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世界碎裂, 该是什么样子？
是遮天蔽日的暗色潮涌迎头扑来，毫无反抗之力被碾压。还是光怪陆离的碎片自手中湮灭，只剩晦暗的虚无？
都不是。
只是被风吹落在脸上, 脆弱的泪珠。
“滴答”一声，便带走他贫瘠人生里所有的颜色。
黑色漩涡吞没晴子后, 立刻散去, 被卷到半空中物体失去吸力，横七竖八掉在地上。
无惨随着惯性往前走了两步, 还有点做梦似的回不过神，他抬起手，抚向被风卷起, 落在他眼角的泪水。
看了半晌，他明悟了什么。
“……原来如此。”
“原来我活她就得死, 这就是你给我安排的命运吗？！为什么, 为什么？！”
人生之苦。
生老病死, 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
他终是一一尝尽了。
男人摇摇晃晃，发了疯的笑。笑到腿软跪下，一口血吐在枯草上，接着, 捂住胸口栽倒下去。
口涎血液自口鼻蜿蜒而下，渗透土壤。
视线渐渐模糊。
落日映在男人充血的眼底, 恍惚间, 他看见了远山、云雾, 高高的飞檐挂了铜铃铛, 白鸟振翅自湖面掠过。
“哥哥！”
男人被灼烧的灰黑色眼眸抬了抬。
四年前还稚嫩的少女抱着步打球跑到他前面, 漂亮的蓝眼睛弯成月亮，嬉笑没个正形。
“你好慢呀，晴子不等你啦！”
少女向前跑去，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无惨融化的血肉模糊的手指，混着泥土和枯草往前挪动，想拉住她。
“…不…不要……”
然而他太弱小了，他无法反抗命运，甚至连幻影都留不住。
男人的眼眸被融化大半，他痛苦的阖起眼。
也好。
就这样死去吧。
不知什么时候，阴云遮蔽了最后的阳光，随着一道惊雷响起，大雨前仆后继跳下云层。
刺眼的电弧自天幕一闪而过，照在尸体般沉寂的黑色人影上。血液被雨水稀释扩散，红彤彤染红了一片。
-
千年后的大正时代。
漆黑密林里倏然出现一个黑色旋涡，这旋涡并没有攻击力，安静的不像话。它吐出一个穿着橘色花纹和服的少女，便消失不见了。
筑山柊只觉得天旋地转，像被人塞进了滚筒洗衣机。
落地之后顾不得摔得剧疼的身体，连滚带爬跑到几步远的大树边，扶着树吐了起来。
“呕——”
他肚子空空，把胆汁都呕出来了。
“不行了不行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系统正在加载他们所在时空的信息：“放心，时空紊乱很少见的，这次应该是你之前跳转时间的后遗症。好在运气不错，没落在火山深海，甚至是鲨鱼的嘴巴里。”
系统很清楚，这不是筑山柊的锅，他才是受害者。
毕竟系统功能都是为宿主服务的，他们没有审查到位，提供了有风险的服务，自然应该承担责任。
“一会儿我向上面反映，看能不能尽快修好，再给你争取一些补偿。”
“……嗯，”筑山柊恹恹的，难受的很。
喉咙火辣辣不说，身上八成也青青紫紫，得疼好几天。
“系统，你信息加载出来了吗？附近有没有地方可以借住？”
系统刚好加载完毕。
他接收了一下信息，顿时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咳咳。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筑山柊眉角一一跳，“好消息吧。”他现在需要一个好消息缓缓。
“好消息是，产屋敷家族还在延续，你有一个曾曾曾曾曾曾曾曾侄孙还活着，去了别说借住，直接变成老祖宗。”
“……”筑山柊没想到他竟然还在这个世界，脱口而出，“坏消息是无惨还在找我？”
危，屁股危！
结果系统很不理解：“这也算坏消息？”
筑山柊一下凉了半截，这都不算坏消息，他现在面临的处境该多危险啊！
系统：“你应该还记得吧？之前我说过，食人鬼的数量虽然少，见过他们的人几乎都死了，但还是有一些厉害的人类，发现了食人鬼的踪迹并试图消灭他们。”
筑山柊记得，“鬼杀队。”
“没错，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历年鬼杀队考核的地点——藤袭山。”
“鬼杀队队员长年累月抓到的鬼都放在这里，用鬼最害怕的紫藤花囚禁起来，只要能成功在山上存活七天，就能通过最终选拔，成为鬼杀队一员。”
“当然，其他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是你……”
筑山柊知道系统未尽的话是什么，这些参加鬼杀队考核的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有希望通过考核的选手。
他们手中还有杀鬼利器日轮刀！
都这样了，每年来藤袭山参加考核都只有一两个能活着走出去，筑山柊再膨胀，也不觉得这一两个人里有他的名额。
怪不得系统说无惨找他不算坏消息。
人都死了！
骂骂咧咧.jpg
筑山柊了解了一下目前的情况，时间已经过去□□分钟，新鲜人肉的味道弥漫，吸引了几只鬼的注意。
黑黢黢的密林，人类的视线受阻。
未知带来巨大的恐惧，筑山柊心跳加快，额头和鼻尖渗出细细的汗珠，仿佛黑暗里正有什么东西在窥视。
“哗哗。”
树枝轻微晃动。
如果不是知道这山里有无数食人鬼，筑山柊估计会和一无所知的村民一样，以为是风吹动树枝，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还好他有系统提醒，“走这里！这个方向暂时没有食人鬼！”
筑山柊拔腿狂奔。
精致的手工和服被树枝划破，露出里面洁白的白襦袢。
他被黑色漩涡吞噬前是秋天，穿的比较厚，现在能一定程度上防止被树枝划伤。
“前面斜坡下有个树洞！”
“知道了！”
筑山柊把最外面的那件橘色和服连着腰封一起脱下来，丢在另一个方向，他自己则一个滑步，连滑带滚缩进树洞里。
沾染他味道的和服迷惑了食人鬼的嗅觉，加上这些低级鬼，脑子都比较笨，根本没怀疑猎物为什么跑着跑着脱衣服了，一个接一个向错误的方向追去。
筑山柊屏住呼吸，听见外面的动静渐渐远去才敢大口喘气。
树洞狭小，勉勉强强能塞下他，但想要待的舒服是不可能的，鬼杀队最终考核要在这座山生存七天，筑山柊不可能在树洞里躲七天吧。
而且……
刚刚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发了身汗，他本就空空荡荡的肚子更饿了。
吃饱了才有力气跑路啊。
筑山柊等了一会儿，确认周围没有食人鬼了，便爬出树洞。他现在只穿着一件白襦袢，不过衣料厚实，不用担心会着凉。
“少女”坐在厚厚的落叶上，拍打头发、衣服上的木头碎屑和蚂蚁等小昆虫，边问系统：“山上有没有我能打的小猎物，比如兔子什么的？”
系统：“别想了，僧多肉少，活物早就被食人鬼吃了，还能等到你。”
哎。
也是。
不饿的两眼冒青光，那些鬼也不至于闻到气味就一窝蜂追上来。
“天快亮了，来的路上我好像看到一颗树莓，一会儿去看看能不能摘点树莓吃。”
“好。你先休息一会儿，补充体力，我戒备，有危险及时提醒你。”
筑山柊靠坐在树洞边闭目休息。
精神紧绷的状态下，睡是睡不着的，况且他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噜咕噜”直叫，让主人十分尴尬。
筑山柊撑了大约两小时，期间再没遇到食人鬼。
漆黑的天幕慢慢变成静谧的黑蓝色，天边越来越亮，白云跟鱼鳞似的铺散开，太阳便在柔软的棉絮上冒出脑袋。
天终于亮了。
鬼的死穴有两处，一是用日轮刀砍下头，二是阳光。
白天行动还是很安全的。
筑山柊沿着逃命路线返回。
昨晚那群食人鬼不怕灌木和荆棘，横冲直撞碾压过去，直接给他开辟出一条小路，他苦中作乐，“最后一件衣服保住了。”
筑山柊走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一小片树莓，茂密的叶片上点缀着红红黄黄的果实，看着就叫人口舌生津。
外侧的树莓有几颗被波及到，被踩伏在地上，不过大多数都是完好的。
筑山柊找了片大叶子，一边吃一边摘。
成熟的果肉用牙齿轻轻一碰就碎，汁水溢满整个口腔，很甜，带着浓浓的香气。
“唔！好甜！”
筑山柊苦大仇深的表情终于从脸上散去。
糖分让他身体和心理都得到放松。
等到上午九十点左右，太阳灼热的温度毫不吝惜的挥洒在大地上，筑山柊已经混了个六七分饱，还有了一点存粮。
为了增加生存几率，他趁着白天向周围探索，要是能遇到几个参加考核的鬼杀队候选人，就更好了！
不过每年的考核只有二十几个人参加，分散在整个藤袭山，能不能遇到都看运气。
“啊，我运气果然很差！”
筑山柊探索了几个小时，也没遇到其他人。
眼看着再有两三个小时太阳就落山了，筑山柊不敢在外面多留，还是决定回到树洞暂且藏身。
他默默祈祷今天晚上也能跟昨天一样，平安的结束，可惜天不遂人愿，夜晚降临没多久，筑山柊就听到一阵异常动静。
“该死！怎么会这么多！”
一个手持日轮刀，穿着青色羽织少年向着筑山柊躲藏的地方逃命，他身后跟着大约三四个食人鬼。
食人鬼的速度要比青衣少年快，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缩减，要是不出意外，再过几分钟他就要被追上了！
“啊啊啊！”
青衣少年发出惊恐的叫声。
筑山柊悄悄从斜坡下探出脑袋，透过横生的树根缝隙，他看到一只低级食人鬼跃到青衣少年前方，拦住他的去路。
这些低级食人鬼只有进食的本能，低吼着恐怖的叫声将青衣少年团团围住。
一只食人鬼按捺不住，伸出利爪冲少年脖颈抓去。
那少年咬牙，抬起日轮刀砍在它手臂上。刀刃陷入皮肉肌理，没有砍断食人鬼的胳膊，反而难以拔出。
“不好，他要被吃了！”
筑山柊看到青衣少年背后的食人鬼，张大嘴巴向他啃去！
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随手拾起一根木棍。
“咚！”
拳头大小的石头不知从什么地方高速飞过来，正好砸在食人鬼大张的嘴巴上，那鬼一口牙全都崩掉，捂住嘴发出痛苦的声音。
筑山柊甩了甩反震的胳膊，冲呆愣在原地的青衣少年大喊，“你愣着干嘛！还不快跑！”
“哦哦！
青衣少年一脚踹在跟他僵持的食人鬼肚子上，日轮刀一拧一拔，跟在已经跑出去几十米的筑山柊身后。
那三只食人鬼也一个接一个跟过来。
筑山柊喘息间回头瞄了一眼，心里发苦，“……他跟着我干嘛，我们分开跑啊。”
分散那三只鬼的战力，他们说不定还能活。
“拐弯往左。”系统一边给他指挥，一边道，“八成觉得你有实力。”
“我有个屁的实力！”
筑山柊心说，等做完这次任务，他练球之余一定要跟真田副部长学学剑术！不过前提是得能活下来！
“接下来往哪？”
系统：“笔直向前，不，向左……”
“到底往哪儿！”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动静太大，附近的食人鬼都注意到了这里，你们被包围了。”
筑山柊停在原地，心里一阵绝望。
青衣少年跟着他停下，与筑山柊背对背站立，举刀戒备后方。
他见筑山柊一路转向半点犹豫都没有，还以为他是什么厉害人物，“前辈，你的日轮刀呢？如果不小心遗落的话，可以先用我的！”
筑山柊：“……没有。”
“啊？”
“我就是个不小心来到这里的普通人。”
“……”
“……”
食人鬼渐渐逼近。
筑山柊握紧木棍，腿肚子都在发软。
正这时，一个留着粉色中长发，身穿黄橙绿三色龟甲纹羽织的少年正伏低身体，在树中奔跑跳跃，全力往两人被围困的地方前进。
他有着识别度极高的银灰色瞳仁，右边脸颊有一条狭长的伤疤，头上侧带着一个消除灾厄的狐狸面具。
“选拔场地怎么会有普通人？”
富冈义勇跟在师兄身后，“不知道。”
“啊，”义勇太冷淡了，锖兔说，“先去救人。”
他们已经来到两人上方的树枝上。
“水之呼吸·三之型·流流舞动！”
一道令人惊艳的光弧如水蛇般划过，筑山柊仿佛看见那柄刀刃上带着浪流，所到之处食人鬼毫无抵抗之力地倒下。
以及与食人鬼一起倒下的、他岌岌可危的世界观。
摊手，这也叫人类？
筑山柊：呆滞.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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