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脸上惊诧的表情太过明显, 让童磨根本无法忽略:“中也,你认识他吗?”
在确定被褥里的少年就是记忆中的那一个后, 中原中也只觉得一言难尽:“之前救过一个投水的家伙, 那个人就是他。”
中原中也这么一说,童磨顿时有了头绪:“是你去便利店的那一次?”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拎着购物袋回来的中原中也浑身湿透, 脸上的表情也不太晴朗,被她推回房间洗了个热水澡,两个人最后还悄悄分享了一罐啤酒。
“就是那一次。”中原中也说着便皱起了眉, 感觉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巧合, 让他忍不住用怀疑的眼光看待这个少年。
少年看起来比几个月之前更加纤细,蓬蓬的黑发稍微长长了一些,身上面料考究的衣服不知所踪, 只能透过被褥边缘看到样式朴素的衬衣衣领——不用想也能知道,少年这几个月不太好过, 但也比擂钵街里其他的孩子过得滋润。
看着少年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不自然的晕红,以及半梦半醒间胸膛略显急促的起伏,童磨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又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似的,语气轻松地应了一声:“这样吗……不管怎么说, 药已经让他吃了, 我们先等他退烧吧。”
织田作之助的语气有些迟疑:“要让他留下来吗?”
长期待在极乐教里的人不算多, 但也不算少。大家基本都是走投无路却又不想自我堕落的人, 极乐教便是这些人的容身之所。极乐教为大家提供食宿, 作为交换, 成员们每天合作完成既定的内务, 以及一些量力而为的杂事, 一起维持着这个小组织的正常运行。
教徒们以人手一枚的冰莲花御守作为信物,将保命的御守挂在腰间,出行便不会受到其他组织的骚扰。
有了人身安全的保障,那些孤苦无依的人可以结伴寻找工作,赚来的钱自己攒着,攒够了便能自行决定是继续留下,还是在擂钵街外的地方安家。
孩子们按照年龄和教育程度分成不同的班级,跟着极乐教的几位老师读书认字,至少可以顺利学完国小阶段的内容。等童磨拿下特批给学校的土地,正式将擂钵街的学校落成,孩子们便能继续国中和高中的课业,将来也有机会与擂钵街外的孩子们竞争不同的岗位。
这正是织田作之助感到犹豫的地方。
对很多人来说,极乐教就是他们回归正常生活的希望所在。为了对大多数人的希望负责,不论是他,还是童磨和中原中也,都需要深入考察新人的品行。
少年算是织田作之助捡回来的,他需要提前承担与少年相关的风险。就算私心想要给少年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织田作之助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不用担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童磨游刃有余地将织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打发走,“我来守着他,你们可以去忙自己的事。”
童磨本来以为织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会直接离开,没想到他们在犹豫一阵后齐声开口,似乎是想要传达什么特殊的消息。
“其实还有一件事……”
“我还有一个疑点。”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然后又一起看向童磨。
“出去说吧。”织田作之助再次拉开房门,声音刻意压得更低。
意识到两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件事,甚至为此感到犹豫不决,童磨难得生出一丝好奇:“怎么了?”
“我在门口捡到他的时候,突然不能预见未来的情况了,”织田作之助一边回忆着当时的细节,一边思考可能的原因,“我觉得和他有关。”
在触碰到少年的时候,织田作之助发现自己无法发动异能力,自然也无法预知几秒钟后的未来。幸好他的身手没有退步,这才能在护着一个少年的同时将其中一拨人撂倒,让闻声赶来的芥川龙之介负责收尾。
“我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中原中也双手抱臂,靠在墙边描述着自己的遭遇,“我当时想要控制重力让他自己飞出水面,结果莫名其妙地失败了,最后只能拖着他游回岸边。”
他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发:“难不成这家伙也有异能力,而且还是消除系?”
童磨轻轻鼓掌表示庆贺:“说不定你们的推测是正确的。异能力千奇百怪,遇到一个反异能者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这个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这个少年真的可以消除他人的异能力,他必然会成为其他异能者的眼中钉、肉中刺,也可能成为各大组织的拉拢对象。
既然如此,童磨更不可能放任这个少年成长为定时炸弹。
目送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消失离开,童磨回到了房间内,顺手将房门关好,推开了原本紧闭的窗户。
正午的阳光瞬间泼进室内,虽然有些刺眼,但也带来了足够多的温暖。童磨仔细调整了窗帘的缝隙,让阳光不至于照在少年的眼睛上,这才回身在榻榻米上坐下,安静看向闭着眼的少年。
“他们都已经走了,如果真的睡不着,你可以趁现在和我聊一聊。”
童磨一手托着腮,微微倾身,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少年清秀的眉眼。
原本双眼轻阖的少年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鸢瞳,半隐在室内,让人无法辨认他的虚实。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少年用平铺直叙的语气提问,嘴角却噙着飘渺的笑,实际上根本不在意童磨的答案,仿佛只是一具维持着基本生命活动的人偶。
“有人夸过你的瞳色很美吗?”童磨直接忽略了少年有些奇异的态度,也没有直接回答少年的问题,“你的声音也很好听,很适合给人讲故事。”
“你不打算问我来这里的目的吗?”少年继续提问,像是要刻意将童磨的伪装砸成碎片。
“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马上就可以开饭了,我等会拜托别人给你送一份口味清淡的。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
他们自顾自地进行了一段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话,最后还是少年选择暂时的妥协:“我不要太清淡的食物。有蟹吗?什么品种都可以。”
在横滨流浪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最爱的蟹肉了。
少年点餐的语气带着大家族长期娇养出来的坦然,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你还在发烧,需要服用退烧药和消炎药,不适合吃海鲜。”童磨终于回答了少年的问题,“我叫童磨,你呢?”
少年缓缓转过头,藏着深渊的眸子看向童磨:“太宰,太宰治。”
“我可以直接叫你太宰吗?”童磨看够了好戏,主动伸出自己的手,“请多指教。”
少年的眼神滑过童磨的手,却没有任何的动作:“无所谓。”
与人结交,无所谓;生病或是痊愈,无所谓;扫地出门还是就此收留,也无所谓。
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太宰治非常顺利地靠着织田作之助踏进了极乐教的大门,打算趁着生病的这段时间用天真活泼的伪装提升周围人的好感,最后顺理成章地留下来。
只不过在看到童磨本人时,一切的打算都不得不彻底推翻。
他嗅到了极其相似又让他极其厌恶的气息。
从某种程度上说,童磨和太宰治是同一类人。他们可以轻易探查人心,便觉得一切城府都是海市蜃楼。他们可以轻松获得自己想要的,久而久之,也容易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正因为从蛛丝马迹里察觉到了童磨这一特质,太宰治才会选择趁机来极乐教走一圈,顺便见一见这个表面上名声很好的教主大人。
可从本质上来看,童磨和太宰又不太一样。童磨从太宰的灵魂里嗅到了茫然的、苛求死亡的气息。而太宰呢……他发现童磨和极乐教里的其他人一样,都非常渴望着延长无望的生命。
这个发现让太宰的新鲜感瞬间消散,对探索极乐教的兴趣也接近于无。
童磨毫不在意太宰扔出来的软钉子,也没有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而是直接覆盖在少年的额头上。
感受到滚烫额头上突然靠近的冰凉感,太宰治下意识睁大了双眼,像一只受到惊吓的黑猫,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他其实是想要躲开的,但发热带来的反应迟缓与浑身无力都成了眼下的拖累。
童磨继续自顾自地提问:“你的身上有很多伤口吗?为什么要缠满绷带?”
说着,她用食指指尖轻轻挑起额上绷带的边缘,试图观察层层遮掩下的皮肤。
直到此刻,太宰才终于愿意把手从被褥里拿了出来,用看似有力实则软绵绵的力道制止了童磨的行为:“不要碰我。”
这句话已经算是警告了,就像猫咪对着陌生人哈气,试图用色厉内荏的行为维护自己的领地。
可一旦童磨下定决心变得厚脸皮,任何人都无法阻拦她装傻充愣的脚步:“如果没有受伤,建议你不要一直缠着绷带,不利于局部血液循环。”
“明明已经看穿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做这些呢?”太宰语气幽幽,根本不被童磨的体贴行为所打动。
“我想做什么,和你是什么性格的人,两者之间没有太大的关系,”童磨顺势收回手,从一旁的小药箱里取出新的退烧药和消炎药,又给太宰倒了一杯水,“这次你自己取药,我不碰内容物,你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太宰看了眼面前冒着浅浅热气的清水,又看向乖乖躺在铝箔包装里的药片,像是在对着一团空气自言自语:“如果我不吃任何药,是不是可以顺利死掉了?”
名为童磨的空气做出了解答,根本没有多此一举地询问太宰为何坚持寻死:“不会哦,你的症状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步减轻,药物只是帮助你缩减这个过程。一场感冒并不能轻易让你死去,但你很可能会因为长时间的高热烧成一个傻子。”
太宰治终于露出了类似于不满的表情,让这张脸变得鲜活起来:“什么嘛……死不了还很痛苦,真是太麻烦了。”
嘴上说着麻烦,太宰却还是乖乖撕开了药品包装,将药片囫囵吞了下去,却又没有喝那杯水,含含糊糊地呢喃着:“那有没有可能被药片噎死呢……”
“不会,你只会被苦到怀疑人生。”童磨笑眯眯地说出了魔鬼才能掌握的咒语。
太宰被舌尖弥散开的苦味刺激得眉头聚拢,最后还是没忍住把那杯水灌了下去。
再开口时,他似乎已经气若游丝了:“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不痛苦的死法?”
童磨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双眼都是亮晶晶的:“当然有啊!”
太宰治努力伸长脖颈,一副准备安静取经的虔诚姿态:“快说快说。”
“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老去,就是最无痛的死法。”童磨笑得天真又烂漫,却在这一刻登顶为太宰治有限人生中最讨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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