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自然光照耀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墙角的摄像头。
童磨翻身坐了起来,并没有开灯,直接凭借着记忆摸索到了门边。
她轻轻将耳朵贴上门缝,努力辨认外面细微的动静。可听了好一会,还是没有捕捉到任何不寻常的声音,仿佛一切都是她的幻想。
但她能感受到,甲二五八号持续不断地传递着不安与躁动的情绪。
这股躁动来得有些莫名,毕竟甲二五八号很少感到不安。在N刻意降低了实验对象神经活跃度的前提下,甲二五八号大多时候都只有极其微妙的情绪起伏,稍有不慎就会被忽略。
虽然感觉有些奇怪,童磨仍然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继续将耳廓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视线忍不住飘向斜上方的摄像头。
一定是有人潜进来了——摄像头还保持着原本的角度,对于门边蜷成一小团的自己熟视无睹。按照往常,如果自己大半夜不睡觉四处晃悠,一定会有人赶过来敲门询问,基本会在两分钟内到达。
童磨从起床开始就悄悄数着秒数,在数字跳跃到136的时候,房门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咔哒声。
她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骨碌站起身,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门被来人缓缓推开,微光从细小的门缝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缝隙越撑越大,隐约映出一个高挑的身影。
“你是谁?”童磨率先提问。
栖身于大面积的暗影里,沉默的来客呼吸平稳,脚步轻盈,自在得仿佛是在逛自家的小花园。在童磨还没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他一个大跨步靠得更近,将独属于自然界的寒露与海风气息送至童磨的鼻尖,让初次接触新鲜元素的小姑娘怔愣当场。
在这短暂的破绽中,男人已经摸到了童磨的脖颈,毫不费力地找到了童磨作为特殊实验品的证据——一个紧紧嵌入皮肤的电子项圈。
只要这个项圈还在工作,童磨就会被研究团队实时定位。但凡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出现在其他地方,或者表现出任何的攻击性,等待童磨的将是脑袋被炸飞的结局,恢复力再强都无力回天。
最脆弱的要害处被人触碰,慢了半拍的童磨想要反抗,可胡乱晃动的小胳膊犹如蚍蜉撼树。她的指尖徒劳地从对方昂贵柔滑的衣料上滑过,刚触碰到微凉的皮革手套,双手就被男人牢牢抓住了。
“别乱动,”男人突然开口,刻意压低的声音像是在吟唱简短的诗句,“先把碍事的东西拆掉。”
意识到到来人暂时不会伤害自己,童磨终于安静下来,气息也趋于平缓。
她缓缓松开手,乖乖配合着男人握住小型手电,然后悄悄透过光束观察对方。
黑色微卷的长发,浅琥珀色的眼睛,秀致深邃的眉眼。没见过外国人的童磨无法判断对方的种族,只知道对方是个各个角度好看得离谱的家伙。
而且他要帮自己摘除这可恶的项圈,真是个好心的美男子!
年轻男子当然知道童磨在悄悄打量自己,他也不在意如此稚嫩的试探,只觉得这小姑娘像一只躲在树洞里暗中观察的小松鼠——
浅色长发因为刚才的挣扎变得凌乱,像是被刚才的变数吓到炸毛;水润的七彩瞳眸眨也不眨,生怕错过了最关键的画面;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紧绷,透出一股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与聪慧;空闲的另一只手紧抓着自己的衣摆不放,似是生怕他中途离开……
谁能想到,在这可爱又无害的外表下,禁锢着一个多方势力长久关注的凶兽,和另一个任务目标“荒霸吐”一起,被大家默认为东洋政府应对异能战争的秘密武器。
心里百转千回,男人手里的动作却一直不停。他不断变换着不同型号的工具,让童磨看得眼花缭乱。直到起.爆装置和定位器都被拆除,男人才终于有所停顿。
“忍着点。”
这句话像是告别一切的最后宣言,在童磨还没开口回应的时候,一股连接着中枢神经的刺痛迅速袭来。
细小的血珠飞溅而出,全被男人用金色的屏障阻挡在外。异能力一出现,他难得收敛的危险气息也尽数解放。他也不在意童磨渐渐升起的忌惮,毕竟眼前这小姑娘再厉害也只是个八岁大的小豆丁,他轻而易举就能将其彻底压制。
童磨轻轻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摸上自己的脖颈——项圈撕扯出的伤口已经消失,指尖只传来血痕残留的粘腻感。
她自由了。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童磨既兴奋异常又感到莫名空虚。
现在她终于理解甲二五八号的感受,他一定也被强行释放了出来,正为突如其来的自由茫然无措,仿佛一切都只是臆想与泡影。
冥冥中,童磨听见未知的齿轮嘎嘎转动的声音,轰鸣着将所有的将来卷向深不见底的漩涡。可她并不后悔,更不会拒绝这份意料之外的自由。
“谢谢。”童磨最后只说了这两个字。
男人没说话,终于缓缓勾起唇角,让他淡漠的眉眼稍有软化。
他微微躬身,像是在邀请女伴参加一场宴会。童磨也未曾拒绝,从善如流地将手臂搭在男人的肩上,任由对方将自己抱走。
哪怕男人此刻的温柔半真半假,哪怕未知的将来充满危机,童磨也不想退缩,更不想在看不见太阳的地方悄悄腐烂。
男人的脚程飞快,落地的声音却几不可闻。他像是很清楚基地里的巡逻路线,动作灵敏地躲过了所有的保全人员。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技巧,通往实验区的大门被顺利打开,门边的警报仿佛根本不存在。
甲二五八号已经被男人的同伴从培养槽中取出,但因为N离开前施加的临时指令,男孩现在还处于半休眠的状态。
童磨顾不上打量站在旁边的新面孔,直接在甲二五八号身边蹲下,轻轻用手点上男孩柔软的脸颊。
甲二五八号的皮肤是温热的,没有像其他实验体一样离开培养槽就迅速崩坏,这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感受到童磨微凉手指的触碰,他的眼睑小幅度地颤抖着,明显能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刺激。但碍于最后一道指令未被解放,他现在只能躺在墙边当一个娇小的睡美人。
在童磨把甲二五八号的脸当作玩具自由揉捏的时候,面对面站立的搭档二人终于开始交流。
“兰波,我改变主意了。”金发蓝眼的男人俊美如神祗,话语里挤压着无尽的晦涩与愤怒,“我不会把他们交给法国,继续成为政府的傀儡。”
这句话明显不太留情面,黑发的兰波一听,明显感到有些受伤,眼神也跟着冷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傀儡,然后把你也教成了新的傀儡,是吗,魏尔伦?”
感觉气氛有些不太妙,童磨收回手,缓缓抬头看向争论中的二人。
这两人说的是其他国家的语言,童磨听不懂,只能勉强通过语气停顿辨认出他们的名字——把自己救出来的人叫兰波,把甲二五八号救出来的人叫魏尔伦。
听他们说话时满满的火药味,这是内讧了?
魏尔伦没有直白地回应兰波的反问,只是坚持叙述着自己的想法:“我不会让他们走一条看不到希望的旧路,他们应该生活在没有战乱的地方,以普通孩子的身份平安长大。”
兰波可以理解的魏尔伦的想法,却觉得实现的概率极其渺茫:“异能者注定不可能过得平凡,哪怕躲到天涯海角都会有其他势力的窥探,你能够护住一时,难道还能护住他们一辈子吗?”
魏尔伦明显心意已决,在兰波表现出不赞同的态度后,他沉默地低下头,看向不远处的任务目标。
在他们获得的情报里,这个叫童磨的小姑娘是日本军方创造出来的“神明”,白橡色的长发和闻所未闻的七彩瞳眸就是最好的证明。而甲二五八号则是“荒霸吐计划”中唯一一个完美契合的实验体,是与魏尔伦这个人造特异点极其相似的存在。
再怎么熟悉彼此,兰波始终是以自然人的身份开口游说,但在场另外三个都不可能被单纯地看作人类。
在大众眼中,再成功的实验体本质上都还是异类。既然是异类,他们就注定拥有不同的三观,不可能永远和平地共存下去,更不要提在其他人类的觊觎中毫无顾虑地活在阳光下。
童磨缓缓眨眼,悄悄往甲二五八号那边挪了挪,这个小动作当即引来兰波和魏尔伦的注意。
顶着两位高挑男士的注视,童磨觉得自己仿佛被两个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凶兽盯上,难得生出一丝自己很弱小很无助的念头。
“那个……我们可以先离开这里吗?”童磨试探着提议道。
魏尔伦轻轻“嗯”了一声,率先将沉睡中的甲二五八号扛在肩头,将童磨留给了沉思中的兰波。
看了看被当成麻袋扛走的甲二五八号,又看了看让自己坐在臂弯上的兰波,童磨暗自感到庆幸,觉得灯光下的兰波比魏尔伦更有人情味儿。
在这样可怕的沉默与凝滞的气氛中,四人先后离开了这座庞大如迷宫的实验基地。
童磨的记忆起始于三年前,那个时候的她刚好被广濑在实验室里唤醒,随后便是日复一日的检查与采样。
一千多个日夜里,童磨只在书上看过前人描写的世界,却从不曾像现在这样亲自感受一切。
头顶有一轮明亮的圆月,看久了眼睛都有些酸胀。带着奇怪咸味的晚风拂过脸颊,触感远比被褥更加轻柔。不知来源的环境音持续响起,仿佛任何一个角落都藏着崭新的小世界……
有光,有影,有风,有海,她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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