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到达临时救助点时,三人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受到爆炸事件的影响,官方机构最近一段时间都会草木皆兵,外籍人员和身份不明者肯定会被重点调查。
作为失忆的法国超越者、人造神明以及荒霸吐的安全装置,他们的真实身份一个比一个敏感。没有任何明面上的身份证件,说不出居住地址与稳固的社会关系,他们肯定会被当成可疑的黑户,在官方机构前晃来晃去绝对是自投罗网。
童磨和兰隔空达成共识:兰波动作自然地更换了姿势,把中原中也灰扑扑的脸埋在自己的肩上,童磨则是不留痕迹地低下头,眼睫微敛,确保擦肩而过的人看不到自己过于特殊的瞳色。
他们成功削弱了自己在人群中的存在感,竖着耳朵听了一些周围人关于大爆炸的看法,以及官方针对这次意外事件可能推行的举措,便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离开了。
越过喧闹的救援现场,顺着主路一直往前走,离得最近的大商圈便是中华街。
中华街,顾名思义,是华人华侨们的聚居地。
这一片区的建筑风格和人文氛围略有不同——大路口竖着精致又气派的巨大牌坊,街巷纵横建筑紧凑,招牌上的文字也是汉字居多。
大部分居民都是附近商铺的经营者,精神面貌比滨海地区的人好得多。衣着虽不是精致,至少足够整洁。街坊邻居间交谈时的语气很是熟稔,应该是相互认识了很长时间,举止往往不拘小节,时不时还冒出几句中文,抑扬顿挫的腔调在童磨听来像是一首首清越的民谣。
对比起混乱嘈杂的临海地,这里就像是一个悠闲安逸的世外桃源,又比世外桃源多了一丝属于人间的烟火气,有种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的魔力。
凌晨那场大爆炸的动静惊动了整座城市,类似的消息早就传开。在看到童磨一行人的落魄模样后,众人第一时间就推测出他们的始发地,暗自编出一个又一个悲惨的故事。
一开始大家还是感到犹豫的,毕竟流落至此的受难者很可能是个大.麻烦。但或许是看他们三人眼神清明气质出众,其中两个还是不满十岁的孩子,众人还是忍不住起了恻隐之心。
熟识的居民们低声交流了几句,试探着走上前拦住兰波询问情况。
兰波当场脸不红心不跳地编出了一个小故事:他是被战乱逼去外面讨生活的孤儿,辗转来到横滨,偶然在废墟里救出童磨和中原中也,当即决定带着孤苦无依的两个孩子一起生活下去。
确认兰波没有明面上的威胁后,众人终于放下了戒心,转而满脸心疼地邀请兰波进入中华街,说是家中有一些闲置衣服可以送给他们,回头就能从衣柜里翻出来。
兰波原本还想拒绝,可看到童磨和中原中也身上都是破破烂烂的,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既然松了第一次口,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和无数次。
童磨知道卖乖是此刻最有用的方法,于是她表现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懵懂,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迎上众人关切的视线,明明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轻易就能收获一波“这孩子长得真水灵”“太可怜了”“赶紧洗个澡换身衣服”之类的回应。
之前说送衣服的那些人很快就赶回来了,你一件我一件地给三人凑出了完整的套装。
有一位年轻妈妈还送了几件小孩子尺码的新内衣,言辞恳切地嘱咐兰波要注意两个孩子的精神状况。说完,她也不在意童磨身上都是灰尘,动作温柔地替她把乱糟糟的长发顺到耳后,用柔软温暖的指尖点了点小姑娘嫩嫩的脸颊。
“别怕,”年轻女人的语气就像羽毛那样柔软蓬松,有着让人瞬间平静下来的安全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猝不及防被不熟悉的人触碰,童磨原本还僵硬着身体,在听到女性的安慰后又缓缓放松下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寻找某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可眼神一晃,看到的都是陌生的脸。唯二熟悉的兰波和中也就站在旁边,被一个衣着考究的老妇人拉着攀谈,根本没注意到童磨的小动作。
童磨收回视线,瞬间出现过的茫然无措彻底消失,按照记忆里的应对方法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谢谢姐姐。”
闻言,女人的笑容更深:“你的头发应该是不小心被火燎到了,最好修一修发尾,养护起来也更方便。”
人群中某个年轻小哥兴奋举手:“那晚点顺路来我这里剪个头发,我开的理发店就在斜对面,蓝色招牌就是!”
有了合适的换洗衣物,他们又被老妇人第一时间带回了自己的老宅。
半路上,兰波轻而易举地套了不少的话。
这里是港口城市横滨,毗邻东京、区位特殊,靠着滨海贸易发家展起来,又因为战乱最先受到波及。因为错综复杂的历史和政治背景,本地大小势力盘根错节,滨海地区尤其混乱。如今正值战争后期,因此城市中的青壮年人口明显流失,很多产业陷入困境,文化教育事业更是凋敝。
老妇人名叫石川裕子,是种花人,年轻时跟着家人搬迁到横滨,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大半辈子。
她的老伴早就去世了,独子生前是横滨国立大学的教授,在前年死于一场意外,留下她一个人守着家里的宅子,靠着年轻时学的刺绣手艺赚些闲钱。
一个人住的老人最是寂寞,因此但凡碰到了合适的听众,老妇人能兴致勃勃地聊上很久很久。见兰波愿意耐心听她说话,气质丰朗又懂分寸,她也怜惜两个漂泊无依的孩子,便改口邀请三人先在自己家里住下,也算是有个安全的落脚处。
兰波完全没有想到一切会如此顺利。面对妇人毫不作伪的关怀照料,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这份真心打动。他在思考了一会后应了下来,只不过坚持表示自己会尽快找个稳定的工作,将足额的租金交给老人,算是尽可能地回报她的恩情。
“再说、再说。”老妇人笑着摆手,假装耳背没听到后面关于租金的内容,连声催促两个小孩子先去洗澡。
进浴室前,兰波和童磨沉默对视。
兰波用眼神询问,【谁去?】
童磨看向身侧的中原中也,小男孩正安静而专注地看着自己,手还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摆不放。
她妥协地点头,【好吧,我来。】
童磨关上浴室门,把常用洗漱品的名字都介绍了一遍,打开淋浴间的花洒,将水温调整到合适的范围,这才把光溜溜的中也推进淋浴间。
中原中也全程都乖乖站在水下,任由水流打湿头发和身体。
他的视线随着童磨的手不停移动,听她放慢语速说出“沐浴露”“洗发香波”“毛巾”之类的名词,不住地点头。
他习惯性地想要开口重复一遍,只不过忘了头顶的花洒一直在放水,一张口,水就顺着鼻侧灌了进去,咕嘟咕嘟被迫喝了一大口。
听到再明显不过的吞咽声,童磨慌忙关掉阀门,伸手把中也黏在脸颊上的赭红短发捋到脑后,手动阖上中原中也的嘴巴,心累地嘱咐道:“这个不能喝!不——能!”
童磨双手交叠比出一个大大的叉,见中也嘴唇抿紧不停点头,这才继续教他怎么洗澡。
挤出洗发香波,在手心抹匀搓出泡泡,一股脑堆到中原中也的头顶,揉来揉去。童磨催眠自己是在给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勾洗澡,演示了开头后便让中原中也学着自己洗,她则守在一旁双手抱臂当起了监工。
后续的进程都有惊无险地进行下去。好不容易让中也磕磕绊绊地洗干净,童磨跟着急出了一身汗,仿佛又爬了一次望不到边际的坑洞。
把香喷喷湿漉漉的小男孩推给兰波照料,童磨满脸沧桑地折回去洗漱。
十几分钟后,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对着镜子仔细打量一番,意外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奇怪的变化——
她的发色改变了。准确来说,是靠近头顶的那一截发根变成了红黑二色。乍一看像是将染料直接泼上发顶,颜色鲜艳边界分明,可这颜色仿佛是天生就有,怎么洗都洗不掉。
红色与黑色,这两种颜色同时出现,让童磨第一时间想到了荒霸吐爆发时红黑色的火焰。
在荒霸吐突然爆发时,那一瞬间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的愤怒依然无比清晰,仿佛有无形的锁链将童磨彻底缠绕,越挣扎越紧缩,再也没有逃离的机会。
她可以确定自己昨晚离开实验室时还是好好的。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变了样,只可能是受到了荒霸吐的影响。
但除了头顶发色的变化,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异常,这份怀疑便被童磨强行压了下去。
想不通就不去想。直觉告诉她,中原中也身体里的荒霸吐并不会永远沉睡,等它再次冲破枷锁重现人世的时候,她就能亲自找到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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