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尔伦从没想过, 中原中也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段话。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并不是人类, 而是一个拥有人类躯壳的异能特异点。他的意识开始于欧洲某个秘密实验室, 反.政府主义者牧神以魔兽维吉尔为基础创造了他,并命名为“黑之十二号”。
之后,十五岁的欧洲谍报员兰波奉命潜入, 协助他击杀了牧神, 教导他适应这个社会,从此开始了任务不断的生活。
兰波试图将自己掌握的知识和技能都教导给他,但兰波忽略了一件事——传授的内容全都和谍报员的工作息息相关, 里面充满了欺骗与掠夺,越是接触, 就越容易让人对感情失去信心。
在魏尔伦看来,他只是被人类制造出的工具。哪怕再强大,看起来再像一个人类,在真正的人类眼里, 他始终是一个异类, 是一个必须被悄悄忌惮着的强大的工具。
兰波试图加深魏尔伦与周围人的羁绊, 为此还将自己的本名送给了他。自此之后, 本名“保尔·魏尔伦”的黑发少年便是阿蒂尔·兰波, 本名“阿蒂尔·兰波”的金发少年便是保尔·魏尔伦。
可对于魏尔伦来说, 这样的羁绊似乎是不够的。他就像在狂风中上下翻卷的风筝,根本不可能靠着一根细细的钓鱼线获得牵引。但凡拉力逼近极值,他随时都会被风暴彻底撕碎。
兰波当然发现了魏尔伦的异常状态, 试图通过各种角度的安抚为魏尔伦增强信心。
“保尔, 你就是人类。”
“保尔, 你是我的搭档, 我很清楚你身为人的本质。”
“保尔,那些人根本就不了解你,你要相信我。”
人,人,人。
谎言,谎言,谎言。
只有他,是被人类的谎言欺骗着的……工具。
哪怕生理年龄与兰波等大,但魏尔伦拥有自我意志的时间不超过四年,任何意义上都是脆弱且稚嫩的。如果不是兰波从一开始就陪伴着自己,魏尔伦肯定会做出无法被高层原谅的反抗举动,更不要提在每一项任务中都保持着绝对的忠诚。
魏尔伦虽然是名义上的欧洲谍报员,但他并没有所谓的忠诚,谍报员的工作和过去的经历没有太大的区别——他本来就是以武器为目标创造出来的存在,杀戮与掠夺是他最稳定的一段代码,也是他的本能。
直到他们奉命潜入横滨的军方实验室,魏尔伦脑海中的弦彻底崩断了。
中原中也,甲二五八号,是岛国研究员通过解读魏尔伦的核心代码,私下仿制出的荒霸吐的安全装置。
童磨,无代号,是岛国研究员按照上级需求改造出的伪神,具体来源未知。
看——这就是人类。为了填补那颗贪婪的、肮脏的心,将一个又一个无辜者推上实验台,用代码覆盖人格,用温情伪装命令,用羁绊满足私欲。
魏尔伦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了。他不想看到更多的、和自己相似的存在,被兰波送给政府,被一步步洗脑成新的工具……等到工具正式投入使用,工具会主动带回更多的工具,一步一步填满这个冠冕堂皇的地狱。
于是魏尔伦终于下定决心,对着兰波的背影举起了手里的枪。
自大爆炸中醒来,魏尔伦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废墟之中,有些艰难地回忆起爆炸前的画面——
兰波读取中原中也发生错误,短暂解放了荒霸吐。情急之下,兰波用亚空间笼罩了整个擂钵街,借以减小对整个横滨的影响。而他自己,在爆炸发生之前就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准备,用重力覆盖全身,刚好因为两股能量的冲撞被扔向亚空间之外。
等他从废墟中站起身,擂钵街巨大的坑洞里已经空无一人。
下意识以为兰波三人都在爆炸中灰飞烟灭,魏尔伦并没有久留,而是在第一时间离开了横滨,带着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茫然与空虚,满脸麻木地向上级报告了任务失败的结果。
魏尔伦终于失去了那根细细的鱼线,变成没有牵挂的风筝,一个人完成着暗杀任务,成为了强大又无情的“暗杀王”。
因此在一年后,偶然在巴黎与兰波重逢时,魏尔伦的第一反应是欣喜,之后才是惊讶与来源未知的愤怒。
正好兰波二话不说发起攻击,魏尔伦便顺势做出反击,两人在组织总部大打出手,瞬间将整栋建筑夷为平地。在双方的默认之下,他们再次一起做起了任务,只不过每到一个任务地点,他们都会因地制宜地打一场。
他们重复着千篇一律的争吵,轰掉了一座又一座山,毁了一栋又一栋楼,直到某一天清晨,兰波眼神复杂地敲响房门,用苦涩的语气率先妥协。
“保尔,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一趟横滨。那两个孩子还活着,现在就生活在普通人的环境里,和你当初期望的一模一样。”
在飞机上,兰波又言辞恳切地做出提议:“我们来打一个赌吧。”
如今,魏尔伦输了这场赌约。
他没有输给兰波,也没有输给中原中也和童磨,而是输给了自己。
按照原本的想法,他本应该毫不犹豫地斩断所有在横滨的羁绊,用强硬的态度带着同类离开。可是在听到中原中也的理由后,他不可避免地心跳加速,既为中原中也眼里的光芒感到欣喜,也为自己被打动的事实感到惧怕与无措。
注意到魏尔伦明显反常的状态,兰波小声提醒了一句:“保尔?”
魏尔伦下意识看向呼唤自己的兰波,脸上茫然的表情和当初击杀牧神时一模一样。
中原中也不愿让魏尔伦继续犹豫下去,再次追问道:“你的答案呢,哥哥?”
这是中原中也第一次主动承认他们的兄弟关系,虽然语气里还有小小的别扭,但已经成了笼罩在魏尔伦心头的一束晨光。
魏尔伦定定地看着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眼睛,差点就被里面的期盼与真诚灼伤。他下意识偏头,遇上了童磨的视线,发现她也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自己,便不得已抬起头,看向别处。
结果将微笑等待着答案的兰波收入眼中。
兰波眼神温柔,没有催促,也没有过多的期待,仿佛已经笃定了自己会答应。
魏尔伦彻底待不下去,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推开门溜走了。
看着虚掩着的大门,感受着从门外吹进来的凉风,房间内的三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走了?”
兰波脸上的笑意加深,慢条斯理地整理好本就没有褶皱的衣摆,动作轻快地走到了门口:“大概是……恼羞成怒了吧。”
直到房间门被兰波轻轻关好,童磨才忍不住悄悄看向中原中也。正巧,中原中也同样注视着童磨。
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像是被烫到了,倏地挪开,过了一会还是犹豫着再次对上。
“抱歉,我不应该瞒着你。”童磨态度诚恳地主动认错。
中原中也看不惯童磨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动作有些急促地揉乱了她的头发,然后又很快松开了手:“我可以理解,但下次还是不要这样做了。你要对我有信心,就像我信任着你那样。”
中原中也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仿佛只是看着太阳缓缓升起,潮水渐渐打湿沙滩,看着生命中的人来来去去,一转头发现并肩而行的是同一个身影。
从拥有记忆起,童磨始终都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们一起分享成长的快乐与烦恼,跌跌撞撞地拥抱这个美好与罪恶共存的世界,可以在战斗时充满信任地交托后背,也可以在结束战斗后勾肩搭背地放声大笑。
“……笨蛋,”他终于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不是胆小鬼,不会因为过去的错误选择逃避。”
“你哪里错了?”童磨有些迟疑,“你指的是擂钵街?”
看到中原中也想要点头承认,童磨下意识皱眉:“中也你才是笨蛋。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军方实验室早就该被炸掉了,我还要夸你一句,当年做得很干净。”
中原中也忍不住吐槽:“不要把事情描述得像犯罪分子扫尾!”
“我说的是事实。那种地方不应该出现,做错事的是那些研究员和下达命令的人。”
越想越气恼,童磨微微垂下头:“你知道为什么军方只派了福地樱痴一个人来试探吗?”
“为什么?”中原中也还是觉得室内有点热,起身打开窗户,想要吹一吹风。
“不要穿着单衣吹冷风,笨蛋才会感冒,”童磨像一个苦口婆心的大家长,追在中原中也的身后关好窗户,又把他从窗边推走,“军方高层自己知道实验室的事情不光彩,被曝光出来丢的是政府的脸面,还会成为欧洲堂而皇之的攻讦点。福地先生只是被他们推出来的活靶子。”
想到媒体宣传时福地樱痴伟光正的形象,中原中也不免有些唏嘘:“看来不管福地樱痴再怎么强大,他还是可以被高层随意利用。”
童磨试图引导中原中也继续思考:“还有一点——当初N开展实验的时候,他拿的肯定是基于魏尔伦的实验数据。这应该属于欧洲那边的绝对机密,可能就连魏尔伦自己也不知道详细的内容。那么问题来了,N是怎么拿到那些机密资料的?”
中原中也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才试探着回答道:“难道是军方派出的谍报员?”
童磨轻轻点头:“有可能。不管怎么样,窃取他国机密的事情一旦被曝光,整个政府都会被推上耻辱柱,被其他国家的人嘲笑打压。因此就算知道我们是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所以我才说,福地樱痴是活靶子,高层就是想让我们拿他出气。”
中原中也不知该为高层的做法感到愤慨,还是为福地樱痴的遭遇心生同情。
“中也,不要同情福地樱痴,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童磨虽然无法推测出更多的真相,但她坚信,福地樱痴既然能够成为军警的高级骨干,肯定不是什么单纯的角色。
福地樱痴拥有属于强者的骄傲,却在被人利用后隐而不发,绝对不可能是大发善心原谅了那些人。
“累积的不满与后期施加的报复是成正比的,现在的福地樱痴选择忍耐,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雪下得越久,最后关头的雪崩只会越发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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