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中会出现许多谶言, 而这些谶言大多是方士隐晦的预言,不会让人一眼看出其中意思,但一旦有了联想, 就能联想到各种人和物身上,还让人觉得自己越想越对。
就像吴善世一般, 有了先前的预兆, 他笃定“三百年殁, 三金当立”这则谶言指的就是他。
北周延续了三百年,这三百年殁的无疑就是指北周王朝。
而三金?这或许会迷惑一些人, 但无法迷惑到吴善世。
吴字下面为天,五行属金。善字从羊,五行也属金, 世字同样也是如此, 这三个金压下来, 不正是三金吗?不正是吴善世当立的意思吗?
吴善世觉得自己想的一点儿也没错,这则谶言定当是说他终究会灭了北周, 改朝换代。
这一件件事加在一起,吴善世都觉得此乃大势所趋,他不称帝都说不过去了。
但他一个人激动太败兴了,吴善世想了又想,将周公旦叫了过来, 问他:“你觉得‘三百年殁,三金当立’这句话指的是何意?”
周公旦沉思良久,在吴善世越发期盼的眼神下, 慢吞吞地道:“在我听到这则谶言时, 我确实想到了主公您。”
吴善世一喜, 试探地道:“你说这谶言是否真实?”
周公旦叹了口气, “主公,这谶言是否真实谁也不知道。如今摆在眼前的事是整个冀州都已传遍了金龙降世的传闻了。”
吴善世一愣,立刻叫人出去打听了一番,发现周公旦说的确实没错,冀州确实到处传遍了这则传闻。
吴善世的那些愚笨的门客和部下似乎都将此看成了吴善世翻身的机会。
连投奔吴善世而来的蔡集都专门前来恭贺他,句句都是奉承马屁,说这些祥瑞定是上天不忍吴善世被骂成小人,才特意降下以昭告世人。
否则怎么不出现在其他地方,偏偏就出现在冀州呢?
吴善世很喜欢他说的这话,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蔡集见他喜欢,说话更是谄媚。实际上,蔡集真没把这个传闻当真,他只以为这些祥瑞都是吴善世派人弄出来的假祥瑞,只是想要借此洗去污名而已。
虽然蔡集觉得真龙现世这个传闻有些危险,但没准吴善世弄出这则祥瑞的意思是为了向天子表明忠心。
吴善世或许是这样想的,“天子您看,真龙都降临在我这里了,说明我对您、对北周的心多么忠诚啊,忠诚到真龙也感动于此,所以化身来了冀州,以洗去我身上叛臣贼子的污名。”
蔡集觉得自己摸准了吴善世的想法。
他也相信吴善世的那些门客和部下们也都是这么想的。
而吴善世看着他们欣喜于此的模样,心里逐渐充斥了一个奇异的想法。
似乎整个冀州的人都在期盼着他能称帝。
似乎整个天下人都觉得他有称帝的能力。
晚上回府后,吴善世的母亲和妻子也跟吴善世提起了这件事,她们不知道祥瑞是政治手段,也不知道金龙降临在冀州代表着什么,只单纯地相信了传闻,并以此为荣。
老母亲还道:“汝南老家的那些人如此残忍地抛弃我儿,鄙夷我儿,可如今金龙偏偏降临在我儿的地界上。哼,老天爷可比他们看得清楚,我儿日后前程必定非同小可,不是那些人可以攀扯的存在。”
吴善世经她一说,也想起了汝南吴家的态度。
在他要求汝南送出糜台,并且让家族再给他找些人才时,汝南吴家便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他知道家族为什么会拒绝他。不过是因为他的名声臭了,做了错事,所以汝南吴家便觉得他没有用了,派人才前来冀州也是在浪费人才。
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啊。
吴善世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火冒三丈。
当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满脑子都在想着如果他称帝、如果他掌控了天下,族中的人会如何殷勤地讨好他,如何害怕他的报复而战战兢兢。
而那些背离吴善世逃跑的人更不要说了,他们定然会无比后悔,后悔自己竟然背叛了未来的天子,断绝了自己荣华富贵的路。
吴善世越想越是精神,一夜也没睡着。但第二日早上天蒙蒙亮之时,他也恢复了冷静。
虽然他对称帝一事蠢蠢欲动,但吴善世也知道,冒然称帝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说不定他这边一称帝,那边就有诸侯要带兵攻打他了。
吴善世想了良久,最终决定要先试探一下。
他想要称帝,最起码也要自己人同意,要是自己人都不同意,吴善世还怎么称帝?
这日,吴善世将自己看重的几个心腹部下叫到了身边,再一次说起了祥瑞之事。
众人沉默着,彼此对视了一眼,已经隐约明白了主公的心思。
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主公怎么敢?
无人敢说话,吴善世的脸色越来越沉,笑容也消失不见。他最终将目光定在周公旦的身上,“文宁可有话要说?”
气氛凝重,周公旦上前一步,朝吴善世行了一礼。
等起身时,周公旦的表情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没有再次委婉劝说吴善世,而是道:“主公,您说得对,您是上天选中的天子,既然如此,我们怎能忤逆上天?主公想做什么那便大胆的做吧,上天都已给我们造势到如此地步,若是再畏惧踌躇,只会白白浪费了如此时机。”
吴善世喜色外露,忍不住握住周公旦的手感叹地道:“还是文宁最懂我心。有了文宁这话,我也就安心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该附和还是反驳。
吴善世麾下有个名叫贾青的将领深深地看了眼周公旦。
此人智勇双全,是吴善世的一员悍将。贾青向来话少,性情刚硬,对吴善世可谓是忠心耿耿。见此刻竟然没人敢站出来劝说吴善世,他缓缓站起了身,沉声道:“主公,此事不可。”
吴善世皱眉看向他,嘴角一压,颇有些不悦地道:“你说为何不可?”
贾青沉默片刻,他并非不知道吴善世不喜听忤逆话的性子。但此时此刻,唯有难听直白的话才能让吴善世重视。
贾青的口气并不委婉,甚至有些强硬地道:“天子还未死,北周仍是秦氏天下。若您此刻称帝,那便是篡位夺帝的贼子,是大不敬之罪,此事只会惹得天下人共怒!主公,您是想做和李立一般的乱臣贼子吗?”
吴善世猛地一拍桌子,心虚而气急地指着贾青怒骂,“你再说一遍?!”
贾青不卑不亢,“主公,此事不可为,万万不可为,有天子在的一天,您就应当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忠臣。”
吴善世心中怒火滔天。
秦氏天下秦氏天下,这天下难道自古到今都姓秦吗?!
天子、天子……那一个十五岁只懂吃喝玩乐的天子,难道还能做的比他这一州刺史好吗!
“你给我闭嘴。”吴善世怒斥。
一旁的周公旦眼中闪烁,闭嘴不言。
贾青抿抿唇,低头道:“主公,这些祥瑞来得太过夸张,恐怕是有人故意而为之。还请主公莫要着道,抓住几个传播此事的百姓将其砍杀,借此强行压下传闻。”
然而他觉得祥瑞是人为的陷害,吴善世却觉得这是上天的看重。他说完这句话,吴善世的脸也彻底阴沉了下来。
贾青好似没有看见,“主公,请您听属下一句劝,赞同您称帝的人必定对您不安好心。您身边的谋士周公旦如此聪慧,他当真不明白您称帝后会面临的困境吗?您本身名声已被李立连累,一旦真的称帝,冀州之兵怎可与天下之兵对立?请主公万万不要被贼子所迷惑!”
吴善世被气得胸闷头疼,指着贾青的手指都在颤抖。但贾青的话同样让他恢复了一些被权势所迷的理智。
贾青是个忠义之人,他对吴善世忠心耿耿,即便吴善世落到如此低谷也从未离开。在带兵讨伐李立时,吴善世就带了贾青前去,他亲手杀了王云时,贾青同样在场。
那时,贾青用尽所有办法想要阻拦吴善世,在王云死后,贾青不免生出了兔死狗烹的心寒,但也没有因此离开吴善世的身边。
吴善世知道贾青对他的忠诚,但同样的,吴善世也很信任周公旦。
他向来不怎么坚定,想法总会被臣子所动摇。此时不可避免的,吴善世将隐隐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周公旦。
周公旦的手心泌出了冷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这位谋士还是以往平静无比的样子,甚至因为贾青怀疑的话而无奈地笑了笑,“将军这话着实让我苦不堪言。”
他摇头叹息,“我既然支持主公称帝,自然有应对的办法。”
吴善世下意识追问:“什么办法?”
周公旦缓缓开口道:“兖州车康伯曾被元里派兵代为剿匪过,被元里狠狠落了面子。他与元里有仇,向来又与您的关系不错。此人是个墙头草,性子软弱无能,只想龟缩于兖州安稳过活,去年攻打李立救驾天子时,他便因为惧怕李立并未出兵。公旦不才,私以为此人可为主公所用,先以利相诱,让他协助主公称帝。若是此人不应,主公大可以再用武力威逼,如此,车康伯定当会成为主公的左膀右臂。”
吴善世若有所思,不由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他又开始动摇了。
对啊,若是能将兖州拉拢过来,称帝并非是没有可能的事。
贾青却丝毫没有被迷惑,他眉头越皱越深,开口道:“主公——”
周公旦微微一笑,颇为强硬地道:“还请将军让我说完。”
吴善世正听的入迷,烦不胜烦地挥手道:“等他说完你再说。”
贾青只能闭上了嘴。
周公旦加快语速道:“南方的陈王虽厉害,但他们距离冀州太远,即便得知主公称帝想要讨伐主公也无力长征出兵。况且他们的步兵远没有水师的威力,因此陈王可以暂且不足为惧。”
吴善世颔首,摸着胡子道:“陈王在一两年内确实无法带兵替天子攻打我。天子的两个皇叔还在看着他呢。”
“正是如此,”周公旦道,“如今在北方能对您造成威胁的只有楚贺潮和元里。面对他们时,只有一个兖州车康伯支援您还不够,我听闻青州刺史惠自珍是个喜爱财物的小人,您有不凡的出身,有冀州巨大的财富,只要给的够多,称帝后承诺给予惠自珍爵位与金银财宝,定然能够拉拢到惠自珍为您效力。”
吴善世沉思了片刻,不由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周公旦已经为他考虑到了方方面面,没有一处不好,吴善世短短片刻间就认可了周公旦的主意,连叫了三声好,再看向贾青:“你还有何话说?”
贾青只觉得周公旦说的看似处处都对,实则处处都有些古怪,他虽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出有什么古怪,不过,他还是坚决反对吴善世称帝,“属下仍然觉得主公您不能称帝。”
吴善世忍着火气,“为何?”
贾青说不出话了,他嘴唇翕张,良久才道:“主公,此事当真不可。”
“混账!”吴善世再也忍不住火气了,拿起桌上的竹简就扔到了贾青的身上,“你给我退下!”
竹简重重砸在贾青的额头上,把贾青砸得头破血流。屋内乱成一团,等贾青被侍从扶下去后,屋内的其他人对视一眼,心中升起寒意,谁也不敢出声了。
吴善世将他们看了一圈,“谁还有异议?”
众人噤声。
吴善世满意地点头,令人上了笔墨,立刻写信派人送去了青州、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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