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晏立刻反驳, 他的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的表情,斜眼看着温明蕴,嘴里虽然不满地嘟哝着, 但是最终没说出什么难听话来。
这段时间他的确成长了许多, 对人情世故一下子开窍了不少,不再是处于以“熊”抗天下了。
他自然知道,哪怕他再怎么不认温明蕴是他的母亲, 但是从礼法规矩上来说, 他们就是继母与继子的关系, 而且自从他不再想着捉弄温明蕴,她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不再成天把他当成风筝甩了。
在他心里,哪怕温明蕴不算母亲这个身份, 但绝对可以算半个朋友。
“哎, 我知道的,男孩子到了这个年纪都会害羞的。等你再长大些,要娶媳妇了,就不会害羞了。”温明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满脸理解的表情。
“爹,不是说要去徐侯府的吗赶紧走吧, 别误了时辰。”程晏不敢和她多说, 他可是太清楚,这女人是多么擅长掌握聊天节奏。
他要是继续聊下去, 那得被弄得更焦躁。
“先用膳。吃完再走。”程亭钰招呼他俩入席。
餐桌上摆着三副碗筷,显然他是想一家三口一起吃,程晏也没拒绝,挑了个位置坐下。
“今日要去大姐家”温明蕴询问, 昨晚也没听他说啊。
“是的,昨日姐夫没见到程晏,今日带他一起去拜访。拜帖今早已经送过去了,你不用担心。”
温明蕴点头,他既然已经安排好了,她自然也不会多问。
一家三口感到徐侯府的时候,温明珠已经在院门里等着了。
温明蕴下车,姐妹俩相视一笑。
“见过姨母。”程晏翻身下马,立刻抱拳行礼,这回的称呼他倒是喊得利落。
“好孩子,越发英勇了,不愧是将门之后。”温明珠夸赞了一句,她想给个礼物,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反应过来眼前的不是小姑娘,并不适合戴玉镯子。
“姨母家里有个牛角弓,虽不是很贵重,但挺别致,待会儿你带回去玩儿吧。”温明珠轻声细语地道。
她这话一出,离开有小丫鬟去通知管事,把这张弓准备好。
“不用”程晏下意识想拒绝。
他和这位大姨母是第二次正式见面,第一次便是温明蕴回门时,他悄悄跟上去,想捉弄温明蕴,结果反被温家姐弟捉弄了,让他穿一身女装,最后还被诬陷下巴豆,自己则被灌了一锅带巴豆的鸡汤,拉得昏天暗地。
那个惨痛的经历,不止是他和大姨母的初次见面,更是他与温家人的初次见面,当时他只顾着扼腕自己不够机敏,才着了道。
而如今他稍微长了点脑子,瞬间意识到其他的都不重要,他在温家人心里留下的惨痛形象,才是最重要的,简直要被人家在心底笑话一辈子啊。
那次见面,他一直处于丢脸状态,穿着女装被灌鸡汤,然后疯狂跑茅坑,连接收见面礼的机会都没有,这次算是补回来了。
“大姨母给的,你就拿着,上回见面礼没拿上,这回得补上。不过阿姐,你方才摸镯子,是想送他镯子吧”温明蕴立刻开口,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谢姨母。”程晏的声音细如蚊蝇,脸上也臊得通红。
哪怕他不想自己露怯,但是发烫的脸颊完全不受控制。
温明珠见这对继母子能开玩笑,程晏看起来也挺听话的,悄悄松了一口气,脸上带着几分笑意,顺着她的话说“平时见的都是小姑娘,给镯子都习惯了,下意识的举动。不过你家晏哥儿可以救驾有功的小英雄,应该也戴不上镯子。”
“他虽不是女孩儿,但对姑娘家的东西还是挺喜欢的。是吧”温明蕴拍了拍他的胳膊。
程晏瞬间浑身僵硬,他可真是谢谢温明蕴了。
继母不好惹,他当初的黑历史,她真是记得清清楚楚,还硬要提。
果然她这话一出,温明珠也想起当初在温府,程晏穿着一身女装,昏迷在箱子里的模样,那画面简直辣眼睛,完全不明白他为何要那么做。
温明珠摸着手上的镯子,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取下来也不是,不送也不是,进退两难。
但是看着程晏那越发阴沉的表情,想来定是不喜欢的。
“不是,我不喜欢姑娘家的东西,上次只是误会。不过晏还是厚着脸皮向舅母讨要个镯子,待日后我及笄了,有了心仪的女子,就送与她。”程晏快速否认,再次向温明珠作揖。
在场的人都是微微一怔,就连作壁上观的程亭钰,都忍不住扭头看过来,眼神之中带着老父亲的欣慰。
苍天终于开眼了,程晏今天他娘的长脑子了,都会说这种场面话了,既圆了场也不至于让人觉得尴尬,还表现得落落大方。
温明珠笑出了声,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她立刻道“我手上戴的这桌子不好。既然是给以后的侄儿媳,那自然要挑好的,待会儿和那牛角弓一起让你带回去。”
“俗话说得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晏哥儿可真的变化很大,以后常来侯府玩儿。”
几人走进侯府里,温明珠领着程晏去见过徐侯夫人,就让人把他们父子俩带去书房,徐锦墨今日都没出门,显然就等着他们。
姐妹俩携手走进温明珠的院子,温明珠立刻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还真是调皮,跟继子一般计较做什么。继母难为,他原本就不喜有人占了母亲的位置,你还挤兑他,这不是让他更有芥蒂”温明珠忍不住提点道。
长姐如母,温明珠对底下的弟弟妹妹总是操心更多。
“阿姐,你放心吧,我都知晓。虽然程晏几个月前虽然还是又蠢又傻的混账玩意儿,但他现在已经长大了,知情守礼,不可能再做出那些蠢事儿来。而且他不至于那么小气,几句调侃的玩笑话就让他记恨上,他也当不了救驾成功的小英雄了。”温明蕴立刻挽住她的胳膊,轻轻摇晃着,明显是在撒娇。
原本还担心不已地温明珠一听此话,瞬间就放下心来。
“的确,我听说救驾的时候,那孩子以一当百,一个人就能成功猎杀黑熊,但是为了让功劳,在把熊砍得不能爬起时,直接让开了,叫他的那些至交好友们也一同领功,是个大度且有远见的孩子。”温明珠想起救驾时的消息,立刻点点头。
温明蕴挑挑眉,没有吭声。
虽说程晏的以一当百是假的,有人从旁协助,但是他让功劳给别人,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他对自己人一向大方得很,当然若是仇人,那也小气得不行。
“他如今懂事了,又有一身本事,对你也还不错,你记得收收顽劣的性子,拿出继母的温柔来,不要你待他如亲子,但人心总归是肉长的,你对他好他肯定知晓,以后不求他回报,至少等你老了,而他长成时,不要回过头来踩你一脚。”温明珠轻声细语地劝慰着。
当初她得知,小妹嫁个带着拖油瓶的鳏夫时,她就忧心不已,甚至好几完都失眠了,总惦记着这事儿。
小妹虽然鬼机灵,但是实在体弱,病秧子妹夫肯定不能欺负她,温明珠却担心那混世魔王的继子。
好在程晏如今已然变好了,若还是像之前初次见面那样混账,温明珠都要考虑劝小妹准备和离了,赶紧跑路吧。
“阿姐,你这是什么话我就是把他当亲生儿子看,才会这般相处啊。要不然我根本不会搭理他,我还指望他以后给我养老送终呢。阿姐,你可不能咒我们母子感情啊”温明蕴瞪大了双眼,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控诉,似乎在说你为何要这么误会我。
温明珠顿时觉得手痒,当场就抬起手,恐吓道“你再调皮,给你两巴掌。”
温明蕴立刻笑开了,马上讨饶“姐,我错了。你快让人把我侄儿侄女抱出来。”
“早在里屋等你了。”
温明蕴听闻此言,立刻提起裙摆一路小跑冲进去,果然看到两个小家伙正在毛毯上坐着。
“嘿,乖乖们,小姨来了。看小姨给你们带什么来了”她让丫鬟捧出盒子,里面装的全是各种玩具。
除了叮当作响的吸引注意力玩具,还有几本布书,找出雪白的绢布,让绣娘在上面绣上各种图案,有动物也有花卉,还有简单的文字,然后分门别类剪裁钉装成书,类似现代的百科全书,对小朋友十分实用。
毕竟小孩子虽然香香软软的,但指甲抓起东西来,还是很锋利的,若是用纸做成书,要么被撕碎,要么被口水弄得糊成一团。
倒是这种布书,很难撕坏,上面的图案还是刺绣,哪怕沾上了口水,洗一洗就能继续用。
温明珠一看她拿出这么多,立刻眉开眼笑。
“这书我喜欢,哎,之前我去参加几个手帕交的聚会,提到养孩子,一个个苦不堪言,孩子出生的时候,都希望他们健康就好。但等逐渐长大,就身不由己了,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特别是盛崽书香门第,还不会走路,就已经开始接触文房四宝了,哪怕他们什么都不懂,还经常搞得一片墨水,但有人说这叫从小耳濡目染,以后必定文采斐然”
温明珠提起小孩子教育问题,瞬间头大,显然是憋着满腹苦水,如今终于找到机会倾诉了。
温明蕴听得眼角直抽抽,果然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都在鸡娃。
“阿姐,你也不用太在意,这么点的孩子,快乐为主。徐侯府启蒙又早,三岁就开始读书了,以后苦日子在后头,何必这会儿也要折腾。”
“你说得也是。当娘的既想让他们快乐,又怕他们荒废掉,长大以后,没了爹娘的守护,不能自食其力。唉”温明珠也是出身文人世家,自然明白其中的苦楚。
“喏,这一盒子是程晏做的,他之前挨打,躲在家里没脸出去,就自己捣鼓了点木匠活,我让他给两个乖乖做的一点小玩意儿。”
温明蕴招招手,红枫立刻又捧过来一个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果然都是木制品,有七巧板还有各种造型的积木,可以拼装成马车或者房屋的,上面甚至涂上了颜色,刷了油,没有任何一点木刺,摸在手里十分顺滑,颜色鲜明,是孩子们会喜欢的东西。
她立刻把积木倒了下来,陪着两个小家伙一起玩儿,显得十分耐心。
徐侯府书房内,徐锦墨对程晏先是一通夸赞,他毕竟是徐侯府未来当家人,说的话那是舒服又好听,哪怕是程晏这种处于叛逆期的少年,都听得心花怒放,努力克制住上扬的嘴角。
徐锦墨见气氛差不多了,眼前这愣头青应该被他吹捧得上心了,也能听得进接下来说的话,才转入正题。
“太子殿下最近负责羽林卫,他发现不少世家子弟依靠家世混了进去,但是却毫无才能,若是皇上真的遇到危险,根本无法指望他们,正因为如此,之前的皇家狩猎遇到黑熊时,才会让皇上陷入那般危险境地。”
“羽林卫大量被革职,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我就给太子殿下推荐了你。晏哥儿虽然年少,但是却相当英勇,又得皇上赏赐千户,你若进羽林卫,可以直接调到皇上的龙乾宫里,贴身守卫。皇上相当赏识你,想必见到你会很高兴。”
他终于说出了真正目的,之前在程府并没见到程晏,因此他只露出些许提拔的用意,却没有具体说到什么职位,而如今程家父子登门拜访,他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程晏一听此话,不由微微怔住。
他还是少年人的思想,接触到的都是学堂内容,虽然是个学渣,但身处的环境依然相对单纯,并没有进入官场,乍一听到邀请他去羽林卫,是之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所以才会措手不及。
“太子殿下也想让我去当羽林卫吗”他直接发问。
徐锦墨的眸光闪了闪,这小子看起来挺蠢的,但是提出来的问题却直奔重点,显然直觉很敏感。
他方才那么长一通话,又不停地在皇上身上打转,给程晏描绘美好的未来,其实都是为了干扰思维,这件事和皇上一点关系都没有,真正的重点就在太子身上。
“此事虽是我提的,但太子殿下的确是同意的。”
“可是殿下对我的印象应该不好吧,我之前在北疆将士回京那日,大闹望京城,还差点撞了仪架,表现得很是糟糕。”程晏再次发问。
提起太子殿下,程晏感到自己的屁股又隐隐作痛了。
但除了疼痛之外,还有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汹涌而至。
挨打的那天,被打得死去活来,疼痛感没能让他低头,最后是怕辜负了武鸣将军的相救,以及各种羞恼的情绪让他求饶的。
他对这位储君的观感极其复杂,虽然知道那是他自找的,但若不是武鸣将军出手相救,恐怕他已经死在了无数暗器之下。
太子当时根本没想让他活着走出去,或许是程府当时已经不行了,又或许是太子有恃无恐,根本不顾他的死活,而如今却邀请他去当羽林卫,总觉得很奇怪。
“这你不用担心,浪子回头还金不换呢,更何况你还只是个少年人。太子殿下赏罚分明,知人善用,他在上回的狩猎中,看到你英勇的表现,知道你已经变好了,自然就想到了你。”
对于程晏之前犯的错,他轻轻带过,着重夸了太子的贤能。
程晏沉默,他看了一眼程亭钰,显然是无声的求助。
“姐夫,阿晏还小,他就是个空有蛮力的傻小子,之前如意回娘家,他悄悄跟过去,在温家做的那些蠢事儿,你也都亲眼瞧见了。这样的他去当羽林卫,还是守护皇上的安危,着实不适合。他细弱的肩膀,扛不起这么重的担子。”
程亭钰直接拒绝,听起来有理有据。
“哎,你说得这叫什么话,英雄出少年,怎么还以年纪小为借口,阻挡了他的前程好男儿志在四方,况且我们说句实话,晏哥儿文才不行,必然不会选科考,而是走武人的道路,要么去参军打仗,要么当皇城侍卫。”
“如今连北魏王子都来望京和谈了,两国平息战争应该就在不远的将来,仗打得也少了。不如先从羽林卫做起,等以后经验足了,武艺更精进了,若是想去打仗,再去战场也不迟。”
徐锦墨连忙规劝起来,从各个方面列举如今当羽林卫的好处,各种大饼画的都快把眼睛糊住了。
但是程亭钰的态度坚决,就是不肯松口。
徐锦墨都说出了火气,实际上他以为这就是一件小事儿,毕竟若是程晏点头了,那就代表程家抱上了太子的大腿,他不信程亭钰能不明白。
偏偏这病秧子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答应,哪怕语气一直温吞,但是却让徐锦墨火冒三丈,他觉得程亭钰就是不识好歹。
“程晏,事关你的前程,你都快十五岁了,该由你自己决定。”徐锦墨一句话都不想跟程亭钰多聊,直接转换目标。
程晏一听此话,轻咳了一声,沉默片刻后道“您就当我不识好歹吧,我目前不想当羽林卫。”
三人的聊天不欢而散,徐锦墨没有留他们,直接送出了书房。
程晏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道“回去吗”
“回吧。”程亭钰拍拍他的肩膀。
父子俩惹得徐锦墨不高兴,徐侯府的下人们也看出来了,让他们去请温明蕴出来,结果半晌也没见人影,显然是消极怠工。
多亏温明珠安排人守在院外,就是为了以防发生什么突发事件。
还是温明珠的丫鬟去通知了,才引着温明蕴出来,一家三口乘着马车离开徐侯府。
“事情没谈拢”温明蕴轻声问。
“嗯,徐世子想帮太子拉拢程家,我拒绝了。”程亭钰点头,他直接将书房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想要程府变成太子党”温明蕴皱了皱眉。
程亭钰轻笑一声“要是变成太子党倒是好了。程府没这个能耐。”
“程府如今就是白身一个,二房至今都被关在大狱里,祖父身体不好,就等着他一命呜呼,这世上就再无程国公了。而我们大房,我是个病秧子,除了程晏看起来有点能耐,但也只是看起来,他才十四岁,想毁掉他实在太容易了,这程家就是个空壳子。”
温明蕴歪了歪头“那他为何做出举动,给人一种要拉拢程家的错觉”
“程家虽然无权无势,但是有钱啊,程将军的遗产可是多得很,之前在皇上寿宴露出来的宝马血石,已经勾起了不少人的贪婪。再者程家军虽然解散了,但是不少将士都留在程府,越是表现得风平浪静,他们就越会联想,程府是不是藏着巨大的宝藏和无数的人才,只要收用了程家,就能全部占为己有。”
程亭钰漫不经心地解释着,他的语气虽然缓慢,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足够吓人。
温明蕴听得都起了鸡皮疙瘩,只觉得瘆得慌。
“无权无势的程家,却可能守着无数宝藏,太子爷自然心动了。之前有皇上在,我折腾出个程将军的遗物,求皇上护佑,又有阿晏救驾有功,自然没人敢在皇上眼皮底下行事。可是如今皇上病了,甚至有可能蹬腿闭眼了,各处的阴谋阳谋就全都来了。”
“这还算客气的,让家里的亲戚来开口,还先给点甜头尝尝,若是我们程家人跪得够标准,能给太子殿下鞍前马后,说不定勉强混个太子党的边缘。若是不听话,那自然用完就丢,别说太子党,不背一身骂名就不错了。”程亭钰看得很清楚,他显然对朝堂倾轧使的这些手段十分熟络。
温明蕴忍不住痛骂“姓徐的什么东西,多亏还是姐夫呢。果然就是个家族为上的冷血东西,迟早要遭报应”
她脸上的愤怒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担忧,她早就看透徐锦墨的为人,典型的世家嫡子接班人,家族利益高于一切,若是有一日至亲之人阻拦在前面,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一脚踢开。
世家之中,不少当家人都曾上演过那句话升官发财死老婆。
温明蕴担心长姐,她甚至做过相关的噩梦,害怕徐锦墨爬得更高,被皇子们拉拢,需要联姻,他就让发妻病死,空出位置来,另娶他人。,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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