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亡者的寿命不对。”
半月以前, 阎魔厅,鬼灯关上审判席旁的净琉璃镜,对阎魔大王和三子说道,
“我查阅了他们的生前记录,依照俱生神的记载,以小田英明为代表的亡者,本应该还有数十年的阳寿生命, 绝不该现在就死于各类意外。”
一个人在何时出生、拥有多少寿命, 又会在何时死亡, 是一件严肃而严谨的事。
它就像是银河系的恒星轨道、上帝刻录在人类身体里的基因数列, 是天上轮转的星辰, 是历史长河沉淀下的细砂……
发生错误的概率仅有不到千亿分之一, 属于彻头彻尾的不可能事件。
但若是有一天, 这个千亿分之一的概率真的发生了,只能说明一件事——
“赌场、赌徒……”
三子回忆了一遍刚才在净琉璃镜中遍览的画面,一个无限趋于真相的荒谬猜测出现在她脑中,
“他们生前都以赌博的形式与人做了交易……有人, 或是某个组织,借此换走了他们的寿命。”
“没错。”鬼灯赞许地看了眼三子。
而后,在他提起这部分亡者时,脸黑得堪比火烧的煤球——毕竟,任谁白天工作, 晚上还要被逼着连续通宵三天看记录, 都不会有好心情。
“可惜那群亡者,光长了颗装饰用的脑子, 被人换走了不得了的东西, 还傻乎乎地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某个地狱辅佐官脸黑黑地说道。
阎魔大王:“俱生神那边呢, 换走寿命的话,他们应该会有察觉才对。”
“很可惜,目前还没发现有用的线索。”鬼灯说道,
“很明显,做这事的家伙对黄泉规则有一定了解。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避开了俱生神的视线,再加上全国人数太多,短时间内很难锁定目标。”
“啧,真是难看啊。”
地狱第一辅佐官阴沉着脸咂舌,鬼气森森地说道,
“竟然用这种不知廉耻的方法躲避死亡,给地狱增加新的工作量,抓到人后,绝对要让他尝尝百倍刑罚的滋味!
“话又说回来,霓虹这个国度的人也是有问题,连休息都不会。每年!每年!猝死的人数不断上升,逼得我们不得不跟着加班……”
“给我去休假啊,霓虹人!”
鬼灯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甚至一不小心,拗断了手里的金鱼草原子笔。
三子:“……”
阎魔大王:“……”
前面的对话还很正常,但是鬼灯君/爸爸,是不是从中途开始,重点就有哪里不对了?
红发少女与地狱管理者面面相觑。
但介于某位鬼神辅佐官大人的脸色实在太吓人,两人不敢说,也不敢问。
总而言之,这个本该由辅佐官大人亲自出马,前往现世把躲在暗处的主谋揪出来,但介于那看不见尽头的工作量,最后任务还是落到了鬼差执行官,三子的身上。
最初,三子以为这个任务会耗时更久。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继SKF864后,线索又一次,自动找上了门。
****
废弃仓库内
三子扯回了飘远的思绪,撑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太宰治,耐心地听着对方十拿九稳的演说。
“……鬼差的能力确实不容小觑,但是这里是现世,人类总有更方便,更能达到目标的手段。”
“三子小姐,我找到了你们想要找的人。”
太宰治说着,示意地看了眼圆桌上,那封从头到尾,都没被少女碰一下的牛皮档案,
“他的姓名、身份、如今身处何处,都在这里面。”
只是——
三子低头扫了眼面前的档案,接上了太宰治没说完的话:“只是,这不是免费的‘礼物’。”
太宰治微笑地看着三子,没有反驳。
果然,和聪明人对话就是省心……
太宰治坦然地点了点头:“没错,这是一份交易的礼物——”
交易?
红发少女恍然大悟,右手握拳一锤掌心,
“哦!我明白了,太宰少年,你是想现在就加入我们的地狱大家庭?
“嗨,真是难为你了,这种事情死一死就好,竟然还特意花时间主动为我们分忧!”
“对,没错,我想现在就——”
太宰治头刚点一半,猛得反应过来,“等等!虽然也没错,但是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三子闻言,顿时失落地“哦”了一声,默默又放下已经举起来的狼牙棒,
“那真可惜,难得我都已经想好了,第一站可以把你放到屎泥科,那里常年缺人……”
……什么科?!
看着放下的狼牙棒,太宰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警觉地竖起了耳朵,忍不住强调,
“……不,虽然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但请容我拒绝。”
“哦,没关系。”
红发少女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道,“反正以少年你目前的生活状态,应该很快就会下来了。”
三子说着,对未来倒霉蛋预备役露出了鼓舞的笑容:“加油,地狱欢迎你。”
一再被歪话题的太宰治:“……”
就在此刻,太宰治决定了,暂时停止最爱的入水活动,争取多活几年。
至少不去那什么屎泥科。
绝·对·不·去。
太宰治这边正在心里疯狂记小笔记。
圆桌的对面,红发少女侧头望了眼仓库外的天色,举起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后,擅自开口,为这一场谈话画上了结语,
“好了,下午茶也喝过了,谢谢你的小饼干和接引科的漏洞,我们有缘再见,太宰少年。”
太宰治微微一愣,连忙开口叫住了三子:“……等等!你不想知道幕后人的情报吗?”
“啊,那个啊——”
红发少女起身,毫不留恋地瞥了眼圆桌上,从头到尾都没有打开过的档案,看向太宰治,
“你打算将它免费给我吗,太宰少年?”
太宰治没有说话。
三子见了,也不以为然,笑笑说道:“不打算对吗?所以我不要。”
不要?
可是,这不是你们地狱现在最关心的、费心追查的东西吗?
为什么可以放弃得这么干脆?
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他又该怎么顺势提出交易的要求?
红发少女的话让太宰治大脑一瞬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无数问号在他思绪中乱窜。
鸢眼少年像是没有明白过来一样,神情迷茫而空白地看着三子,连往日一切尽在掌控的脸上,也出现了少有的不知所措。
大概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让人想起,这个叫做太宰治的黑手党,还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
或许是太宰的饼干发挥了作用,又或许是出于对少年诚实解答了接引科漏洞的感谢,
三子在离开以前,回头看了眼太宰治,告诫般说道,
“有件事,你可能误会了。”
红发的鬼差少年回过头,祖母绿的翡翠瞳眸透过肩上狼牙棒的空隙,视线轻飘飘地看向太宰治,漫不经心却如有实质,
“太宰少年,地狱可不是温柔的天国。我们追查那个幕后之人,并不是出于对那些亡者的怜悯。不如说,在我们看来,那些死去的亡者都是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
“那……为什么?”太宰治喃喃问道。
三子微笑地张口,吐露出的话语如珠玉落地,在掉针可闻的废弃仓库中回响,
“因为死亡,是这世间最不容践踏的公平。”
“太宰少年,没有人可以逃脱死亡的追责。不管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我们都会亲自抓到他。但我们从来不赶时间,因为恶果早已经种下。
等到那人坠落地狱之日,就是他百倍千倍偿还罪孽之时。”
太宰治:“……”
“最后,作为提醒,奉劝你一句——”
三子眨了眨眼睛笑起来,露出鬼族特有的,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不要和鬼差谈交易,小心血本无归哦!”
太宰治:……
是了,原来从一开始的,他一直觉得不得劲的地方,是在这里。
机关算尽的黑发少年孤独地坐在椅子里,沉默地望着鬼差逐渐走远的背影。
这个少女,无论多么像人。
但他忘记了,她是另一个世界的执法者。
黄泉与现世,从来就没有通用一个规则的道理。
……失败了。
是他失败了。
太宰治垂下头,黑色的刘海落下,隐隐遮住了他的眼睛。
视线里,鬼差少女的背影越来越远。
就在她即将迈出仓库大门,消失那一刻,太宰治忽然推开圆桌,猛得站起了起来。
椅子划地的刺耳摩擦声在空气中响起,精致的茶具摔落在水泥地上,溅开一地茶水与碎片。
太宰治没有理会被殃及的衣角,他攥紧了身侧的拳头,抬起头对着少女的背影高声喊道——
“我有一个朋友……他就要死了!”
少年的呐喊声从身后传来,其中难以掩盖的绝望,让三子离开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太宰治用力深呼吸,像是拿出了一生所有的勇气和赌注。
他迈开双腿,一步步走向三子,
“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计算、可能性、筹码……
任何能作为出路的方案都可以,但是越是演算就越是绝望,那是仅凭人力,根本无法撼动的死局。”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如果再提早一年,我可以篡位,为他安排最好的出路!”
“如果能提早半年,我至少可以提前截下线报,将他们扼杀在摇篮里!”
“但是……但是!现在的我,只有数个小时!可能是这一秒,或者是下一刻,那群灰色幽灵就要登上这个城市,而我能做的……难道仅仅是看着结局发生吗?”
一连串激动的话语让太宰治气息有点不稳。
他慢慢呼吸着,一步步走向三子,然后停在了距离红发鬼差半米的距离。
“鬼差大人,我并没有打算破坏现世与黄泉的死亡,只是想要用全部的筹码换取一个承诺,一个,可以让我放心行动的承诺。”
至少让他亲眼目睹,这个世界,真的有一个‘童话’。
——让死去的人的灵魂,有所凭依。
他们会公平地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终有一天,他们会在地狱重逢。
……
…………
拉长的沉默在废弃仓库中蔓延。
太宰治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女的背影,他的拳头攥得很紧,连什么时候,红色的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滴落在地上,也未曾察觉。
红发的鬼差背对着少年没有说话。
每一秒时间都被无限拉长。
就在太宰治以为这种无望的酷刑,将永远持续下去时,背对他的三子突然动了动。
而后,少女像是无奈般,很轻地,很轻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横滨是什么风水宝地吗,怎么尽出这样的笨蛋友人。”
“……什?”
鸢眼少年慢慢睁大了眼睛。
黑色狼牙棒被拿下,递到了太宰治的面前。
太宰治:“?”
“你不是要‘承诺’吗?”
三子有点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转头对太宰治说道,
“抓住,我带你去看承诺。”
****
这个世间,有黄泉与地狱。
对于普通人来说,地狱或许是比任何灾难都要可怕的地方。
但对于现在的太宰治来说,那却是一个不亚于童话的希望。
太宰治伸出手,用力抓住了少女递来的武器。
下一刻,鸢眼少年感觉自己眼前一花,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与三子站在横滨最高的天文塔尖上。
风从他们的脚下拂过,橘红色的天空倒映在他的眼中,无尽的夕阳染红了半个天际。
原来此刻,恰好是一天之中的落日时分,逢魔时刻。
——那个被称为是人与鬼怪,同时出现的时候。
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无声地覆盖在太宰治的手背上,与他合力一同握住了沉重的武器。
“低头看,太宰少年。”
红发少女开口说道。
太宰治依言低头朝着路面看去。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这座熟悉的城市的景象改变了。
街道分割,高楼被夕阳镀上了另一个世界的颜色。
行人踏过马路的斑马线,鬼差提着缚魂锁,与人群擦肩而过。
死去的亡者,或噙着眼泪、或面露悲伤与平静,跟随着鬼差的脚步,消失在看不见的彼方。
太宰治怔怔地注视着着眼前的一切,一时失去了言语。
“隔壁的种花家有句话——”
三子平和的声音从身旁缓缓传来,太宰治循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少女宁静的侧颜。
三子没有理会太宰治复杂的眼神,只是凝视着残阳下消失的透明亡者,轻声说道,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每个人都是这个天地的旅人。”
“但是——”
红发少女顿了顿,突然报出了两个熟悉而陌生的数字,“八十八天,五千两百六十三人。”
紧接着,是一串太宰治记忆中或出现,或早已遗忘的名字。
“安达由贵、远藤明美、麻生钱一郎……他们都是我在横滨龙头战争时接引过亡者,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因为在我们鬼差眼里,他们都是一样的。”
“太宰少年,你的朋友也不例外。”
三子说着收回了注视同僚的目光,转头看向了太宰治。
那双祖母绿的翡翠瞳眸在夕色的光中,淬着太阳的金光,熠熠生辉。
她平等地看着太宰治,平等地说道,
“无论你的那位朋友是谁,我能给你的承诺是——
若他死去,那么,从他死去的那一刻开始,除了我们,没有人可以伤害黄泉的亡者。”
“只要他死去,我就会亲自到来,接引亡魂,送他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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