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多晴恨不得自己是个马车轮子!他急匆匆的往外面跑, 回的不是昌东伯府,而是去杨柳巷子。

    今儿个自家少爷要在杨柳巷子里面请王五吃酒,还没回来。

    王五在杨柳街有铺子, 一直跟少爷做生意, 这回两人又谈成一笔篓条的生意, 便约了一起在铺子里喝酒。

    四月末热得很,多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汗水淋淋,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倒是把怀里的猪蹄摔了出来。

    猪蹄是杨柳巷子里一家老字号的, 每日早早的就排上人,少爷今日过来, 就让他排在这里, 排到方才才买到,然后又急急的送回去给折九姑娘。

    少爷知道九姑娘爱吃,便每每来了, 都要买上一份。

    谁知道他送回去, 却听见有婆子说英国公夫人想要定下九姑娘做儿媳妇。

    多晴不是傻子,文远侯夫人虽然管家不严,但是却恩罚分明,婆子们的嘴巴一般要用银子撬开才愿意开口!

    但今日什么好处都没吃,却把这消息说得细无巨细, 连那套红宝石头面都说了,可见背后有人使坏。

    不过背后的人是谁,这婆子的话又如何能传到他的耳朵里, 多晴都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 九姑娘是怎么想的, 这都不关他的事情,需得少爷来做论断。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把事情告诉少爷。

    他一路跑,又一路为少爷着急。英国公府的侄子都比少爷的昌东伯庶子值钱,要是来个嫡子庶子的,少爷怎么比得过?

    虽也信得过九姑娘不会答应,可万一呢?那可是英国公府。

    多晴心急如焚,转身进了王五家那条小巷子。

    小巷子又黑又破,大多是赁房的人住在这里,门前四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水沟,多晴小心翼翼的避开,但水沟实在是太多了,一不小心,又摔了一跤!

    沈怀楠碰巧出来,连忙扶起他,“你着急跑什么?”

    多晴气喘吁吁,本还算冷静,如今一看沈怀楠,却生出了万般的委屈,他眼泪就掉得厉害,“少爷……少爷……”

    沈怀楠立马就想到他是回去给邵衣送猪蹄的!连忙问,“是不是邵衣出事了?”

    多晴就哭得更厉害了!一边摇头说不是,一边又哭得伤心。

    因为他看见了少爷身上全是灰。这灰也不是做了什么重活,也不是染了脏东西,而是这条巷子里灰多,只要从这里过,再干净的衣裳也要多上一层土。

    可今日文远侯府的姑娘少爷们通通打扮得光鲜,穿着华服去了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满京都除了皇亲国戚,便是他家最贵。

    他家的少爷需要像自家少爷一般穿过这么一通巷子么?需要沾上这么一层厚厚的灰吗?需要跟这些下九流的商户吃酒吗?

    多晴越想越觉得自家少爷可怜,刚刚还算是呜咽,现在就算是放声嚎啕了。

    沈怀楠:“……”

    怎么哭得跟上回知道姚黄有隔壁王二一般?

    他还是担心邵衣,便饭也不吃了,道:“我这就回去。”

    多晴却拉住他,“少爷——你,你要振作。”

    沈怀楠见他这般模样,倒真不像是邵衣出事,问:“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多晴摇头,他垂头丧气,老老实实的把事情说出来,“少爷,今日我去给九姑娘送猪蹄,听说英国公夫人……她想定下九姑娘做儿媳妇。”

    沈怀楠一愣,然后慢吞吞的说了一句,“真是想定下邵衣?”

    多晴就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应该是没错的。”

    沈怀楠便怔怔的站在那里,半响没动。

    等回过神来,见多晴担忧的眼神,他笑着摇摇头,“邵衣不会答应的。”

    多晴:“小的也觉得九姑娘不会,但您还是去问问吧。”

    世上哪里有绝对的事情。

    沈怀楠多机灵的一个人!此时竟好似完全听从多晴指挥一般,连忙快步走了,刚开始是走,后来是跑,最后还是多晴留下来处理他的烂摊子!

    多晴虽然偶尔也看不起王五,但还是恭恭敬敬:“王五爷,我家少爷有急事,今日就不叨扰了。”

    王五见多晴一脸的泥,连忙摆手,“无事,无事,正事重要。”

    多晴就转身追少爷,等追到文远侯府门口的时候,就见少爷熟练的进了侧门,然后就不见了。

    他跟过去,还想叫少爷理智些,别质问九姑娘,但一想,少爷不比他厉害?便只跟着,不说话。

    果然,没一会儿折九姑娘就来了!多晴讨好的看了姚黄一眼,姚黄也不怪罪他跟沈三少爷说。要是哪天知道沈三少爷有人说亲,她当然也是要告诉自家姑娘的。

    两人就守着,让主子们在一起说话。

    折邵衣看着沈怀楠气喘吁吁的模样,掏出帕子给他擦脸,“急坏了吧?”

    沈怀楠:“也算不得急,只是,只是想过来让你看看我。”

    折邵衣笑起来,“看看你?”

    沈怀楠看她,“嗯,让你看看我这张脸——你不是说,我长得俊吗?我还长在了你的心坎上。”

    折邵衣连忙瞪他,给他擦汗的帕子捂住了他的嘴巴,见姚黄和多晴没有转头过来,这才红着脸说,“你好似会耍流氓了。”

    但那些话她确实说过。

    说的时候没什么,结果听他说,便要羞红了脸。

    这算个什么事情哦。

    沈怀楠就看她,有心想要承诺一句他一定不会让她后悔,又觉得这句话说出来没意思,她后不后悔,是看自己怎么做,不是看自己怎么说。

    于是就不说。他不说话,折邵衣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折邵衣先低下头——果然,女子再大胆,也敌不过男人的厚脸皮!

    沈怀楠心里却在唾弃自己。他自然知道她不会答应英国公夫人的,他在心里还为她委屈。

    她这般好,她在他的心里可以配得上天上的月亮,她跟月亮靠在一起,一定是最美的夜色。

    但是他同样知晓,他唾弃自己也好,为她委屈也好,当她可以伸手触摸月亮的时候,他会希望她站在泥土里面,跟他在一起。

    他舍不得放手。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放手,所以他从来不想她会离开,只要有朝一日想了,那才是推着她走远。

    所以他干脆就不提,他还不想把这件事情说得太仔细,怕她也想得太仔细——他那许许多多的毛病,可经不住她想。

    沈怀楠叹气一声,一个劲的安慰自己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有如此阴暗龌龊的想法,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低头,一滴汗水落在了她的手里,折邵衣就嫌弃的道了一句,“回去吧回去吧,本来就没有什么大事,值得你这般跑过来。回去好好洗洗这一身,臭死了。”

    然后一扭头,却看见了他袖子里面一包东西。她自然的伸进去掏出来,原来是一包猪蹄!

    折邵衣不用闻就知道,这是杨柳巷里那一家老字号。她恍然大悟,“你是让多晴给我送猪蹄的啊?”

    沈怀楠点点头,“是啊,可惜现在脏了。”

    被多晴滚在泥土里面,沾染了灰尘,早就不能吃了。

    折邵衣:“那你明日再让多晴给我买吧?”

    沈怀楠重重的点头:“好。”

    他站起来,目送她回去,这才带着多晴回昌东伯府。

    多晴一路上道歉:“少爷,是小的太急了,要不然这猪蹄还能吃。”

    沈怀楠没有责备他,“没关系,回去洗一洗还能吃。”

    猪蹄沾了灰,他不肯让邵衣吃,但他一个大男人,哪里讲究那么多。

    多晴一听他要吃,便舔着脸过去,“少爷,小的也不讲究。”

    沈怀楠冷哼一声走了。

    他回去之后,便把英国公夫人家的儿子们名字一溜儿写了出来,然后用笔在最后的第九子名字上圈了一下。

    盛瑾安。

    英国公嫡出幼子,年十五。

    他坐在凳子上,将盛瑾安三个字看了又看,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我的名字比他好听吧?”

    多晴正好提了热水进来,听了这话,马上就道:“肯定得,少爷,您的名字定然比他好听多了。”

    沈怀楠却颓然倒在榻上。

    ——比来比去,竟然只比出个名字的名次。

    多晴就叹气,“少爷,小的理解你。小的再不嫉妒隔壁王二,也总忍不住比较,后来发现我长得比他俊俏多了,也不知道姚黄怎么想的!”

    沈怀楠私心里还是觉得自己跟多晴不一样的,至少他跟邵衣是盛瑾安横插一脚,而姚黄跟多晴,是多晴横插一脚。

    因想到多晴也是横插一脚,便一点儿也不认同他的话,还把多晴跟盛瑾安放在一起比较,最后发现多晴面目可憎,实在是脸大如盆!

    多晴莫名其妙挨了一顿瞪,最后连个脏猪蹄也没捞着吃,唉声叹气的去睡了。

    但沈怀楠如何能睡着,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晚上睁着眼睛到天亮。

    而今夜无眠的何止他一个。当派去文远侯家的婆子又把红宝石头面捧回来的时候,盛瑾安就一直失魂落魄。

    他在床上也不动,躺着睁大眼睛流眼泪,伤心极了,一边伤心一边哭,只觉得自己好生生的挨了情爱的刀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鲜血淋淋的,受了一次伤筋动骨的伤,但折九姑娘都可能没见过他的面,没正眼看过他一眼。

    他伸出手指盘算,左算右算,都算出折九姑娘上头还有两个未说亲的姐姐,而且还未满十四岁,怎么就有了未婚夫。

    虽然还没有定下,但也是未婚夫。

    想起今晚上秦家表妹绘声绘色,手舞足蹈的说出折九姑娘跟她家隔壁庶子的青梅竹马故事,盛瑾安就又想哭了。

    好嘛,他还是个插足的,丢脸死了。

    如此丢脸,他母亲还打击他,说他这辈子没有折九姑娘的缘分了,早早放弃,别做那棒打鸳鸯的棍。

    他母亲原话是:“话本里面经常写这种姑娘被恶霸看中,然后强行拆散一段姻缘,我每每看见,都恨不得把那恶霸提起来千刀万剐,小九啊,母亲劝你做个良善人。”

    盛瑾安只要想到自己在母亲眼里竟然入了恶霸的行伍,就气得睡不着。

    好在还有祖母安慰他,说这情情爱爱,好像一棵树,开了一朵花之后,就会开另外一朵。

    一朵凋谢了,也用不着伤悲,只管去欣赏上一朵花的烂漫便好——所以说,还是祖母会说话。

    但即使有祖母的安慰劝解,盛怀瑾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他脑海里面还是会出现折九姑娘的身影。

    他又开始哭了。

    第二天起来,他眼睛肿得厉害,便想告假一天。他是太学院的学生,想要告假却难,还要跟父亲说才行。

    但父亲向来严厉,定然是不许的。

    盛瑾安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让小厮给他一边敷眼睛一边念书听。

    等眼睛好些了,这才背着小布包去太学院。然后走在路上,就敏锐的发现有人在看自己。

    盛瑾安立马看过去,只见一个青衣少年站在那里看他。

    那眼神含着些审视,又好像带着些挑不出毛病的遗憾,奇奇怪怪的。

    他就仔仔细细回想自己从小到大得罪的人里包不包括眼前的少年郎,最后自信的点头:没有。

    他一直与人为善,从不结仇,至今未有仇家。

    于是坦然的走过去,却见他朝着自己点了点头迅速离开了。

    盛瑾安:“……”

    他想追过去问问,小厮却催,“九少爷,咱们该走了。”

    盛瑾安就不得不去学堂。

    而这边,沈怀楠回了文远侯府,刚进了门,就被请到正院的堂庭里面。

    秦青凤早就过来说英国公夫人的歉意啦!

    她把英国公夫人和英国公老夫人的话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说一遍,最后道:“你们放心吧,英国公府不会做什么的,再说了,就盛瑾安那模样,也做不了恶霸。”

    沈怀楠坐在一侧听秦青凤说完,便低头沉默。

    他昨晚一夜未睡,早间醒来的时候意识有些不清醒,做出了莽撞的事情,竟然跑去见盛瑾安。

    他重生以来,事事稳重,好不容易莽撞一回,却是这种情形。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见,也不知道见到之后要说些什么,只是想去瞧瞧盛瑾安这个人。

    昨晚他比来比去,自我感觉只比赢了个名字,如今早间又比了比,发现自己依旧只能比赢名字。

    做了这么一回蠢事,再回顾昨天跟今日,发现此事,绍衣不在乎,文远侯府因为绍衣不在乎,谁也没说什么,英国公一家还觉得颇有歉意。

    只有他,说是不在意,却计较这个,计较那个。

    他就喃喃了一声,“英国公夫人一家都是好人。”

    因为一家子人都好,倒是显得他今日面目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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