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发送,季凛又垂眸盯着手机屏幕,等了两分钟,不过不知闻冬是不是在忙,暂时还没有通过。
季凛将手机锁屏,随手放在办公桌上,修长手指又不自觉覆上了那颗头骨,指尖在凹陷的眼窝处流连不已。
他半阖着眸,有那么一瞬间,眼神好像飘得很远,像在追忆很多年前的某个画面。
唐初一看他这副模样就莫名犯怵,他故意大声咳嗽了一声,打破凝滞的气氛,“咳咳!那个,对,就你这个头盖骨,闻冬前面还夸好看来着,你俩真都不是一般人…”
季凛蓦地回神,看向唐初,像是罕见的迟疑,“他…夸好看了?”
“夸了,”唐初非常肯定地点头,把闻冬的话转述给季凛听,“他夸你眼光好,说这个的骨相做得非常好,反正我是真的搞不懂你们艺术家…”
季凛唇角就又扬起了好看弧度,他浅褐色的眸底闪过一瞬异样光芒,就好像,某种凶兽发现了绝佳的猎物一样。
不过,那仅仅是根本不为人察觉的一瞬罢了。
下一秒,他就又敛了眸子,温和看向唐初,好似寻求意见一般问:“那你说,如果我给小闻先生,送一颗这个,他会喜欢吗?”
“什么?”唐初声线都被惊劈叉了,“你说你要给他送什么?”
唐初活了近三十年,就没见过送人礼物要送个仿真人头的!
这究竟是得有多奇葩?!
不过,想到闻冬当时真情实感赞美的眼神与语气,唐初又不那么确定了…
半晌,他呐呐道:“也说不定,我看他是真觉得好看。”
可季凛却笑了一声,终于舍得把手收了回来,又改了主意,“算了,不送了,送他的话,不知道该以谁为模子做。”
唐初第二次声线劈叉,他艰难道:“你这个…这个头盖骨,竟然还,还有真人原型的吗?!”
大概是他的语气已经从惊变成恐了,季凛又笑了一下,才温声道:“和你开玩笑的,怎么可能有真人原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不见半分异样,看起来十足真诚,唐初又愣了两秒,才长出口气,拍着胸脯感叹:“靠,你这哪里是玩笑,简直是惊悚故事好吗!”
季凛笑着道歉:“抱歉,吓到你了。”
唐初又缓了缓,才摆了摆手,转开话题:“话说季老师,我感觉你对那小闻先生,还真不太一样。”
唐初和季凛已经认识六年了,可他依然时常觉得看不透季凛。
毫无疑问,季凛是非常温和有礼的,甚至六年来,唐初都根本没见他有过脾气,好像无论面对多么糟糕的案情,多么可恨的嫌疑人,季凛都能依然耐心十足,毫无暴躁,对待同事自然更是绅士礼貌,警队上下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可同时,大家却好像一直有两分怕他,跟他讲话总是要认真两分,从不敢开稍微过界的玩笑,明明季凛既不严肃,也不古板。
时间长了,唐初大概能感觉出来,这是源于季凛身上仿佛与身俱来的,一种距离感。
这与他是否站在人群中无关,也与他的温和好脾气无关,这种距离感就像刻在他的人格里,是无论表面怎么做,都消除不掉的。
可唐初总觉得,季凛对待闻冬时候不太一样。
就像是…就像是那种如影随形的距离感,在不自觉间消退了两分,也正源于这份消退,使他原本的绅士有礼,就总若有似无,显出两分堪称暧昧的意味来。
听唐初这么说,季凛也并不否认,只是忽然问:“你觉得闻冬,是个什么样的人?”
唐初微微一怔,随即就不加犹豫道:“艺术家气质,但同时成熟冷静,非常敏锐,富有观察力,有着不同寻常的,极其适合加入我们警队的天赋!”
不得不说,唐副支队长确实是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季凛听过,也并不做评判,只是又问:“那如果现在,你在酒吧遇到了一个男生,这个男生和你初次见面,就敢喝你给他倒的酒,喝完没多久就在你身边睡着,甚至头都靠到了你的肩上,被你叫醒后依然不知所谓,敢上你的车,还直接把家里地址报给你,就又在你的车上睡着…现在你觉得,这个男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除去审讯或者分析案情的时候,唐初其实很少听季凛一口气讲这么多话,他愣了两秒,才惊叹道:“你是在描述哪个案子的受害人吗?这也太傻太没戒心了,真被骗了估计都得帮人数钱的那种!”
季凛笑了,他摇了摇头,不紧不慢抛出重磅答案:“不,我就是在描述闻冬。”
唐初:“???”
这他妈,真的是一个人?!
“是不是觉得很矛盾?”季凛又解锁手机,看向自己刚刚发出的验证消息,依然还没被通过,他盯着那个“冬”字看了两秒,才重新抬眼看向唐初,淡声道,“矛盾之下,往往总是隐藏着秘密。”
说了这句,季凛就不欲再多谈,把手机放回口袋,将话题转回正事上,“唐副队,劳驾开个会,我的初步侧写,基本做出来了。”
“行!”唐初一点头,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什么,脚步猛然顿住,转过头来,看着季凛,压低声音问道:“季老师,那样物证,真的会和十三年前的那桩旧案有关吗?”
季凛眼神微闪,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温声道:“不会,至少,不会有直接的关联。”
唐初一愣,“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不会有直接关联?”
季凛嗓音依然温缓,却莫名让唐初听出了两分一闪即逝的压迫感,他慢声道:“意思是我的判断,沈溪的案子就是熟人所为,至于背后更多的,可能存在的关联,还需要进一步观察,探究,或者是等待。”
一想到一桩普通熟人所为的谋杀案,可能和十三年前那桩轰动一时的大案有关系,唐初脸色就变得一片沉郁。
倒是季凛神色如常,还反过来宽慰了他一句:“当然,也许是我们想得太多,至少还是要等我问一问小闻先生,再下结论。”
-
小闻先生正在睡觉。
他睡眠原本一向很差,因为他那奇怪的,所谓能力的东西,虽然每天只持续并不固定的一个小时,但这一小时之内闻到的味道,却并不是立刻就能消失的,而是一个慢慢消退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闻冬就不得不忍耐这种种味道交融,在鼻尖萦绕不去的混乱。
长此以往,他入睡就变得极其困难,不得不日常与安眠药相伴。
可这两天却不太一样。
闻冬发现,自从他前一天晚上在酒吧遇到季凛之后,那独属于季凛的,干净温柔的草木香,就变成了一种近乎阻隔剂一般的存在。
虽然在能力出现的那一小时内,他依然可以闻到其余种种,来自不同的人的不同情绪,但只要时间一到,闻冬鼻尖就只残留了淡淡的草木香气,像是将其他所有混乱味道,都全部阻隔掉了一样。
这草木香气对于闻冬而言,就像纯天然的安眠药,让他变得很容易困倦。
没选择继续留在季凛办公室等他,也是这个原因。
闻冬怕自己在季凛办公室睡着,他今天可没喝酒,如果还是睡着的话,未免就显得太不合时宜了。
可这一觉,闻冬睡得却并不算好。
明明充斥在鼻尖的味道是分外舒适,甚至令人心旷神怡的,但闻冬却不知为何,还是陷入了梦魇中。
梦里,是在一场化妆舞会上,梦中的每一个人,都戴着面具,看不到正脸。
或者其实,说化妆舞会也并不具体,因为那不过是一场借由化妆舞会为名的,专门针对未成年的,挑选大会。
犯罪组织的头目们,依靠这场戴着面具的舞会,挑选他们的组织成员。
进一步说,是他们的衣钵继承者。
他们会不断提问,诱导,以期挑选出最合心意的继承者们。
面具是最好的遮掩,面具之下,内心一切黑暗的,极端的情绪都能够被无限放大,不必再担忧别人的目光。
梦中的闻冬像是早已对这样的场合习以为常,倒不觉得有多恐惧,只是心生厌恶。
极度的厌恶。
因为实在是太难闻了,那是人类心底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苦的,涩的,辛辣的,甚至是恶臭的,它们交融在一起,萦绕在闻冬鼻尖,令闻冬感到生理性反胃。
闻冬转身逃跑,却根本跑不开,逃不掉,一张张戴着面具的脸向他涌来,那些面具逐渐变得扭曲而变形,显得诡异万分,让闻冬生出了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
“My jinji don't you cry, in this world out of time...”
闻冬骤然惊醒。
“Old time out of mind...”
深深喘息了两下,闻冬才终于从噩梦中回过神来,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而梦中那种窒息的感觉,大概不过是源于,他之前竟然就这样握着手机睡着了,手机此时此刻,正压在他的心口。
闻冬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又闭了闭眼,做了个深呼吸,确认自己气息平稳了,才划了接听。
手机听筒中传出熟悉的温沉嗓音:“小闻先生?我是季凛。”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闻冬在听到季凛声音的那一刹那,确确实实萌生了一种,仿佛从地狱被拉回人间的,劫后余生感。
“嗯,”闻冬简洁应道,“是我。”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季凛的下一句话,就将他重新打回了地狱,甚至更胜一筹——
“是这样的,我确实有件事情急于向你确认,”季凛彬彬有礼道,“之前加了你的微信,但你一直没通过,恕我冒昧,直接就打电话给你了,我是想问一下,你是否知道,沈溪先生有一个脚链,上面有一个面具挂坠?”
听清其中的某个词眼,闻冬握着手机的手蓦然攥紧,瞳孔紧缩,额头上刚刚略微消散的细汗又重新浮了起来。
他还没来及回答,就又听见了“砰”地一声。
闻冬下意识顺着声音来源看去,看见了自己原本安置在窗台上的花瓶应声落地,四分五裂。
他睡前忘了关窗,现在外面大概是变天了,窗帘被大风吹得鼓起了一个大包。
直到手机中再次传出季凛的一声“小闻先生”,闻冬才猝然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轻声道:“抱歉,我...我现在去市局找你,你能让我看一看那个,那个脚链吗?”
“实在抱歉,”季凛歉然道,“我今天已经下班了,现在在家,那个脚链属于重要物证,我不能私自带回家。”
闻冬一愣,下意识看了眼时间,才发现他这觉睡了很久,现在已经晚上九点过了。
正要说句“那就明早见”,就听季凛又温声开了口,他转口说:“不过,我手机里拍了照,如果你确实很迫切要看的话,可以来我家里。”
不等闻冬说话,季凛就又体贴入微地补充道:“外面起风了,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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