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近乎心悸的感觉于季凛而言并不算陌生, 但也绝不熟悉。
在此之前,他二十八年人生中也不过只出现过一次——
就在前不久, 那天闻冬以自己作饵, 不惜冒生命危险也要去钓出韩扬。
闻冬…
简单两个字在唇齿边没过一圈,季凛微微阖了下眸,他极其罕见不敬业, 在审讯桌下抽出手机看了一眼。
仿佛毫不意外,那通电话无人接听, 且至今闻冬也没有回电话来,甚至不要说回电话了, 连个句号都没有发过。
季凛拇指在手机背面轻轻摩挲两下,片刻后, 他将手机原封不动放了回去, 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人——那位高契合度嫌疑人, 名叫赵舟。
赵舟偏矮偏瘦, 但看得出来他应当很在意自己的身形, 鞋底是增高的,西装还有垫肩。
此时坐在刑侦支队的审讯室内,面对季凛和唐初两个肩宽腿长的男性,赵舟大概心理压力很大,却又在竭力挺直腰板,模样看起来有两分滑稽。
相比起赵舟的滑稽,季凛和唐初的姿态却是截然相反的舒展,仿佛胸有成竹。
“说说, ”唐初叼着支烟, 朝赵舟抬了抬下巴, 摆出一副虚心求教般的模样, “24号下午5点,你去了傅烟家,电梯间监控拍到了你两次,中间间隔足足半小时,我很好奇,在傅烟不在家,只有他的保姆阿姨一人在家的情况下,你竟然还在他们家待了这么久,是在做什么?”
“是这样的,”赵舟看起来并没有被问住,他语速流畅条理分明道,“我去的时候时间不是很巧,正巧碰上小傅总不在家,他家保姆在厨房做饭,她要我先在客厅等一等,说小傅总快回去了,于是我就一直坐在客厅等,谁知道等了将近半小时,那个保姆阿姨又过来说小傅总给她打电话了,行程有变不回家吃晚饭了,可能会很晚才回家,我也没办法只能就先走了,警官,在别人家干坐半小时没等到人我也很无语的好吗?”
说到最后,赵舟还干脆朝季凛和唐初摊了摊手,一副十足无奈的模样。
可季凛和唐初都根本不接他话茬,唐初从嘴边摘了烟蒂嗤笑一声,毫不留情道:“这年头我就没见过上门拜访前不提前和主人约好的,赵先生在职场打拼多年,难不成连这最基本的人际交往准则都不知道吗?”
“我说这位警官,”赵舟皱了皱眉头,神情不悦道,“你这问话语气是不是太冲了?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和小傅总约好?”
边说,他边从口袋中抽出手机解锁点了两下,推到唐初面前,示意唐初看他的手机通话记录——
联系人:小傅总 4月24日下午16:26 28秒
唐初偏头看了季凛一眼,示意这个通话记录属实,因为他们之前已经调取过傅烟的通话记录,确实有和赵舟的这通电话。
“我们早在之前晚宴的时候就当面约好了,”赵舟又不紧不慢继续道,“这通电话是我当时刚出门打的,想再同小傅总确认一次,警官,我认为我这人际交往做得还不错,你怎么想?”
赵舟看起来十足理直气壮,说出来的话乍一听去也合情合理,可是…
“我怎么想?”唐初冷笑一声,语气陡然加重道,“我在想你的脑子是不是也就只能编出这种理由来了,既然你都跟傅烟约好了,傅烟在明知道你去了他家的情况下临时改行程了,于是就让他们家保姆阿姨通知你一下就完了?他自己怎么可能不再给你打电话或者至少发信息表达歉意说明情况?”
傅烟的通话记录及微信记录中都显示得非常明白,除了那通28秒的电话之外,傅烟直至死前,都没再和赵舟有过任何联系。
赵舟肩膀绷紧一瞬,气势不自觉低了两分,但他还是梗着脖子道:“那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再跟我联系了?说不准他就是单纯看不上我,觉得没那必要亲自联系我道歉再给我解释,有什么问题吗?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家保姆也确实说了他晚上不回家吃晚饭,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问保姆!”
“傅烟不是那样的人,”一直没有说话的季凛忽然开了口,他先语气淡然陈述了一句,转而认真注视赵舟的眼睛,嗓音温沉道,“赵先生,我相信你,你确实说的都是真的。”
赵舟一喜,可这“喜”还没持续半秒钟,就听季凛又慢条斯理继续说了下去:“这套低级叙诡被你玩得还不错,你们确实在之前晚宴上就约好了你要去他家,你出门时给他打的那通电话也确实是为了同他再次确认,甚至你在他家的时候,他家的保姆阿姨也确实告知过你,说傅烟那天晚上不回家吃饭了,但其实,你们真正约好的时间并不是24日,而是25日或者再之后的某一天,而保姆阿姨之所以会说那句话,是因为你先提前问了她傅烟是不是不回家吃晚饭了。”
情况陡转,自以为高级的说辞就这样被轻而易举拆穿,赵舟愣愣望着季凛,脸色逐渐变得僵硬,一时之间竟没有接上话来。
而季凛也根本没给他接话的机会,略顿一秒,季凛就又续上了话头,却好似前言不搭后语般突然问:“你去傅烟家的时候,他家的保姆阿姨正在做什么饭?”
赵舟明显又是一愣,甚至唐初都跟着愣了一瞬。
季凛这是什么奇怪问题?
“我…我不知道,”片刻后,赵舟低下头,像是随口道,“我又没进厨房看。”
“不,”季凛干脆利落吐出一个字,他盯着赵舟的发顶,一字一顿道,“你知道的,你去看过,保姆阿姨并不是在做晚饭,而是在做醒酒汤,因为傅烟那天根本没有改变行程,他原本的行程就定好了不回家吃
晚饭,且特意要求保姆阿姨给他煮醒酒汤。”
赵舟猛然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定在季凛脸上,可还不等他说话,季凛和唐初的耳机中就同时响起了万法医助理的声音,语速飞快急促:“唐sir,季老师,尸检结果和物证检测结果都出来了,傅烟死因就是亚硝酸盐中毒,但他体内还检测出了另一种不明物质,物证瓷碗碎片中同样检测到了少量亚硝酸盐及该种不明物质残留!”
这句话直接把唐初说懵了,如果不是顾及还在审讯,唐初一定会直接发问“什么东西?检都检完了怎么还‘不明’?”
而季凛神情也罕见怔了一瞬,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心微蹙了一下。
然而变故好像都发生在瞬间,季凛还没来及深思下去,他口袋中手机就忽然振了一下。
心尖倏然一跳,季凛干脆摘下耳机站了起来,边大步朝外走边抽出手机解锁去看。
是闻冬发来的信息,竟然是条语音。
这是闻冬第一次给他发语音。
等不及再连接蓝牙耳机,季凛直接开了听筒模式贴在耳边。
五秒钟后,语音结束,季凛眼底仿佛蓄起了汹涌风暴。
-
一间布置类同画室的房间内,窗帘合拢得严丝合缝,不漏丝毫日光,房间内却也只开了一盏昏黄小灯,并不明亮,整个房间的气氛都显得低靡而又暧昧。
靠近窗台的位置立着两个画架,画架上各有一张画纸,画纸却完全是空白的。
画架旁,身着墨蓝色浴袍的闻冬手握一支画笔,正调笑般举向近在咫尺的少年。
少年穿最简单的白T恤黑长裤,却依然衬得他青葱而挺拔。
“快,”闻冬半眯着眼,唇角斜斜勾着,没有握笔的那只手探向少年胸膛,指尖轻轻一点,嗓音又轻又娇,“把T恤下摆撩起来,我要…要你给我做画板。”
少年看着闻冬,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眼底神色好似变幻莫测,但最终少年还是一言不发,顺从伸手撩起了T恤下摆,露出独属于少年人的劲瘦腰腹。
闻冬手中沾着墨蓝色颜料的画笔笔尖,就直直落在了少年光洁腹部。
笔尖毛绒而柔软,闻冬的力道又极轻,落在肌肤上,少年身形不自觉一颤。
“很痒?”闻冬笑起来,他忽然靠近少年,唇瓣近乎要贴在了少年耳侧,但只是近乎,少年能够清楚感觉到,闻冬的唇瓣并没有真的触上来。
下一秒,他听见闻冬轻声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这明明是句烂大街的调情话,闻冬的语气听起来也分外暧昧,可少年肩背却明显一绷。
他没有立刻给出回答,反而紧紧抿住了唇瓣,像在同自己做某种拉锯。
过去了很短暂却又仿佛很漫长的两秒钟,少年终于开了口,近乎只有气声:“哥哥,你是不是认出我了?”
闻冬点在少年腰腹的画笔略一停顿,他抬眸看进少年的眼睛,片刻后,闻冬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坦诚道:“很眼熟。”
“哥哥,”少年又用气音叫了一声,终于自剖身份道,“我是小一。”
小一…小一!
闻冬眼眸微微瞪圆,时隔至少八年之久的记忆在这一刻突然涌上脑海,但现在的实际情况以及自身的身体状况,实在让闻冬很难做到好好思考。
如殷辉说的那样,他现在很燥热,也很亢奋,能够堪堪维持住理智已经是闻冬尽力而为之的结果了。
闻冬头昏脑胀又好似飘飘欲仙,半迷蒙间他直白感叹了一句:“是你!你竟然都长这么大了…”
之后不等少年再说话,闻冬就忽然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臂,轻轻勾住了少年的脖颈,贴在他耳边小声问:“小一,你想不想出去?再也不回来了,你信不信我?”
少年点了点头,又叹了声气,他微微侧头靠近闻冬,再次用气音说:“哥哥,没那么容易的,这个房间装了摄像头。”
可闻冬却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他画笔缓缓上移,又在少年耳垂上画了一笔,同时覆在他耳边回答:“我早猜到了,你配合我就好。”
“可是哥哥,”少年微微向后仰了下头,又低头去看闻冬掩在浴袍下的腿间,语气近乎是关切的,“你不难受吗?其实我可以帮哥哥的。”
闻冬手中画笔微滞,他微微阖眸深吸了口气,尽力耐心道:“我说我不是为了这个来的你信不信?我不需要你帮我,我只需要你听我的好好配合我,我能带你出去。”
可少年望着闻冬,他点了点头,却依然固执己见般回答:“我信,但哥哥,可不可以让我先帮你解决好,我再配合你?”
闻冬攥紧了画笔,在那药物作用下,他着实很难维持与往日一样的冷静与淡然。
正要再尝试继续劝说,就听少年声音越发低下去,低到了需要很仔细听才能分辨的程度:“哥哥,我做不好,会被惩罚的。”
闻冬呼吸一滞。
他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的。
出卖自己的身体沦为有钱人的玩物,没那么容易。
而他同少年八年未见,再见竟就是这样的情景,想要取得少年的信任,同样没那么容易。
闻冬一时之间沉默下来,他还在思考要怎么做才能够取得少年的信任,同样也在分神思考季凛能否再次领悟到他在殷辉监视下发出去的那条,堪称语焉不详又莫名其妙的语音。
可少年却好像将他的沉默当作了默认。
等闻冬再回过神时,少年竟已经在他面前蹲了下去,探手撩起了他的浴袍下摆!
闻冬倏然一惊,下意识伸手就要去阻止,可他的手掌才刚刚抵上少年额头,房间门竟然就被从外面大力破开了!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闻冬和少年都是一愣,两人不约而同向房间门口望去——
房间门口出现了两道人影,殷辉在前,他整个人都是绷紧的,早已没了先前的气势,而他身后,眉眼深邃肩宽腿长的男人如冷锋出鞘般凌厉,他手中还握着一把枪,冰冷枪口就直直抵在殷辉的后脑勺。
“季…季美人,”殷辉牙齿都在打颤,“你前…前男友来找你了。”
闻冬:“……”
来得可真是好时候!
他与季凛对上目光,只那一瞬,一股动物的本能危机感就刹那从心底升腾而起,又飞速通向四肢百骸,连骨头都觉得冷了两分。
闻冬从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一样清晰意识到,季凛可能真的会吃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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