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 元里看似谈笑风生,其实有些心不在焉。
等宴席散了回到房间,他才卸掉了一口气,靠坐在床头疲惫地揉着额角。
有点累。
其实吃饭也不是很累, 累的是……他和楚贺潮。
两个人一整场宴席下来都客客气气的, 彼此不朝对方多看上一眼,比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还要客气。
但偶尔两个人在空中相撞的视线, 像是带着火烧一般, 每次会让元里升起一种触电了的感觉,让他总会匆匆忙忙就移开眼, 心中有异样浮现。
细细麻麻的, 挠着人心痒痒,仿佛有什么暗流包裹着他们, 别人看不见,他们却清清楚楚地明白。
元里觉得这样的状态有些危险。
还是少见面吧……
元里默默地想, 至少在回归正常的状态之前,还是减少见面交际吧。
*
大雨果然被元里说准了,连下了三日后就停了。
即使众人早知道元里的神异,但真的亲眼见到大雨如预测那般停下后,还是惊呼着再次对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场大雨来得很是时候, 雨水过后, 河道已满,万物复苏。田地已经得到了滋润,元里也准备开垦荒田了。
荒田开垦出来,只有少部分的田地会种土豆和棉花, 其余田地依旧种植粮食。这不仅是因为土豆和棉花种子稀少, 也是因为任何作物之中, 还是五谷最为重要。
土豆的产量确实很多,但可能会有土豆晚疫病。土豆晚疫病一旦发作,植株生长衰弱,产量会大幅度降低,如果只倚靠土豆作为主食,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就会全军覆没。所以即使是种植土豆,田地数量也要屈居在五谷之后。
开垦荒田的人还是白米众俘虏。元里倒是想要开始军民大范围屯田,好储存粮食应对战事。但楚贺潮的军队十三万人需要驻守在北疆,不能动。如果想要开启军民屯田,还得开始征兵。
开春后,事情一样接着一样,不止是田地水车要忙,楚王府也要修缮,牲畜要么阉割要么要带出来放牧。元里忙了一段日子之后,发现自己预告天降大雨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幽州。
传的内容很是玄乎,说是刺史大人忧心春雨不降,夜观天象数日,到祠堂中为幽州百姓祈雨。上苍感动于刺史大人爱民之心,于四月四日酉时三刻降下大雨。
传闻中将元里能够预测到下雨时间这样的鬼神手段转化为了苍天有感,主动降下大雨。这样做既宣扬了元里的爱民之心,又不那么树大招风。毕竟历来的刺史、郡守祈雨的事情不止元里这一例,甚至听在其他很有经验的世族高官耳朵里,还会以为元里这是看天下雨了,所以往自己身上揽名声,也不会引起他们的忌惮。
元里一听就知道这是人为传播出去的谣言,还没找人来问,刘骥辛便和周公旦一起前来找他,主动表明这般传闻是他二人所为。
刘骥辛毫不揽功,道:“这还是文宁提醒我要做的事。主公通晓天地造化之法,这虽是让我等欣喜若狂的事情,但终究不好在此刻彰显出来。为了防止那些乌丸人离开后传出什么对主公不利的话,我们便先下手为强传出此事了,还请主公责罚。”
元里挑眉,看向了周公旦。
周公旦穿着他送过去的崭新的鞋子,恭恭敬敬地弯着腰。元里可以看到他对今日拜见他一事的郑重,发丝一丝不苟,衣衫整洁,和初见元里时天差地别。
元里心里明白,周公旦这是真正想拜他为主,所以拿出自己的诚意和能力来表态了。
“你们是为我做的好事,我怎么会责罚你们?”元里微微一笑,“不瞒你们二人说,自从乌丸人离开后,我也在斟酌此事,就怕乌丸人会借机搅局。只是这些日子太过忙碌,让我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你们能够记得,还是为我除了一个心头大患。”
刘骥辛笑眯眯地看向周公旦,“主公,这我可不敢邀功,都要多亏文宁才是。”
周公旦适时谦虚地道:“长越兄过誉了。我乃大人府中门客,吃着大人府中的饭菜,住着大人赐下的房屋,自然要为大人尽心尽力,鞠躬尽瘁。”
这便是在含蓄地表明自己的忠心。
元里立刻征辟了周公旦为自己的属官,周公旦同意了,顺水推舟地便改了口,“多谢主公看中,公旦不胜感激。”
在自己人面前,元里的态度向来亲近,他笑着扶起周公旦,“都是自己人,文宁何必这么客气?”
周公旦此人聪明机智,自有一番为人处世的原则,只他这么快就能组织好言论,将“元里为民祈雨”这件事传遍幽州,便能看出他掌握舆论的潜力。
元里身边正好缺少这样的人才,他欣然接受自己麾下能多出这么一员大将。
确定好“君臣”关系后,刘骥辛二人便一起离开了。
出了门,周公旦呼出一口浊气,这才察觉到背上有些冒汗。他好笑一声,跟刘骥辛道:“主公分明亲切温和,我却紧张得很,还冒出了一身冷汗。”
刘骥辛笑而不语,心道,主公这样的命世之才,自然会具有足够的威仪。
两个人慢慢往门前走去,周公旦缓缓平静了下来,又颇为促狭地道:“长越兄,我拜入主公麾下成为了主公的谋士,你可紧张?”
刘骥辛淡然笑着,“跟随我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我不仅不会因此而失落,反而会心中欢喜,乐见其成。”
周公旦哈哈笑了,“长越兄大气。”
刘骥辛摇头笑笑。
刘骥辛早就做好了元里身边谋士会越来越多的准备,而在这些谋士之中,刘骥辛有过两次背主之经历,难免要遭受到一些针对和鄙夷。
但他并不在乎,也并不会因此而阻拦人才来投奔元里。
如果想要走到那个位置,自然是能帮助主公的人越来越多越好。
刘骥辛对自己很有自信,他相信无论来了多少英才,他绝对会坐稳第一谋士的位置。
周公旦又好奇地问:“听闻主公立冠时,请来的贵宾是大儒崔玄。这几日没有见到这位大儒,敢问他可是离开了?”
刘骥辛颔首,“给主公加冠后,崔先生便离开了,不过他的儿子崔言倒是留在了器物部,学问也很是不错,主公也经常找他讲解经文。你若是想要讨教,可自去器物部找他。”
周公旦大喜,“多谢长越兄告知。”
刘骥辛笑着道:“我们身为同僚,自然要互帮互助。”
两个人都有意交好彼此,几句话下去,已经亲密如挚友了。
在刘骥辛和周公旦联络感情的时候,元里却一直躲着没和楚贺潮碰面,这一躲,就躲了十来天。
终于这一日,他们俩碰面了。
在开垦出来打算种植土豆的田地之前。
元里卷起了袖子,亲自下地教导俘虏怎么种植土豆。正低头忙碌时,就听见有人喊了几句“将军”。
他手上一顿,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去,就见楚贺潮快步从田埂上走了过来。高大的男人一边走,一边掀起袍子扯在腰间,走动间,裤子绷在结实有力的长腿上,几步走到了元里面前,阴影笼罩,他低头看着元里,问:“土豆种上了?”
元里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香皂味,一看,男人连衣服都是新的,好似是洗过澡才找来的。
他闷闷“嗯”了一声,转过头继续摆弄着手中的土豆,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怎么来了?”
楚贺潮的视线在他的脸侧、耳后缓缓扫过,然后蹲下了身,“来看一看。”
不知道他说的是来看看土豆种植的情况,还是来看看种土豆的人。
楚贺潮生得健壮,蹲下身后几乎遮住了照向元里的太阳。元里唇有些干,他抿抿唇,不说话了。
沉默晃悠在他们之间。
楚贺潮看到了元里头上夹着的一根青草。
他手动了动,想要抬手摘下。但手抬到半途又放了下来,克制地低声道:“你头发里夹了根草。”
元里摸了摸,没有找到,他转头叫了一声,“周公旦。”
周公旦从农夫身边走了过来,笑吟吟地问道:“主公有事找我?”
“帮我把头发里的草拿出来吧。”元里道。
周公旦应了一声,走到元里身后弯下腰,手指在元里的发丝中拨动了几下,找出了那根青草,好笑,“这草怎么到主公头上去了。”
元里笑了,“大概它被我踩了一脚,也想要踩回来吧。”
楚贺潮就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两个人说笑。眼中有什么东西沉下,又有东西浮起,最终,他起身后退几步,转身而去。
元里听到声音,转头看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继续低头,认真摆弄着手里的土豆。
一上午很快过去,中午时分,元里让人送饭给众人加餐,一行人索性在田边吃了。
种植的俘虏们没有想到中午竟然能够吃上饭,人人喜出望外,捧着饭食就跑到树地阴凉中吃了。
元里等人的饭菜也被摆在了树下,众人在地上席地而坐,遥望丛林葱葱和白云碧天,都有种悠闲轻松之感。
元里和楚贺潮是这些人里做主的两位,被人让着位子坐在了最中间。阴凉就那么一点,人又多,坐着坐着就被挤在了一块。
最后,元里就算再怎么注意,再怎么避开,还是和楚贺潮胳膊贴着胳膊,大腿贴着大腿了。
在碰到元里的那一个瞬间,楚贺潮身体绷紧,他手握成拳头,表情看着很是冷凝。
元里低头看着碗里的饭,一股热气从脖颈冲上,浑身不自在。
对方炙热的体温透过衣服传了过来,像是火撩一般瞬间凶猛地掠过身体。那股热意太过于强烈,让人忽视都忽视不了,心中那股子异样感又生了起来。
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相贴就像是隐晦的偷情一样,让人心中长草,又被草根扎得生疼。
元里脑海中古怪地浮现出了这样的想法,又眉头一皱,连忙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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