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很快传来接二连三的炮火声。
已经除掉了主力, 李洵便放心地分兵。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整个城东南西北四个门,全都处于护卫营控制之中。
北戎的一千多俘虏, 也全部关到了府衙的地牢之中。
那地牢只有一个出口,派上一百人守着, 便已经固若金汤。
随后, 李洵便带着剩余的兵力去接管粮仓。
他们来得突然,又没有主将下令,北戎兵自然不可能焚毁粮仓。
整个河原粮仓中的储粮,全数得以保全。
天光大亮之时, 整个河原城, 已经尽数被李洵掌控。
河原城的百姓们惊心动魄了大半个晚上, 一觉醒来, 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变了天。
最快感知到这变化的,自然要数采石场里的百姓们。
范小牛等因为发烧咳嗽被单独揪出来, 等待天亮后拉去活埋的病人, 在看到外头的火光,听到外面的惨叫声时, 连动也不敢动, 更别提出去看。
北戎长期的血腥统治,让他们已经不敢有任何不守规矩的举动。
就算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也和他们这些奴隶无关。
喊杀惨叫声后, 外头逐渐平息下来, 他们听到的是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以及非常标准的中原话——
这和那些北戎甲长们带着口音的中原话, 或者纯粹的北戎话是完全不同的腔调。
那些人似乎在让人提水救火。
外头忙忙碌碌了很久, 天已经麻麻亮的时候, 他们的帐篷被掀开,两个穿着玄甲,腰间别着军刀的壮汉,带着一个背着箱子的瘦弱老头走了进来。
虽然那壮汉和北戎人的打扮有所不同,但穿甲又佩刀的,必然是军爷无疑。
以为这是来拉他们去活埋的人,范小牛与其余人顿时吓得腿脚发软。
就如同被宰杀的牛羊在临终前会下跪求生,他们也一样,明知道没有希望,却还是忍不住跪下磕头:
“军爷,我会好起来的,求求你们不要埋我!”
“军爷饶命啊!”
“军爷,我的烧已经退了,求你们让我回去干活吧!”
原以为,必然又会被呵斥甚至直接被拔刀砍死,却没想到头顶传来的却是温和中有些不知所措的声音:
“各位乡亲快起来!哎呀!快起来!别跪别跪!”
众人迷茫地抬头看过去,便见那壮汉手足无措的正在试图扶起跪在最前面的人。
另一个壮汉军爷道:
“他们肯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向他们这些生病了的人,放柔了声音道:
“各位乡亲,我等乃是大启朝慎郡王麾下护卫营,今夜郡王已率领我军光复采石场,你们是大启子民,郡王爱民如子,从今往后你们都不会再因为生病就被活埋!”
“不要怕,我们只是带大夫来给你们看病的,不会伤害你们。”
消化完这位军爷话里的意思,范小牛觉得像是在做梦。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渴望活下去,所以才会梦到大启军队光复了采石场。
其余人显然也和他差不多,一脸恍惚的表情,呆呆地任由那老头给他们检查,把脉,问什么就答什么。
所有人诊脉完毕,他们每个人被发了一块缝着细带子的布巾,让戴在头上遮住口鼻,然后就可以去吃饭了。
十几个病人恍恍惚惚走出帐篷,此时天已经大亮了。
刚走出帐篷没多远,范小牛就见父亲嘴上也蒙着一块和他差不多的布巾,激动地迎上来:
“小牛!你怎么样,没事吧?”
其余病人们的家属也找了过来,和他们一样蒙着口鼻,神情一点也不像往日那样畏缩中带着恐惧,看着精气神十足。
范小牛摇摇头:“没事,那些军爷说不杀我们了,还说什么大启的郡王,爹,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听到这话,范大牛眼睛微微发光,压低了声音兴奋道:
“昨天晚上郡王的人把采石场的北戎蛮子全杀了,军爷们说,以后这里归大启的郡王管,以后再也没人可以欺负我们了!”
这个沉默寡言了一辈子的男人,生平头一次这么话多:
“郡王是好人啊,他手下的军爷们也都是好人!你不知道,昨晚灭了火以后,郡王手下的将军听说咱们一天只吃一顿饭,立刻就让去领粮熬粥,咱们每个人半夜都喝了满满的一大碗粥!”
“后来我大着胆子跟将军说了你们的事,将军二话不说,就派了大夫来给你们看病,还让咱们这些家属过来照顾你们。”
“走,先去领饭吃!咱们都吃了,就你们几个病人还没吃呢!”
两人走到领饭的地方,果然得了满满一大碗的粥,香喷喷软糯糯的米味是范小牛十五年的人生从没尝过的美味,好吃得他连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吃完饭,又有军爷来发绵袄子,说现在天气冷了,他们这些病人要多穿点。
又过了一会儿,还推来了一大桶药,每人一碗,让他们喝了去睡一觉,风寒就会渐渐好起来。
范大牛等家属,一直在感谢军爷们,说给他们添了麻烦。
军爷们却满不在乎地笑着摆摆手:
“咱们郡王说了,病人就是应该受到特殊照顾,吃好穿好睡好,病才好得快!”
喝着热乎乎的汤药,身上是又暖又软的绵袄子,范小牛头一次知道,原来生病了不仅不会被杀,还会受到这么好的照顾。
头一次,他觉得自己被当成了一个人。
喝完药,躺在帐篷里,身上盖着被子,他悄悄对父亲范大牛道:
“爹,大启光复了采石场真好!”
他爹叹息着道:
“是啊。河原被割让出去三十来年,没想到还能有被大启军队收复的一天!”
只是,北戎兵如此凶悍,也不知道这郡王的军队能不能守住采石场。若是守不住,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办呢?
要是郡王能带他们一起逃回大启就好了。
这样的隐忧,他没有说出来让尚且沉浸在幸福中的儿子知道。
这孩子从出生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哪怕只有一天两天,让他暂时开心一下也是好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中午采石场就有人来报信,说河原郡城的一万多北戎军已经被郡王全数歼灭与俘虏,河原郡城尽数被郡王掌控!
身处河原被北戎奴役多年,所有的百姓都知道,歼灭一万多北戎精兵有多么不容易。
但这位郡王他做到了,就意味着他的军队远比北戎兵更强大。
护卫营的士兵们欢呼雀跃起来,百姓们心中的隐忧也瞬间散去。
有如此强大的郡王护佑,他们不怕北戎蛮子再回来了!
*
郡城的百姓,是直到天亮后才发现变天了的。
这些住在城中的百姓,一部分是服务于北戎兵的商户,一部分是隶属于北戎贵族或军营的奴隶。作为奴隶的百姓们往往天不亮,便被主人的鞭子驱赶着起来干活。
昨夜兵荒马乱,连他们主人的宅子里,也响起了惊慌忙乱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一直到天光大亮,也没人拿鞭子来叫他们。
过了好久,他们才大着胆子出来查看情况,却发现宅子里一个北戎人也没看见。
走到街上,才发现每个中原人脸上,都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有的人手舞足蹈,有的人坐在地上捶地大哭,还有的人边哭边笑。总之,看起来都不太正常。
一个奴隶壮着胆子走上前去,问一个正站在街边发呆的布坊掌柜:
“掌柜的,请问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大家都怎么了?”
那掌柜先是呵呵呵地低笑了两声,然后突然高声道:
“你问怎么了?咱们河原城光复了!大启官兵昨夜把北戎蛮子全杀了,哈哈哈哈!北戎的畜生们全被杀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娘子!香香!报仇了!那些害死你们的北戎畜生全被杀了!”
这些在城中做生意的,看着比奴隶们稍微过得好些,却也一样朝不保夕。
他们所得的收入,几乎全都要交给北戎官府,家中的女眷,若有北戎人看上的,也必须去伺候,哪怕是黄花大姑娘,让去也得去。
至于去了之后,女眷是死是活,还能不能回来,都与奴隶们一样未知。
除此之外,若城中需要服役,点到他们头上了,一样要去,摊子和店铺,自然也交给北戎官府指定的其他人。
许多商户的家中女眷因为平日里养的比奴隶们稍好些,常常被糟蹋致死,就连清秀些的小男孩也不能幸免。
这河原城里的中原百姓,每一家都有人死在北戎人手上,每一家都饱受北戎的奴役欺凌。
他们与北戎,有着血海深仇。
如今,河原城被大启官兵光复,北戎兵被几乎杀尽,北戎普通平民也全部赶出了城,他们如何不欣喜若狂。
听到这消息,后面赶来的沦为奴隶的中原人也当即喜极而泣,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流着泪喃喃道:
“爹,娘,爷爷!王师北定,你们可以瞑目了!”
知道消息的人越来越多。
太阳高升至头顶,全城百姓都沉浸在河原光复的喜悦中。
哪怕曾经的大启也未必多好,可他们至少能做个自由人,而不是连牲口都不如的奴隶,任何一个北戎人,都有拔刀杀死他们的权力。
狂喜之后,无数人自发地来到了驻军处,向光复河山的英雄们磕头致敬。
而此时,李洵正在进行战后部署工作。
在安排了一部分护卫营把守东南西北四个门,又安排了一部分人在城中巡逻维持治安后,其余人的主要工作便是统计存粮与战利品。
这次占领河原,可比燎原那一战收获多太多了。
那时候只能算是在北戎守军身上刮下来一层皮,如今,却是整头牛都被拿下了。
最丰厚的,便是整个北戎军营的军需。
北戎人口不像中原那么多,养的兵也不像中原这样动辄百万。
他们总共便只有二十多万军队,却因为不缺铁,又不缺牛羊,整个军队的配置异常丰厚。
武器,他们是按照人均两把弓为标准配的,除此之外,至少每人还有一把比如□□,军刀,骨朵之类的其他武器。
马则是每个骑兵两匹,步兵也有一匹,厚实的皮质铠甲人均两付。
除此之外,粮食储备高达六十伍万石,够两万多人的军队吃上很多年,这其中应该包含了以后要运给其他战场的粮食。
马儿的草料精料也足够几万匹马吃一年。
这些之外,还有在城中各北戎贵族家中的抄家所得,他们历年来在城中搜刮的财宝几乎都没能带走。这一部分的价值,暂时无法估量。
但要以此招兵买马,是完全不愁没钱了。
而且,整个河原,无数沃土,好好种植起来养活河原,燎原与肃城三地的人绰绰有余,他甚至可以再收纳很多其他地方的流民来扩充人口!
看到这丰厚的收获,护卫营众人个个激动不已。
如此丰厚的斩获,他们的赏赐肯定少不了,而且以后的装备也会越来越好,到时候,就算和北戎人单打独斗,他们也丝毫不害怕了!
不过,李洵并没有现在犒赏的意思。
他在等夏金良带着燎原的八千守军来与他汇合。
三千余人的护卫队,用来防卫一座随时会迎来北戎反击的郡城,人还是太少了。
夏金良是带着人往南城门这个方向进军的,路上很可能会遇到沿途县城驻扎的北戎兵。
燎原守军他接手才不久,装备虽然提上去不少,人数还远比沿途的北戎军多,他也还是难免悬心。
此外,他还要等文官来安置城中百姓。
十来万中原百姓,吃什么,住哪里,怎么分地,怎么安排工作,都要费很大一番功夫才能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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