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笑闹过后, 织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默契地找借口离开,将谈话的空间留给童磨和太宰治。
“你看起来很喜欢作之助。”童磨坐在榻榻米上,毫不见外地吃着迟来的早餐。
方桌对面, 太宰正享受着死缠烂打得来的蟹肉粥, 头顶慢悠悠冒出一朵小花花, 有些消瘦的脸颊因为咀嚼的动作微微鼓起, 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无忧无虑的少年。
太宰治耐心用勺子将蟹肉拌匀,力求每一口都能获得平等的鲜美享受:“织田他真的超——有趣!”
童磨故意提到气鼓鼓离开的中原中也:“那中也呢?”
太宰治手一抖,一不小心就把圆鼓鼓的蟹腿肉抖回碗里, 过了一会才发出游魂般的声音:“啊,一想起小蛞蝓就感觉胃疼了呢……可以不要在我吃蟹肉的时候提起这么扫兴的话题吗?”
童磨故意不去看太宰治逐渐发绿的脸, 用熟稔中带着点抱怨的语气控诉道:“可是我也很生气啊, 毕竟中也是我最喜欢的同伴,才不是什么黏糊糊的小蛞蝓。”
太宰治扯出一个虚假的笑:“哎呀,你这是在帮小蛞蝓找回场子吗?”
童磨却否认了这一点:“说到底, 这只是你和中也之间的事情。我可以私下里向你表达我的意见,因为我不觉得这是需要被隐瞒的内容, 但是我不会越过中也,代替他传递任何想法。”
言下之意,如果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继续相互看不顺眼,童磨不会贸然插手他们的冲突。
太宰治的语气有些莫名:“这就是你和他的相处方式吗?还真是复杂。”
童磨将空碗放下,转而拿起碟子里的小泡芙,一口塞了下去。昨天下午买回来的泡芙一直储存在冰箱里,被人和早餐一起端了过来, 细腻清爽的奶油还散发着爽口的凉意。
她将装着泡芙的小碟子推了过去, 顺手捻起第二枚迷你泡芙:“你可以试试看, 不会太甜。”
直到口中的抹茶奶油被彻底吞下, 她才心满意足地再次开口:“其实并不复杂。我只是尽最大程度尊重他的生活与选择。”
太宰治拿起一枚泡芙,却没有即刻张口吃掉,而是用研究祖母绿的态度研究着泡芙酥皮的纹理:“你和我说这些内容是想要炫耀吗,教主大人?”
“当然不是,”童磨微微敛眸,唇边却挂着一丝自然的笑意,“我只是在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和你聊天。我知道你可以看出来我有没有说谎,所以我帮你去掉了校验的流程,直接实话实说。毕竟直觉告诉我,我会和你聊得来。”
太宰治没有针对童磨的示好发表什么看法,而是慢条斯理地将那枚泡芙吃掉了,最后还给出了不太正面的评价:“如果有蟹肉味的泡芙就好了。”
“你还真的是对蟹类情有独钟。”童磨没有再推销桌上的甜品,继续开启新的话题,“我可以知道,在你的眼里,横滨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太宰治将手指间的残渣一点点擦拭干净,在不经意间体现出严格教养后的矜贵与优雅,偏偏他用的是盘腿的坐姿,硬生生地打破了多年桎梏出假象。
“你的家乡应该在青森县?我对北部还算熟悉,毕竟那里靠近我的……出生地。”童磨小小地抿了一口茶水,“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横滨的气候,只不过这里的治安不比其他城市,毕竟是所有权混乱的租界城市。”
在童磨提及青森的时候,太宰治眸色微深。而在童磨转而提及她自己的出生地时,太宰忍不住生出一丝探究欲。刚想开口试探,童磨却再次把这个话题迅速晃过,让他有种和棉花对话的感觉。
一口闷气找不到发泄的位置,太宰治没好气地吐槽道:“横滨很混乱,到处都是犯罪和掠夺,普通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斗争中死掉——这样的环境说不定很适合我。”
“可你不是怕疼吗?”童磨掰着指头一一列举,“子弹、刀刃、爆炸,这些元素会造成可怕的外伤,最直接的产物就是疼痛与疤痕,似乎不符合你的美学。”
太宰治微微勾唇,似乎是为童磨将自己的信条包装成“美学”无声地附和着。
童磨老神在在地做出总结:“所以我才说衰老是最温柔的方式,在等待的过程中你还可以吃很多的的蟹肉,一举两得。”
太宰治快要被童磨的“一举两得”的说辞给气笑了,只觉得对方是在强词夺理,用强行洗脑的方式让他的思维陷入混乱。
或许是从太宰治的从容下看出他悄悄翻出的一对对白眼,童磨难得没有继续游说:“咳,其实我想说的是,极乐教里的人大多胆小,你如果想要追寻人生的真谛,建议找一些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当然,我并不是在鼓励你的这些行为。”
太宰治轻叹一口气,抱怨起来:“你是教徒们的爸爸妈妈吗?连这种事情也要管?”
童磨并不觉得自己承担的是类似于家长的角色:“我更倾向于将我和教徒们定义为雇佣关系,我付出住所、食物和教育资源,教徒们为我打理整个极乐教,在将来也可以选择在我名下的产业工作,相当于员工孵化基地。”
“还真是冷漠呢,原来极乐教是类似于企业的存在吗?”
“付出劳动,获得庇佑,这其实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而且我不觉得免费是一件好事,相反,免费远比明码标价的事物更加昂贵。”说到这里,童磨终于在此刻显现出一丝属于上位者与支配者的冷漠气息。
听到童磨将极乐教的温情彻底扯开,露出内里的明码标价,太宰治不仅不觉得失望,反倒露出兴味盎然的神色。
童磨读懂了太宰治眼里的好奇,邀请道:“接下来的几天里,要和我一起聆听教徒们的烦恼吗?”
太宰治笑得眉眼弯弯:“好啊。”
于是太宰治被上流人士的八卦糊了一脸。
小小的极乐教,明面上常驻的教徒不超过一百人,其他的多为高层人士及其家属,只会定期出现在童磨的面前诉说烦恼。童磨便会用温和耐心的语气帮助理清这些烦恼,或者帮忙提一些实用的建议。
在离开的时候,教徒们会非常默契地留下宝石或者钱财,大有将关系尽可能简化的意思。
越是走到高处,那些人便越发在意人情往来与利益交换。他们都是擅于伪装的聪明人,深知免费的残酷与欺骗性。他们依赖着童磨的指点,但也会付出相应的酬劳,因为他们知道,童磨的人情从来都不容易还清,倒不如在一开始就用钱财作为交换,一次性免除所有的后顾之忧。
同样的,童磨不会让居住在极乐教内的人们什么也不做。大家的劳动便是童磨获得的酬劳,同样免除了“免费”之后长久拖欠的代价。
在弄清这些背后的利益交换,太宰治渐渐失去了继续探索的兴趣。
送走又一位教徒后,童磨将会客室的门推开,站在栈桥边看着太宰治这里折一朵莲花、那里折一片莲叶,嘎嘣嘎嘣地掰成碎块。
“真无聊啊。”太宰治化成一条扁扁的青花鱼,扑腾着尾巴在莲花池中滚来滚去,全然不在意身上的狼藉。
在这些天里,童磨已经摸清了太宰治的异能力,或者说,这其实是太宰治默许的结果。
他的异能力名为【人间失格】,可以将触碰到的异能力无效化。
在太宰治触碰到冰质莲池的时候,童磨瞬间失去了对莲花池的掌控,附着在冰晶内的血液成为弃子。不过这些莲池之所以没有崩散,是因为太宰消除的只是童磨的掌控力,而不是已经实质化的冰。
“普通人的烦恼大多来源于日常生活,而不是什么外星人入侵世界,肯定少不了无聊的成分。”童磨将被冻得打哆嗦的太宰从满地碎渣中揪了起来,顺手帮他拍掉身上的冰渣。
太宰治表现得像是一个不讲理的小孩子:“但是真的很无聊,浪费我的时间,还不如去尝试其他的死法。”
“可是这就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就像我们呼吸着的空气,绝大多数都是氮气,夹杂着极少量的稀有气体,比例悬殊。”童磨毫不在意太宰的抱怨。
“还有一点——虽然很普通,但是这些教徒们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他们可以提供钱财,这些钱会成为维持极乐教运作的资金,内部转化后可以帮助改造整个擂钵街。单从来源和去处看,他们为横滨的建设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童磨收回手,任由太宰治自己整理衣襟:“哪怕是再不起眼的人,同样可以在某一瞬间成为推动命运的齿轮。很多你选择直接忽略的路人甲,说不定会在关键时刻成为撬动地球的杠杆。这种不确定性其实很有意思。”
“唔……姑且不反对你的说辞吧。”太宰治对童磨的描述不置可否。
太宰治好整以暇地抖了抖衣襟,看着晶莹剔透的碎片落入莲池,被童磨牵引着回到原本的位置,一点点填补了人为制造的空缺。
他突然很想捣乱,于是便在童磨调动异能力的时候故意伸出食指,轻轻戳上童磨的脸颊。
这本应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恶作剧,前提是童磨和太宰没有在皮肤相触的一瞬间,被莫名其妙地卷入了某个奇怪的空间——
从太宰的指尖开始,未知的领域迅速蔓延,将两人彻底包裹进去。
童磨下意识想要偏头看向太宰治,却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她自己。她正站在一片虚无之中,只有浓雾笼罩般的乳白色,看不到天,也看不到地,就连脚下的触感都变得模糊。
“太宰?”童磨试探着呼唤,预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应。
童磨根本没有发觉,这一刻她的眼神已经是一片荒芜。
过了一会,她隐约听到了纸张被翻动的声音,但是探听不到具体的方位,仿佛是直接回荡在脑海中。
“中也?兰波?……有人在吗?”童磨陆续又呼唤几个名字,理所当然的没得到回应,于是她的音量越来越低,到最后直接闭口不言。
她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毫无目的地四处观望,也没有贸然挪动位置,像是失去了探索的理由,在原地静默成一尊没有诉求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中原中也的呼唤,少年的声音渐渐靠近,到最后变成了附在耳边大声呐喊的程度。
一双看不见的手将她拉走,缓慢上升,意识归位。只是几秒钟的功夫,周围的世界渐渐拥有了色彩,那些远去的细节与轮廓逐渐清晰,游离在世界之外的不安定的感觉也终于消失了。
童磨像是被唤醒了似的,微一动唇,眼珠也跟着转了起来:“中也?”
中原中也满脸焦急,双手紧紧攥着童磨的肩膀,蓝眼睛里是显而易见的惶惶不安:“刚才发生了什么?”
童磨就着中原中也的力道活动了一下四肢,忍不住偏头看向太宰治。
黑发少年双眉紧蹙,鬓角全是冷汗,遮住右眼的绷带都变得潮湿。他像是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一整个世纪的变迁,双唇轻启,却只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呼吸音。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异能力不稳定,也可能是……特异点?”童磨勉强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事情的原委,将深奥且玄乎的“特异点”这一词条从记忆宫殿中翻了出来。
中原中也更加意外:“特异点?你和太宰?”
织田作之助也偏头看了过来,另一只手还搭在太宰治的肩上,免得少年一个不稳就栽倒在莲池里。
童磨缓缓敛眸,将所有的沉思与怀疑遮掩得干干净净:“我也不太确定,因为刚才的意识很模糊,影响了我的判断。倒是你们——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中原中也语气有些晦涩:“我是突然产生了你快要消失的错觉,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结果正好看到童磨和太宰治像一对没有灵魂的木偶,并肩站在池边,失去了对外界最基本的感知能力。
原来在特异点里,她与中原中也之间的关系会被暂时阻隔么……童磨一边听着中原中也的描述,一边轻轻颔首,安抚道:“我没事,倒是太宰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仿佛是为了应和童磨的话,太宰治终于因为急促的呼吸止不住地咳嗽,但好在随着咳嗽引发的震颤,他渐渐从诡异的桎梏中恢复过来。
少年空虚的鸢色眼睛直直盯着织田作之助,似乎染上一层浅浅的水光,可还没等在场的三个人看清楚,他又把难得的起伏彻底掩埋。
“织田作……?”太宰治的声音微哑,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汪清泉,带着难以言说的希冀。
奇怪的断句方式让织田作之助茫然了一瞬,但很快就默认了太宰给自己起的新的昵称:“嗯?怎么了?”
太宰治在那一瞬间露出了极其脆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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