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证下发后, 顶着极乐教孩子们不舍的目光,童磨一行人轻装简行地去了机场。
裕子奶奶暂时关闭了中华街的店铺,将院子里的菜地拜托给织田作之助帮忙打理, 暂别这个居住几十年的老宅,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飞机刚一落地, 比横滨更湿润的空气窜入鼻腔, 混合在熟悉又陌生的方言里,让裕子奶奶的脑海中陡然迸出一句脍炙人口的诗——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离家的时候还是稚嫩的少女, 重归之时已经是皱纹横生的老人。
走进标有“本国公民”的闸道,裕子奶奶将自己的证件递给海关的工作人员。穿着制服的年轻姑娘熟练完成操作, 将证件交还,附赠了一个礼貌中带着亲切的笑容。
“欢迎回家。”
这一句用的是标准的普通话,简短而有力,却让老人悄悄升起的茫然瞬间消弭于无形。
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是回家了。
“谢谢。”
裕子奶奶, 不, 现在应该称呼她为宋女士, 同样笑着接过了自己的证件。
童磨他们走的是外籍旅客的通道,因为异能者的身份还额外签署了一份临时条约。走完一系列流程后,他们这才推着行李找到负责接机的司机大叔。
大叔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黑发黑眼, 眼角全是积攒的笑纹。他说着临时扭转过来的有些别扭的普通话, 就这么和童磨他们断断续续地聊了起来。
“这里的变化真大啊。”老人坐在驾驶位的后方, 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发出感慨。
多年未归, 记忆里的景色都变了模样。如果不是大桥下的江水依旧翻涌, 偶尔能见到指路牌上熟悉的地名, 她甚至以为自己正处于一个截然不同的城市。
司机大叔透过后视镜看了眼眼含眷恋的老人,语气是显而易见的自豪:“变化确实大,特别是这十几年。高速、大桥、隧道还有地铁都建了起来,蛮多人都说不认得路了。不稀奇,不稀奇。”
中原中也和童磨有些艰难地辨认着“认得”“稀奇”之类带着方言味道的词汇,还有与标准普通话不太统一的语序,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具体指代的含义。
由此可见,这位大叔平日里只说方言,哪怕发音临时更改,也无法避开所有的习惯用词。
但这听起来并不奇怪,反倒让两个孩子觉得新奇,甚至想要趁机跟着学一学。
司机师傅每天独自穿行在路网上,难免会感到寂寞。难得遇到健谈的客人,大叔一路上越聊越兴奋,将本地的特色小吃夸了个遍,还提醒童磨和中原中也申请微信账号,紧接着又聊到了自家正在上高中的儿子。
“他们是你家的孩子吗?长得真好。我的儿子不喜欢运动,看起来像个瘦猴子,估计一拳就倒。”
大叔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中原中也隐藏在宽松衣物下的紧实肌肉,如果不是自己正在开车,绝对会忍不住上手捏一捏。
老人笑眯眯地帮童磨把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到耳后:“是我家的。他们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力气,喜欢练习各种格斗技,至少不用担心个人安全。”
“那是好事啊,说得我也想帮儿子报名学一点跆拳道了,免得他周末只知道打游戏。”在这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大叔家孩子的周末就有了被瓜分的趋势。
中原中也缓缓将手肘支撑在扶手边,努力用手掌遮掩自己脸上的幸灾乐祸。
不知名的朋友,对不住了,请你自求多福吧。
机场快速路与市区内的高架相连,再加上童磨预定的公寓在临江的闹市区,车辆很快到达了目的地。考虑到长途跋涉与舟车劳顿,与热情的司机大叔告别后,大家都没有急着出门探索,而是各自回房间养精蓄锐。
只睡了半小时的童磨兴奋异常,捧着手机搜索出各种观光路线和热门打卡地,看着看着,她就对着网友们上传的美食照片流出了口水。
种花地大物博,不同地区的风俗都不一样,人民们也大多注重口腹之欲,由此创造出更加琳琅的食物种类。
童磨并不挑食,只要不是过于猎奇,各种口味她都能接受。于是等中原中也睡到自然醒,从自己的房间走向公共区域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童磨兴致勃勃地窝在客厅的沙发里,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手机屏幕,手里还捧着外卖刚送到的奶盖茶,咕咚咕咚地喝得正香。
中原中也不太喜欢味道甜腻的食物和饮料,只是调侃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快就开始点外卖了?”
童磨过了一会才把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到中原中也的脸上,活学活用地说出了种花兔子间热门的梗:“不是我的错,是奶盖茶先动的手。”
中原中也唇角微扬,转身欣赏起落地窗外的夕阳:“根本原因难道不是你自己定力不足吗?明明说好了空腹出门吃大餐,结果自己先破了戒。”
“这不一样,甜品和食物可以分装进不同的胃。”童磨义正言辞,缓缓将饮料杯抱得更紧。
见童磨开始自欺欺人,中原中也也不点破,而是纵容地点头:“好吧。你之前不是还想坐游轮看夜景吗?时间不早了,快点去换衣服吧。”
*
春季的长江中下游温度适中,雨水丰沛,算是最合适的游览时段。一行人逛遍大街小巷,顺着提示找到了老人记忆中散落各地的明珠,也得偿所愿地每一顿都吃得不重样。
尤其幸运的是,宋女士在拜访母校的时候遇到了少女时代的手帕交。对方已经成了母校的退休教师,乐于享受养老时光,每天的生活内容就是出门遛弯,顺带接同一学校的小孙女放学。遇到节假日,她偶尔还会和老同学们旅游踏青,再不济也能时不时出门约饭,日子过得无比滋润。
找到了大部队之后,宋女士在老同学的圈子里混得如鱼得水。她爽快“抛弃”了满城疯玩的童磨和中原中也,只让兰波和魏尔伦继续照料,自己则约了老同学去城郊的风景区,几个人在那里包了一间民宿,窝在山脚下吃农家菜、搓麻将。
时间就这么晃到了盛夏。
宋女士和同学们组成了老年旅行团,在天南海北慢慢吞吞地玩。因为市区内的天气趋于炎热,老人们集体去九寨沟避暑,给童磨发回来的照片美如油画。
而在这个时候,童磨他们转去京城,打算拜访一位早就约好的心理医生。
这位医生姓赵,是一名登记在册的特殊异能者,在圈子颇有名气。异能力是阅读人生,可以走进每个人的内心世界,打开对应时段的记忆之门,身临其境地解读患者的记忆,顺藤摸瓜地找到不同时期建立的羁绊。
赵医生在首都开了一家私人心理诊所,预约的病人甚至排到了年末。为了这次的会面,兰波和魏尔伦走了一些关系,这才趁着一位病人临时取消预约的机会取而代之。
兰波他们登门拜访的目的,是想要让赵医生帮忙找回中原中也遗失的童年记忆,以及尝试帮助童磨找到被【书】创造之前可能存在的轨迹。
他们顺着地址找到了赵医生设立在写字楼里的办公场所。助理小姐将一行人引导至专门的等候区,表示前一位客人预约的时间还没结束,在此之前可以先休息一会。
整点时分,穿着衬衣西裤的赵医生准时将前一位客人送走,顺便把中原中也唤了进去。
率先接受“治疗”的中原中也环顾室内,最终得到“赵医生品位很好”的结论,倒是不太了解室内陈设对于心理方面的微妙影响。赵医生没让他躺上专为患者设置的弗洛伊德榻,而是让中原中也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里,让现场气氛看起来更像是普通的闲聊。
赵医生浅浅抿了一口提神醒脑的咖啡,放下瓷杯的动作颇为随意:“抓紧时间,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中原中也生出一丝好奇:“怎么开始?”
赵医生笑着伸出自己的手:“很简单,握上去。”
中原中也依言照做,惊讶地发现在指尖触及赵医生的一瞬间,周围的环境突然改变了。两人依然坐在刚才的沙发上,只是放在面前的小茶几连同茶几上的咖啡杯一起消失不见。原本布置温馨简洁的房间变成了一条空旷的长廊,长廊两边全是一扇扇紧闭的雕花木门,木门上隐约可见标记时间的铭牌。
在中原中也观察周围的时候,赵医生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带着还有些茫然的少年往走廊的深处走。
“这就是你的记忆长廊,随着时间推移,长廊会不断往外延伸。人的大脑可以被看作非常精密的机器,哪怕你自认为将某段记忆遗忘,实际上它们还存储在某个你不知道的角落。但同时,这个机器也是很脆弱的,不恰当的对待方式会让记忆受到不可逆的损坏。”
确认中原中也理解了自己的话,赵医生又指了指走廊的某一端:“顺着这个方向走到尽头,就是你刚出生时的记忆。”
中原中也眼神微动:“所以我真的可以把那些记忆找回来吗?”
“不一定,”赵医生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根据兰波先生的叙述,你当初遭遇了手段未知的洗脑,在不清楚洗脑方式的前提下,我无法保证你的记忆是否已经被破坏。”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长廊的起始处。
赵医生盯着紧闭的大门半晌,缓缓叹了一口气:“看来你不怎么走运。”
中原中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怎么了?是那些记忆被破坏了吗?”
赵医生伸手附上黄铜质地的门把手,语气里充满惋惜:“当初给你洗脑的人手段粗糙,并不在意对你大脑的影响。你可以这么理解——这扇门看起来还算完好,这是出于人体自我保护的有效机制。为了让记忆长廊不被乱窜的碎片破坏,引起精神层面的震荡,长廊总会维持表面上的完整。”
“但实际上……这扇门背后的世界已经被搅成灰烬了。”说完这句话后,赵医生转动把手,缓缓推开了这扇门。
中原中也本就在来之前做好了最差的心理准备,闻言并不太失望,但也不会感到轻松。就像赵医生所言,这些记忆已经被毁灭殆尽,留给他的只有看不见的空虚。
果不其然,大门刚一推开,就有一阵罡风袭来。两人连忙将手臂挡在面前,勉强睁眼往门后看去,只看到深不可测的黑暗。
赵医生艰难关上大门,将风暴隔绝在外,又带着中原中也走到下一扇门前。
黑色,黑色,仍旧是黑色。
直到两人停在大约是五岁时的记忆之门前,门后的景色才有了变化。
这一扇门后没有可怕的风暴,甚至没有任何空气的流动,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重物压缩成沉重的铅块。而在记忆深处的正中央,一个小小的、白橡色发的女孩站在某扇玻璃之后,睁着一双空虚的彩虹色眼睛,静静地看着玻璃另一侧的中原中也与赵医生,无悲无喜。
那是五岁的童磨,刚来到实验室,与五岁的中原中也初见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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