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下的比去年要晚得多。
晚到元里以为今年已经不会再有雪灾一事, 可在年底之前,这场雪还是下起来了。
并下的又快又急,短短片刻内, 让天地都蒙上了薄薄白色。
元里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大雪。
外头,有仆人时不时兴高采烈地喊上一声:“大雪来了!”、“瑞雪兆丰年”、“雪可终于来了,本以为年前不会下了,农庄的农户都急死了”……
所有人都在欣喜于大雪降落,并把这场大雪看作吉祥的兆头。元里却有些忧患。
楚贺潮从身后走过来,一同看着外头的大雪, “就是今年吗?”
天气预报今晚才能更新看到未来七天内的天气,元里摇摇头, “还要明天才能知道。”
冷气从窗外吹来,裹挟着雪花飞到二人头上。楚贺潮合上窗户,打落掉自己和元里身上的雪花,“不要多想了, 即使是今年,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了。”
元里呼出一口浊气,“对。”
元里希望这场雪能快点停, 但这一场雪却下个整整一天,到晚上睡觉前都没停下来。
第二日早上一睁眼, 元里就感觉到了一股刺骨寒意,他起身看了看,屋里的炭火已经灭了, 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
他被冻得一个哆嗦, 楚贺潮也跟着醒了过来, 他抹了把脸醒醒神, 把被子往元里身上一披, 翻身下床穿衣服。
他动作利落,没几下就把里衣穿上了,边穿边琢磨道:“怎么一下子这么冷了。”
“降温了,”元里缩在被窝里,“外面还下雪吗?”
昨晚冷,元里就没让仆人候着。
楚贺潮这次终于不用从窗户翻出去了,他打开门看了看,点头,“还下着呢。”
元里连忙看了看天气预报,心里一沉。
天气预报已经更新了,结果不容乐观,未来整整七天都是大雪天气。
配上今天突降的低温,今年会发生雪灾已经是八.九成的事了。
即便再不想面对灾情,元里也要做好开始面对雪灾的准备了。
还好他事先做了很多的准备。元里想了想仓库中的粮食和煤炭、心里稳了稳。
楚贺潮出门去拿了一些新炭,把炭盆里的炭换了,搓搓手道:“外头的水都结冰了,厨房现在正在烧水,你先穿衣起床。你的衣服我昨晚都放在床尾被子里了,应该还是热的,摸到了吗?”
元里把衣服从被子里勾出来,点头,“摸到了,还是热的。”
楚贺潮把元里的裘衣放在火盆旁烤着,拨了拨火盆,火星子飞出一些,火烧得旺了。
元里穿着衣服,冬天的衣服足足有五层。他穿得都累了,转过头一看,楚贺潮正坐在床边拿着他的靴子在火盆上烤着,一边烤,一边转来转去看着鞋底。
楚贺潮正仔细看着元里靴子上有没有开缝的地方,发现元里在看他,就道:“外头积雪很厚,你靴子太薄了,出去走上一圈就湿了。”
元里把衣带系好,趴过去道:“你鞋湿了吗?”
伸手一摸,楚贺潮的鞋面果然已经湿了,楚贺潮满不在乎道:“没事。”
元里皱了皱眉,下床去箱子里翻了翻。十月份时候,棉衣棉鞋做好之后就给他送来了一些,都被林田收在了箱子里。
没一会,元里就拿出来了两双棉鞋和棉衣,元里让楚贺潮穿上试试,楚贺潮穿上棉鞋走了两步,眉头一挑,有些惊讶地对元里道:“暖和。”
跟钻进被窝里一样。
元里再让他试了试棉衣,棉衣一上身,楚贺潮就点了点头,眼中惊异光彩闪过,“这两样东西好,这便是棉花的效用?”
元里笑着点点头。
“是好东西,”就穿上棉衣这一会儿,楚贺潮就热得出了一头汗,他摸过身上的衣服,“要是士兵们都有一套……”
那冬天再是寒冷,也不会有人冻死了。
元里大气地道:“现在的棉花没有那么多,做出来的棉衣到不了一人一套,等明后年棉花足够了,我就让你手底下的士兵一人一套棉衣。”
楚贺潮笑了,“刺史大人慷慨。”
两个人也就说笑这几句,便匆匆洗漱用完了早饭。早饭之后,元里便将还在府中休息的汪二和邬恺叫了过来。
这二人辛苦忙了一年,临近年关,元里本应该让他们好好休息,但事情有变,元里不得不夺了他们的年假,让他们二人分别带着一队人往城南城北查看,看看是否有百姓的房屋因为积雪而倒塌。
汪二和邬恺没有丝毫怨言,接过命令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楚王府内的仆人也得了命令,开始热火朝天地清扫府内的积雪。府外,元里也派了人清扫道路上的积雪。
但雪实在太大,刚刚清扫完的街道很快便又积起了薄薄一层,若是在后世,元里可以直接拿工业盐化雪,但在古代哪来的这么多盐,元里只能及时清理积雪防止发生房屋倒塌的事件。
清理积雪的俘虏也是人,元里也怕冻坏了他们,就让他们三班轮流扫雪,俘虏营中也给了足够的炭火。
下午的时候,汪二和邬恺便带队回来了,告诉了元里一个好消息——蓟县内目前还没有因为大雪而倒塌房屋的百姓。
元里松了口气,“还要辛苦你们再劳累几日了,这雪太大,我忧心会出现问题。”
主公这话,难道是说雪还会继续下吗?
汪二和邬恺心生疑惑,但还是干脆地抱拳应是。
而在家中,刘骥辛等人也得知了元里让邬恺汪二做的事。
郭茂迎着风雪匆匆来刘府找了刘骥辛和郑荣,三人坐在廊下品茶,看着纷纷扬扬毫不停歇的大雪,各样心思在心头浮现。
“你们说,”郑荣率先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道,“主公是否已经预料到这场大雪了,还已经预料到这场大雪或许会引发雪灾?”
刘骥辛一怔,“如果是这样,那主公先前囤粮、修筑避难所一事便可以解释了。”
但……但真的可能吗?
这次不是那场大雨,而是范围程度更大、危害更深的雪灾啊。主公能算得到大雨时间,也能算得到大雪连绵几日以及造成的灾难吗?
如果真的能算出来,这究竟是什么样的鬼神手段——
刘骥辛不知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又是难以言喻的激动又是担忧。
那样的神迹,真的会第二次降临吗?这雪才下了两日,当真会变成灾难吗?
刘骥辛很想要相信,但心中却始终怀揣着一分迟疑。
这一分迟疑并非是对元里的不信任,而是对太过超乎自己认知事物的迟疑。
郭茂没有见过元里曾神乎其神的测算下雨一事,面对郑荣和刘骥辛的话,他哂笑道:“你们这话也着实太过夸张了。这老天爷下雨下雪一事哪里是我等凡人能算到的?更不要说雪灾、洪流这般不可预见的灾难了。你们不是幽州人,应当也不知道。幽州的冬季虽然冷,但可是十几二十年没出现过雪灾一事了。”
郑荣道:“可你不知道,当初主公真的……”
刘骥辛拦住了他,“郭兄觉得这雪造不成雪灾?”
一股呼啸冷风传来,郭茂连忙抬袖躲了躲风,等冷风过去后,他才道:“雪灾哪里是两日的雪便能有的。”
“既然如此,你怎么看主公囤积粮食、修筑避难所一事?”刘骥辛追问。
“自然是天下大乱,战乱纷起,为收留流民做准备了。”
郭茂答完,又笑了笑,悠然地道:“刘兄,我早就想和你说一说这件事了。我们的主公已经立冠,是个成人了,更是一个身居高位的高官。他是幽州的刺史,是燕君候,是奋武将军,不再是你认识他时那个没立冠的少年郎了。”
“他驭下有数,越发有了威仪,行事也越发果断从容,”郭茂看着刘骥辛逐渐陷入沉思的神色,轻声道,“你不能再将主公当做你初见时的主公了。”
刘骥辛一时陷入了无言之中。
郭茂品了口热茶暖暖身子,继续道:“你也历经了两主,应当知道主公的品行有多么难得。我们在政事堂的饭食都是主公特意令人烹饪而成,还是一日三餐。主公送了我等多少好酒好肉与赏赐,你可数得清?一旦得了新东西,不论是土豆还是棉服,是风车还是鸳鸯锅,都会送予我们一份。我来的算晚了,可这些东西也一样不缺。这都是主公对我们的爱护罢了,主公是个礼贤下士、爱惜人才的人,可咱们不能因为主公的爱惜而越过了规矩。”
刘骥辛苦笑一声,“你这话说得有些深意。”
“我也知道刘兄是为了主公好,生怕主公变得独断不听我们所言,”郭茂堪称直白地劝道,“但刘兄,单论主公拿自己的银钱去囤粮一事,哪怕粮食有所损坏,这事和你我可有关系?又看囤粮一事,你觉得这事是对还是错?我等身为主公的部下,既然此事不影响大局,你我又何需多说。”
刘骥辛久久没有说话,良久,他叹了口气,“是我魔怔了,郭兄教训得是。”
元里确实不是从前那个还未立冠、事事需要他多上心多担忧的元里了。
此时的元里,已然成长为一个可靠又值得追随的主公了。
刘骥辛不再多说,只是抬手敬了郭茂一杯,以表谢意。
之后的几天,大雪一直没停过。第三天的时候,蓟县内已有被大雪压倒塌的房屋。
临近年关,元里的部下们却开始忙碌了起来,日日来到元里的书房中,商议着如何处理大雪一事。
还好因为元里先前吩咐过让百姓们修筑房屋强度,又及时清扫大雪一事,造成的损伤才并不是很大。
七天后,天还没亮。
刘骥辛正在熟睡之中。
外头突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和马蹄声响,有人用力拍着刘骥辛的房门,大声道:“刘大人,快起来,刺史大人有请!”
刘骥辛猛然惊醒,披上衣服走到门边开了条缝,“发生何事了?”
外头的人正是元里的亲兵,此时满面凝重,语速着急地道:“广阳、昌平、军都、安次四郡有灾情传来!蓟县北侧的山脉发生雪崩,三个村子被埋在了雪下!灾情刻不容缓,还请您快快更衣,前去楚王府中!”
说完,亲兵就快步离开,继续去通知其他人。房内,刘骥辛看着他的背影,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冷意从后背窜上,一瞬间让他清醒。
竟然真的、竟然真的发生雪灾了……
刘骥辛深呼吸一口气,手微微颤抖着快速换好衣服,连忙赶往刺史府。
天色还是黑着,马匹滑了好几下蹄子,天地白茫茫的一片,路边被清理出来的积雪早已有了一人之高。
越看,刘骥辛越是心惊胆战,等来到元里的书房中时,他看到了同样惊慌失色的郭茂。
郭茂惊魂未定,衣衫凌乱,发冠都未束好,他喃喃自语个不停,“真的发生雪灾了,雪灾真的来了……这怎么可能……难道主公当真算到有雪灾一事了?”
天子都没有这样的本事……
再想一想元里屯粮的时间,他可是从八月份便开始修筑避难所囤积粮食了啊——郭茂头皮发麻,手臂霎时间起满了鸡皮疙瘩。
那可是八月份!提前整整四个月!
这样的事说出去谁会信?谁能预测到四个月后会有这样连续七天不停的大雪!
但他们的主公偏偏就做到了。
天命……这是天命所归之人……
郭茂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抬头目光灼灼看着刘骥辛。
两个谋士的脸上闪过了相同的惊惧又复杂的神色。
乱世已来,北周王朝将倾。
而他们的主公,莫非是、莫非是——上苍所选出来的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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