的话告诉他,就是这个故事最好的句点了。”
林折夏发现了迟曜当狗的好处。
那就是在拒绝别人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女生会感到伤心。
唐书萱没有,送过水的女生没有,沈珊珊也没有。
……
沈珊珊说到这里,林折夏也对她说了一句“谢谢”。
沈珊珊觉得奇怪:“你谢我什么。”
林折夏:“因为我突然发现了一件事,那件事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很难发现。”
沈珊珊听着还是觉得一头雾水,但林折夏没有多说。
“总之就是谢谢你。”
说话间,其他人收拾好东西下来集合排队了。
沈珊珊也不再执着:“好吧,那我们互相谢对方一次,也算扯平了。”
林折夏问:“你这学期就要转走吗?”
沈珊珊看着从电梯口走出来的人群,“嗯”了一声:“下周就要办转学手续了,估计……最迟下个月我就不在城安了吧。”
沈珊珊说话时看向人群里那个最惹眼的少年。
像是在看他最后一眼一样。
少年拖着行李箱散漫地走在最后,他行李箱上搭了件衣服。今天他很难得地戴上了耳钉,冷淡的银色看起来更让人难以靠近。
有一瞬间,她似乎又看到了初中开学那天的迟曜。
那个她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偷偷喜欢到现在的人。
沈珊珊很快收回那一眼,拖着行李箱跟着他们上车。
在上车前,她忽然想到昨天在海边,她和迟曜表白的时候。
她紧张到无法言语,闭着眼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在海浪声里,迟曜先是说了句 “谢谢”。
然后在那一通官方的拒绝之后,他又说了三个字:“而且我……”
只是这句话很快戛然而止,快得仿佛是她自己听错了一样
沈珊珊察觉出这是一句藏着很多情绪的话,因为迟曜说的时候语调和平时很不一样,声音也似乎有些暗涩。
于是她问:“什么?”
然而迟曜没再说下去:“没什么。”
“而且我”。
他后面,是想说什么呢。
沈珊珊想了会儿。
一群人坐车到火车站,急急忙忙检票上车,在这匆忙的一路上,她很快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抛了出去。
-
回去的高铁依旧还是六个多小时。
林折夏因为是单独买的票,座位离其他人都很远,不在一节车厢。
她正盯着窗外不断移动的景色看,身边突然响起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可以换个位置么。”
她扭头,看到迟曜拿着车票站在过道。
他搭话的那个人是那位坐在她旁边的女白领。
女白领脸有点红:“你需要换位置吗?”
迟曜一只手拎着衣服,另一只手伸着,两根手指夹着车票,他夹着车票的手指在空气里晃了下,指了指她:“我妹妹一个人坐这,我不太放心,如果方便的话,跟您换个位置。”
他说“我妹妹”三个字的时候,林折夏瞪了一下眼。
林折夏:“谁是你妹妹……”
迟曜眉尾微挑:“你说谁是。”
林折夏扭头,对女白领说:“姐姐,他骗人,我不认识他。”
迟曜一句话把她堵死,他不冷不热地说:“还跟哥哥闹脾气。”
林折夏:“…………”
这个人果然是狗。
迟曜这张脸摆在那,女白领想也没想,起身要跟他换位置:“好的呀,我跟你换吧,你离你妹妹近点。”
很快两人换了位置。
林折夏别过头,想装不认识这个人。
但同时,她又有点期待:“你换过来干什么。”
迟曜:“徐庭太吵,影响我睡觉。”
林折夏又把那点期待压下去:“哦。”
高铁上空调开得很足。
过了会儿,迟曜又问:“你冷么。”
林折夏手已经发凉了,手不自觉地抱着胳膊,但还是倔强地说:“还好。”
她说完,迟曜把刚才拎着的那件衣服扔给了她。
“……”他阖上眼准备睡觉之前说,“……还好就拿着。”
林折夏抱着衣服,刚刚压下去的心情,又忽然向上跳跃起来。
-
林折夏到家的时候,林荷和魏平已经旅完游回来了,两人正在客厅整理带回来的大草原特产。
林折夏私自跑去海城市的事,林荷和魏平消化了几天,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
所以见到她的时候,魏平还心平气和地喊她过来拿礼物:“夏夏,你妈妈给你准备了礼物。”
林折夏走过去,看到桌上有个很小的玻璃瓶:“是什么?”
魏平:“草。”
“……”
林折夏拿着那个翠绿的玻璃瓶,心情很复杂:“我很感动,我有个去大草原,还不忘记摘草带回来给我的妈妈。”
但经过消化,不代表看到她的时候不会生气。
林荷:“我一看到你这张脸,我又想起你一声不吭跑去海城市的事了。”
林折夏往后退了几步,退到房间门口:“那我暂时消失一下吧。你别看我了。”
“你叫迟曜晚上来家里吃个饭,”林荷在客厅喊,“你跑过去,多麻烦人家,人一边忙比赛一边还得照看你——听见没?”
林折夏后背抵着门板,扬声回了一句:“知道了。”
迟曜来她家吃饭不是什么大事。
所有人都很习以为常。
吃完饭,魏平拉着他在客厅聊天。
林折夏是女孩子,和她相处时不同,魏平有时候和迟曜倒是有很多属于两个人之间的话题。
魏平:“你帮我看看这个,这汽车模型,你感觉怎么样,叔叔想组装一台。”
“……”
林折夏饭后去洗了个头。
洗头间隙,她电话响了,她顶着满脑袋泡沫喊:“谁帮我接一下电话。”
场面看起来有点杂乱,林荷在厨房忙活,魏平戴着眼镜,半天也没找到她手机在哪儿。
最后迟曜从沙发缝里找到她的手机。
魏平:“谁的电话啊。”
“何阳。”
“那你帮她接吧,”魏平自觉坐了回去,“你们孩子之间的事儿,我就不插手了。”
电话接通。
何阳得意洋洋的:“我就知道你会接我电话的,我特意没给迟曜打,他有时候不接电话——我是不是很机智。”
然后何阳听见迟曜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嗯,机智。”
何阳:“……”
何阳:“不是,怎么是你啊。”
迟曜:“有事说事。”
何阳:“我家养猫了,我妈同事家母猫生了好几只,她拿回来一只,想问你们来不来玩。”
南巷街这群发小之间的联系内容很琐碎。
内容经常是谁新买了电脑,谁谁谁新买了游戏机,或是一起去扫荡小卖部里卖的刮刮乐。
迟曜想说“对猫没兴趣”,但话只是在心里转了一下,说出口的却是:“她在洗头,等会儿。”
“好嘞,”何阳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来之前帮我去小卖部里买点猫罐头呗,它来得太突然了,家里没准备东西给它吃。”
“……”
何阳:“你们上门观光,带点小礼物,不算过分吧。”
林折夏洗完头,头发只吹了个半干,迫不及待拉着迟曜出门看猫:“他也太坑了,就是为了忽悠我们去给他买罐头。”
迟曜:“那你还去。”
林折夏:“我那是看在猫的面子上,不然才懒得搭理他。”
林折夏出门前找自己的零钱包,然后又拿着手机和钥匙,手里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实在拿不下其他的了,于是走之前顺手把桌子上的皮筋递给迟曜:“你先帮我拿一下,我把钥匙塞兜里再拿它。”
迟曜站在门口等她,伸手接过。
林折夏头没完全干,还半湿着,暂时不能扎头发。所以等她塞完钥匙之后,直接把皮筋的事儿给忘了。
她一路直奔小卖部,找了一圈,在底层的货架上找到了幼猫罐头。
去何阳家时,何阳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接过罐头:“唉哟,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太客气了。”
林折夏进门前说:“我特意带礼物,你是不是感到很不好意思?”
何阳假客气:“是的是的。”
林折夏低头捣鼓了一阵,然后在手机上调出二维码:“那你付钱吧,一共48,你扫我。”
何阳:“……”
何阳无语,刚想说“这波是我输了”,抬眼看到站在他夏哥身后的人。
少年倚着门,眼眸低垂着,很不明显地扯了下嘴角,似乎是被林折夏逗笑了。
林折夏在何阳家玩了会儿猫。
那只猫才两个月大,白色长毛猫,几个人坐在一起商量给它取什么名字。
林折夏:“颠颠吧,你看它走路,挺颠的。”
“……”
两个月大的猫,几乎一直在睡觉。
几个人看了会儿,终于有人打破平静。
迟曜:“你们觉得很有意思吗?”
林折夏:“……”
何阳:“……”
迟曜起身:“走了。”
林折夏也起身:“虽然它很可爱,但它一直在睡觉,三个人盯着一只猫看它睡觉好像有点傻。”
何阳:“那我就不送了。”
林折夏和迟曜出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些。
小长假过后,即将进入夏末,蝉鸣声渐渐变得微弱起来。
林折夏出门的时候逆着风,头发被风吹得扬起来,糊了半张脸。
她这才发现头发干了。
想起来要扎头发,于是在身上找了一圈:“我皮筋……”放哪儿了。
她话还没说完,一只手横着伸了过来。
少年手腕清瘦,凸起的腕骨处,缠着一根极细的黑色发绳。是她出门前递出去的那根。
在微弱的蝉鸣声里,迟曜冷倦的声音响起:“你的东西,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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